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小说网 > 沉鱼记 > 第六十八章 当为何所牵(1)

第六十八章 当为何所牵(1)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花娇绝色总裁的贴身兵王韩娱之临时工女神的超能守卫无敌悍民

一秒记住【书香小说网 www.shuxiang.la】,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周敬王三十八年春,吴王夫差亲帅三军北上,与晋、鲁、卫、宋等国于黄池会盟,鲁、卫两国皆从之,晋王亦在赵鞅陪同下,亲往黄池赴会。

    黄池本在卫国境内,这一年多来,因玄宫之事,诸国往来卫国的人数较之以往多了数倍,连带着整个卫国上下也热闹了许多。卫国本就是民风开放、买卖自由之地,有些游走于诸国间的商人看到其中利益所在,也都汇聚于此,倒使得卫国这两年来,繁盛一时。

    赵鞅收留了昔日因卫夫人南子逃亡晋国的卫太子蒯聩,而当今卫王辄,本是太子蒯聩之子,故而孔丘在卫国之时,拒不出仕,便是因其“名不正而言不顺”。

    如今晋吴争霸,昔日附庸于晋国的卫、鲁两国,如今却尽与吴国交好。

    加上去岁吴国艾陵一战中,全歼齐国十万大军,震惊天下,周边小国纷纷上表道贺,愿尊其为上。夫差此番前来,就是要与晋王一论高下,坐实了自己这中原霸主之名。

    前番大神齐国之后,只因姑苏出事,夫差方才紧赶慢赶去回国,来不及沿途张扬无力,令诸国臣服,如今既往黄池会盟,他便大张声势,三军分着白、红、黑三色衣甲,军容整肃,一路缓缓而行,沿途各小国君主无不出城十里相迎,随其赴会。

    如是而行,足足走了两月有余,吴军方才抵达黄池。

    黄池本在卫国,卫王辄自是先做了东道,鲁宋等国国君也陆续赶到,可夫差带着一众小国国君到了之后,距离最近晋国,晋王和赵鞅还是晚了三日,方才姗姗而来。

    夫差为在晋王面前示威,命三军列阵相迎。一时间,只见左军皆着赤裳赤甲,赤旗朱羽,望之如火,右军则白裳素甲,望之如荼,猎猎生风,旌旗招展之间,数万人齐声高喝,声震四方,晋王不禁面如土色,若非赵鞅在身旁稳若泰山,伸手扶持住他,只怕当场便要失态出丑。

    夫差见状,越发得意,所幸亲自骑马入阵中,于三军之前行走,所过之处,将士齐声鼓噪。夫差便请诸公围猎,只他一人,所获远超其他诸侯,就连晋王和鲁王也不得不赞他实乃“上马治军、下马治国”之君。

    只是到了会盟入席之时,就首座之位,晋王本先行一步,却被夫差拦住。

    “晋公,若论周王室宗族祖先排辈,当属孤王为大,还请晋公次席。”

    晋王大怒,道:“若论姬姓宗室,诸侯之中,唯有我晋国曾为诸侯长,乃周天子亲封,辈分乃宗族之份,此番为诸国会盟,自当以爵位官职定主次。”

    两人针锋相对,互不相让,主次不定,此番会盟封禅祭天之事便无法继续。

    晋王回到营中,兀自气得浑身发抖,想晋国数百年间,在诸侯国中首屈一指,昔日与齐楚相争也就罢了,吴国这等新兴小国也敢挑战他的权威,当真让他忍无可忍。

    可偏偏前日里看了夫差的三军示威,其声势阵型俱远胜晋军,加上晋国百年来内乱不休,国力疲弱,三军又为赵魏韩等世家把持,他根本不敢想,若是当真开战,吴国挟全歼十万齐军之势而来,晋军如何能挡?

    正在他焦灼不安之时,赵鞅前来求见。

    晋王一听他来了,忙不迭地迎上前来,说道:“赵爱卿来得正好,吴王夫差如此强硬之势,竟以三军相挟,明日之会,你说,孤当如何应对?”

    赵鞅微微一笑,先请他入座,方才不紧不慢地说道:“大王也说了,夫差如此强硬,我等又何必硬碰硬?”他见晋王面色一僵,想起先前他被吴国三军震骇得腿软的模样,心中冷笑,面上却淡然地说道:“大王远道而来,身子不适,要歇息几日也是正常。”

    晋王一怔,疑惑地问道:“歇息几日?为何?”

