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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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销的脸上一大片冷汗,他的身体也在发抖。他颤声说:“二哥,我们是兄弟,我们是一家人!是三弟小时候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原谅三弟吧!”

    霍文聪、霍文慧和霍文丽站在一旁哭个不停。他们三个看见自己的父亲被断腿,却无能为力,只能在一旁干看着,瑟瑟发抖。

    三奶奶整个人瘫在那儿,若不是两个丫鬟扶着她,她已然站不住身子。孙姨娘要比三奶奶好一些,起码还能站稳身子,只是她的脸色也是异常难看,白惨惨的。

    一旁的大爷霍铮脸色异常难看,虽然被打断了腿的是霍销,可是当年那般对待霍玄的事情他也有份。这种可以预料的折磨将来未来的时候最是折磨。

    霍销去抓霍玄的手腕,霍玄轻晃了一下,立刻将霍销的手震开。

    霍玄道:“正是因为是兄弟,所以我才只打断了你一双腿。”

    “才”这个字被霍玄咬得格外重。

    霍玄站起来,向后退了两步,归刀上前,猛地抬脚,踩在霍销另外一条腿上,骨头碎裂的声音伴着霍销撕心裂肺地哭嚎声。他痛得伏在地上,身子一抖一抖的。

    因为疼痛,眼泪从他的眼眶里滚出来,他的脸贴在地上,脏兮兮的泥土粘了他一脸。在双腿一阵又一阵难以忍受的疼痛中,他不由想起幼年的事情。小时候霍销就知道自己和府里的其他几位少爷不同,只有他是庶出,生母为姨娘,而且还是嫡母身边的丫鬟。他的身份比其他的少爷低一等,无论是府里拨下什么东西,他总是最后一个得到,也从来都是

    用其他兄弟剩下的。可是他也不是最惨的。他只不过是身份低微罢了,可是他的二哥霍玄却是个来路不明的孩子。在府里,谁都没把霍玄当成主子。即使是府里最下等的奴仆也可以对霍玄不肖地翻白眼。

    看,有人比他还惨,有人比他还要更加低等。他心里不由高兴起来。

    所以,霍销尽一切能力去欺负他、侮辱他。霍销好像有了发泄点。霍家的人对霍玄都不好,所以霍销就可以明目张胆地欺负他,藏着他发泄的私心。霍销与霍玄同岁,若真是凭借着自己的力量未必能欺负到霍玄。可是霍玄是一个人,身边一个伺候的丫鬟、小厮都没有。可霍销就不同了,即使他身份低微,身边也有一群小厮围着。他让身边的人殴打霍

    玄,在他的饭菜里放顶子,把他推到莲花池,更甚至吊起来抽打,最后打断了霍玄的腿,使霍玄在床上躺了半年,才将伤腿养好。

    一桩桩一幕幕,霍销如今再回忆起来,仍能感受到幼时的自己虐待霍玄时爽快的大笑声。

    自从霍玄得势,霍销就开始惧怕,他寝食难安,生怕有朝一日会被霍玄报复。可是一日又一日过去,霍玄毫无动作。后来孙姨娘告诉她,是祖母求了大太太,求了霍家的平安。

    霍销松了口气。

    有祖母的救命之恩挡在这里,再加上年岁的增长,霍销以为霍玄真的放下了仇恨,不会再把他怎么样了。可是今日……

    霍销疼得蜷缩在那里,他的双腿是一种巨大的疼痛之感。他想要往前爬,却发现双腿根本动不了!他……他会不会要瘫了?

    “销儿,我的销儿!”孙姨娘哭嚎着跑过来,她把霍销抱在怀里,“我可怜的儿啊!”

    沈禾仪和霍丰岚赶了过来。沈禾仪立在一旁,静静看着这一幕。霍丰岚则是三步并两步跑到儿子霍销面前,看着霍销这个样子,他踉跄两步朝后退去。

    “老爷!”孙姨娘扑到霍丰岚脚边,声泪俱下,“我们的销儿的腿废了,他这辈子完了!您快救救他,救救他啊!”

    “销儿……”霍丰岚望着自己的小儿子,眼中流露出痛苦的神色。他眼中的痛苦逐渐被愤怒替代,他冲到霍玄面前,怒道:“不覆!你不要糊涂,不要做此等大逆不道的事情!你这样会遭报应的!”

    霍玄尚未开口,沈禾仪先说:“倘若抬头三尺真的有神灵,第一个遭到报应的也是你,霍丰岚!”

