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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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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玉睡了吃,吃了睡,自以为睡得天昏地暗,极其腐败,可是心中阶级斗争的一根弦一直牵着,几乎是稍微有点清醒,就伸手看都不用看把手机开了。结果,手机没叫,床头座机不屈不挠地响起。知道她这儿电话的人没几个,她连忙将座机接起。

    没想到里面传来的居然是蒙总的声音。“小苏,在睡觉?很不好?为什么不在医院待着?”

    “还行,医院不舒服。蒙总回来了?”明玉顿时一激灵脑袋全醒了,忙坐起身来,“明天……要我上班吗?”

    “我能不回来吗?我本来想多拖几天谈个好价,现在大本营给我乱成这样子,我能安心吗?明天白天你不用来,我处理几个人。晚上我找你谈话,你把晚上时间空出来等我电话。”

    “行,但别太晚,最近精神不济,真话。”

    “我那儿有根野山参。明天拿来给你。”

    “不用,我又不是要吊性命的老太爷。谢谢蒙总,我这两天好吃好睡养好了就行。”

    蒙总忽然问了一句:“你家里不是一个人吗?谁伺候你?”

    看来绯闻还没传到蒙总的耳朵里,明玉看看紧闭的卧室门,笑道:“自生自灭啦。”

    蒙总不是个八卦的人,听明玉这么说便信了,道:“你多吃多睡。回头我让柳青也回家睡觉去。不行,柳青这人放回家只有更累,不能放。”

    明玉听了只会笑,却不得不承认蒙总说的是事实,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实,柳青闲下来就会玩花样。放下电话后下去,见石天冬不在。到处找一圈还是没人,明玉心中有些失望,也是,她自己睡觉,怎么能要求别人无所事事等着她醒来?何况石天冬是个脚底装弹簧的大活人。

    但她还是忍不住给石天冬打电话,石天冬一接起就大声道:“你醒了?我立刻过来。”

    明玉别扭地说了句:“你忙的话,别过来了。”

    石天冬笑道:“我来看一下我妈,我这就过去你那儿。”

    明玉想了想,道:“带几瓶啤酒来。”

    石天冬答应,想到明玉晚上可能要与他煮酒论英雄了。两人至今几乎还是陌生,明玉尤其不知道他的底细,他准备今天都跟她好好说说。

    石天冬很快回来,从被他塞满的冰箱里取出材料,做了几个下酒小菜,让明玉缩着手旁边站着,他一个人动手将桌子椅子搬到门外,面朝大海,喝酒吃肉。这才由得明玉动手放碗筷,因为很明显地,又一觉睡下来,明玉的气色又恢复不少,可见她平时又瘦又白都是累的。他还是回头再去洗一把手,免得明玉嫌他腌臜。

    石天冬坐下就给明玉倒酒,一边还说“你少喝一点,喝个意思就行”。明玉感觉自己现在状态还行,就伸出一个指头将瓶口下按,非让石天冬给自己倒了满杯,嘴里不由问了句:“你回父母家都不吃饭了再来?”

    石天冬笑道:“是母亲家,不是父母家。我爸妈以前是养蜂的,我一到暑假寒假就跟着他们天南海北地走,去过不少地方。听说我刚生下来时候白白胖胖,后来养蜂晒黑后就没恢复过来。那时真好玩,爸妈放蜂,我骑车到处玩。爸妈很恩爱,我是他们心头的宝贝,那段时间是我最好的时光。”

    “但是?”明玉听出有什么不对。

    石天冬喝一口酒,吃一口菜,才说了下去,“那时候爸爸最喜欢在旷野里唱一首歌,《爸爸的草鞋》,你听过没有?”

