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小说网 > 女捕头(全三册) > 第122章 你我皆凡人(1)

第122章 你我皆凡人(1)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花娇绝色总裁的贴身兵王韩娱之临时工女神的超能守卫无敌悍民

一秒记住【书香小说网 www.shuxiang.la】,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弘文阁的折子是在五日后递到苏缜手中的,报的只是一些编纂书籍的杂事,落款是“弘文阁主簿李檀跪奏”。

    苏缜拿到折子心里便是一沉。晚镜离京十三天,回锦城的路程就要有七八天,再暗查青城郡的事,修书快报,那必然是有相当紧急的问题,这消息才会如此快地递回京中。

    他提朱笔批了,让安良送回到弘文阁去。待到下午时便换了便装,轻车简行从北边安礼门悄悄离了皇宫,往侍德楼去了。

    路上,苏缜坐在车里忍不住想要冷笑。现如今三省多由老臣把持,吴宗淮一案后收敛了一段,现在给开个口子果然便又嚣张起来了。自己现在要听点实情真话还得微服出宫,像个细作一般。

    诚然,这帮老臣为官时他苏缜还没出生,前朝留到如今的也都是夺位时站对了队伍的,资历老又自诩有功,却未免也太拿自己当回事了。欺他年少?可君就是君,臣就是臣,他要坐稳自己的位置,就得让臣子也守好自己的本分。

    这遭压不下去,让他们架空了自己,来日若再想收权,怕他们连废立之事都能办得出来。

    李檀早早地便等在侍德楼了,见苏缜进来忙起身一揖,恭敬地叫了一声公子。苏缜脸色微沉,让安良盯着雅间外面,落了座。

    李檀把锦城递来的信交给了苏缜,信口封漆未开,苏缜接过来挑开信口,头也不抬地问道:“可有捎了什么话来?”

    “臣大哥说,信中所言只能给您看个大概,详尽的,霁月山庄却是不方便查了。”

    苏缜看着那封信,眉头越拢越紧,一刻看完后扬手便将信拍在了桌上,虽未见暴躁,但看那神情却知已是大怒了。

    林钰的信不长,只写了一些在青城郡的所见,如管中窥豹,却也可见一斑。

    淮水已退,受灾村县房倒屋塌,人和牲畜尸体曝露遍野无人掩埋。赈灾粮悉数入仓由郡衙县衙守卫,全郡共设粥棚不足五十,粥米稀寡几可透见。受灾严重村镇已有饿殍于路,十户九绝,欲往临县临郡逃荒者皆被镇压,其状上不达天听。

    朝廷百万两赈灾银子发出去,就换来了这么一个结果。苏缜知道他们会从中盘剥,却没想到他们胆子肥得做到如此地步,居然捂住逃荒百姓,阻了言路,还敢递了折子邀功请赏。

    侍德楼的这雅间里,空气静得如同暴雨前般稠密而压抑。李檀虽没看这封信,但也能猜出个七八分来。皇上让霁月山庄报密信,还要通过自己递上去,这本身已经说明了问题。

    他在弘文阁,虽不是实权的部门,但朝中最近的情况总还是清楚的。苏缜虽对老臣一让再让,但他知道这位少年天子必有所打算,只是不晓得这封密信会不会让苏缜提前有所动作。

    缓了一会儿,苏缜的怒色渐渐平缓了下来,仿若无事一般,将那封信仔细叠了放好:“于弘文阁不可多言。”

    “臣明白。”李檀一凛,郑重地应了个是。苏缜没再多留,起身离去。

    苏缜很生气,但再生气终归还是得冷静下来,因为生气全无用处。时机未到,拳出得再狠也只是打在石壁上,撼不动那些权臣反可能伤了自己。青城郡的天灾人祸,于青城郡百姓是灭顶之灾,可于他苏缜想要做的事而言却不一定是坏事。

    他不是不悲悯,不是不心疼,但正反两面的事情总要有所取舍。想涤清沉疴,开创清明治世哪里会来得那么容易。他得沉住气,再难忍也得忍。

    苏缜于马车中缓缓地睁开眼睛,又将那封信拿出来看了一眼,轻敲车壁唤了安良:“这个时辰蒋熙元在哪儿?”