    赵鞅摇摇头,说道:“大王尽管休息几日,必有好消息便是。”

    晋王虽不明白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这些年却也听他主政听习惯了,自是不再多问,次日便称病不出,一连休息了几日,只在行宫中与宫女寻欢作乐,全然不见其他诸侯探视。

    只过了两日,吴王营中,便有几名探子,接连被斩首。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夫差面色惨白,几乎将房中的摆设都砸得精光,双目赤红,险些呕出血来。

    他一连接到三批快报,从最初的越王勾践趁他不在侵入吴国,到如今姑苏被围,他几乎不敢想象,国中如今已变成何等惨状。

    去年的艾陵之战,他虽全歼了齐国十万大军,可吴军也损失了五万人马,几乎是一半的兵力。如今他亲帅三军北上会盟,每军一万余人,国内留守不过三万余人,除却边军之外,姑苏城内外守军连一万都不足,若是有个什么闪失,让他如何面对吴国列祖列宗?

    更让他忧心的是,因去年太子友与西施的冲突,他本欲责罚太子友,可后来太子友竟被孙奕之救走,下落不明。如今留守城中的,是他的次子王子地。王子地本是庶出,自幼便不学无术,好逸恶劳,虽嘴甜讨好,却一直不为他所喜,若非太子友一而再再而三地违逆与他,他根本不曾想过更换太子。

    若是此时守城之人是太子友,他或许不必如此担心,可换了王子地,让他如何能不揪心。

    只是他并不知道,此时此刻,守在姑苏城头之人,正是他心心念念的太子友。

    越王勾践帅五千越军,沿河而上,不过三日,便已突破了吴国的外围守备,长驱直入,直抵姑苏城下。城中方一看到城外亮起的“越”字大旗,便已乱了阵脚。

    吴国精锐尽皆随吴王北上黄池会盟,留下来的不过是寻常的城守之军。这几年来,边军时时作战,这姑苏城中的守军却甚少遇敌,大多数都是贵族子弟借以混个薪饷之地,这些膏粱子弟,鲜有真正上过战场的,一遇此况,便先退缩了几分。

    众大臣之中,倒有一大半曾收过越王的贿赂,帮他在吴王面前说尽好话,如今一见越王打来,便先腿软了几分,赶紧收拾了东西,惶惶不可终日。

    王子地这些日子在吴王宫中胡天胡地,无人管束,本过得逍遥自在,一听说越军打来,先是懵了半日,继而便慌了手脚,召集群臣,不料一大半臣子都称病告假,他正手足无措之时,却听闻太子友忽然在城头现身,带领乾辰等人迎战越王,他一下子便冷了下来,只觉得手脚发软,浑身发冷。

    当初太子友被困,险些被杀之事,本就是他亲手谋划,本以为父王厌弃了太子友,他逃离姑苏,便再无回国之机。却没想到,在这个时候,太子友竟敢冒险挺身而出,又将他置于何地?

    姑苏城原本是伍子胥亲自督建,单是城墙便宽三十丈,上可跑马,下可藏兵十万,又分内外两城,城墙皆由糯汁浇筑而成,坚硬厚实,可谓当世坚城。太子友和乾辰一出面,东城守将便如蒙大赦,赶紧请他们坐镇指挥,挡住了越军的一波又一波攻击。

    然而,越军在城下仅是佯攻而已,离火者早在城内布下埋伏,从水门悄然接应了几船越军出去,直接进入内城,从里面反攻出去,太子友和乾辰反倒被困在了城门之上,受到内外夹攻,艰难万重。

    王子地收到东城传来的消息,不急反笑,压下了求救信号,让所有守军回守王城,这是王宫的最后一道防线,只要挡住这里,便可保住王宫不失。

    越军毕竟只有数千之众,无法分散兵力,索性便围住太子友不放,三天三夜后,姑苏城破,乾辰战死,太子友被擒,城中被劫掠一空,满城哭声震天,王子地让一万守军死守王城,闭门不出,眼睁睁看着繁华一时的姑苏城中发生的这场浩劫。