    明玉摇头,笑道:“我是个很贫乏的人,一头钻在钱眼子里。”

    石天冬笑道:“你是我妈心目中认为的最踏实的人。她总说我心太野。可惜我唱歌跟敲破锣似的,否则我唱给你听。那首歌第一句是‘草鞋是船,爸爸是帆,奶奶的叮咛载满舱,满怀少年十七的梦想,充满希望的启航启航’,我爸正好是十七岁就出门放蜂。后来回家娶妻,就像歌词里面说的,‘多了妈妈来操桨’。爸爸每唱起这首歌的时候,妈妈在一边就笑得跟蜜一样甜。后来爸爸干脆将第一句改了,改成‘爸爸是船,妈妈是帆’。但这首歌唱到我上高中,爸爸在一起车祸中去世了。养蜂人一直在路上,死在路上却不是养蜂人心中的归宿。然后,妈妈带着蜂箱回来,不再养蜂。”

    “我家死的是妈,今年年初才……年初去世的。”明玉说到后面才想到语气甚是不恭,忙改了。

    石天冬喝了一大口,神色如常地道:“我妈回来不到一年,改嫁了。我很想不明白,自暴自弃了。结果大学没考好,吃老本考了个水产学院。我想我妈改嫁无可厚非,可是才一年不到,半年多一点,她那么快就能在心里接受另一个人?我后来一直不肯回家,不愿面对那个后爸,自己打工找生活。有些经历后才想开了。妈是我的妈,我是我,她再婚不影响我是她儿子。不过我现在还是不适应有后爸的家,但只要有时间常会去看看妈。今天没吃饭,留着肚子来你这儿吃。呵呵。”想起妈埋怨他这是找了媳妇忘了娘,但这话可不能说出来。

    明玉听了问:“你妈不给你大学生活费?”

    “给,但我拒绝了,我那时要争口气。你不知道我那时候特别冲,再加上一帮父亲家的亲戚挑拨,搞得我妈那时候日子过得挺艰难的,都是我干的坏事。你大学好像也是打过工吧。”

    明玉佯笑道:“这是我跟你唯一的共同点,我大学开始生活自理,家里不再提供支援。不过,十八岁,成年了,该自己养活自己了。”

    石天冬看看明玉,心中不舍,心说中午他煮沙鳗的时候被明玉取笑刀工不行,说不应该剖开肚子,只要在肛门拉一刀,剔了鳗腮,拿一根筷子捅进去一卷就能把内脏清理干净,杀完那沙鳗还是活的。这手法太专业了,连他都不能做得很好,可见她以前的勤工俭学都做了些什么。他由衷地道:“那时我如果认识你,我一定分钱给你用,女孩子一边读书一边打工太难了。”

    明玉一笑,道:“有什么难的,刚开始没门道乱钻,洗碗洗菜都做,后来就做有点技术性的活儿了,赚的钱除去生活费,还存下不少。到最后一个学期,勤工俭学纯粹是为打发时间,不是为了生活。没什么不好,提前进入社会。后来工作后,我做什么都比同期毕业的人上手快。你肯定也有同感。”

    石天冬笑道:“我一开始就做技术性的打工,帮人家养鱼治鱼病,还促进学校和渔民联手引进新品种,我赚得不少,但花得也不少,都旅游了。出来后承包了一处鱼塘,海边的,非常熟练地养蟹养虾,带两个帮工对付八个塘,靠三条大狼狗帮我赶小偷赶海鸟。哪天我带你去看看,那三条狗现在还认识我。”

    “我记得在网上认识你的时候,大家都说你是做近海运输的,原来不是啊。那后来做得好好的为什么改行?”

    “三年天天做同样的事,人给死死捆在鱼塘跟关监狱一样,我早给捆烦了。后来把鱼塘转手,就换你说的近海运输。然后又被朋友们一怂恿,开了家汤煲店。最没意思的就是汤煲店,都是些小眉小眼的事情。要不是因此认识你,我会把这桩生意看作失败。幸好店子有人要,赶紧赚一笔转手。所以我妈说我这性格定不下来,是以前养蜂到处流浪给养坏的。看你一直在一家公司做,我真是服了你。”

    明玉笑道:“我还以为你去香港学做西点,是为以后回来开一家中西合璧的饭店呢,看来我错会。”

    “可不,我去香港纯粹是因为眼下经济上没压力,自己又贪吃,不是说香港是美食天堂吗?我到那儿又吃又学,本来打算花半年时间,吃遍港澳,游遍港澳。现在只想快点学好了回来,原计划得做一下浓缩。”

