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小说网 > 燕倾天下 > 第八十章 长风冷日骨如霜(二)

第八十章 长风冷日骨如霜(二)

推荐阅读: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万相之王星门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剑来一剑独尊临渊行沧元图

一秒记住【书香小说网 www.shuxiang.la】,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双骑绝尘而去,在广阔漠北大地上,驰出灰白如带烟尘。

    一离开贵力赤视线,便听马哈木笑道:“郡主,你若放心我,便由我来替贵友看守绰木斯可好。”

    我一笑:“固所愿也,不敢请耳。”遂换了马,将被点了穴道的绰木斯交由马哈木,自己跃上了沐昕的马。

    沐昕皱皱眉,轻声道:“我们还未远离贵力赤部,倘若他现在便带了绰木斯逃走……”

    “若论对草原大漠的熟悉,以及长途驱驰追缉能力,我们就算再强,也强不过蒙古铁骑,贵力赤如果咬牙要追,定然有他的办法,担心也是无用,”我叹息着转了话题:“来,手伸出来,我给你看看伤。”

    沐昕却将手拢在袖中:“不过小伤,还看什么?”

    我不由分说拉出他的手,拆了我包得乱七八糟的布,便见果然血尚未止,犹自缓缓洇出,掌心皮开肉绽,白骨隐露,触目惊心,我咬紧唇,轻声道:“怕是要留下疤痕了……”

    “那又如何?”他回头一笑,一贯的云淡风轻:“我又不是女子,又没伤在脸上。”

    我摸摸脸,叹道:“都是我的错,这伤,确实该伤在我脸上才好。”

    他轻叱:“胡说什么!”微转身见我黯然之色,顿了顿,又回过头去,半晌道:“……你自责什么?其实我还该谢谢你救了我的命呢。”

    马速不算快,但蹄声和风声将他的话微微吹散,我凑近他,问:“什么?”

    他后背蓦地一僵。

    我犹自未觉,又向他身体靠了靠:“你刚才说什么?”

    突地一物被风吹起,拂在我脸上,我一让,发现这是沐昕腰上垂绦,不由一怔,这才发觉因为急于听到他的话,自己的脸已凑到了他胁侧,上身更是紧紧贴上他肩背,半张脸触感温软微硬,却是他云锦长袍下略显僵硬的肩背。

    ……实在是,有点暧昧的姿势……

    我微微红了脸,忙不迭向后退了退,可马上就那么大点地方,能退到哪去,反倒因为这一退,心跳手酸,控缰的力道立时不稳,恰巧前方路亦不平,沐昕也不知怎的居然没看见,那马因此突地一蹶,身体向前一冲。

    我砰的一下再次撞到沐昕背上,直撞得他闷哼一声。

    我满面汗颜的用手抵住他的背,拉开距离,实在不敢想象他此刻脸上表情,过了好半天,才讷讷道:“……没撞痛你吧?”

    他微咳一声,道:“没有。”

    我歪了歪头,瞅了瞅他耳后。

    果然,都红得好似煮熟了……

    知道沐昕这人端雅清冷的性子,断断开不得玩笑,何况此时我也开不出玩笑,心犹自砰砰跳个不住,只得岔开话题,讪讪道:“刚才你好像说,谢谢我救了你的命?”

    沐昕过了半晌才唔了一声,又过了半晌道:“你在走向贵力赤时,我听见你咦了一声,我知道你绝不是大惊小怪的人,所以立时多了警戒之心,否则,那样狠厉的一箭,我如何躲得过?”

    我立时怒从中来,恨恨自怀中取出金创药,一边为沐昕重新包扎一边怒道:“索恩!我只看见贵力赤身后一个人掩得尤其严实,且露出的小半张脸看来有些熟悉,当时也没想到是他,只是奇怪为何会在贵力赤军中看见眼熟的人,这贼子!总有一日我将他扒皮抽筋!”

