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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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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梳理完下午的行动过程,总结了经验教训,已经快到下班时间。丁战国回到办公室,拿起电话再次拨通了高奇的联络号码。

    “嘟——嘟——”

    电话里传来有节奏的忙音——无人接听。没回来?直接去执行任务了?丁战国在心里猜测着。当他正要放弃的时候,电话那头终于有人拿起话筒。

    “高先生回来了?”听筒那边没有声音,丁战国试探性地问道。

    高奇的声音充满疲惫。虽然听出是丁战国,但也仅仅回答了一个“嗯”。

    “我给你打了一下午的电话。”

    高奇顿了顿,才说:“我刚进家。”

    “去哪儿了?”

    “我一直跟那个人在一起。他差点儿把我杀了。”高奇的声音中带着颤抖。

    “有没有他的资料?”

    “他就住在道里区的远东旅社309房间。去,快去把他抓起来!”

    高奇的声音渐高,丁战国感觉到他有些失控,没有继续追问,等他稍微稳定了下情绪,才安慰道:“你别紧张,我这就去。听我说,你现在非常安全,喝点儿热茶,泡泡脚,等我的好消息。”

    电话挂断之后,丁战国略一沉思,拨通了另一个电话号码:“我是丁战国。听好,道里区的远东旅社309房间住着一个敌特。当然,他现在还留在远东旅社的可能性很小。你带两个人过去看看。如果这个人还在的话——不,不动手抓人,只需要监视好他,我们的目标是他的上级。记住:决不能打草惊蛇。”

    傍晚十分,街边的流动菜贩子开始陆续出摊儿。李春秋在一个菜摊儿旁,下了黄包车,手里拎着装着炸弹的帆布袋子,小心地在人群中穿行。然而,拐了个弯之后,只见丁战国迎面走来。更不巧的是,丁战国已经看到了他,远远地冲他挥手。

    李春秋犹豫了一下,没别的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迎上前去打招呼:“都下班了,还出去?”

    丁战国正往嘴里塞着一块冒着热气的烤红薯:“临时有点儿事,得回局里一趟。美兮我又送去你们家了啊。”

    “放心吧,饿不着你闺女。”

    听了这话,丁战国嘿嘿一笑,正想点头离开,忽然盯着李春秋身上看了起来,吃红薯的动作也停了。

    李春秋的心里开始敲鼓,攥着帆布袋子的手一动不动,佯装镇定地看着丁战国,问道:“噎着了?”

    丁战国凑过来,闻了闻说:“是你身上的味儿吧?”

    “什么味儿?”

    “蒜啊。嗯,就是你,吃了多少大蒜,这么冲的味儿。”

    “我以为你说什么呢,路上看见有卖蒜的,便宜,我就全买了。”李春秋抬了抬手里的袋子:“过年你就别花这钱了,想吃就到我家揪两头。”

    丁战国看了看他手里的袋子,把剩下的红薯一口塞进嘴里,含混不清地说:“行,不说了。我还有事,回见。”

    确定丁战国离开之后,李春秋四下看了看,走到路边几个抄着手的小贩面前,问道:“大蒜多少钱一斤?”

    把两辫大蒜挂到厨房后,李春秋穿过客厅,见姚兰正带着李唐和丁美兮在圆桌上写作业。李春秋过去看了看两个孩子,转身进了卫生间。他在里面轻轻地把门锁死,然后打开了水龙头。

    随后,他踮起脚,轻轻打开墙上一个吊柜,取出一个急救箱,小心地摆在洗手池上。急救箱里装满了纱布、绷带这些急救用品,还有一些小瓶子,其中几个还装着一些液体。李春秋拿起一支玻璃壁的注射器,打开一个空药瓶,又用注射器从另一个药瓶中抽出一些液体。就这样,他在空药瓶中混合了两三种液体,随后盖上盖子摇匀。片刻后,李春秋打开混合液体的瓶子盖闻了闻,立刻把药瓶移开,又迅速盖上了瓶盖。饶是这样,他还是感觉到轻微的眩晕。应该没问题了,他深呼吸一下,开始收拾急救箱。

    此时,外面突然传来敲门声。

    “怎么了?”

    姚兰在外面喊他:“还没完事儿啊?”

    李春秋伴着水流声说:“这就好。”

    他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小心地将急救盒放回吊柜,又把药瓶装进裤兜,掀起毛衣,把注射器别在腰带上,随后,拉下了抽水马桶的放水绳。

    卫生间的门刚一打开,姚兰就冲了进来:“快,快。”

    “怎么了?”