    太子友被带到勾践面前时,亦是伤痕累累,一身血污,全然没了平日里俊逸高贵的气度,憔悴疲惫之状,与寻常军士无异,若非勾践昔日在吴王座下见过他数次,今日还真是差点没认出他来。

    “真是无礼,岂可如此虐待太子?”勾践假惺惺地呵斥了一番,说道:“还不速速替太子沐浴更衣,孤虽侥幸得胜,亦不可如此虐待太子。”

    太子友恍恍惚惚地被人拖下去,那些人却只是扒了他的衣衫,用凉水将他从头到脚泼了个遍,他身上的伤口被水泡得发白,哪怕在这炎炎夏日里,却也觉得整个人从内到外凉透了。当初孙奕之曾派人送信给他,邀他前去鲁国游历,他却坚持不肯,他一直还想着,或许有一日,父王会想起他,会明白他的苦心,他便可重回父王身边。

    可如今,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赤身裸体,受尽屈辱,那些越军粗鲁不堪的动作,不怀好意的眼神,如无数把利刃在将他凌迟着,等到那些人给他换上了优伶的白袍之时,他终于明白,越王先前那古怪的眼神,到底是何涵义。

    范蠡正在勾践面前劝谏道:“我军虽胜,但势不可久,吴军如今群龙无首,才会让我们轻易破城。若是大王放虎归山,太子友在吴军中声望颇高,只怕一旦回去,便会率军反扑我军……”

    “哈哈哈哈!”勾践一阵大笑,说道:“范爱卿莫非以为孤会学那夫差以仁德示人,放了太子友?”

    范蠡一怔,问道:“那大王命人给他沐浴更衣,又是何意?斩草除根,岂不痛快?”

    “范卿此言差矣!”勾践冷笑一声,说道:“一剑杀了他,才是真正便宜了他。昔日孤与卿在吴宫为奴,所受屈辱,若不能一一偿之,又如何能抵得过这十年卧薪尝胆?”

    范蠡看到他一双凤目中阴测测的寒光,只觉得背后一冷,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勾践一抬眼,正好看到侍从押着太子友回来,当即笑道:“范卿不是说太子友在吴军之中声望破高么?你看看,若是他这副模样出现在吴军阵前,那些吴军,会不会还死守不出呢?”

    范蠡回头一看,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心中寒意大盛,生平第一次,对自家这位主公产生了几分惧意。

    太子友身着广袖白袍,长发披散湿漉漉地披散在脑后,他原本就生得俊美不俗,这会儿又被那些人刻意打扮了一番,越发显得面如冠玉,眉目如画,比之寻常优伶姿容更盛,只是神色憔悴,眼神中饱含屈辱之色,步履踉跄,若非被侍从牢牢扣住双臂,只怕早已跌倒在地。

    越王这哪里是礼待有加,分明是要当众羞辱于他,如此男色装扮,再将其置于三军之前,不论日后他能否活下去,已是丢尽颜面。就算回到吴军之中,众人只要记得他在阵前这般模样,又怎会臣服于他?

    这当真比一剑杀了他,还要狠得多。

    太子友拼命想要挣扎,却已被卸掉双肩关节,双臂无力地垂下,只能任人扶持着前行,几乎是半拖半拽地,将他带到了王城之前。

    勾践命人向城上喊话,说是送太子友回宫,命他们开城相迎。

    王子地本就不欲迎回太子友,一见他被俘如此之状,更是心下惶然,拒不肯开城门。

    勾践见一计不成,忽地又生一计,命一人以剑架于太子友颈间,另一人则从身后撕去他身上白袍,欲于众目睽睽之下,施行暴力。眼看着那个俊美的男子一脸凄绝之色,他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当初他的王后被吴王召去一夜后,回来时那一身的屈辱之状。

    他忍受过的所有屈辱,如今都要十倍百倍地让他们偿还。

    在他情不自禁地放声大笑中,城上城下的数万余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谁也没想到,越王竟会做出如此举动。就连王子地看着昔日一直让他羡慕嫉妒恨的王兄被如此折辱,也忍不住心生寒意,可他知道,若是开了城门,那他的下场,也不会比太子友好多少。

    忽然之间,越军后阵大乱,两人双骑当先,后面跟着不过百余人,竟如一条长龙般杀入阵中,那两人双剑如电,所过之处,无人能挡,竟硬生生地杀出了一条血路,直冲向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