    沐昕默不作声任我折腾,包扎完了才轻轻道:“你刚才包扎那架势,肯定是把我当成了索恩。”

    ……

    我再次万分汗颜的闭嘴……自从先前撞了那一回,果然似乎便有些糊涂了。

    却听沐昕一声轻笑,“跟你说笑呢。”

    他声音极轻,微微带着笑意,那笑意轻软而又温醇,宛如一片薄而透明的晶片,被风吹起,浮游在这一刻分明的阳光中,舞出俏而美的姿态,是早春枝上初绽的那一朵桃花。

    直驰出百余里,前方就是戈壁,远远见到奉我们号令在前方等候的三百余骑驱迎上前,我转头对马哈木道:“多谢太师一路相助,今日之惠,他日怀素定当回报。”

    一直很歉抑多礼的马哈木却好像没听见我的话,只皱眉看着远方,凝神不语,我见他神色凝重,遂问:“太师,可是有什么不对么?”

    他微有些恍惚,我连问了两声,才醒神道:“郡主,你且一直向东走,过了前方戈壁滩,就是中原地带,只是……”

    他话未说完,沐昕长剑突射,冷光一闪,啪的将一条蛇钉在沙砾上,那蛇吐着咝咝长舌,扭动不已,竟是气力极大,几番挣扎之下,竟将穿身而过的长剑带得微微晃动。

    沐昕弹出一枚石子,击碎蛇身七寸,那蛇才死去,我上前看那蛇身微黄,微起细黑斑点,在沙砾上游动,色几相同,难以发觉,再一细看,那黑点竟动弹不休,里面竟似有什么活物,欲待破瘤而出般。

    我皱眉道:“这是什么蛇,怎生如此怪异?”转头要问马哈木,却为他脸上神色惊住。

    马哈木死死盯着地上那条死蛇,脸上肌肉扭曲,目光惊怖,连眉梢都在微微抖动,嘴唇哆嗦着,半晌才挤出支离破碎的几个字:“大泽……大泽鬼城……”

    “什么大泽鬼城?”我皱眉看向马哈木,他却紧紧闭上嘴,忽然一拉我和沐昕,疾声道:“快退后!”

    话未完,我和沐昕也已发觉不对,那死蛇身体上的黑点突然全部快速蠕动起来,只听得轻微噼啪声响,蛇身爆出无数血点,大片的黑色虫子从那些斑点处涌出,似蚁非蚁,有极其粗壮的螯牙,身黑腹红,黑色水流般卷出,所经之处,草木瞬间消失,一只四足蛇无意经过,只听得轻微砰一声,那蚁竟如火药般爆开,升腾出淡蓝烟气,卷过那四足蛇,立时便成了骨架。

    我倒吸一口凉气,还未及思考,沐昕已经牵着我的手倒掠三丈,远远站到一块石头上。

    我抬头向着已经刷的蹿上马,飞速驱马后退的马哈木大呼:“太师,那是什么东西!大泽鬼城又是怎么回事……你别跑啊,先回答了我啊……”

    马哈木哪里肯理我,抖着腿啪的就是一鞭,拼命赶着那也有点腿软的马逃开,远远呼道:“郡主,我也没想到你们运气这么不好,乱跑到了这儿来,你们,自求多福吧……”

    他骑术精绝,话未完人几乎已剩一个小点,只听得依稀还有几句话飘来:“……回中原时会路过乞尔吉斯的领地,贵力赤不会敢到这儿来追你,小心他在那伏击你……”

    我和沐昕面面相觑,他突然冷哼一声:“不过沙漠奇物而已。”衣袖一拂,那群匆匆前行的怪蚁立时死绝一地,连那死蛇也化了灰。

    此时三百骑也已赶了过来,带头的却是沐府家将刘成和方一敬,刘方二人担心沐昕安全,打发其余家将回云南报平安,自己留了下来护卫沐昕,沐昕追踪我行踪到了漠北,他们自然也跟了来,两人并没见到那诡异的蛇和蚁,神色倒是欣喜,一见我们,立时带着三百骑齐齐翻身下马:“天幸!郡主和公子平安!”

    平安?我默然半晌,苦笑了一下,刚才那一幕,看马哈木畏之如鬼的神色,还有这莫名其妙的大泽鬼城,只怕接下来的路难走得很,只是这批人是为了我才来这儿的,我有责任完好的带他们出去。

    还有沐昕,我转头看着他平静神色和紧抿的唇角,你为我奔波千里,不惧艰难,若有危险,我自不能牵累了你。

    沐昕心有灵犀的同时转头,看了我一眼,他黑白分明的眼眸里有一些我瞬间便能读懂的东西,愣了一愣,我笑了起来。

    我们还在一起,何必提前畏惧?