    姚兰捂着肚子说:“估计是着凉了,你快出去吧。”说完,“啪”的一下关上门。

    李春秋在门外说:“一会儿,你们先吃吧。我得出去一趟,别等我吃饭了。”

    姚兰肚子不舒服,没理会李春秋的话。李春秋又说:“车队的郝师傅约了我好几次,再推都不好意思了,吃完我就回来。”

    姚兰隔了一会儿,有点儿不乐意地在里面喊道:“少喝点儿!”

    李春秋没言语,穿上外套,准备往外走。正在写作业的李唐突然抬起头来,学着姚兰的语气说:“少喝点儿!”然后冲李春秋嘿嘿一乐。

    李春秋对儿子笑了笑,转身走出家门。门外不远处,有一个杂物堆。李春秋走过去,从里面取出装着炸药的帆布袋子,小心地将袋口的绳带卷在手里,随后匆匆向外走去。看着天黑的程度,应该已经过七点了。他这么想着,便抬手看了看手表:七点十分。老边饺子楼现在应该正是人多的时候,但愿不要耽搁太久。

    果不其然,老边饺子楼里人声鼎沸。李春秋掀帘子进去,一楼一个空座都没有。

    一个眼尖的伙计迎过来问:“您几位?”

    “有蒸饺吗?现成的。”

    “有,荤的素的都有。”

    “给我来一屉纯肉的,打包带走。”

    “好嘞,您稍坐,这就去弄——”伙计一溜烟儿地跑进厨房,不一会儿便用牛皮纸袋装了一屉纯肉蒸饺出来。

    他接过蒸饺,问道:“劳驾,卫生间在哪边?”

    “直走,朝右一拐。”

    李春秋点头道谢,拿着蒸饺和帆布袋子走了过去。卫生间里有两个厕位,李春秋把两间的门都推开看了看,确定没人之后,走进其中一间,在里面反锁上门。他撩开衣服,从腰带上抽出注射器,又掏出药瓶打开,用注射器从药瓶中吸足了药液。最后,把这些药液注射到打好包的蒸饺中。

    处理完蒸饺,他又取出帆布包里的炸弹。拆开雷管,拧开了圆柱形火药室的盖子。火药应该是按照他的配方装的,量很足。李春秋沉吟了一会儿,把其中一半火药倒进了马桶。放水绳一拉,火药一下被喷涌的水流冲走,消失不见了。

    呆坐在沙发上的高奇,被敲门声吓得哆嗦了一下。他惊恐地盯着门,大气都不敢出。停了一会儿,敲门声再次响起。高奇咽下一口唾沫,问道:“谁?”

    门外并没有回答,而是继续敲门。高奇壮着胆子走到门前,艰难地把反锁的插栓打开,隔着门又问:“谁?”

    丁战国的声音这时候才传来:“我。”

    门开了,丁战国走进来,直接坐到沙发上。高奇战战兢兢地把门锁死,盯着丁战国,问道:“抓住他了吗?”

    丁战国看着他,并没有直接回答:“先把你下午的经历告诉我,越细越好。”

    高奇却揪着刚才的问题不放,又问道:“他跑了,是吗?”

    丁战国还是没有回答,继续问道:“打完电话以后,你出了门,为什么没有去事先约好的地方?你们的接头地点改到了哪儿?”

    高奇的神思暂时被这些问题拉了回来,他看着丁战国,顿了顿,把自己下午的经历,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他们在雷管的配料里加了黄磷?”讲到炸药配方时,丁战国第一次听说这种东西。

    “是。那东西易燃,有剧毒,还有股呛鼻子的蒜味,隔着口罩我也能闻得见。”

    “蒜?”丁战国似乎想到了什么。

    “就是咱们吃的大蒜。”

    “雷管做好以后呢,味道还呛吗?”丁战国继续追问道。

    “呛。一层衣服都盖不住。”

    丁战国陷入了沉思——就在刚刚,他也闻到了一股遮都遮不住的大蒜味。

    见丁战国半天不说话,高奇又急切地问道:“就是这些了。那个人,到底抓到了吗?”

    丁战国见推托不过,只好据实相告:“我出发之前,已经派人去了远东旅社。但是我估计那个人早就走了。”

    高奇的嘴唇有些颤抖。他瞪着失神的双眼,有些歇斯底里地说:“抓得住也好,抓不住也好,那是你们的事。我的工作完成了,你先把我俩送出去吧。”

    丁战国很平静地说:“即使——我说的是即使,就算抓住了那个人,你也不能离开哈尔滨。”

    高奇愤怒地吼道:“为什么?”

