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小说网 > 故千秋 > 第155章 何地著疏狂其四

第155章 何地著疏狂其四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花娇绝色总裁的贴身兵王韩娱之临时工女神的超能守卫无敌悍民

一秒记住【书香小说网 www.shuxiang.la】,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在沈竹晞被苏晏带走之后,被定身法诀束缚在那里动弹不得的史画颐等了许久,恰巧遇上姗姗来迟的林青释一行。陆栖淮当即给她解了定身术,说明了同去休与白塔的意图,史画颐毫不迟疑地应了,第二日初晨,她推开厢房的门,却看见苏晏站在门外。

    史画颐用平生最怨恨锋利的眼神盯着这个人,一边握紧了雨隔剑,这个人害遍她的家族、师门和意中人,如今却能平平安安地站在这个地方。他无恶不作,却偏偏对小昙坦然无祚,这样一个人,他凭什么,凭什么?她知道,因为自己先前的刻意作为,苏晏对自己必然也是恨之入骨,今日若是无旁人前来,她虽然不会被杀,却是难以幸免。

    迎着史画颐几乎凝成实质长剑的目光,苏晏丝毫不为所动,平平地一抬手指,解了定身诀:“坐。”他推开了禅茶室的偏门,将人引了进去。

    “七年前,撷霜君亡魂所栖的返魂木,就由这屋后的泠泠泉水注水滋润。”苏晏抬手指着后窗外,回头看见史画颐万般警惕的模样,居然笑了一笑,“你确实该死,不过,我不会杀你,也不会对你动手。”

    他这句话说得极慢,仿佛要由唇齿一字一字地咀嚼个中滋味。史画颐知道他是认真地说这句话,可她并没有放心,反而心往下沉,被巨手裹挟拖入无底深渊。

    “还有人比你更该死吗?”史画颐冷冷地讥讽,“阿槿姑娘也被你害死了,你手底下又多了一条人命,已经罪无可赦。”

    苏晏声音温雅,眉目却含着一层煞气:“不必套我的话,我没杀阿槿,她又没做错什么,我犯不着跟她过不去。”

    史画颐像是听到全天下最好听的笑话,猛地放声大笑,用力捶桌:“你?就你?她没做错什么,琴河的几千条人命就做错什么了?小昙就做错什么了?我父亲就做错什么了?”

    苏晏本来可以不必理会她的质问,但因为她陡然提起沈竹晞,自己有些心烦意乱:“撷霜君当然没做错什么,他是全天下最好的,只有别人做错,他不会错。”

    史画颐怔住了,听到他又冷下声音来恶狠狠地说:“可是你父亲,连同琴河的每一个人,都有罪孽!”

    史画颐再度哂笑:“你不觉得你很奇怪吗?苏晏,或者苏玉温,我也不管你名字到底是什么了,在我眼里,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可笑之人!你口口声声说为了小昙好,你是他什么人?你作为如今中州上下人人得而诛之、不恶不作的第一恶人,你有什么立场、有什么资格去为他考虑?你就是将整个中州拱手奉上,你瞧他会不会多留意你一眼,给你好脸色看!”

    她顿了顿,满怀怨毒:“或许你在他面前自残自戕,他倒是会颇为解气地看着你。”

    苏晏向来以温柔和雅的翩翩公子形象示人,不会轻易地被别人的三言两语挑拨起怒火,但凡事每每牵扯到沈竹晞,总是例外,他双眉一卷复又散开,眉目间似乎有什么令人畏惧的东西在散开,说话的声音并不如何发怒,可是一字一句却很恶毒:“史姑娘不顾名节身份,随着他四处奔波,也换不来并肩睥睨一顾,有什么好说我的?”

    “最悲哀的可不是像我这样曾停驻在他心里许久许久的,而是像你这样倾其所有,还是求不得的。”苏晏锋利的词句激得史画颐面色发白,可是他却不打算就此放过她,“史姑娘,你可不能坦坦荡荡地指责我,你不就仗着自己是名门之后,从前只读书不曾习武,所以没有犯下杀孽吗?”