    沐昕也不提刚才发生的事,只简单的说了大帐前的事,拒绝了发现他受伤的方一敬如丧考妣的关切,命令刘成立刻安排人宿营休息,尽量找多石砂硬之处扎设帐篷,以防那蛇从地下钻出,马匹全部围在外围,人在内围,所有人分成三班值夜,值夜之人绝不能闭眼,若有懈怠,必定严惩。

    我和沐昕为谁先值夜的问题争论了半天,都知道今夜必无安宁,哪里肯乖乖闭眼睡觉,他称我武功暂失必得注意休息,我坚持他受伤不轻需得恢复元气,两人僵持不下,最后沐昕威胁我:“你不睡也得睡,否则,我点你睡穴。”

    我眨眨眼,看着他眉宇间的凝重之色,突然起了玩笑的心思。

    “一定要睡吗?”

    “嗯。”

    “那么,一起吧。”

    ……

    月色半隐在云层后,大漠上的月色,许是因为身周少了许多分散眼界之物,分外的空茫明亮,迫人眼睫,一色倾泻如瀑,映得黄沙漫漫如雪野,砂石的黑影斑斑驳驳的涂抹其上,间或还有红柳和沙拐枣的细长的枝干歪歪扭扭的斜影,长长短短的交汇在一起,犹如一副奇异的水墨画。

    沐昕在我身侧,背对我入定调息,他难得背对着我-----都是我的错。

    我以手枕头,微微笑着,有一点点的汗颜,其实刚才那句心血来潮的玩笑,说出口我就后悔了,因为那般明显的看见了他的窘迫,白玉般的脸颊缓缓的洇上微红,如霞一抹,显得眉益黑,神益清,端雅清绝里难得的羞窘之色,生生为他添了几分红尘烟火般的温暖。

    我听着他稳定的呼吸,明白他被我调笑仍然不顾窘迫坚持要和我呆在同一帐篷的原因,即使帐篷门开着,意思着光风霁月,此心昭昭,可是我不在他身侧,他如何能放心。

    我微笑着,闭上眼。

    闭眼的这一刹。

    天边一朵乌云突然急速移动,若有细线牵引般,瞬间遮蔽了藏蓝高远天际上的,那轮月。

    ==

    云遮月。

    微露一线银光。

    月色将明未明,冷风渐起渐歇。

    一缕幽音,如诉如怨,自大漠尽处,月际云底,飘摇而来,缠绕如蛇般缓缓钻入耳中,脑海里,心神深处。

    心跳渐缓,渐浅,渐粘缠,仿如潜入深海,为缭绕碧绿水草裹了满身,一寸寸,一寸寸向下扯……。

    又似堕入泥淖,沉厚腐烂的泥浆,生出无限的吸力,坠得人酸软无力,下沉,下沉……

    有人桀桀怪笑,在耳侧轻轻吹起,语声绮丽如华美大赋。

    “跟我来,跟我来,跟我来……”

    来……来……来……

    “嘶!”

    天地忽然颠倒,水草截断,泥浆里泛出水泡,汩汩冒出血气,笑声如风筝飘远。

    我这才觉得脚下一紧,一股力量斜斜而来,将我拽倒在地,啪的栽在坚硬的碎石上。

    我有点茫然的又做了几个用手挣扎爬前的动作,疼痛袭来时方瞿然而醒。

    “……怎么回事?”