    安良瞧了瞧天儿:“这个时辰应该已经离了国子监吧。”

    “往回敦义坊的路上等他。”

    “公子,蒋大人要是回了将军府呢?”

    苏缜轻哼了一声:“最近他的婚事被催得紧,轻易不会回去的。”安良无声地笑了笑,掉了车头往敦义坊的方向去了。

    说起婚事,苏缜便又想起蒋熙元与他说过的那个女子来,后来他也没再顾上问一问如今情形如何。但看意思蒋家仍是不知道,也就是说尚无结果。

    这家伙在这方面一直没什么长性,也没准已经腻烦丢在了脑后。什么非她不娶之类的话,大致也就是听听算了。

    苏缜卷开车帘散一散车里的闷气,入眼看去觉得街景倒是越来越熟悉。蓦然想起这里快到安丰坊了,不由得心中一跳,随即便是浓浓的感伤席卷而来。

    他想也没想让安良停了车,车停在路边上,却许久没有动静。安良看前面不远就是安丰坊,大致也猜得到苏缜是什么心思,便道:“皇上可要去看看?”

    看看?他何尝不想去看看。可他要怎么出现在夏初面前?他不再是黄公子了,于夏初而言他谁都不是。

    他们要说什么,难道还要再让她去问一遍自己是谁,难道还让他在压抑中再与她告别一次。何苦徒惹了伤心。

    静了一会儿后,车帘掀开,苏缜从车里走了下来,远远地看了一眼安丰坊的方向,对安良道:“你先去敦义坊吧,若是看见蒋熙元了就带他过来,我在这附近走走。”

    安良有点犹豫:“公子,那您自己可小心着点儿。”说完他抬眼看了看,也寻不见闵风躲在什么地方。等苏缜慢悠悠地走了,他才幽幽地叹了口气,往敦义坊去等蒋熙元了。

    蒋熙元晚上约了人去莳花馆,这日白天里倒是清闲,去国子监待了半天,下午便溜了出来,带着夏初去了莲池赏荷散心。

    这本来是极为暧昧风雅的一件事,哪儿想到夏初一到莲池边上,说的第一句话却是:“大人还记得吗?方义从前的那个未婚妻洪月容就是死在莲池的。”

    她抽出扇子摇了摇,又半合起来指着不远处的凉亭:“我看过卷宗,应该就是那里。”

    蒋熙元重重地叹了口气:“亏得你做捕头的时间还不算长,不然满西京在你看来恐怕都是命案现场了。”

    “触景生情,触景生情。”夏初呵呵地笑了笑,“后来也不知道方义和刘榕怎么样了。”她声音中有一点儿感慨。那是她做捕头后接手的第一桩案子,那时候多有干劲儿啊!

    “方义随他父亲回了老家。刘榕……我就不清楚了。”

    夏初稍稍沉默了一下:“两个人到底还是没有缘分。”她看了蒋熙元一眼,转身往凉亭走去。蒋熙元被她这一眼看得心里凉凉的,就觉得那“没有缘分”的话好似是说给自己听的。

    他追过去走在夏初身边:“莫说西京,就算整个景国看下来能有几个那样的个案?那是造化弄人罢了。”

    “有缘无分的,可不都是造化弄人嘛!”夏初随口说道。说完放眼看了看,见一男子正掐了一朵初开的荷花,转身递给了一个小丫鬟,那小丫鬟抿嘴笑着接过去快步走到不远处又交给了一个年轻的女子。女子接过荷花来看着仍立于岸边的男子,羞赧一笑,四目相对满满都是情意。

    “那才是人间常态。”蒋熙元说,目光又在那女子身上定了定,低声道,“你到何时才能换上女装呢?”