    “就这样?”明玉奇怪了,他这是谦虚,还是真的没有目标?前面说毕业后就出来做海水养殖,三年后就嫌被捆死而改行,船运够五湖四海了吧?结果被朋友一起哄却又转行汤煲店,而今又出手汤煲店去香港学做西点,工作改变非常随性,照目前来看,他好像还没有香港回来后的目标。照他妈说,他性格还没定下来,但是,他不小了吧?这么大了做人还没计划没目标,这让明玉非常不以为然。她自己做事一向事前充分调查研究,然后统筹规划,确定一月、一季、一年、三年、五年的计划,做事情时候则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从来没有浅尝辄止半途而废的可能。石天冬这样的人如果放入江南公司,她倒是比较头大,有能力但没长性,用还是不用,一般,这种人她是不会考虑重用的。明玉都没去想,石天冬为什么要浓缩学习时间,只是觉得他怎么又随意改变计划。

    石天冬被明玉的三个字问得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明玉是什么意思,再想了想,忙解释道:“是啊,我现在想着早点学好回家,旅游观光的时间就压缩一下吧,我早点回来,你不会不欢迎我吧?以后常请你吃饭。”

    “挺好。”明玉终于了解了石天冬缩短香港学习时间的意图,但不愿回应,她不欣赏朝三暮四的人。

    石天冬满腔热情的试探被明玉的冷淡打了回头。明玉也不给石天冬继续抒情的机会,抓紧转移话题。“你看这儿一整片是我看着开发起来的。我们公司刚开业时候,一穷二白,我们没家庭的住的都是简易平房,屋顶是竹篾片上加瓦片,梅雨季节地上会发白花,冬天雪花会从瓦片缝里飞进来,就是现在四层楼那地儿。不过那时候蒙总跟我们住一起同甘共苦,大家都是凭着一股血性做事。蒙总是个有魄力的,等公司正常运转起来,先造了下面那一片四层楼宿舍区,房子阔大,设计前卫,风景很好,装修也是公司提供,总体比其他同类公司能提供的待遇要好得多,把我们这些小年轻的生活待遇极大改善了,我们更是都铁了心为众诚服务,血性之后需要有后续支持啊。”

    石天冬喝口啤酒,道:“早听说你们集团待遇很好,听说全体员工每年包机旅游一次,我一个朋友是众诚集团好像哪个分厂的,他说你们老板信奉有钱大家赚,所以大家都服他。”

    明玉见石天冬没理解她话中的真正意思,却也没想循循善诱要石天冬清楚,血性是血性,一个人凭血性做事不能长久。她只若无其事地把话继续了下去,但不再指望石天冬明白什么。“是,我们都服蒙总,尤其是他一手带大的人,再滑头的也服他。”柳青是个多滑头的人,可是为了老蒙,他还是会半夜三更从十一楼爬到十楼,这是实打实的服,而不是嘴皮子上服。但这些都不用跟外人说,明玉想说给石天冬的是另外一项信息,她说话都是有的放矢。“山上这十几幢别墅,是前年才完工的。看见没有,最上面一套是给蒙总的,但他基本上不住,去年开放做了俱乐部,给员工结婚用。接下来两套是集团副总的,地势越往下,在公司里的职位越低,我前年时候论资排辈,分到地势最低位置最靠西房子最小的别墅,呵呵。不过我们都只有使用权没有产权,说白了,这别墅跟公司配给我们用的汽车没什么两样。”明玉想传递给石天冬的就是这个没有产权的信息,说明一下她有房有车不过是徒有其表。心里却不由想到明天晚上与老蒙的谈话,说实话,她对老蒙这次借生她和柳青的气金蝉脱壳这件事很是反感,她和柳青背了多大的黑锅受多大的压力,若不是信念坚定,他们心里只要稍微有个活动的话,就跟孙副总一样也做跳梁小丑了,老蒙真是太奸猾太不信任人。中下层的职工都会说老蒙花好朵好,因为他们看不到真实的老蒙,但高层的人,甘苦自知了。老蒙的本质是个资本家。

