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小说网 > 折锦春 > 第756章 如山岳

第756章 如山岳

推荐阅读:夜的命名术渡劫之王全职艺术家大符篆师最强雇佣兵之暗黑纪元侠武世界全能刺客茅山术之不死人超级六扇门暴躁的大隋

一秒记住【书香小说网 www.shuxiang.la】,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焚琴一路想着一路疾走,直到行出了好远,回首看去,透过宽敞的院门,却见在书房的灯影之下,仍旧立着一个人。

    那个高挑而疏冷的身影,被身后的灯火笼罩着,仿佛被这世间遗落,孤魂似地,竟叫人莫名心酸。

    焚琴不禁想要叹气。

    这满府里头过得最苦的,大约就是他家郎君了罢。

    他的心底模模糊糊地冒出了这个念头,摇了摇头,转首继续前行。

    夜色笼了下来,浓浓地压在身上,焚琴的脚步变得滞重。月亮不知何时隐了去,唯前方几串灯笼在风里晃着,越发让人疑心这是不是一个梦,连同那些人声与脚步声,也变得虚幻了起来……

    桓氏十三娘突然跌倒,重病缠身,这消息也仅限于在桓府内部传传罢了。

    在外人看来,如今的桓氏风光煊赫,桓道非位列三公,青桓名传大陈,桓家儿郎几乎个个出众。这样一个清贵到了极点的人家,就算是家中有人得了病,那也是清清静静的富贵病,病了也是雅事一桩。

    不过,外人的看法终究及不上自家亲人重要。为了十三娘这场病,桓道非委实郁结了几日。对这个女儿他向来很是疼爱,如今见幼女病重,他心里也不好受。

    幸运的是,十三娘的病虽重,却并不险,将养了两三日后便渐渐有了起色,桓道非的心情便也逐渐好转起来。

    至于桓子澄,他仍旧是那副清冷不尘的模样。

    胞妹病了,且还是晕倒在他的书房里,他冷漠无情的名声如今已然传遍了桓府,仆役们见了他也多是避如蛇蝎。可是,这一切对他都无甚影响,就连桓道非的责问,他也像是没当回事。

    对于这样的桓子澄,桓道非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而越是如此,他就越发看不懂他的这个长子。

    他分明记得,桓子澄原先还是有几分脾性的,虽然清高得有些骄傲、平素也不大爱理人,却不是如今这一潭死水的模样。

    桓道非甚至都闹不清,桓子澄的这种变化是何时形成的。

    似乎只是一夜之间,在桓家这个唯一的嫡子身上,便多出了一种堪比冷泉的淡漠与疏冷,于人、于事、于物,皆如飞絮过眼,不沾半分。

    坦白说,这曾经是桓道非期望中的事。

    可是,当桓子澄真的对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之时,桓道非却又有些不安。

    他说不出这不安从何而来,只是每每与桓子澄相对之时,这种感觉就会从不知什么地方冒出来,让人浑身不舒服。

    坐在大书房的漆案边,桓道非皱着眉头,打量着眼前的长子,眼底深处涌动着极其复杂的情绪。

    “散骑郎之事,已然有眉目了。”好一会后,他终是缓声说道,手指摩挲着一旁的青瓷素面儿盏,沧桑而又不失英俊的面容上,表情淡极近无。

    桓子澄坐在他对面,身姿如松柏挺直,连同他说话的声音,亦有着一种笔直无曲的意味:“父亲厚爱、圣上英明。”

    刻板而标准的应答,放到哪里都挑不出半点儿错来。

    可是,便是这样得体的回答,却让桓道非突然就从心底里恼将了上来。

    “既将入仕,于公需严明端正,私德亦不可或缺。”他推开了茶盏,将衣袖微微一振,面色忽尔变冷:“你十三妹年纪小,你身为长兄却不知礼让,居然由得她在你屋中晕倒,事后你连问也没问一声。君子淳朴友爱,你占了哪一样?万一此事传将出去,于你又有什么好处?”

    说到此处时,他的面色陡然一变,双眸紧紧地盯着桓子澄,唇角向下,拉出了一个严厉的弧度:“总不能事事都要为父替你遮掩吧?你自己不思悔改,往后犯下大错,难道也要我桓氏一族为你负责么?”

    桓子澄笔直地看着他,面色淡然:“父亲教训得是,儿记下了。”语罢便站了起来,一副恭立聆训的模样。

    他的身量本就比桓道非高,此刻就这样立在他的身前,大袖重重垂于侧畔,居然就有了种渊停岳峙、巍然如峰之势。

    桓道非抬头看了他一眼,眸底飞快地划过了一丝忌色。

    他咳嗽了一声,慢慢地站起身来,往旁踱了几步,专注地看向窗前。

    窗外是五月明丽的阳光,窗扇上雕镂的水波莲纹被这光影拉长,在书案上开出大片的花海,复又一路向下流转,连青砖地上亦开了花,每有风过时,那花影却又被窗前竹风摇散。

    那种想要将什么东西扯烂撕碎的感觉,让桓道非觉得有点透不过气来。

    那一刻,他的脑海中陡然便冒出了一个遥远而疲倦的声音:

    “……我儿勿忘,桓氏之将来,全系于阿澄一身。往后的桓氏,便交在阿澄的手上罢,吾儿需谨记守成,万勿冒进,务要将一个强盛的桓氏,交予阿澄手中,切记、切记……”

    那垂危时犹带痰音的微弱语声,经年来萦绕于怀,总会在不经意间窜上脑海,让人心烦意乱。

    桓道非的眉心猛地一拢,在额间聚出了一个“川”字。

    那老者分明已逝去多年,可直到如今却依旧似一座大山,牢牢地压在他的心头,让他连腰杆儿都挺不直。

    这么多年过去了,每每见到桓子澄时,那种山岳在前、忽觉自己渺小的感觉,便会越加浓郁、挥之不去。

    “你下去吧。”桓道非突兀地说道,挥了挥衣袖,语声中有着掩饰不住的不耐。

    “儿告退。”桓子澄简短地应了一声。

    那一刹,他修长的身影披了半身阳光,那一地的莲花便像是在他的袍摆盛放。

    桓道非深深地皱着眉头,“嗯”了一声,头也不回地便去了梢间儿,留给桓子澄的,是一个僵直而枯瘦的背影。

    桓子澄面色无波,再度躬了躬身,走出了书房。

    那一刻的他自不曾看见,在他转首的瞬间,桓道非的面色已是阴沉如水。

    走进梢间儿后,他几大步行至陶案边,端起茶盏喝了一大口茶,复又深深地吐纳了几息,方才复归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