    “和你接头的上线,不够我要的级别。我要你找的是保密局在哈尔滨的上层人物,另外,你还需要帮我挖出隐藏在市公安局的那个内鬼。你交给我的东西,离你的承诺还差得很远。”

    高奇眼中露出一股绝望的神情。他耷拉着脑袋,右手悄无声息地摸进沙发的缝隙里。

    “你先休息吧,有消息随时联系我。”丁战国说完,站起身便准备离开,不料高奇突然抽出一把匕首,猛扑过来刺向他的脖子。

    丁战国反应机敏,向后一闪,匕首擦着他的喉咙刺空了。只见他左手如闪电般扣住了高奇的手腕、右手握拳,向上狠击了一下高奇的肘部。高奇顿时发出一声闷叫,手一松,匕首“当啷”一声掉到了地上。

    丁战国一脚把匕首踢出去老远,然后松开了手。高奇捂着肘部,胳膊无力地垂下去。

    丁战国走过去,捡起地上的匕首,说:“别这样,有话好好说,这是何必呢。”

    高奇脸色惨白,当丁战国再次走到他身边时,他突然跪在地上,用没有受伤的那条胳膊抱住了丁战国的腿:“我求你了,我求求你,放了我吧。我没有别的要求,只要让我离开哈尔滨,我坐牢,还不行吗?”

    不等丁战国回答,高奇又趔趄着爬起来,冲到沙发旁的柜子前,一把拉开柜门。小小的柜子里,放满了大大小小的药瓶。

    高奇抓起几个药瓶举到丁战国面前,泪流满面地喊道:“都是安眠药,都是安眠药。这些年,我全靠这些东西才能睡得着觉。我连做梦都不敢多说一句话!每天早晨,我都得掐疼自己,才知道我还活着!就今天,我差点儿被人一枪打死,我给他们做炸弹,我只要走一点儿神,就会被炸断两只手,炸成瞎子!我受不了了,丁科长,我求求你。你再这么逼下去,见到的只会是一个疯子!”说完,他放声大哭起来。

    丁战国任由他哭喊,半晌才接过药瓶,把他扶到沙发上,然后说道:“女怕嫁错郎,男怕入错行。你是入错了行,可是现在回不了头。就算我放你走,让你离开哈尔滨,不抓你,你又能逃到哪儿去?就算你跑到山里,那些逼着你冒着危险做炸弹的人,找不到你吗?”

    高奇已经停止哭泣,但嘴唇还一直在哆嗦。

    丁战国接着说道:“你入错了行,也不是不能改,但要付出一些代价。”

    “救救我,救救我吧。”高奇像是在对丁战国说,更像是在喃喃自语。

    “我现在做的就是在救你,在帮你改正这个错误。能不能改好,不光看我,也得看你。还有,这个世界上已经有很多疯子,我觉得再多一个,也没什么大不了。”

    丁战国说完,把药瓶往沙发上一扔,便转身离开,只留下绝望的高奇一个人发呆。

    医药公司的仓库旁边有一棵大树,李春秋正躲在树后的阴影里,仔细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黑暗的街道上,阒无一人。李春秋捡起一块石头扔进了身后的围墙,里面传来一阵狗叫声。

    李春秋迅速打开牛皮纸袋,将里面的蒸饺一个一个地扔进围墙,然后抬起手看着手表。很快,围墙里面的狗叫声消失了。

    李春秋抬头看了看那棵大树,把帆布袋子背到肩上,腾出双手,攀着大树的枝干,翻进了院内。

    仓库门口的值班室内,一个木板条做的药品包装箱被当成牌桌,一副扑克牌放在上面,三个人正兴致盎然地轮番抓牌。

    其中的一个保管员边抓牌边笑着说:“怎么样?服不服啊,小崔?”

    保管员小崔白了他一眼,说:“服个球。抓一手老天爷给的好牌,狍子也能赢。看这把能的。”

    另一个保管员也笑着说:“煮熟的大鸭子,肉烂嘴不烂。”

    值班室的门敞开着,从里面看出去,外面是一垛垛蒙着苫布的药品箱。三个人抓完牌,都在低头整理着手中的纸牌。谁也没有注意到,门外有个人影一闪而过。李春秋就这样轻易地进入了重兵把守的医药仓库。

    李春秋回头看了一眼位于大门口左侧的值班室,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打牌的声音。他伏低身子,钻到一排药箱后面,潜行在两排药箱中间的小道上,他随手掀起苫布的一角,隔着木板条可以看到里面满满的药盒。李春秋仔细地辨认了一下,药盒上面写有“链霉素”的字迹。

