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新年(3)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花娇绝色总裁的贴身兵王韩娱之临时工女神的超能守卫无敌悍民

一秒记住【书香小说网 www.shuxiang.la】,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旁政摘下手套,低头从烟盒里咬出一支烟,偏头点燃。

    他和他并排靠在车前,深深吸了口烟,半晌吐出一片浓白烟雾。

    “要是输了,还不如要了我的命。”

    这句话被他说得轻描淡写,却分量沉重。

    之前哪次都能让着你,唯独这次不行。

    谭禹也从兜里摸出烟来抽,吸了两口,他忽然垂下眼叫了旁政一声:“哥。”

    旁政夹着烟的手指一顿。

    谭禹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无限疲倦感慨:“当年我一声不响地走了,你是不是挺恨我的?”

    恨吗?

    旁政想不起来了,他只记得那一年灰蒙蒙的冬末,他第一次觉得这个气候无端地让人感到心寒,那种寒意能一直渗透到四肢百骸,让人生机全无。

    他是最后一个知道谭禹要走的。

    当时宋方淮给他打电话,他翻开手机才看到律师给他打的十几通未接电话和短信。他药厂百分之五十的股份一夜之间被全部转卖给陌生名姓的人,数千万元资金不知去向,最当头棒喝的,是股权转让书上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签上的名字。

    大概是之前需要签署的文件太多,大概是他太信任谭禹,所以对药厂传来的东西从来看都不看就签名。

    旁政连袜子都没穿,一路超车赶到机场,站在机场大门口,隔着人来人往遥遥相望,谭禹臂弯里挽着的是白梓卿的手,她依偎在他肩头,他搂着她的腰,好像他俩才是最相爱的那一对儿。

    旁政得意了二十几年,骄傲了二十几年,第一次,他觉得自己愚蠢透顶。

    谭禹身边围着三四个一起长大的发小,他们看到旁政,纷纷上前挡住两人,生怕闹出什么大事来。

    旁政死死地盯着谭禹,眼睛通红。

    不知是昨晚与他通宵喝酒的宿醉,还是气得失去了理智,他一步一步走过去,越过不知道是谁想要拦他的手,对着谭禹的脸就是重重一拳。

    谭禹被打得往后踉跄几步,依然是风平浪静的模样,那模样是在无声地告诉旁政,他认。

    “为什么?”

    “这个啊。”谭禹摸着嘴角的血无所谓地笑笑,转开头,刻意回避他的眼神,“没钱了,卖你的股份当路费,要不我怎么活。”

    “谁他妈问你这个!”

    眼看着旁政又要发作,宋方淮、张平津他们使了吃奶的劲儿去拉旁政,彼此喘着粗气,嘴里嚷嚷。

    “大禹你能别火上浇油了吗?”

    “十几年的兄弟该怎么回事儿就怎么回事儿,有难处你跟哥儿几个说,这么做,你可太不地道了。”

    “就是,咱都冷静冷静,旁政,大禹这里头肯定有原因。”

    旁政被人死死地从身后钳制着,胸口剧烈起伏。

    “行。”右手的五个关节不知刚才混乱中蹭到了哪里,往外渗着血,他依然不依不饶地盯着谭禹,“我听你说。”

    谭禹终于敢用目光正视他,一字一句:“我、没、什、么、可、说、的。”

    他摊了摊手,黑色毛衣显得他格外桀骜不驯:“就是你们现在瞧见这样,我卖了药厂给一家南方企业当流水线,卖了我手里的全部股份,还有他那百分之五十。我不想再干了,也不想再在这个地方待下去了,现在我要出国。哦对了,还要带着你未婚妻一起。我们俩,一起走。”

    他故意把话说得轻描淡写,旁政彻底毛了,他冲开众人的桎梏,上去又是一拳:“你再说一遍。”

    谭禹这回被打得彻底倒在地上,他干脆坐在原地没动,坦然起来:“我再说十遍也还是这样。旁政,我是真他妈受够你了。从上初中起,我就是你的小跟班,学习比不上你,考试比不上你,就连泡妞、飙车我都永远输你一截,你有个厉害爷爷,有个司令爸爸,我呢?我有什么?大家都一个院儿里住着,但是这个圈子谁不知道人要分三六九等,就连从美国回来了我都要跟在你屁股后面帮着你打工!”

    最后一句话谭禹是带着怨恨吼出来的。

    “我一个堂堂医学研究生,每天操心着经营销售的买卖,你扪心自问,自从投资这家药厂以来,你除了给我拿钱以外过问过别的吗?项目研发、专利申请,哪一样不是我亲力亲为,可到头来呢?股份你不还是占了一半?就这样,外面还都在传——”谭禹用手指狠狠点着自己,“说我谭禹多亏了你,没有你旁政就没有我的今天,说我和你是最佳搭档,我是你的好助手、好兄弟。”

    谭禹大吼:“你们听听,我先是好助手,好的赚钱机器,最后才是你的好兄弟。这年头儿,谁跟谁混没钱不行啊,你有钱,他们都向着你,都围着你转,我呢?我就是一个忘恩负义的畜生!”