    “等头发长了呗。”夏初耸耸肩,“也许。”

    蒋熙元转过头来看着她头顶的帽子:“好漫长。改天去找柳大夫,问问他有没有能让头发生得快一些的东西。”

    夏初笑道:“说得我跟谢顶了似的。”

    两人又缓缓前行,微风送来阵阵清凉,携着荷花的香,浓郁得有一丝辛味。湖面有轻舟分荷而行,留了一路细碎的琵琶絮语,绵柳扶风,如若随着那乐声轻舞。唯仲夏才有的景致,软糯黏人。

    “你喜欢什么颜色?”蒋熙元问她。

    夏初认真地想了想,却道:“没什么特别的。绿色!我姓夏嘛。”她笑了笑,“大人问这个做什么?”

    “回头去瑞锦给你做身衣服备着。”蒋熙元低了点凑近她的耳边,轻声道,“不管怎么样,我得第一个瞧见。你答应我。”

    浅浅的声音像羽毛刮过耳廓,痒得夏初直缩脖子,侧开点头,又觉得脸皮发热。便打开扇子隔在自己的脸侧:“挺大个人了,撒的哪门子娇。嗯,好恶心……”

    两人在莲池附近简单地吃了饭,蒋熙元说还有事要办,便先送夏初回家。夏初直说不用,蒋熙元却道:“反正我要去的是莳花馆,也顺路。”

    夏初哦了一声,意味深长地冲他笑了一下。蒋熙元忙道:“是正事。”

    “当然,当然。”夏初点点头,“莳花馆是大人的产业,去去也是应该的,何况还有正事。”说罢转身先行。

    蒋熙元笑着摇摇头,也跟了上去。

    夏天日头长,两人一路慢悠悠走到安丰坊时天还亮着,层层屋宇檐后红霞映天,蝉息鸟归巢,别样的一种安静。

    夏初在巷口对蒋熙元摆了摆手,道:“我回去了,大人喝好玩好。”

    蒋熙元笑道:“都说了是正事。”

    “一切顺利。”夏初笑着摊了摊手,转身走进了巷子。蒋熙元笑意温柔地看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才径自往莳花馆去了。

    安良在敦义坊外翘首等着,见那红霞渐隐天已擦黑,便估摸着蒋熙元今儿怕是有别的事耽搁在别处了,于是拉了车准备回安丰坊接上苏缜。

    刚转过车头就瞧见了苏缜,忙迎了过去,道:“公子,蒋大人还没回来。”

    “我知道。”苏缜心不在焉地说了一句,蹙着眉,不知在想什么。在车旁站了一会儿又回过头去看了一眼。安良看他的神色犹疑,迟迟不动,便道:“公子,要下钥了,得回去了。”

    苏缜微点了点头,坐进了车里。

    方才他就在夏初家巷子对面的茶楼上,原也没想着能看见夏初,只是想寻个地方缅一缅旧事,缓一缓心情。他与自己是这么讲的。但终归心中还是有一丝希望,就远远的,哪怕看上一眼也好。

    老天待他不薄,这一眼到底是看见了。苏缜见她从远处走过来的那刻,竟是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把视线落在她的身上,到走近,已是双眼有些发酸了。

    夏初还是老样子,依旧那身豇豆红的长衫,戴了一顶软帽,却已不是自己送的了。苦夏中稍稍清减了些,身形愈发瘦了,气色倒是不错。眉宇间的神态较以前多了点沉稳,想来也是经过了之前那些事的缘故。

    她看上去一切都好,早已走出那场骚乱的阴霾。苏缜看着她说话看着她笑,觉得自己与她仿佛已是隔了两世一般,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静静凝视,不发一言。

    这期待却又不期然的一眼,落在心底,涟漪泛了心湖,不知是喜是悲。缓缓地,对自己此般竟生出一些怜悯来。

    待到夏初进了巷子再看不见身影,他才回过神。又见蒋熙元仍在巷口站着,便将目光放在了蒋熙元的身上。正想着要不要叫他上来,蒋熙元却转过了身,唇角含着一丝笑意,步履轻快地走了。

    苏缜看着他走远,心头却攀上一丝疑惑。

    蒋熙元已不在府衙,何故仍与夏初走在一起?他倒不知他们二人的关系有这么好。之前的骚乱中传过蒋熙元与夏初的事,但事情业已澄清,贼首已办。难道那传言倒是真的不成?