    他冷笑起来:“你应当知道,你手底下的冤魂,可并不比我少!”

    “什么?”史画颐根本不信,挑起尖细的眉,一哂,“从离开史府到现在,这一路上,我可没有……”她忽然卡壳了,含恨欲绝地蹲在那里。

    苏晏满意地笑了,接下来所说的话几乎成了她余生的噩梦:“史姑娘,你的手中沾满了鲜血,那都是无辜之人的血,你不再有资格并肩站在撷霜君旁边了——”

    “你知道吗,你在涉山里杀的那些村民,全部都是无辜的。”

    “我为撷霜君解开了命缕之后,整日痛得要死,只能想法子饮血止痛。那些村民膀臂里没有血,是因为我已经施法诀吸干了他们双臂的血。而他们之所以变得力大而暴虐,只不过是因为我给他们施了法术。”

    “史姑娘,你明白了吧,如果没有你贸然动手,他们到现在还好端端的、平平安安地生活在乡村里!”

    他每说一句话,史画颐的脸色就苍白一分,她用力捂住耳朵,重重地用额头磕着地板,逃避着不愿意再听到接下来的话。胸臆中撕裂般的痛苦在一霎抬头,后悔与自责将她吞没——不,不是的,不应该是这样的!为什么会这样!她是一个杀戮者,一个罪人!

    小昙日后知道了,会怎么看待她?师兄和师姐在九泉之下,会怎么憎恶斥骂她?还有父亲,一定会恨不能将自己寸桀手刃!

    “放过我吧!”史画颐扯着嗓子,说出了许久前和师姐唐茗秋一样的声音,连这种绝望到无底深渊的情绪也别无二致。她双手按着自己的眼睛,因为情绪太过于激烈,唇边溅出的血染遍了衣衫。

    “怎么可能放过你。”苏晏冷笑,不惜往她心里再捅一刀,“你知道你父亲为什么会死吗?为什么我一定要杀他?撷霜君曾为金盏花枝帮助过你们,如果不是为此,你父亲后来就不会在周家危难时出手相助,周家就会覆灭了!”

    “为了撷霜君,周家必须灭亡,所有相帮的都应该死!”苏晏冷酷地说着十多年前的某个下午,自己拍板做下的决定,“如果没有家族束缚,撷霜君就能得到自由,他那么好,凭什么被这些只有血缘关系而无亲情的人羁绊!”

    苏晏说到后来,完全不顾及伪装出的谦谦公子形象,撕破了脸,神色狰狞:“周家这样拿自己后代当诱饵的行为,和我们这些邪魔外道有什么区别!”

    史画颐根本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入耳的全是乌拉乌拉的重音,她一时间连颤栗都停止了,而心脏也悬停在那里。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昏沉中,她胡乱地探手,摸到一样冰凉的物事,是雨隔剑!

    她缓缓地拔剑出鞘。

    苏晏俯视着委顿在脚下的她,也不管她有没有再听,自顾自地便接了下去:“你大概不知道,周家不为政亦不从商,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势力,甚至让全中州的其他世家都忌惮。”

    “他们确实应该忌惮!因为周家掌握着一样他们最怕的东西,时间!周家府邸的位置是一处时间裂缝,常有不净之城的亡灵试图从这里破壁而出,他们世世代代都修行着追溯时间的术法,没错,就是那种可以静坐在原地,将时间的流逝往前推移的镜术,比分镜还要骇人。”

    “可是撷霜君却学的是纯武学,他族里并没有传授一星半点的术法给他!”苏晏抬高嗓音,神色冷冷,“虎狼之心昭然若揭,他们大概是想保全自己,将撷霜君和余下的整个家族作为弃子,这种行为,即使是我这样的人,也是不屑的。”

    苏晏低下声音:“幸好在夺朱之战前,他逃了出去,否则现在撷霜君还不知道在哪里。”可是他下一瞬复又神色狰狞,踢了一脚在地上不停翻滚的史画颐,“史姑娘,你父亲可是第一个赞同的人。”

