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红梅落雪(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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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刚小二将酒送上来时,瞬间勾起十五胃里的馋虫。她自小被师父养大,师父最爱在槐树下饮酒,因为体质特殊,她三岁就能和师父对坐拼酒,七岁已能对弈剑术。

    “十五可是当今世上绝世无双的用剑高手,可是,你做出来的面,却不是好面。”

    “噗!”酒刚到嘴里,一听这话,十五一口酒全都喷在了对方脸上。

    十五赶紧放下手里的酒坛,往怀里一掏,却是那张丝绢,又慌忙藏起来,只得抄着袖子起身去给他擦。

    黑色的面纱上全是酒珠,还往下滴落,很显然一定喷到脸上了,十五心惊胆战,不敢造次。而对方坐着一动不动,周身气息凌厉,似乎已经警告她不赶紧擦休想有好日子过。

    最主要的是,桌子有点宽,她几乎是半趴在上面,动作又得小心点。

    “你手酸吗?”他轻轻开口,语气里带着笑意。

    十五这才惊醒,忙坐回去,尴尬地说:“实在抱歉。”

    “你是在抱歉喷了我一脸呢,还是抱歉你做的面太难吃了?”

    十五嘴角抽动,赶紧大喝一口酒压惊,“都有吧。”

    “你喷我一脸,却帮我擦掉,所以我便不计较了。”他亦拆了一坛酒,姿势优雅地闻了闻,然后抬眸看着她,“至于你做的面太难吃,以后都由我来做吧。”

    十五瞪大了眼睛,嘴里的酒险些喷出来,却赶紧抬手捂住嘴巴,结果那干烈的酒直接转入喉咙。

    “咳咳咳!”

    酒一路下去,直接烧了起来,她抱着坛子咳嗽,才勉强缓过气起来,而脑子里却想要理清他刚那话中之意。

    以后,面都由他来做?

    “你就这么贪酒?”见她那德行,他差点笑出声,可声音透着宠溺。

    “这酒的确不错。”

    “你刚提到昆仑鬼狼,难道你去过?”他好奇地问。昆仑极地犹如西岐那么神秘,而环境残酷,一般去的人有去无回。

    “没有。”她摇头如实回答,“但是,当年却听说很多关于它的事情,并且也希望能一赴昆仑。据说,昆仑雪山是一个神秘国度的皇陵,里面葬着历代皇室,但是,每一代君王逝去,他身前的所有妃嫔宫女、太监都必须殉葬。为此那里聚集了许多冤魂和恶灵,有人为了防止那些恶鬼怨灵出来祸患人间,就命鬼狼看守皇陵。”

    她饮了一大口酒,这酒比她饮过的所有酒都烈,才几口,酡红已经爬满了脸,继续道:“此店家主人门口挂着鬼狼头像,看样子,那些关于皇陵冤魂的事情并非子虚乌有了。”

    “十五似乎很想去昆仑雪山?”

    面纱下的眼眸静静地看着他,带着温柔似水的神色。

    “嗯。”十五低头看着手里仅剩下半坛的酒,道,“师父说,他第一次捡到我,便是在昆仑雪山下。”

    这下,面纱下的他脸上涌起了震惊。

    昆仑雪山,千里冰原,别说活人进去,死魂都逃不出来的地方,怎么可能有一个女婴?

    似乎感觉到了他的诧异,她抬起绯红的脸颊,微微笑道:“我当初听了也不相信。师父说,他不知道我出生于谁家,也查不到我的身世,但是他却要告诉我我来自哪里,让我自己去寻找自己的根。”

    他将酒坛举到十五身前,用力碰了她手里的酒坛,“十五,三个月之后,我们去昆仑。”

    “三个月之后?”她诧异地看着他,“为什么是三个月后?”

    他笑,却没有回答。

    他深知铲除桃花门是她复仇的路和尽头,而复仇,如同行走在炼狱途中,一路荆棘一路幽暗。他协助她复仇,若那复仇路上有风雪,他愿意成伞替她挡风挡雨,若复仇之路是黑暗,那他愿意变成一盏灯。如果复仇的路上,她孤立无援,那么,他亦可以成为她手里的利刃,亦替她披荆斩棘。

    “来,喝酒!”他扬起坛子,喝了一口,果然辛辣。

    他不擅长喝酒,所以只小抿了一口。倒是她,面色绯红,手中酒坛已经见空,嘴里还道:“如此喝酒实在闷!”

