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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以来都只专注于自己的规划、对于这些太过于寻常的景象却从没有在她眼里停留过一秒的舒窈,那一天也不知道为什么,频频的她就被这些所见所感拉扯了注意力。

    甚至于在注意到那个少年被几个人就差按在地上打、却还是一心一意找机会想投篮的时候,她莫名的就停下了脚步。

    那个人可真蠢啊。

    这是她心里当时最真诚的想法。

    她当然知道她自己是属于“特别聪明”那个范畴之内的人。

    但她从小没有接触过太多的人,猛然见到关行洲这样的,心情一时有点微妙,想,大部分人就是他这样的?

    可能因为她那天心情好吧。

    虽然那时候的她自己也不明白什么叫“心情好”。

    她出口帮了他。

    那一天是她命运明确改变的第一天。

    也是关行洲开始缠上她的第一天。

    舒窈对这件事没什么好上心的,在她看来这只是个不怎么美妙的巧合。

    但忘了是哪一天,洛玮在她旁边声情并茂戏精上身的念诗,她被动从中听到那个叫“缘分”的词,忽然之间,那一天的她就想起了与关行洲的那场初遇。

    “这十年医学发展得很快。”收回难得涣散片刻的心神,舒窈喝了一口柠檬水,“两年前,我爸爸和他的医疗团队针对我的脑瘤提出了具体可实施的摘除手术方案。一个月前,方案准备完善,手术的日期被提上日程,也就是十二天前。之所以没有告诉你这件事……”

    舒窈看向关行洲。

    他很紧张。

    事实上从他们半个多小时前在医院门口相遇,他一直都高度的紧张,哪怕她再三的表明现在已经没事,但他提起来的那一口气也并没有真正放松下来。

    她没有告诉关行洲做手术的事,为什么呢?

    因为透过网络陪伴了她十年的关行洲对于她而言依然没有意义?并不能成为她认为需要告知的对象?

    哪怕人际交往淡如舒窈,她也不敢说这个话。

    那是为什么?

    大概因为她脑海里浮现出“要把这件事告诉关行洲”这个想法时,第一时间跳出来的是得知真相的关行洲不顾一切要赴美来陪伴她的画面吧。

    十年后长大了的关行洲是什么模样,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关行洲会这样做。

    而她也并不愿意说谎,所以最终只是简单粗暴的放下了这一层思量,直接将两人间赖以联系的工具丢开。

    “因为你并不知道这件事。”她说。

    这个答案,倒不算是撒谎。

    关行洲却明显并不关注她为什么没有告诉他。

    他此刻只关心唯一一件事。

    双手死死抓住新换的桌布,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连呼吸都忘了。

    每当被他这样毫不掩饰的当作仿佛是世界中心一样的关心时,舒窈总是很难理清自己心里的感受。

    但她至少知道不能再继续让他憋着气。

    她于是道:“我没事了。手术成功,肿瘤摘除,我成了一个健康的人。”

    从此以后,她都不必再夜以继日,因为她拥有了跟世界上每个人一样的,很多个日日夜夜。

    “恭喜你,你自由了,舒窈。”

    当那一天,她从手术台下、从与关行洲初识的那个梦里醒过来,当她与舒行之、景澜共同站在舒行之的办公室里,听舒行之在阐述详细手术报告以后说出这句话,那种灵魂半天漂浮在空中的感受,舒窈觉得自己一生之中大概都不可能再体会第二次。

    直到那时候她才明白,原来她过往的二十五年,人生始终被套着枷锁。

    与其说她察觉不出来,不如说她根本不懂。不然她也不会在听到“自由”两个字的时候,突如其来的掉下眼泪。

    在那之前,她一秒钟也没有认识过眼泪这种东西。

    而这种东西,现在也出现在关行洲的眼眶里。

    他好半天才伸手有些狼狈揉了揉眼睛:“忘了吸气,大概是憋的,你别在意。”

    呼吸跟眼泪没有关系。

    舒窈想这么说,但出于她自己也不明白的心理,并没有真的说出口。

    把两只眼眶里的多余水分都擦干以后,关行洲这才呼出一口气:“我是说,这太好了。”

    他一边说一边靠在了沙发靠背上。

    是一个高度紧张过后终于放松下来的、力竭的姿势。

    他一夕之间得知了自己喜欢十年的姑娘从出生就患有绝症一样的病。

    又一夕之间得知在他什么都没有察觉的时候,她已经痊愈了。

    这当然很好,不能更好,只是——

    “很难受吗?”他问。

    只是他不知道在那些他从没有察觉的过往的二十五年里,他喜爱的姑娘到底因此而受了多少罪,他一想起来就觉得心里疼得一抽一抽的。

    蹙眉想了一会儿,舒窈摇了摇头:“还好,时不时会头疼,偶尔会有其他神经被压迫引发并发症,但可以忍耐。”

    舒窈对于忍耐的定义,大概跟别的人不太一样吧。

    关行洲呆呆看着她,半晌道:“我们认识的那半年,你好像并没有……”

    那半年他上课跟舒窈只隔着一个过道,下课他想方设法死皮赖脸的跟在她的身后,他无时无刻不在注视着她,但凡她表现出有一点身体不适的模样,他又怎么会时至今日才恍然呢?

