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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千里故人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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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味道一经确定,任是再忍,眼泪也控制不住地掉了下来。

    小婢女看到白锦玉的眼眶里汩汩流出眼泪,吓得惊慌,急忙用手绢为她擦拭。但刚抹干净,新的眼泪就又落了下来,每一颗眼泪都饱满沉重,在极静的夜里简直落珠有声。

    白锦玉心头也很慌乱,因为无力,眼下她连转头埋进被子都做不到。她也知道在旁人眼中她这眼泪掉得离奇,苏丽华要怎么解释吃东西吃得流眼泪?

    她极力地克制自己,可偏偏越克制这眼泪反而就越汹涌,只是一道菜而已,但却将她深埋心底的思念全部被勾出,脑中隆隆全是翠渚。那绿竹猗猗黛瓦粉墙,那里的人,闻宴、闻铃、山长、还有求学的师兄弟子……

    小婢女彻底被白锦玉的样子吓到了,果断丢下手中之物,起身朝门外奔去。

    门一打开,一些夜风跟了进来,小婢女急呼呼在门口向人说了几句,下一刻,凤辰就踏了进来。

    见了凤辰,白锦玉一下不哭了。

    对着陌生的婢女,她多少有些肆无忌惮,即使婢女疑惑,她也可以不回答。但是对着凤辰,她不敢再哭,因为担心不知道怎么解释。

    小婢女俯身帮她把湿漉漉的脸蛋重新擦干,立了一会儿,只觉得这空间里再容不下别人,便请求退出去,凤辰默可了。

    平息了抽泣,白锦玉定了定心绪,才有些难为情地向凤辰看去。

    他已经换过一身干净的襴服,恢复了一以贯之的颐雅,只是宝蓝色的衣服,白锦玉一下子就注意到了他右臂上白色的包扎。

    白锦玉惊道:“你受伤了?”浑然忘记了自己刚刚哭什么。

    凤辰没回,于床边坐下,端起盘筷。

    白锦玉心中掠起一阵自责,方才竟没有注意他受了伤,还让他背了那么久,连忙道:“殿下,快把东西放下吧,别端了。”

    凤辰没有依言放下,只是专心地剔着鱼。

    白锦玉凝视着他的右臂,想起迎春楼里那帮凶神恶煞的辣手,不敢想象他这绷带下面会是怎么样个伤口。不禁问到:“痛吗?”

    凤辰手下一滞,喉结轱辘了一下。

    良久,道:“痛。”

    这个字一出,二人都怔了一下。白锦玉是真有些出乎预料,毕竟刚才凤辰刚刚一敌几十,神勇得吓人。

    而凤辰也像是颇为意外,至于为什么,白锦玉就不知道,也不敢猜了。

    二人四目相对,有一丝说不明的尴尬,白锦玉轻咳了一声,转移话题道:“这么晚,哪里来的鱼啊?”

    凤辰不答,夹了一块鱼肉送到她的嘴边,道:“有就行了,吃吧!”

    白锦玉看着给自己喂食的凤辰,宛如玉人,不由牙齿咬了咬内唇,支支吾吾道:“殿下,你不用喂我吃吧,你这样……我觉得……”

    “觉得如何?”凤辰眉间微蹙,仿佛已经知道白锦玉要说什么。

    果不其然,白锦玉弱弱地说:“觉得好折寿啊。”

    凤辰沉沉吸了一口气。

    白锦玉微声央求道:“殿下,我知道你是好意。但你已经受伤了,就不要再动手臂了,你让别人来吧,那小姑娘被我吓跑了,叫黄姑来也可以,啊?”

    “亥时已过,黄姑已经睡了。”

    白锦玉道:“那麻烦她起来一下。”总之,不劳烦凤辰就行。

    凤辰道:“她陪奈儿睡了。”

    白锦玉“哦”了一声,不再说话,乖地张口吃了凤辰夹来的鱼肉。

    只是这鱼肉,真的太催泪。尽管十分抑制了,但隐隐还是很想流眼泪。白锦玉也察觉自己掩饰不好,只得临时编排道:“这鱼真好吃,好吃得流眼泪,以后吃不到了怎么办?”

    这么显而易见的托词,凤辰当然没有理会。他低头又夹了一块无刺的鱼肉放在白饭上,连同饭一起喂给她,缓缓道:“这个新厨子是南方人,庐安人士,离你小时候住的庐州很近。”

    闻言,白锦玉愣了半晌,继而松了口长气。

    她一时竟然忘了,苏丽华也是在庐州长到八岁的。所以,苏丽华吃到故乡之物,流出眼泪也是可以说通的。

    当即,她释然一笑,道:“我说呢,味道这么熟悉的,不错……红烧鱼里放咸菜的确是我们……我们那里的做法。”

    七年了,虽然她常常想念翠渚,但是都觉得是那是远在天边的人和事,而眼下,这一口鱼肉,却将她生生拉回到了真实,她似乎感觉离翠渚好近好近。

    白锦玉咬了咬牙,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心中像闪电划过:等可以抽身了,她要回一次翠渚!哪怕被发现了,被架着轰出山门也不怕!!

    这个念头一出,她自己都很震动,这么多年来这是她想都不敢想的。

    这么想着,门外响起了叩门声,凤辰放下碗筷起身走出。白锦玉看着凤辰放下的东西,这才发现自己真的吃,不,是被喂了两碗饭。

    凤辰在外面和人说了几句话,不多时又阖门回到了白锦玉床边。

    深更半夜,加上那人的步履身形,白锦玉心中对来人已经明了,道:“是谢遥吗?”

    凤辰道:“是,他已经将琳琅交给圣上了。”

    白锦玉点点头,端详着凤辰,问:“殿下,你之前在宫中那样阻止圣上,还搬出了以前六王爷读书的事情,是不是就为了让圣上不要一怒之下取消科考啊?”