    黑暗中沐昕的脸色竟然惨白得清晰可见,他半跪在我身侧,紧紧抓住我的手腕,指尖冰冷。

    我挣扎着爬起来,只觉得膝盖疼痛,然而全身酸软,手足无力,较先前更虚弱了几分,想起半梦半醒间听到的怪音,不由心中一冷。

    正要说话,沐昕以指竖在唇间,嘘的一声。我点了点头,凝神侧耳细听,果然隐约听到那幽咽之声,却是忽远忽近,似自九天垂落似自地府钻出,飘忽迷离没个定处,在这漠漠无际旷野冷冷长空孤月下听来,分外慑人心魄。

    猛然的,白日里马哈木惊惶的脸和那句大泽鬼城的呼喊,闪电般的砸进我心里。

    突然想起那三百骑,我脸色一变,将帐篷帘一掀,沐昕已在我身后悄声道:“他们已经中招了……”

    暗色里,黑影三三两两,自帐篷钻出,神色茫然,目光呆滞,行尸走肉般,向着正西方向踽踽前行。

    刘成和方一敬走在最后,面上有挣扎之色,却如牵线木偶般,仍不可自控的一步步前行。

    沐昕声音清晰响在我耳边:“这魔音似是因人而异,功力高者当可自保,弱些混沌不明,再弱些便只有被牵着鼻子走了,你武功暂失,所以也着了道。”

    我苦笑,这诡秘之地,若是武功不失该有多好,最起码不致成为沐昕拖累,只要能回到中原,寻得药铺,索恩这手不过是小儿科,可是如今……我叹道:“大漠里到哪里去寻草药来?虽说药方不过白术、黄芪、当归、枣仁、仙灵脾、故子、巴戟肉之类,可惜沙漠里,也再挖不出这些来。”

    转过头,目光与沐昕一碰,我的意思如此明确,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

    不管三百骑要给那魔音勾到哪去,我们都不能放弃他们不管。

    管它什么鬼城,地府也闯了。

    沐昕长衣一飘,身形掠出,我随着他银丝牵引,飞身而起。

    跟在了走在最后的刘成身后,沐昕轻轻拍上刘成百会穴,刘成一震,目光一明。

    我知道他清醒过来了,急忙示意他噤声。

    我指指方一敬,沐昕摇头,我明白他的意思,方一敬是个冒失咋呼性子,真弄醒了他,只怕坏事。

    沐昕这一掌看似简单,却足足用了七分真力,那魔音真是威力非凡,如今被迷者还有三百人之多,真要一一解开,沐昕只怕也就真力耗尽而死,没奈何,只得先跟着看看究竟罢了。

    三人默不作声跟在人流后,深一脚浅一脚,直走了一个时辰许,黑夜里,沙漠景物同一,实在不辨地点,只知道似是一直往西。

    我却渐渐觉得有些不对。

    沐昕已经轻咦出声。

    我们对望一眼,沐昕点头,手指一弹,一枚石子打断了身侧一株平常的红柳。

    继续前行。

    再半个时辰后,走到一堆砂石前,我们的脸色,突然变了。

    砂石前,一株红柳,断成两截,伏倒在地。

    我们一直在兜圈子!

    我脸色一变:“燕回廊?”

    燕回廊是上古三大奇阵之一,与颠扑道,北斗桥齐名,飞燕回廊,转折连环,扣坎相间,生生不息,因为年代久远,会布的人当世几以无存,就是外公,也不过略知皮毛。

    若真是燕回廊…。我心底寒意生起,只怕这三百余人便是转到活活累死,也不可能转得出去。

    沐昕却摇头:“不可能是燕回廊,此阵必须托物而设,且布阵者定会留缺,否则自己也会走不出去,你看这茫茫大漠,万物皆无,如何托物幻化?又如何定位留缺?我猜,还是那怪音作怪,那东西有迷惑心神作用,硬是引了我们在原地乱转。”

    我皱眉道:“这便怪了,若是那鬼城确实存在,这声音应该就是引我们前去才对,如何却令我们在原地转圈,一旦转到天亮,它们还作祟什么?”

    沐昕也百思不得其解,我道:“既然是怪音作祟,我们三个捂了耳朵试试,若是能查出这声音源头,也好解救了不死营兄弟的乱转之苦。”

    当下三人撕了衣襟捂了耳,刘成当先前行,沐昕牵起我的手,道:“跟着我,走直线,千万别离开。”

    我微微一笑,将手反握住他,三人垂目而行。

    沐昕的手很稳定,掌心包裹着我微凉的手指,温暖源源而来,我抿着嘴,突然觉得很喜欢。

    这一刻,被爱护的感觉,如春风忽换了这透骨寒风,沐浴我全身。

    前方,颀长而清瘦的身影,坚定的肩,不知何时,已成为我一渡这十数载红尘里,霍然回首中,记忆里最鲜明的剪影。

    很安定,很宁静,很……冷。

    我脸色突然一变,抬头看向握着我的手。

    不知何时,我紧握的沐昕的手已经凭空消失,而我的掌心,竟是一只冰冷的骨爪!