    旁政一言不发地听着谭禹的控诉,忽然觉得心里有块地方正在慢慢变得荒凉、干涸。

    白梓卿一直站在一边,始终没有出声,她弯腰去扶谭禹起来,披散在肩上的头发垂落下来,挡住她的脸,让人看不清楚表情。

    “那你呢?”旁政动了动嘴,声音沙哑,终于平静下来。他看向白梓卿,又问了一遍,“你呢?”

    白梓卿抬起头,她穿着白色的羊绒外套,依然那么楚楚动人。她缓缓开口,把旁政彻底推下地狱:“阿政,国外的确更适合我发展。我和谭禹……我们已经在一起很久了,是我一直瞒着你。”

    旁政觉得自己的人生终于圆满了,在他最春风得意的时候,同时遭到了朋友和爱人毫不留情的背叛。

    这得积了几辈子大德。

    白梓卿不忍见到旁政这样,试图上前去抓他的手,眼睛里隐隐有泪光:“阿政,阿政……你不要这样。我是真的不能失去这个机会了,我已经为你放弃过一次报考国家大剧院的机会,这次我真的不能……我……”

    她话还没说完,谭禹已经先一步把她扯回怀里:“所以你明白了吗?之前为什么你们家筹备婚礼细节梓卿都没参加,因为她和我在一起,商量着怎么逃离你的计划。旁政,做人不要太自以为是。”

    那一瞬间,旁政终于心灰意懒。

    他没有精力去追问更多细节和原因,谭禹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刀扎进他的心口,而他曾经以为会和自己在一起一辈子的恋人,为了所谓的更好的发展机会也离开了他,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他把已经红肿的手插进裤兜里,眼睛酸涩,似有热泪滚出:“那就走吧。”

    旁政看着推车上几大箱子行李,慢慢地精疲力竭地说:“那你们就走吧。”

    他转身离开,自顾自走着,走出机场大门,走出人山人海,背影看上去疲倦而寂寥。

    身后的几个朋友放心不下想跟着旁政,又放心不下谭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都知道,只怕旁政这个人,要就此一蹶不振了。

    那是旁政人生里最黑暗的一天。

    时隔这么久远再想起来,忽然变得没那么耿耿于怀了。

    旁政手中的烟快要燃尽了,他偏头又抽了一口,垂眼把烟头按灭:“不恨。事儿都过去了。”

    当初被卖掉的药厂如今建立起了盛恒的化工研究中心,当初赤贫如洗的日子也都挨过去了,他结了婚有了妻子,渐渐在这些岁月中学会了沉默忍让,学会了包容接纳,看起来甚至比当年还要顺遂。

    如果说一定介怀的话,大概就是刚才和他飙车那一瞬间了。

    他一直以来需要的,都只是这样一个让自己宣泄的机会,一个平复当年还是男孩时的自尊和骄傲的机会。

    谭禹知道旁政这话是真的。

    他向来,永远,是比自己成熟的。

    “我是真的没办法,哥,那个时候我不得不走。”

    谭禹淡淡呼出一口烟气,那段时光对旁政来说是耻辱,是煎熬,对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父亲因为工作失误锒铛入狱,家产全部被查封,他作为唯一的儿子,要面对的是什么他不是不知道。他狠心卖掉药厂,那几天每天想的就是如何能够全身而退不连累他人半分。

    “其实我卖股份那段时间你是太忙了,忙着筹备和白梓卿的婚礼,忙着你的盛恒,你只要有空回来多关注一下这边的情况,就能察觉到异样。我爸出事儿之前我已经听到一些风声了,那是他在家待的最后一个晚上,他叫我到书房,告诉我让我快走,什么都不要想,毕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所以最好的方式就是隐姓埋名远走他乡,彻底跟过去的人和事告别。

    旁政是知道这件事情的,虽然是在他走了很久以后。

    那时候如果谭禹不走,别说那家药厂,他跟他合伙,名下所有的资产都会被彻底清查一遍,说不准还会连累家人。

    他卖掉他的股份,一部分原因是这样,一部分原因也确实是他需要钱。

    只是万万没想到,在他要走的前夕,白梓卿竟然找上了门。

    谭禹叹气:“我也没想到她会找我,大半夜的,她在我家门口就差给我跪下了,把话说得一点退路都没有。当时我就想啊,这黑锅我背一个也是背,背两个也是背,反正在你们眼里我已经那样了,也不差这一条罪名。”

    旁政不说话,谭禹睨了他一眼,坏笑:“是不是觉着我挺坏的,这事儿憋了这么多年没说,一定要等这时候告诉你?”