    李春秋把苫布放下去,继续朝前走了一段。前面的空地上停着一辆叉车。

    仓库的格局,李春秋已经基本摸清。他想了想,留在雷管里的一半分量的炸药,应该不至于把这间仓库里的药品全都炸毁。现在他要想办法减少破坏程度,尽量多保留一些药品。只有这样,那些排在市医院药房门前的患者,才能尽快减少一点儿痛苦。这样的举动无关信仰,只是因为良心。

    李春秋走到最里面的一堆箱子前,掀起这边的一角苫布。这一次,藏在苫布下面的是一个空箱子。他又将周围的几块苫布全部揭开——这一垛,几乎全都是空箱子。

    李春秋的目光又落在不远处的那台叉车上。他四下看了看,找到一根长木棍。然后,俯身转到叉车后部,用长木棍撬动轮子,把叉车一点点地向前挪动着……

    三菜一汤配大米饭,只要有美兮在,姚兰总是会把饭菜准备得尽量丰盛。两个孩子吃得不亦乐乎,一边吃还一边说说笑笑。姚兰在一边不停给他们夹菜,还教训李唐说:“你快别瞎闹了,赶紧吃,要不饭凉了,吃下去肚子疼。”

    正说着,敲门声响起。美兮抬头问道:“是我爸爸吗?”

    姚兰笑了笑说:“我去看看。”

    来人果然是丁战国,姚兰笑着说:“你闺女猜得还真准。”美兮听见是爸爸,高兴地跑出来,一下子扑到丁战国的怀里。

    “吃了吗,老丁?”姚兰问道。

    “吃了,吃了。老李呢?”

    “找郝师傅喝酒去了。”

    “这俩家伙,喝酒也不叫我。”

    “喝酒还是什么好事啊,不去更好。你再喝碗热粥吧,我去给你拿碗。”

    “别别别,你吃你的,别管我,我坐会儿就行。美兮,你快点儿吃啊。”

    “真不吃?”

    丁战国摆了摆手。他看了看表,想起刚才在街上和李春秋的偶遇。

    待美兮吃完饭,父女二人回到家中。丁战国冲进门去,连大衣都没脱,就拿起电话拨打值班室的号码。不一会儿,电话接通了,里面传来郝师傅略带醉意的一声“喂”。

    丁战国假装漫不经心地说:“老郝啊,我是丁战国,干啥呢?”

    “和老李喝酒呢,是不是耳朵烫了?正说你呢,快过来吧!”

    “你俩说我什么坏话呢?”

    “你过来听听,就知道了。

    “太晚,不去了——我就是问问,那辆福特车明天有人用吗?”

    仓库保管员小崔郁闷地从值班室走出来,身后传来另外两个同事的嘲笑声。打了一晚上牌,就他最背。刚刚这把眼看就要赢了,却一个不留神,让别人先抄了底。他一赌气,出来撒泡尿。据说撒完尿不洗手,运气能转。

    “我还就不信邪了,今晚非把手气拧过来。”小崔边系裤子边嘟囔着。

    正当他快拐入值班室的时候,眼睛的余光忽然扫见一样东西——叉车。他停住脚步,有些疑惑地自言自语道:“叉车怎么跑这儿来了?”

    小桌上的花生米和熏肉已经吃下去不少,一瓶白酒也喝了大半。郝师傅接完电话,从外屋走进来。

    李春秋问道:“他不过来了?”

    郝师傅一屁股坐在小马扎上,摆摆手说:“不来,说是累了。其实啊,累了喝酒才香,酒能解乏呀。”

    李春秋往嘴里扔了一颗花生米,边嚼边说:“他是心累。”

    二人继续聊着天,推杯换盏,不知不觉地一瓶酒快喝光了。郝师傅手已经不稳了,可还举着酒瓶子伸向对面的酒杯,要给李春秋满上。

    李春秋慌忙拦着:“不行,再喝就醉了。”

    “哪儿就醉了,我这儿刚到兴头上,满上。”

    李春秋拗不过,只得移开手,细细的酒液被倒进酒杯。

    郝师傅也给自己倒一杯,嘬了一口,说道:“以后啊,你用完车,不用擦。你们都是干大事的,擦车这事交给我就行。”

    李春秋笑着说:“我什么时候擦过车?”

    “上次啊,你开的那辆福特,那后备厢洗得比牛舔过还干净。”

    李春秋一愣,然后假装才想起来的样子,说道:“哎,也就是顺手的事。我有时候也没那么忙,得空我就……”

    轰——

    话未说完,远处隐隐地传来一阵爆炸声。也许是夜深了,声音听得特别清楚。两个人都被惊得醒了酒,愣在那里。

    丁战国也被爆炸声惊醒,“呼”地从床上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