    霍玄半垂着眼,已不需他再多说什么。

    霍丰岚张了张嘴,他看了看缩在地上的小儿子霍销,又看了看沉默的霍玄,最后又看向一脸平静的沈禾仪。他眼中的愤怒逐渐熄了下去,他颓然地耷拉着头。

    痛苦而又悔恨。

    因为他,都是因为他。如果不是他当年怀疑沈禾仪,又那样对待霍玄。又怎么会让他们母子在霍府受尽欺凌。

    欠下的债,总是要还的。

    霍玄不再看颓然的霍丰岚,而是看向一旁的霍铮,喊了声:“大哥。”

    霍铮的嘴唇颤了颤,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大哥当年只是帮凶,这断腿便免了。断三指来偿吧。”霍玄淡淡道。

    匕首扔到霍铮面前,显然是让他自行断指。

    “父亲!”

    霍铮的长子霍明拓和两个女儿霍明月和霍明珂全跑了过来,跪在霍铮的身边。霍明拓脸色煞白,霍明月和霍明珂却已是泪如雨下。

    “不覆,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你就不要怪你大哥了……”府里的二老爷霍丰岱冲上前挡在自己的长子霍铮的身前。

    霍玄看着眼前的霍丰岱,缓缓开口:“二叔,我还记得当年您是一口一个小野种骂我的样子。侄儿念在您年纪大了懒得计较,不过倘若二叔定要拦着,那便也一并断了指罢。”

    霍丰岱的脸色变了又变。霍铮身子一颤,他咬咬牙,用发颤的手握住匕首,他发颤着说:“二弟,是大哥对不起你。大哥跟你赔不是,这三根手指也一并还给你。只是我父亲年纪大了,还请二弟高抬贵手。更不要累及我的三个孩子

    ……”

    霍铮咬咬牙,猛地抬起手。

    “父亲!”霍明拓握住霍铮的手腕。

    “明拓,松手!”霍铮厉声道。

    “不!”霍明拓抓着父亲的手不肯松开,他转过头望着霍玄,说:“二叔,父债子偿,父亲欠你的,就由明拓代他来还!”

    霍明拓去夺霍铮手里的匕首。

    “明拓!不许胡闹!”霍铮朝着霍明拓吼,语气颇为严厉,可是他看着自己的儿子,眼眶却不由自主地红了。

    霍玄眯起眼睛,看着争夺匕首的父子俩,他的眼中浮现一种茫然的疑惑。

    原来,这就是父子情啊。

    “罢了。”霍玄忽然开口。

    霍铮和霍明拓都是一怔,不解地望着霍玄。

    霍玄却不会再给任何理由,他偏过头,看向府里的四爷霍锐。霍锐不是霍玄的亲弟弟,而是府里二老爷霍丰岱的小儿子。

    在霍销被断了双腿,霍铮又被逼着断指的时候,站在一旁的霍锐怎能不怕?他年纪比霍玄小了三岁,在小时候也没有欺负过霍玄,所以他仍旧抱着最后一丝侥幸。说起来,霍玄得势之后,霍家子孙理应得到提拔。可是霍玄从来不为霍家男儿引荐,朝中臣子起先因为巴结霍玄而对霍家的几位老爷、少爷多加照拂。可是日子久了,谁都看出来霍玄与霍家人不亲近,再

    加上霍玄幼年曾遭霍家人欺凌的事情爆出来,朝中其他官员自然也不敢再和霍家其他老爷多有牵扯。所以霍家的男儿在朝中皆是一些很小的官职,手中权势也是可有可无,完全处于一种尴尬的境地。

    而霍锐是个例外,霍锐的官职倒是霍玄送的。

    霍玄看了霍锐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那一年霍玄被霍销派人推进莲花池里,那时候霍锐才三四岁的样子,什么都不懂,站在岸边哇哇大哭喊了人过来,这才救了霍玄一命。

    三十年前的事情了,霍锐当时年纪小恐怕自己也不记得了。

    可是霍玄记得。

    霍玄只看了霍锐一眼,就收回了目光。问正走过来的烟升:“账目都清算好了?”

    “回将军的话,账目都清算好了。夫人剩下的嫁妆还有您的东西都已经派人收拾好了,正在一件件往马车上抬。”烟升顿了一下,“只是还有几件大的屏风,和一些很重的家具也要一并带走吗?”

    “烧了。”霍玄一手负于身后,往外走去。

    “霍玄!”霍丰岚大喊,“你这是要毁了霍家!你弟弟虽犯了错,可他当时年幼!而你如今这般决绝,不顾手足情是要遭到天打五雷轰的!”

    霍丰岚双目发红,实在是不想看见霍家变成这样。他曾想到过有朝一日若是母亲不在了,家中恐怕要生事。可是他没有想到霍玄竟是这般绝情!不仅残害了霍销,更是分家之后带走霍府全部的家产!

    霍玄转过身来,看着霍丰岚,问道:“你以为我在闹分家?”