    旁政动了动,淡淡道:“那就别说了。”

    他是真不想知道了。

    “她得了病。”谭禹阻拦住旁政要去开车门的手,大喊了一声。

    旁政不出意外地停下,隔着车看着谭禹。

    “可能……以前跳舞的时候伤着了吧,也可能是你们要结婚之前检查身体查出来的,子宫异位,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明白。”说这个的时候谭禹尴尬地挠头,“反正你也知道,舞蹈演员嘛,总是想尽一切办法避孕吃药保持身材什么的,大夫说以后都怀不了孕了。你妈也不知道怎么知道这件事的,海总医院遍地是你家老太太的眼线,她曾经找过她,话说得很不留余地,大概意思就是让她走。”

    旁政眼神震动:“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是你准备婚礼那段时间,恰好那时候国外有个舞团找她做女独舞,机会难得,其实选择已经很明显了,她要是瞒着这事儿跟你结婚,以后日子肯定不好过,你们家老太太那脾气不能给她好果子吃。她跳舞跳了小半辈子,干这行的,你知道,要说牺牲最廉价的东西可能就是家庭,爱情算个屁。至少,你们旁家和舞蹈,她总得抓住一个啊。

    “她哭了挺长时间,看得我心里都不太舒服,应该做决定的时候心里也不好受。白梓卿岁数也不小了,不趁着这个机会往上走一走,以后也就是个大学客座舞蹈讲师的命,所以她找不着离开你更好的理由,就去找了我想让我帮她做戏。正赶上我在家收拾行李,被她撞了个正着,不得不把实话告诉她,所以就有了你在机场看见的那一幕。”

    婚前检查,不孕,旁夫人去找过白梓卿,而这些事情自己竟然从来不知道。

    旁政烦躁,下意识地去摸烟,烟盒空空如也,他一把将其揉成一团攥在手心。

    谭禹一股脑地把当初的苦水倒出来,如释重负:“她走了以后一直后悔,精神最后都有点抑郁了。后来在国外我陪着她又检查过一次,我也不想干这么缺德的事儿,如果当时大夫说还有余地,我一定想办法把她送回来,结果……”

    谭禹没有再往下说,旁政也明白了。

    结果她毅然决然地去了国外,当了一直梦寐以求的女独舞。

    到了这一步,谭禹终于跟旁政服软,道出了心声:“哥,你说我有心也好无意也罢,当初的事儿我现在一点保留都没有地告诉你了。我回北京的头一年,方淮他们就来找我想让我跟你认个错,可是我一直放不下面子,直到他们跟我说你把药厂买回来以后我才动了回来的心思。现在叫你一声哥,你应不应的,我不管,但是我自己这关,过去了。”

    他摸着心口,苦笑:“欠你那几千万元,这些年我在外头成立了研究室都投进去了,等回本儿了,我加倍还你。”

    说这话的时候谭禹立着眉毛,下意识用左边尖利的虎牙去咬嘴唇,那是小时候他爹揍他他又不愿意认错时的习惯表情。

    纵使如今已而立,莫负昔日少年心。

    男人之间的情感总是比女人来得要直接,没有那么多爱恨,争的无非一个高低。

    旁政笑了笑:“就当我送你了,回头在国外吃点好的,挺大个男人,别总跟人家玩儿什么街头艺术穿婚纱挣钱了。”

    他当年在国外生活艰难,为了挣钱,跟着一个艺术团队穿婚纱上街头走秀。上次旁政过生日的时候,玩儿I never他故意问的那个问题,也是在间接和谭禹说他在国外的情况其实自己都知道,谭禹不傻,当然听得出来。

    谭禹上了车,见旁政站在原地没动,他又降下车窗来:“我跟你说这些话不是想搅和你,我不知道白梓卿为什么忽然回来,但是我觉得大男人别吃回头草,你这人心软,现在婚都结了,我怕她拿着当年的事跟你胡说八道。”

    “知道,我心里有数。”旁政拍拍他的车门,“滚吧。”

    几近凌晨。

    旁政慢慢驱车回家,家里除了客厅点的一盏大红灯笼外,四处静悄悄的。

    桌上还有旁夫人给他留的饺子,特地用保温盒装好了。旁政拉开椅子,在餐桌旁边坐了一会儿,抽了支烟,脑中不自觉地又想起谭禹跟他说过的话。

    白梓卿……白梓卿……

    唇齿间默念了这个名字几遍,似乎心头那个一直缭绕不散的结也打开了。

    本意应该是去找母亲把当初的事情问个清楚的,可是静下来想一想,似乎又很多余,过去的都过去了,他相信周围人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难言的苦衷,至于方式的对错,别人受伤害的多少,日后都留给他自己找个合适的机会慢慢去弥补吧。

    毕竟,他现在有了更值得去珍惜的东西。

    楼上顾衿正清浅地睡在他原来的卧室里,眉头轻蹙,显然睡得不太安稳。因为找不到合适的睡衣,她去他衣柜里随便摸了件半袖T恤出来。

    露出一截白藕似的手臂。

    旁政坐在床边盯了她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生出几分后怕来。

    今天飙车,如果他大意一分,再豁出去一分,可能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心念至此,他俯身去亲顾衿的嘴唇,磨着她柔软香甜的两片唇瓣不依不饶。顾衿被他弄醒,挣扎着去推旁政的头:“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她蒙眬醒来,声音还有浅眠过后的娇软惺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