    凤辰颔首,道:“你又知道了?”

    “我聪明啊,”白锦玉囫囵道,咽完了口中的东西,又小心地问:“那现在……圣上应该不会取消了吧?”

    凤辰道:“不会了,圣上已经着手换了试题,两日后省试将会如期开考。”

    白锦玉叹了口气道:“太好了,那我弄成这副样子也算值了!”

    凤辰凝凝地看了她一眼,没有接话。

    白锦玉感慨道:“真是没想到,这泄题一事涉及的层面这么高,这次礼部、户部、刑部算是完了。”

    凤辰道:“不,三部不会完,是三部的尚书完了。”

    白锦玉细细咀嚼,觉得是这个道理,心下不由地佩服凤辰总是比她看得更远、更为一针见血。

    她轻轻点了点头道:“这些身居高位的人领着朝廷俸禄,却私欲膨胀,坏天下风气乱国家纲纪,幸亏今日有方子传发现做了这举报的事,不然真要让他们暗度陈仓得逞了!”

    白锦玉看了凤辰几眼,低低地问:“殿下,我们能找到方子传吗?”

    凤辰垂眸,摇了摇头,坦然道:“圣上让我密查此事,但是韩炎显然早就知悉了我们的行动。事情败露,方子传就是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此人一定是凶多吉少了。”

    凤辰把话说完,二人都沉默良久。凤辰的话中有一个很重要的讯息,那就是皇帝刚让凤辰调查泄题事宜,韩炎第一时间就知道了,这说明皇宫之中已然早有了一些权臣的眼线,而且这些眼线就在帝后的身旁。

    白锦玉眼珠看了看上下,忽而问:“殿下,你说——你府中会不会也有什么人的眼线?”

    凤辰道:“没有。”

    白锦玉道:“这么肯定?”

    凤辰道:“我身边的人都是我的人。”

    白锦玉道:“哦?”笑他好像有点过于自信。

    凤辰目光捉住她的眼睛,缓缓道:“就算一开始不是,时间长了,也会变成我的人。”

    话这么说,白锦玉倒是相信了。毕竟凤辰这个人,光明磊落人品一流,待人接物又总如春风化雨,就算是个十恶不赦的人,在他身边久了,受其感染也会净化许多。

    就拿白锦玉自己来说,与他相识之初也是对他抱着很大的成见,但是接触了一段时日后,就完全摒弃了对他的负面印象,接受了他这个妹夫,甚至愿意与他交个朋友。

    白锦玉笑道:“嗯,这个我信。”

    凤辰却摇了摇头。

    然而,白锦玉却没有看到他的这个反应,脑中正在暗暗为那方子传可惜。

    细细思来,她觉得那方子传的命运和自己真有几分相似,都是前面顺风顺水一骑绝尘,突然中段折戟一落千丈。白锦玉不由地与他有些共情,发出了一声低叹。

    “世事无常,心宽则意爽。”凤辰柔声细语。

    白锦玉抬头,不得不说这简短的一句话,犹如在逼仄的闷箱中吹来一阵沁凉的舒风,让她心头似乎放下了什么意味不明的东西,忍不住眼眶都有些湿润了。

    “长命百岁最重要。”凤辰补道。

    白锦玉不能接受矜雅如凤辰一本正经地说出这种话,噗哧一下笑出了声。

    她打量着凤辰,眼神下来就又瞥见了他手臂上的伤势,凝望了一会儿,她悠悠道:“说来也真是,我好像是你的瘟神,你每回遇见我都没什么好事。”

    从七年前第一次见面被蛇咬,被骗买玉器,被害眼盲,大婚时还遇上政变等等等等,再来这次重逢,第一天就中毒昏倒,现在还受了刀伤。

    白锦玉不觉得自己话中有异,而坐着的凤辰,颌下实实在在地梗了一梗。

    神思拉回,白锦玉突然想到什么,赧赧地道:“殿下……有件事……”

    “何事?”

    白锦玉有些难以启齿,游移了半天道:“那包金豆子,我今天全给花完了,一个都没带回来。嗯……我保证没有下次了……”

    凤辰看着白锦玉,白锦玉说不下去了,只觉得凤辰的神色有些让人难以体会。

    她低下头去,惭愧着。

    “无事,金银之物,要多少有多少。”

    白锦玉抬起头,撞进宽容浅笑的妙目,胸中涌上一阵感激。

    凤辰又道:“况且这钱也没有白花,你无需自责。”他顿了顿:“好了,不早了,你休息吧!”

    白锦玉点了点头,想到今日的事情,又叹了一口气:“我刚刚还和琳琅说或许能帮她救方子传,真是说大话了,眼下这事情这么复杂,只能是无能为力了。”

    凤辰起身扶着白锦玉重新躺好,替她掖了掖被角,悉心道:“须知,只拿了试题是中不了进士的。”

    “此事就由皇上去处置吧!

    凤辰点到这里,白锦玉哪能还想不到这事件背后的盘根错节。有了考题是第一,后面可能还有别的关节也被打通了,代笔、监考、阅卷、甚至考官……都有可能。

    黑,真黑!

    白锦玉感叹,不由自主地就想到了翠渚的那条立身门规,那条,让自己被清出门籍的门规。

    “不得结交皇室,不可入仕为官,违者清出门籍”。

    普天之下,各门阀世家无不以高官厚禄、攀龙附凤为显赫,偏偏这曾经为徵朝起草开国诏书的庐州闻氏,百年来公然与皇室朝廷划清界限,如昂昂之鹤简傲绝俗。想来真是背后很有深意,绝不是一味的孤高犯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