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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双喜盈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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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头一喜是高建国在阿强的帮助下,成功摆脱龙华的又一次陷害;第二喜则是高建国与李佳欣的爱情终于开花结果,举行了盛大的婚礼。

    ●看着儿子事业、家庭都有了,岳芳英开始想着要回北京的事情了。

    ●丁跃音调到香港工作,第一个采访对象就是李嘉盛,她十分欣喜。

    一

    国恒电子厂的装配车间外,围了二三十个人,都是电子厂的工人,大家都盯着车间里议论纷纷。高建国和阿雄拨开人群走了进去。一个穿着海关制服的人伸手挡住他们,在他身后,一群海关工作人员正在到处翻查东西、贴封条。因为涉嫌走私,涉案货车和货物已经被扣押作进一步检验,在调查出结果之前,工厂不能开工,高建国本人也被带回去协助调查。

    李佳欣强忍住想哭的冲动,开始和阿雄一起安抚吵嚷的工人们,毕竟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不要自己乱了阵脚。午饭后她回到太平山的家,希望父亲能出手帮忙,但求助并不顺利。一方面,哥哥李浩南一直在旁边煽风点火、冷嘲热讽,甚至对高建国进行人身攻击;另一方面则是父亲想暂时静观其变。80年代,大陆对电器的需求量很大,但进口困难,所以很多广东人、香港人靠着走私电器发了财。同时这种行为也引起了陆港两地海关的重视,对走私行为采取了严打。永盛这样的大集团当然不愿意与“走私”这样的坏名声沾上关系。

    终于等到了开庭日,岳芳英在李佳欣和阿强、阿雄的陪伴下,很早就来到法庭,坐在旁听席上等待。小门打开,高建国率先走出,后面跟着两个庭警。因为不是刑事犯罪,所以他并没有穿囚服戴手铐。整个人看起来还好,只是略瘦了一点,眼睛有点浮肿。

    头一个证人就是当天的司机,他隶属于运输公司,跟国恒并无直接的合同关系,所以高建国几乎不认识他,但他却宣称高建国是走私的主脑人。

    整个庭审就像是一出安排好的大戏,所有的证人要不是一问三不知,要不就将责任完全推到高建国身上。但高建国顶住压力,坚决不认罪。因为没有最直接的物证指向高建国,所以暂时也未能定罪。法官决定一周后再次开庭,高建国暂时收押看守所。

    李佳欣陪着岳芳英去看守所看过高建国两次,却也无计可施。高建国根本不知道是被谁陷害的。看着高建国日渐消瘦的脸庞,李佳欣痛苦万分,做事的时候总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岳芳英怕她老憋在餐厅里出事,所以借口水果不够摆果盘了,让她去菜市场转转,买点新鲜水果回来。

    听着小贩们此起彼伏叫卖声,情绪低落的李佳欣在市场里漫无目的地走着,脑子里全是高建国的案子,迷迷糊糊中甚至将凤梨看成了芒果,引得小贩哈哈大笑。

    “佳欣!”一只手抓住了自己的胳膊,李佳欣转头一看,竟是张伟豪。上次的事情她只是当作了一次误会,后来在遇到张伟豪时也还算有礼貌,而且她知道哥哥和张伟豪是高尔夫球友。所以她只是挣脱了张伟豪的手,客气地点点头。

    张伟豪上下打量着佳欣,面露惋惜的表情,努着嘴说道:“佳欣,你现在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你怎么可能穿着这种师奶的衣服,还走在这种污浊嘈杂的环境中?”

    李佳欣淡然一笑道:“我觉得很好啊,我现在每一天都过得很充实。”

    张伟豪走到李佳欣面前,大声道:“佳欣,别骗我了,高建国马上要坐牢了,你还留在这个破地方干什么?你不是真打算嫁给一个走私犯吧?”