    明天晚上的谈话,老蒙会怎么谈呢?与柳青有没有谈话的计划?与柳青约定的又是什么时间?拿下武汉那家企业之后,老蒙的布局是不是与她设想的吻合?如果是,围剿鎏金公司的战役应该会在下一阶段立刻打响,老蒙有没有可能找到一个可以替代她和柳青的人?她作为召集人签名的那份临时行动计划,肯定已经通过老毛的手传递到老蒙眼中,老蒙心中会如何发酵?明天见面会不会细看她脑后有无反骨?虽然,最坏打算已经都在她考虑范围之内了,但是如果真出现最坏打算的局面,那,她会很伤心。

    与石天冬的聊天没意思,除非把自己逼成一个弱智才会谈得高兴。明玉不觉一头扎进自己的公务里,手指敲着扶手陷入沉思,也不管石天冬在说什么。可惜手头没烟。她忽然想到车里有烟,忙起身去取。起身急了,供血跟不上,人好一阵子乱晃。石天冬忙起来问:“你要拿什么?我来。”

    明玉笑笑:“车钥匙给我,我拿一包烟。”

    “我替你拿。”石天冬一跃过去车库,根据明玉的指点找烟,心里一个劲地纳闷,她是怎么了?怎么好好说话,说着说着就一脸严肃的一声不吭了呢?大家不是聊得好好的吗?他说他的家庭,她说她的,大家互相了解,多好。可是为什么她板起脸了呢?石天冬虽然把香烟递给明玉,但附上一句金玉良言:“吸烟不好。”

    “知道,但到处都是吸烟的,与其吸二手烟,不如自己采取主动。”明玉自有歪理,给石天冬,他不要。

    “什么逻辑。你太不会照顾自己,还是多吃点菜吧。”

    “哪天我问你学烧菜养活自己。”明玉有点心不在焉地回一句,取出手机,几乎看都不用看就能找出柳青的号码,“柳青,老蒙找你了没有?”

    “找了,还是先找了我再找你的,你手机关机,他问我要其他联络方式。他要我明天待江北公司不许动,晚上找我谈话,你呢?”

    “一样,他要我家里待着好好养着,也是明晚谈话,具体时间地点大概明天再通知吧,不知道会不会跟你一起谈。现在还聚在集团办公室的那帮人明天早上估计得倒霉了。”

    “我起码放心一点,老蒙大概准备你我一起谈,那就不会单独追究你临时召集人的罪过了。今天我好好玩,你好好睡,明天不管是好是坏,短时间内估计不会有好日子过。”

    明玉吐出一口烟,笑道:“不够兄弟,这么大事情都不主动联络我跟我商量,还要我巴巴儿地找上你,见色忘友。”石天冬在旁边隐隐听出有点不对,网上传说苏明玉的公司现在闹内乱,难道战火也烧到她的头上?难怪她说了一半的话就想起心事来。

    柳青笑道:“我不方便找上山,山下保安说饭店老板还在你那里。这么这么高,这么这么黑,哈哈,究竟是谁见色忘友,我是老蒙一跟我联系就飞车出市区上山找你的,你呢?这才想起来给我打电话。”

    明玉扑哧一笑,心中欢喜,“鬼祟。”

    放下电话,明玉将烟头摁灭,微笑对石天冬道:“吃完饭,我们回城。我明天开始有事。”有什么大不了的,她反正最后的退路都已经想好,明天天塌下来也能应付。

    石天冬奇道:“不是说明晚上才有事吗?那明天下午再回去也来得及。”

    明玉心想,我不愿再继续没趣地面对你跟你聊天,话不投机,算我过河拆桥吧。但嘴上却是自嘲地道:“我来这儿什么都没带,我这人须臾离不开资料,否则不能活。”

    石天冬想起明玉在食荤者汤煲店吃饭,最无聊的时候都能盯着菜牌看,不由得说出一句:“你这工作狂。”