    白骨粼粼,月色下闪着妖异的光!

    我浑身一震,手一松,骨头落地,瞬间没入黄沙。

    沐昕,沐昕呢!

    眼前白雾升腾,枯枝飘摇如鬼影曈曈,远风掠来有如鬼哭,一刹那,我透体生凉。

    不过一闪神的工夫,如何沐昕的手就变成骨头?

    是幻?如何那冰凉感觉如此深切?是真?哪有这般荒谬之事?

    我吸一口气,猛地咬开自己手指,鲜血流出,我将流血的手指向前一挥,低喝:“破!”

    人身饮食水谷,精微变化而生血,主盛烈之气,可破万物阴邪。

    血溅出,眼前青影一现又没,白雾一散,一人在我耳侧,轻声道:“怀素?”

    我舒一口长气,眼角微湿的看向沐昕,宽心的道:“啊……我没事,你一直在啊,真好真好……”一边悄悄藏起手指,准备将血迹抹去。

    沐昕眼尖,看见我的动作,立即眉头一皱,道:“怎么了?”伸手抽出我欲待躲藏的手指。

    我讪讪一笑,正准备胡乱解释下手指上的伤口,眼光落到手指上,顿时一呆。

    光滑的指尖,平整洁净,毫无伤痕!

    那被我狠狠咬开的皮开肉绽的裂口呢?哪里去了?

    难道我洒血驱魔也是幻象?

    还是我根本没驱得了那阴邪之物,现在看到的也是幻象?我根本尚自沉溺在幻觉中未醒?

    到底何为幻何为真?

    眼前的这个他,还是不是他?

    倒吸一口凉气,我再不思索,伸手扯过沐昕,就是一阵乱摸。

    衣服……精致光滑的质料,手指……温暖细腻的触感……脸,英挺清逸的眉…。唇,柔软微润的…。

    呃……

    我突然如被蛇咬了般刷的缩手。

    对面,微红了脸,似笑非笑的少年,瞳如墨玉,容似青莲,素来清锐的目光,此刻眼波旖旎如梦,如羽毛般拂过我手指。

    一个鲜明的咬痕。

    我讷讷的抚着被他咬出的指痕,猜想自己此刻的脸色定已鲜红如血。

    所幸沐昕是诚厚君子,还是个聪明的诚厚君子,他帮我找台阶:“怀素,你受幻象所迷了是不是?如今可信了吧?”

    我咳了几声,道:“信了,信了,很锋利的牙,我没听说过鬼有牙齿。”

    沐昕笑了笑,笑容微有深意,我实在没脸和他目光继续对视,只好转过头去。

    啊!

    一声低呼,我道:“这是……鬼城么?”

    白玉为阶,琉璃为瓦,巨大乳白石块砌就的殿身,绘着枝蔓纠缠,古怪离奇的妖娆花朵,廊柱亦式样奇特,如水流逆流而上,在顶端溅出开放的花,只是宫殿经历了不知多少代的风沙打磨,残破陈旧,斑驳剥落的墙砖如无数双冷漠的眼睛,静静遥望着深远的天空。

    我只看得一眼,便为那萧瑟阔远,深凉无限的意境所迷,痴痴道:“真美……”轻轻向前走去。

    沐昕伸手欲拦,然而转目看了我一眼后依旧收回了手,上前与我并肩。

    缓步拾阶而上,一步步接近这苍凉而孤独的“鬼城”,看着这宛如从沙海中突然升起,又似已在这寂寥森凉大漠深处矗立已千百年,不随俗世共老,抛却沧海桑田,安静对一轮明月,作千万年沉默的宫殿,凄凉之意突生。

    不由喃喃道:“高楼谁与上?长记秋晴望。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

    “一梦中……”一个声音在我耳侧幽幽叹息,“人生如泽,愈挣扎愈不得出,鬼城有鬼,千百年不止号哭,你想好了吗?真的要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