    一股怒火油然而生,李佳欣瞪着张伟豪,警告道:“张伟豪,Buzzoff(走开)!”说完绕过他继续往前走去。

    张伟豪还不死心,跟在后面喋喋不休:“佳欣,我真不明白,为了那个大陆仔,真的要放弃自己的大好前程吗?佳欣,你跟我回去好不好,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李佳欣突然停下脚步,转头怒视着张伟豪,一字一字地说道:“高建国不是走私犯!”说完继续前行。

    张伟豪一怔,他从没见过这样的李佳欣,这样的表情,这样的动作,让他想到一个菜市场的师奶。心目中的公主怎么会变成这样?都是那个大陆仔害的!张伟豪不觉狠狠地攥紧了自己的拳头。

    与张伟豪的言语冲突倒是让李佳欣清醒了不少,她很快挑选了一篮子水果,回到了餐厅,恰好看到阿强和阿雄进来。阿雄激动地对着岳芳英说:“英姨,我们有发现了。”李佳欣赶紧凑了过去。

    自从高建国出事,阿雄和阿强就想方设法找线索。在阿强的引导下,阿雄想起了那天夜里他在仓库睡觉,的确听到过有奇怪的声音,不过他以为是老鼠,所以没有多想。阿强由此推断出是肯定有人在仓库里就做了手脚。而司机在离开法庭的异常表现也同样引起了阿强的注意,他怀疑司机是被人收买了,于是和阿雄一起去跟踪司机。

    经过他俩的轮番跟踪和旁敲侧击,知道了那个叫阿炳的司机有个8岁的儿子,一直在医院治病,前段时间因为拖欠医疗费,他们差点被强制出院,可这段时间阿炳突然有了很大一笔钱给儿子治病。这就基本坐实了有人收买阿炳作伪证的事情。不过阿强无法确定的是到底幕后黑手是谁,这就需要岳芳英给点提示了。

    听完阿雄和阿强的话,岳芳英斩钉截铁地说道:“建国跟我在香港没有仇人,除了龙华。对了,那天我发现龙华也在法庭后面坐着。”

    “以后的事情交给我了,你们就不用再担心了。现在龙华的实力已经大不如前,也就能搞点这些小伎俩。”阿强自信地说道。

    三天之后,阿强再次走进了“老北京饺子馆”,用沙哑的声音兴奋地说:“各位,前天夜里,阿炳企图乘船逃往深圳,被警方当场抓获。”

    阿雄给他倒了一杯茶水,阿强一饮而尽,接着说:“连夜审讯,昨天阿炳就全招了。龙华给了他一笔钱,还让自己亲侄子在深圳那边接应他,这回……阿雄,再来点水。”岳芳英等人眼中都露出了欣喜,仍然满怀期待地望着阿强。

    阿雄赶紧提过茶壶给他续上,阿强又是一通牛饮,才接着说道:“这几年,龙华利用职务便利,一直在走私高档电子产品。这次他想诬陷建国入狱,没想到弄巧成拙,反而让警方找到了线索。现在龙华已经被撤职,立案调查了。嘿嘿,这回这只警界蛀虫是跑不了了。”

    李佳欣脸上笑中带泪,连声问道:“建国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阿强笑道:“还有几个程序,明天我们一起去接建国回家。”

    岳芳英一拍手,笑着道:“难得明天人齐,我请大家吃饺子——我亲手包!”大家都兴奋地鼓起掌来。

    第二天的饺子宴改到了国恒电子厂,一是为了安抚厂里的工人,二是广而告之,让大家知道国恒电子并没有参与走私,第三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求婚。经过这么多风风雨雨,高建国感觉自己与佳欣的感情已经到了开花结果的阶段,所以借着这个机会勇敢地向佳欣求婚。

    李佳欣自然是大喜过望,毫不迟疑说了一句“Ido”。两人热烈相拥,惹得专程过来祝贺高建国洗脱冤屈的阿芳又添了一把辛酸泪,不过倒是让意外出现的李嘉盛乐得合不拢嘴,但却让李佳欣的母亲气得搬到客房去住了。同一件事情,在不同人却有不同的反应,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二