    苏缜思及此又暗暗摇了摇头。不管怎么说,夏初的品格他还是清楚的,她断不会是那种人。蒋熙元一向厌恶南风断袖之事,再者他也说了,自己有心仪的女子。或许旧时同仁偶然遇见而已,大抵是自己多想了。

    进了宫,安良停下马车将车帘挂起,摆好脚凳请苏缜下车。

    苏缜将那紫玉坠子握在手里,手指轻捻着串珠往御书房走,脑子里仍想着刚才安丰坊外那短短的片刻。他想起蒋熙元离开之前唇边的那抹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走到御书房外的石阶处,苏缜猛然顿住脚步停了下来,原地站了片刻后转过了头。安良不明所以地近前一步,问道:“皇上,可是落了什么东西?”

    苏缜盯着安良,微皱着眉头,眼中尽是打量,看得安良心里直发虚,不禁咽了咽唾沫。苏缜把目光放在他的喉咙处,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随即动作一顿,神情也跟着变了变。

    “心仪的……女子?”

    安良没听明白,上前了半步,躬身道:“皇上……”

    不等安良的话问完,苏缜却是一甩手,疾声道:“让闵风进来见朕!”

    安良被惊得心直怦怦跳,不知道皇上突然间这是怎么了,却也不敢耽搁,急忙四下里喊闵大人。闵风闻声从门外走进来,问他何事。

    “不知道啊!”安良抖了抖手,“皇上让您进去呢,看样子像是发了火。不是,也不像是发火……咳,我也说不清楚。您赶紧进去吧,自己多留点儿神。”

    闵风进去的时候,御书房里的宫人都已经被遣了出去。苏缜站在龙书案前,正低头看着手里的坠子出神。闵风听得出他的呼吸有些急促不稳,这却是少有的,心里暗暗地琢磨了一下,不知是因为见了李檀,还是因为看见了夏初。

    “闵风。”苏缜听见他进来了,将坠子往手心紧紧一握,走近了几步,“朕要你去查查夏初。”

    闵风听见默默地怔了一怔,看着苏缜的神情,略略想了一下便明白了,不禁心中一沉。

    到底,还是没能瞒过去。

    苏缜见他没有反应,不由得皱了皱眉头,欲问,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转而微微地眯了眯眼睛。

    苏缜看着闵风,两人隔了半步对面而立,静静半晌。他牵动了一下唇角,好似一丝冷笑,又像是根本也没有笑:“怎么不问问朕让你查什么?”

    闵风依旧是什么都没说,屈身单膝点地,将手中的剑也放到了一边。苏缜俯视着他,冷声道:“朕想对了?那,闵爱卿早就知道了是吗?”

    闵风沉了沉:“是。”

    “蒋熙元告诉你的?”

    闵风摇了摇头:“臣在夏公子的宅子里见过一些衣物。”

    “夏公子……”苏缜重复了一下这三个字,轻轻地合了合眼。这熟悉的称谓撞进心房,忽然就不再是以前的滋味了。一念思及过往,回忆都变得荒诞,而自己的心情也变得可笑了起来。

    早知又何必。

    那自嘲何必,那隐忍何必,那道别何必,那日复一日想见不敢见的心情又是何必。他被她瞒得如此辛苦,一瞬间甚至都有些恨了起来。可这种种繁杂的情绪,终究还是盖不过心底巨大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