    小时候可是和师父比剑拼酒,谁赢谁喝,后来到了睿亲王府,却是把酒独醉,可却是越来越清醒。

    “那不如这样,我们来讲笑话,你若笑了,那便喝!反之,我喝。当然,你的笑话,不能让我笑,你得喝双份!”说着,他竟然让小二捧来一筐大海碗,一只碗足足能装下半坛酒。

    十五眼神有些发怔,道:“我生来就说不来笑话,大人,你这是为难我!”

    他只顾得将两只碗都倒满酒,抬头看着她,“十五你生来就不笑,要逗你笑,也是为难我!”

    “倒也是,那就拼吧!”十五觉得这话有理,不由得笑着点了点头,“那……”

    她话音刚落,他已将酒递到她面前,“你输了,喝!”

    “我哪里输了?”十五瞪着眼睛,可半晌突然反应过来,只得一饮而尽。

    “一只兔子去钓鱼,第一天一无所获。第二天,它仍旧去河边,还是一无所获。第三天,它刚到河边,水里蹦出一条大鱼对着它吼:你今天要再敢用胡萝卜当鱼饵,我就揍死你!”

    “噗!”十五从未听过这样的笑话,应该说没有人给她说过笑话,她先是一愣,随即笑起来,然后道:“那兔子怎么能这么蠢啊。”

    “是啊……”他笑得温柔,将碗推到她面前,“又蠢又笨哪。”

    “啊……”十五看着那海碗,用哀求的眼神看着他,“我若再喝,我就把持不住了!”

    这酒太烈了!

    柳眉轻蹙,清澈的眼底含着一丝氤氲,几乎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眼神,既温柔又可怜还十分乖巧。

    “愿赌服输!”他薄唇含笑,眼眸却将她此刻神情全刻在心底。

    “我先说了,我酒品不好啊。”她嚷了一句,将那海碗举起来一饮而尽。干烈的酒从她唇边溢出,沿着美好的脖子滑进衣服里。

    酒带着滚烫入腹,燃烧成火,直冲脑门,她腾地站了起来,将手里的碗狠狠砸在地上,然后道:“痛快!”

    “十五,”他憋着笑,忍不住赞叹,“你摔碗的动作真霸气!”

    她冲他勾起唇,然后倒满酒,推到他面前,“该我讲了。从前有一个骷髅,它觉得好饿,然后就吃了三锅米饭,可是,怎么吃都还是饿,最后,它一低头,发现米全都掉地上了。原来,骷髅是没有胃的!”

    他将碗反推到十五面前,叹了一口气,“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好可怜的骷髅人啊!十五,你得喝两碗!”

    “咦?”十五傻傻地看着他,手里的月光蹿出,挑开了他头上的面纱。

    和风尽一模一样苍白的脸,黑色的瞳,紧抿着的唇,一丝不苟的表情。

    十五一手举起一个碗,一饮而尽,随即啪啪两下,将碗砸在地上,发出脆生生的响声。

    这坛酒下肚,十五已经开始天旋地转了。

    “求你别说了……”

    “哈哈哈……”

    “你停一下……大象怎么会嫁给蚂蚁?”

    “不行,我笑得肚子疼……”

    她趴在桌子上,小脸通红,一手捶着桌子,一手捂住肚子。

    他果然停了下来,一手托着漂亮的下巴,缀着卷翘睫毛双眼温柔地看着她,一手轻轻伸过去摸着她滚烫的脸,“肚子真的疼?那我给你揉揉。”他起身过去,不等她反应已经将她揽入怀中。

    浓浓的酒气传来,他眼底露出痛苦又满足的神色,将她越抱越紧,另外一只手轻轻地揉着她胃部,“十五,你笑起来,真好。”

    “等等!”她突然推开他,然后抓起两只碗,跑到走廊处瞄准拐角的几个坛子,丢了过去。

    “啊哟!”店里的小二忙跑出来,看到十五晃着腿坐在栏杆上,一手一个碗地往拐角处砸,她身后的白衣服男子脱掉了面纱,露出苍白但俊秀的脸,却是一脸宠溺地看着她,而他怀里正捧着一大摞碗,十五刚扔完一个,他马上就递上去。

    “啊哟,你们这是干吗呢?”