    霍丰岚愣了一下,不解地望着霍玄。难道这还不算是分家?

    霍玄的嘴角慢慢勾起一丝诡异的笑,他说:“从今日起,这世上不再有霍玄。沈玄在此谢过霍大人这些年的照拂。就此别过,今生再无瓜葛。”

    “沈玄……”霍丰岚呆在那里,犹遭雷劈。

    沈禾仪朝外走,经过霍丰岚的时候,连看都没有再看他一眼。

    肖折釉也是在场的,只是她站得很远,立在一个出府必经的小亭子那里,远远望着院子里。霍玄幼年的那些事情她虽然不知道,可是看着霍家这些人的样子,大抵也能猜出来霍玄幼时必是受了苦的。又是怎样的对待,才会让霍玄改了自己的姓氏与父亲决裂?肖折釉看懂了霍玄为何放过了府里的

    大爷霍铮。也正是因为看懂了,她心里才更加难受,好像填满了一种酸酸的东西。

    在霍玄走过来的时候,肖折釉露出暖暖的笑容来,等着他。

    霍玄走到她面前,问:“东西可收拾好了?”

    一场大火,不仅把盛令澜的东西烧没了,而且也把肖折釉的东西也烧光了。又哪有什么东西可收拾的。

    “已经收拾好了。”肖折釉多看了一眼霍玄的表情,“将军的意思是在将军府已经采买了下人不用带走霍府的下人。只是绛葡儿和绿果儿可不可以也跟去?她们两个已经跟在我身边很久了,用习惯了……”

    绛葡儿和绿果儿站在肖折釉身后,紧张得不得了。

    “可以。”

    绛葡儿和绿果儿顿时松了口气,两个小丫鬟高兴坏了,她们自然愿意跟肖折釉走,而不是留在霍家。

    这次霍玄带着肖折釉和沈禾仪离开霍家,搬到将军府的确没带什么下人。他只带了烟升、归刀和归弦,肖折釉带了绛葡儿和绿果儿,而沈禾仪更是一个霍府的下人都没带走。

    将军府离霍家并不近。

    这座将军府是好些年以前定元帝便赐了下来的,几乎空了十年。明定城不小,霍府地处明定城西方,而将军府则在明定城的南边。乘坐马车,晃晃悠悠走了半日才到将军府。

    当然,那些原本包围在霍府的侍卫也跟着霍玄的马车一并去了将军府,围在将军府院外。

    马车停在将军府院门外时,已经是落日十分了。

    霍玄先下了马车,然后立在马车前扶着沈禾仪下来,又将肖折釉也扶下来。他说:“我提前派人收拾过,至于细节,你们自己拾弄吧。”望着眼前比霍府大了五倍的府邸,肖折釉松了口气。倒不是因为这里更加气派,而是一种自由之感。搬来这里,她自然不需要像以前在霍府时那样处处小心翼翼免得落人话柄。如今搬到将军府,人口简单

    ,长辈只有沈禾仪一个。沈禾仪又是什么都不入心的样子,自然不会难为她。

    肖折釉慢慢笑起来。

    肖折釉虽然仍和霍玄住在一个院子里,可霍玄却不需要再每隔几日在她房中留宿一晚做样子了。

    这对于两个人来说,都是免了尴尬。

    而且肖折釉对于搬来将军府还有一件很高兴的事情——这里离漆漆住的地方很近。

    接下来的几日,肖折釉都在忙着指挥府里的下人拾弄府邸。霍玄自然不会管这个,沈禾仪也是不管家的,事儿便全落在肖折釉身上。

    肖折釉足足忙活了五六日,才将府邸重新收拾好。看着焕然一新的府邸,肖折釉心里升出一抹放松的成就感。

    可是下一瞬,肖折釉忽然想起之前在勿却居的时候,她没有事先和霍玄说就私自改了卧房的布置使得霍玄不悦……

    还是去问问他吧。肖折釉垂了一下眼,带着绛葡儿去了霍玄的书房。

    霍玄书房的门开着,门口也没有人守着。肖折釉让绛葡儿守在外门,自己进去。

    霍玄坐在一张藤椅里,正阖着眼。

    肖折釉停住步子,也摸不准他是睡了还是没有。想了想,肖折釉还是决定退出去,过一会儿再来。

    “折釉。”肖折釉刚转身,霍玄就喊住她。

    “扰到将军了?”肖折釉转过身来,脸上带着点歉意。

    “没有,什么事?”霍玄揉了一下眉心。

    肖折釉说:“府里差不多收拾好了,将军要不要去看看哪里不满意,哪里还需要再改改?”