    “不错,不错。”明玉这回是真心实意地承认。她赶忙抓紧机会大吃石天冬的好手艺,过了这村就没那店了。

    明玉大吃大喝的时候,刚回本市的蒙总也漏夜忙碌。蒙总棋错一着,原本想设计乱局,先刺激他最是亲信的江南江北造反,令孙副总等一帮有异心的失去戒心,纷纷上台亮相落实罪证,他同时凭极其真实的乱象掩护,骗过鎏金公司耳目,出其不意,通过代理人拿下鎏金公司志在必得的一家公司,悄悄对鎏金实施包抄。等他回来,再凭孙副总等人的表现合情合理祭岀铡刀。这个设计,原本以为是一举两得,天衣无缝,没想到,事情竟然会牵岀他的大奶二奶三奶四奶,甚至老娘儿子和蒙家众亲戚,整个集团大楼闹得如鸡鸭市场,他老蒙脸面丢尽。虽然鎏金公司因此放松警惕了,没深究他派出的代理人的身份,令他顺利得手,但他还是不得不为这场闹剧痛付账单,为了提早回来收拾残局,他忍痛签下比心理价位高不少的收购合同。回来,他这个狡兔无数窟的人居然无家可归,孤影对四壁,心头之沮丧,无以言表。

    所以他叫来财务总监,叫来法务部经理,漏夜商议明天如何大开杀戒,合理合法又不留后遗症地清除这几天上台缤纷亮相的脑后反骨支棱的主儿。

    朱爸朱妈是揣着一万个不放心被朱丽送走的,家里安静得令人发慌。公公已经又躲进客房,弄得如同隐形人。朱丽对着空荡荡没有一点生气的客厅长叹了口气。可惜大老板罚她休息一个月,否则明成的事情了结了,她更愿意回去上班,起码上着班,做着事,人不会那么六神无主。又想到一个月没有收入,家中米仓见底,明成又是这样的状态,不知道得恢复几天才能正常工作,这个月后面的日子该怎么过啊。

    趁明成熟睡,朱丽偷偷查看明成身上的伤痕。明成本来皮肤就白,越发显得伤痕触目惊心。朱丽一边心疼,一边生气,可都气不到别人头上,只有气明成。唉,真是个长不大的人,都三十出头了,做事情还不动动脑子。

    朱丽找来创可贴,那些破皮的地方都给消毒一遍贴上创可贴,天热了,伤口别发炎了才好。那些破口大的地方,朱丽不得不用酒精消毒,想着那灼痛,她自己头皮都会发麻,可明成居然只是哼哼两声,没有睁眼。都不知道他在里面是怎样的辛苦,现在才会睡得这么死。可是,表面的创口可以清理可以愈合,而明成心里的伤呢?朱丽很无奈地想,苏家这一家人,以后可怎么碰面啊。以前文攻现在武卫,估计是不准备以后相见了。

    朱丽无精打采了一天,晚饭后,疲倦如可乐里面的气泡,关不住地接二连三地冒,她也累了,这几天她也没好好睡个安稳觉,整个人处于绷紧状态,现在?现在神经疲软如旧毛线,松松垮垮。明成依然睡得香甜,连翻身都不曾。朱丽站在床边犹豫了一会儿,终于也躺到床上。

    醒来时候也不知道是几点,看到床的另一边空空如也,朱丽心中一惊,禁不住跳起来,冲岀卧室。人还没全醒,差点撞到卧室门框。却见客厅才透入清淡的晨曦,阳台落地大窗前明成席地而坐,蔫头耷脑,整一幅沮丧透顶的剪影。朱丽站门口有多久,明成静止就有多久,两个人各想心事,久久无语。

    好久,朱丽才拿手指轻轻叩了三下门,打破两人之间凝滞的寂静,明成却是过了好久才抬起头来,看向走来坐到他对面的朱丽。往常,两人只要坐在一起,肯定也是腻在一起,旁人在场也不管。但今天,谁都没有拉近距离或者伸出一只手的打算,两个人只是静静地面对面地坐着。

    明成没勇气说话。他是从活生生的噩梦中惊醒的,醒了就翻来覆去再也睡不着,闭上眼睛,全是在里面不堪遭遇的回放,他很不愿再想起。辗转几下,又怕吵醒朱丽,干脆起床,坐到窗边,无聊地看下面小区昏黄的路灯。为了不去回想,他强迫自己一遍一遍地数着路灯,一遍一遍地数着看得见的窗户,敏锐地捕捉着哪家窗口亮灯,亮了几分钟便熄灭,然后强迫自己去猜想亮灯的会是卧室还是卫生间,那一家为什么亮灯。但时间不容易打发,挥不去的噩梦还是会顽强地跳出来提醒他里面的一切,他心烦意乱之极。