    男子笑着道:“我内人心情不好,喝醉了砸碗玩呢。”

    “您夫人哪是砸碗啊,这是在砸店啊。”

    “随她砸,我来赔。”男子笑嘻嘻地回答。他说话的时候,眼睛从未从女子身上离开,还在递碗的时候轻轻补上一句,“坐稳,别掉下去了!”

    那男子,容颜俊秀,可眉色间却透着一份高贵优雅。当时他们两人进来时,小二便瞧见两人姿容非凡,绝非一般人。

    “不行!”十五将碗举到头顶,突然想起什么,回头对他说,“喝酒误事,若是师父回来,看到我没有练剑,又该责罚我了。”说完,她竟要一跃而下。

    他赶紧上前,一下抱住她的腰,才没有让她从围栏上摔下去。

    “十五……你的酒品真不行。”他一边叹气一边笑。

    十五一把推开他,提着月光破窗而出。

    “啊呀……你们砸东西,东西得赔啊。”小二话音刚落,几张银票飞来,稳稳地落在柜台上。

    在郊外梅林里找到她时,她手持月光正认真地练剑,手里的剑化成光影,闪耀着他的眼睛。

    他立在雪地里,漫天的梅花在她剑气中腾空而飞,十分美丽,他不由得轻声开口,唤了一句:“胭脂……”

    十五突然停下手里的动作,回头看着雪中站立的白衣人,不由得奔过来,像一个乖巧的孩子将他拉住,双眼迷离地打量着他,然后喃喃道:“你不是师父。”

    “你的师父是谁?”他一直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师父,教出了剑法如此精妙的徒弟。

    然而,这样的师父,为何在徒弟被关入棺材中,活生生受毁容之苦时,仍不来相救?

    她松开他的手,似乎有些难过,道:“我师父曾经喜欢过一个女子,离别时曾舞剑一曲送她。”她回头看着梅林,道:“你看这梅花多美,不如我舞剑……送你一场红梅落雪!”

    说着,她腾空而起,手里的剑如闪电般斩向了梅林,凌厉剑气簌簌钻入林中,片刻之后,朵朵红色的梅花,竟然在剑气中,腾空而上。

    霎时间,天空一片绯红,宛如一场红梅落雪飘舞在他头顶上方,在月光下美得简直不可思议。

    她回身看着他,手中月光轻轻一划,带起一抹白雪,身姿优雅如灵动的蝶在他身边蹁跹起舞。

    他从腰间摸出陶笛,双眸凝望着她,轻轻吹奏起来,悠扬的音乐伴着漫天飞花,伴着她灵动秀丽的身姿,渐渐形成一幅画。

    每当有落梅飘落在他身前,她身形都如蛟龙掠来,然后手里的剑轻轻一晃,将落梅带走。这样一来,他所站立之地三尺内,没有一朵落花,而其余雪地上,却又铺满了落红,宛如婚宴上红色的地毯。

    她舞着剑,形成了结界,似在为他挡风遮雪。

    曲毕剑止,那月光不知何时回到腰间,她则一脸醉意,含笑地站在他身前,微微仰起头看着他。

    最后一朵梅花从头顶飘落,在要沾到他睫毛时,她伸手将花接住,然后将梅花双手捧在他面前。

    “送给你。”她笑了笑,迷离的眼底带着一层薄雾。

    她手心里是一捧梅花。

    原来,她刚刚在他身边舞剑,并非是扫开那些红梅,而是一朵不漏地替他接住,然后送给他。

    她说:我师父曾喜欢一个女子,于是舞剑一曲。

    她说:我送你一场红梅落雪。

    茫茫雪地,此时却是一地落红……漫天飞雪中,她真的送了他一场红梅落雪。

    他颤抖着手接过她手心里的梅花,然后小心翼翼地护着。

    “十五,你送我一场红梅落雪,那我便赠你三世情深,不离不弃。你送我一捧落花,我便赠你一颗痴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