    史画颐捂着腹部,剧烈地咳嗽着,身体抖得如同筛糠,她将脸颊贴上雨隔剑冰凉的剑刃,那种凛凛寒意让她的神智有了片刻清醒,然而,越清醒就越痛苦,她仿佛看见沈竹晞披着一身晨光,清凌凌地站在面前睥睨着她,打掉她伸出的手,眼里露出冷冷的光。

    是啊,他像看敌人一样,而手底下沾满鲜血的自己,也再没有与他并肩的机会了。

    她陡然想到自己先前在佛像下想的那些事,如果这个尘世,薄情难免,深情易错,只是因为某个人才醇厚绵长,现在这个人已经不会再出现了,那她……她不如就此离开。

    “放过我吧。”史画颐用一种轻若虚无地声音,反复地呢喃着这句话。她感觉到下颌被苏晏捏紧了,对方极为恶毒的视线钉在她脸上,嘴唇一张一阖:“你现在是不是很像杀我?我就在这里,你动手啊!”

    “当初周家是我放一把火通通烧了的,连同那个裂缝也不见了,只要你今天不杀我,我以后多的是机会灭了史府的势力。”苏晏贴着剑刃,神色岿然不动,“我有无数种法子灭史府,搅乱整个中州的势力格局,也算是帮何昱一个忙。”

    史画颐抓着剑,满脸血泪地怔怔抬头看他,眼前的人只有残影,不管说什么话,听起来都像是死亡迫近的脚步声。她心灰意冷,再也提不起分毫的力气动弹,忽而自顾自地笑了笑,缓缓举起剑刃。

    苏晏唇畔的笑容扩大了,他手指掐了一个法诀,在袖子里反复地拨弄着,这是伤害转移的法诀,而另一端是……然而,那个笑容却忽然凝刻在了唇边!

    史画颐举起雨隔剑,从心口穿胸而入!随着骨血被撕裂,她噗地喷出血来,往前就要扑到。苏晏的脸色终于变了,这不在他原本的计划之内,他向前想要抓住史画颐的手让她冷静下来,但他没练过武,而此刻的史画颐疯疯癫癫,他根本无力阻挡。

    “璇卿?你怎么回事?”正在此时,背后传来一声惊呼。

    场中二人同时面色惨变,沈竹晞怎么会忽然过来?史画颐捂着脸,发出了无声的啜泣,看也不敢看来人,疯了一般地跳跃过去,猛地将他撞翻,捂着心口头也不回地远去。

    沈竹晞从地上爬起来,只看见女子头上的簪花和身后露出的一截剑尖一样闪闪发亮。他没认出来,只是颇为奇怪,璇卿为什么要在后背戴饰品,又为什么突然生气,还有,她这件鲜红裙子的颜色,未免也太红了些。

    “我没对史姑娘动手。”苏晏如实说。

    “你是我什么人?”沈竹晞很快不再想这件事,看向苏晏,冷冷地问。

    苏晏愣在那里许久,似乎没想到他会如此直言不讳。他低着头,双手在衣袖上搅了许久,神色渐转柔和:“大概也就那样吧,你想起来了?”

    沈竹晞用审视般的眼神对着他:“想什么?想小时候你如何骗取我的信任,后来又杀了我?还灭了我家族?”他梦里原本没有灭族这一段,只是从方才两人对话中听到零星一点,于是故意这样说。

    “我不是,我没有!”苏晏立刻辩驳,他张了张嘴,接下来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沈竹晞自动将他的模样理解为心虚默认,冷笑:“你可真是命大,我先前捅你一刀,你居然还不死。若不是要留着你的命去找殷慈,我现在就杀了你。”

    他转身就走,自然没有留意后面人是什么眼神,走了两步却又顿住,返身丢了一块帕子过去:“擦擦你身上的血,林谷主身体不好,肯定不愿意闻到血腥味。”

    苏晏没有再看他,只是摸摸自己的脸,施了个洗净的法诀,而后把脸埋进帕子里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