    如今,面对朱丽一双清澈微怨的大眼睛,他很心虚,他恨不得钻地洞遁去,到某个人迹不至的地方大口呼吸。但他不是土行孙,他不得不面对着朱丽,不得不挣扎着道:“你再回去睡一会儿,等下还得上班呢。”

    朱丽摇摇头,“大老板放我一个月的假。你受苦了,今天还是别去上班了,我已经给你请出三天假来。”

    明成很隐蔽地咬住嘴唇里面的一块肉,直到痛彻心扉了,才放开,淡淡地道:“我没怎么受苦,只是里面伙食不好又很烦,地方小人又多,我吃睡都很不好。今天睡够了,我等下上班去。几个单子都堆在桌上呢,否则周经理会要我的命。”

    朱丽看着明成,似信非信,如果没受苦,手上脚上的伤痕从何而来?明成瞒她。但朱丽不敢揭穿,小心翼翼地帮明成圆谎:“那就好,否则我真担心,爸妈也担心。前天一早,我托了一个做律师的高中同学帮你说话,前天晚上时候明玉给我短信说她请人帮你说话了。今天就别去上班了吧,好好休息一天,明天去了再拼命做。”

    明成见朱丽信了他的话,稍微放心。略一回想,还真是前天晚上停止对他的虐待的,后来只有偶尔的拳打脚踢,呼来喝去,没处睡觉。原来是明玉帮他说了话。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最后放他出来的还是明玉。这个魔鬼一样的女人,都不知道她心中的想法。他又是想了好久,才回道:“回头,你帮我谢谢你爸你妈,我让他们操心了。嗯,明玉为什么帮我?因为你们去求她吗?何必呢。”

    朱丽不知道说什么好,既然明成不肯说,她当然无法说出她当时真正的担心,只得道:“明玉被你打得住院了。大家总归是一家人,我和妈过去看望她。其实我们去之前她已经让她的朋友为你说话了。明成,我们得找个时间去探望明玉,她这次够对得起你。”朱丽也有意不说她和她妈怎么地整个住院大楼地找明玉,免得更增明成负疚。

    “住院了?!”明成有点不信,“我没用太大力,她这是装的。她想陷害我,关我几天。我已经被关了,大家互相扯平,我不欠她,不去看她。”明成已经记起放他出来时候,明玉对他展示的字条,明玉对他在里面遭遇的一切清清楚楚,他哪能见她?而且,明玉岂是个安了好心的,否则她何必调查他在里面的遭遇。

    朱丽闻言,只会看着明成怔怔地叹气,两个人,彼此伤害太深,靠她微薄之力怎可能拉拢。何况,他们本来就不和。叹息良久,朱丽才道:“不是装的,大嫂看见,我和我妈也看见。”

    明成“噢”了一声,不置可否,也不问究竟伤得怎样。凭他在里面遭的罪,他怎么揍明玉都不为过。他现在就有再揍的心思,但他不得不瞻前顾后,因为即使打死明玉,他死刑前也得关里面几天啊。他宁可当即被一颗枪子儿穿了,也不愿再待里面一天。而且,而且明玉手头还捏着他的证据,除非打死明玉,否则,不是给自己找没脸吗?明玉现在是他身边的不定时炸弹,他只有避得远远的,远远地诅咒她。“我等下去上班,得洗心革面好好做人了,否则对不起你和你爸妈。”

    朱丽想到自己也恨不得能改变大老板的决定回去上班,估计明成也是与她一样的心思,想借上班忙碌地工作来逃避一切。她理解。“好吧,天也亮了,我去下面买些点心来,你刮刮胡子洗洗脸,等着吃早餐。”

    明成点点头,没有应声。朱丽等了会儿,没见动静,便起身进去换衣服,准备出去买早餐。苏大强这时候起床出来,看到儿子儿媳居然都在客厅,大惊,两人从来没起这么早过。但他以不变应万变,微笑一下,进去客卫洗脸。明成与朱丽齐齐地注视着他,谁都没有说话,也没有表情。两人各怀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