    霍玄瞬间明白肖折釉为何会这样问他。他默了默,说:“你想怎么布置就怎么布置,推了重建都行。”

    肖折釉不太自然地别开眼,说:“将军不要打趣。”

    她又问:“将军当真不去看一看?”

    霍玄本来对修葺这种事情没什么兴趣,可是见肖折釉这般问,他倒也没拒绝。起身陪着肖折釉逛了逛府邸。

    肖折釉带着霍玄一边瞧着府里改过的布置,一边细细跟他解释。

    “……再过两个月,这边一整个花圃里就会全开芍药,一定好看得很。”肖折釉指着前方一大片花圃,比霍府勿却居后院的花圃还要大上许多。

    霍玄望着眼前的花圃,忽然说:“你也喜欢芍药。”“是呢,是喜欢。很多人喜欢牡丹,将牡丹捧上花中宝座。又因芍药和牡丹有几分相似,可芍药花形妩媚,花色艳丽,便被认为比之牡丹落了下乘。”肖折釉摇摇头,“我却觉得芍药有它自己别具一格的美,

    婥约堪宜。”

    肖折釉眯起眼睛望着前方一大片的花圃,如今还不到芍药怒放的时节。甚至因为这处花圃是新辟出来的,连花苗都还没有引过来。可是肖折釉望着这片花圃,眼前似乎已经是一幅芍药缱绻的画卷了。

    霍玄沉默了许久,才开口:“芍药,殿春之花,又名将离。美之美矣,其意却略萧索。”

    肖折釉偏过头,有些意外地望着霍玄。

    “在周围种一些艾草罢。”霍玄道。

    “好,”肖折釉点头,“的确是需要一些肆意生长的花草相绕才好。”

    “对了,”肖折釉又想到一事,“终于将将军府收拾妥当了,我想去看望漆漆。自成亲之后,我便没有再见过她了。如今她一个人住在外面,我有些不放心,想去看看她过得好不好。”

    霍玄点了一下头,说道:“去罢,让归弦跟着你。”

    肖折釉犹豫了一下,又问:“只是不知道会不会给将军带来麻烦?如今陛下派来的人一直守在府外……”

    霍玄笑了一下,说:“无妨,你出府的时候那些人未必会跟着你。就算跟着你也不用担心,当他们不存在就好。”

    霍玄顿了一下,又说:“若是有什么事情,最近便办了罢。再过一段时间,恐怕出府就没有眼下这般容易了。”

    肖折釉疑惑地看了霍玄一眼,却也不多问。

    第二天肖折釉就带着归弦出了将军府,去了漆漆如今住着的宅子。

    归弦在院门外叩了叩门,橙桃儿小跑着来开门:“二奶奶!”

    归弦在一旁提示:“如今该改称呼了,应当称夫人。”

    霍玄与霍家根断义绝搬出霍家的事儿已经传开了,橙桃儿立刻反应过来,笑嘻嘻地说:“夫人!是奴婢口误说错了!”

    “不碍事的,”肖折釉笑了一下,一边往里面走一边询问:“漆漆最近可还好?嗯……有没有再闯什么祸事?”

    橙桃儿急忙说:“这段日子姑娘从来没出去过,一直在家里研究烧瓷呢。不仅请了师父来,还寻了好些制瓷方面的书来看。”

    肖折釉放心地点点头。不过漆漆能够安心研究制瓷器倒是让她心里有些意外。

    “漆漆现在在哪儿呢?”肖折釉问。

    “夫人过来的时候,奴婢就在院子里,也不知道姑娘在哪儿,许是在屋……”橙桃儿话还没说完,就说不下去了。

    肖折釉顺着橙桃儿的目光看去,便看见了漆漆,坐在墙头上的漆漆。

    肖折釉心里的那份安心瞬间便没了,她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走到墙边,仰着头望着漆漆,漆漆跨坐在墙头,望着院外。

    一旁的橙桃儿眼珠子转了转,小声咳嗦了一声:“姑娘……”

    “什么事啊?”漆漆不高兴地转过头来,却在看见肖折釉的是很愣了一下。

    “姐,你怎么来了?”漆漆忽然有些紧张,她急忙从墙头上一下子跳下来。

    “你坐在墙上做什么呀!都已经十三岁了,能不能安分一点!”肖折釉皱着眉,是真的替漆漆着急。她这个样子,恐怕连亲事都是难题。

    漆漆尴尬地笑笑,一边往回走,一边说:“我就是爬上去坐坐嘛!”

    肖折釉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她给归弦使了个眼色。归弦了然,立刻纵身一跃,立在墙头。

    漆漆的脸色变了变,最终“哼”了一声,气冲冲地大步往屋子里走去。归弦很快跳下来,贴着肖折釉的耳朵细细禀告。肖折釉的心不由沉了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