    “手术成功后一年,我很少不舒服。”舒窈简短的解释。

    关行洲沉默一会儿,忽然问:“那除开身体呢?”

    当身体是否健康这个最大的隐患被拆除以后,关行洲才后知后觉回忆起之前舒窈说的那些奇异的人生经历以及人生规划,记起他们相处那半年她是怎样在生活,记起这十年里她看在别人眼里各种亮眼的成绩辉煌的履历而在他眼里却总是一边骄傲一边心疼的零零总总。

    他的不好受,也并不逊于刚才担心她身体健康的时候。

    舒窈罕见的沉默了一阵。

    “五岁的时候,”沉默过后,她说,“我提议爸爸妈妈再生一个孩子,毕竟我不能陪伴他们太久。他们拒绝了,说无论最后的结果怎么样,他们只会有我一个小孩。”

    舒窈感情上的疏离、性格上的淡漠是她知晓自己身体的情况,常年用理智来规划生活的结果,而不代表她感情上天生就有障碍。她对于舒行之和景澜的爱,并不亚于世界上任何一个儿女对于父母,甚至尤有过之。也正因为如此,当她听到舒行之和景澜说这句话、看到他们的决心时,她不可能对此无动于衷,理所当然就接受这个结果。

    “所以我决定再给他们一个‘我’。”

    关行洲动了动嘴唇:“你研究克隆……”

    舒窈点了点头:“我想克隆出另一个‘我’,在我死后,那个‘我’会陪伴他们。”

    关行洲好半晌才有些困难地开口:“据我所知,克隆人是被禁止的,哪怕在美国也是一样。”

    这些年他待在舒窈的主页里,对于她的专业多多少少总有一些了解。

    舒窈没说话。

    关行洲却忽然间明白了。

    禁止不禁止的,她大概从没有在乎过。

    他想着过去的十年,舒窈所在的研究所,她主页上不时更新的实验数据,她极偶尔发的动物的照片,以及她在众目睽睽下做过的那些研究报道,她做这一切都是因为……

    “只是想增加成功的几率吗?”他喃喃问。

    舒窈点头:“我进了大学才发现,我过去的准备和知识面太过单薄,我决定更深入的学习。即使没有之前那场手术,我也还有五年的时间,我不着急。”

    “现在呢?”

    舒窈沉吟片刻:“在我爸爸的要求下,我已经暂定手上所有工作,而后才回国。”

    关行洲吁出一口气,直到这时,才发现自己前胸后背都已经被冷汗给浸透了,一时有些庆幸又有些后怕:“之后呢?三个月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他因为太过于惶急,声音之中不由自主就带出两份逼迫的味道。过去的关行洲从没用这样的语气跟舒窈说过话,然而此时此刻,他们任谁都没有觉出这有什么不对。

    舒窈这次沉吟得更久,才道:“我不知道。”略略顿了顿,她又补充一句,“现在停止,我不知道过去十八年做的事有什么意义。”

    她不自觉就说出了真话。

    她从七岁就开始看厚厚的生物书了。

    哪怕是她,突然之间被指出过去做的所有事情突然没有了必要,一时之间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来看待这件事情。

    她可不觉得对面的人有能力帮她解惑。

    就是……想说而已。

    但对面的人呆了一会儿,倒真是说出一句让她没料到的话:“本来就没意义。”

    见舒窈眼睛不自觉睁大一些,有别于她一贯的冷静自持,这点好奇竟然显得十足可爱,关行洲内心扑通扑通一阵,口里解释道:“我不是说你的工作没意义,而是说你如果只想复制另一个‘你’,那这件事本来就没意义。”

    舒窈的眼睛又睁大了一点。

    “即使世界上出现了一个人,不管她是真人还是克隆人。”回忆着刚才听到她那些话时、他内心划过的那些想法,他努力组织着措辞,“她拥有着你的DNA,甚至于有着跟你一样的容貌,一样的行为习惯,哪怕连性格也一样,但是那都不是你啊。你说要克隆‘另一个你’,这个想法本身就错了。”

    “如果她同时还继承了我的记忆呢?”舒窈问。

    关行洲蓦地睁大了眼。

    “只是假设。”舒窈解释。

    但她可不是个会用假设当前提的人。

    关行洲心里这样想,却也没追根究底,只是答道:“那也不是你。”他说话时,脑海里短暂勾勒出舒窈的旁边,就坐着另一个一模一样的舒窈的画面,不舒服的感觉油然而生,不自觉皱起了眉,“你想错了,那不是你,我喜欢的人全世界本来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对你父母而言也是一样的,你做这种事还不如当初劝他们再生一个。”

    “那为什么他们没有像当初反对再生一样反对这件事?”舒窈问。

    “因为他们知道你是在用你自己的方式再爱他们啊,而且你也需要有自己专注的事情,不必每天为了自己的病感到难过。”关行洲稍微将自己代入舒行之景澜的角色,理所当然就这么答道。

    答完以后,两人间出现了短暂空白。

    一个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云淡风轻的说了什么石破天惊的话。

    另一个条件反射的捉重点,捉完才发现还有另一个重点被她业务不熟练的忽略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