    因为要登门拜访,高建国十分慎重,听取佳欣的意见,专程到百货公司替未来岳母买了一串珍珠项链。佳欣也吵着要礼物,所以又买了一张梅艳芳的《似水流年》。

    礼物是高建国精心挑选的,但收礼的人喜不喜欢就不知道了。自从进门开始,陈桦就没有给过高建国一秒钟好脸色,连水都没叫用人倒一杯。本来佳欣说母亲最喜欢珍珠,可今天母亲偏偏说自己对珍珠过敏。母女俩几乎吵起来,幸好李嘉盛对高建国送的手工茶具大加赞赏,冲淡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开饭了,清蒸珍珠斑、萝卜糕、霸王花煲猪骨、白灼虾……全是佳欣喜欢的菜。吃了一阵,李嘉盛突然转头对着高建国说道:“建国,我一直相信你是清白的。香港是讲法制的,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爹地,你说得对,我敬你一杯。”李佳欣开心地举起了酒杯。父女俩笑呵呵地碰了一下杯。

    搁下酒杯,李佳欣又说道:“爹地,我听说你最近在忙天坛大佛的筹建哦,进展顺利吗?”

    说到手头上的正事,李嘉盛停住了筷子,用餐巾轻轻地抹了一下嘴,说道:“我是筹委会委员,当然要出力啦!不过现在已初步定好大佛的艺术造型了,建筑材料也做了调整,最初是想用钢筋混凝土来做主要材料,但是因为混凝土本身有限制,不容易达到大佛造型的要求,所以经过专家研究,最后决定还是用青铜作为建造材料。”

    “那这尊大佛准备建造多高呢?”高建国突然问道。

    李嘉盛想了想,说道:“佛身是26.4米,加上莲花座同基座的话……要有近34米高哦!”

    高建国有些意外,惊叹道:“哇,这么雄伟?我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世界上最大的户外坐佛了吧?”

    李嘉盛微微一笑,面露得色地说道:“将来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但是目前的确是世界第一。这座大佛的基层设计是参考北京天坛的地基形貌来的。建国,你是北京人,你应该知道天坛的气派吧?”

    高建国连忙点头道:“知道,天坛是古代帝王祭天的地方。”

    “没错,以佛陀为‘天中天’‘圣中之圣’,天坛正是祭天的地方,以天坛为基座来承托大佛,所以这尊大佛才叫作‘天坛大佛’。”李嘉盛介绍道。

    李佳欣开心道:“等大佛建好了,我们一家人去敬香,好不好啊,妈咪?”说着伸手摸了一下母亲的手。

    陈桦停下筷子,漠然地说道:“人定胜天,我一向认为人的命运是由自己主宰的,跟拜佛没有关系。”

    “你这话怎么讲的?拜佛有好多意义的嘛,诸位法师发愿为香港修一尊大佛,是为了香港的稳定祥和。”李嘉盛面露一丝不快。

    陈桦冷哼一声说:“香港的稳定祥和?我只知道英国人管制下的香港就是稳定祥和的,至于英国人走了以后祥不祥和,我就不知道了。”

    李嘉盛猛的一拍桌子道:“饭吃好了?我看你一天到晚只知道危言耸听,看来你是没受够英国人的气。好啊,我们就往后看,看看香港在港人自己的治理下祥不祥和!”

    “妈咪,爹地,你们不要吵了,因为这个话题你们吵了没有一百次也有九十九次,我跟建国专门回来看你们的,你们这样……我真是好难过。”

    高建国主动拉过佳欣的手,对着李嘉盛和陈桦说道:“伯父,伯母,这次来呢,我主要是想告诉你们,我会照顾好佳欣的。”

    李嘉盛肃然道:“你会对佳欣好这一点我不怀疑。但我要说的是这次的事——龙华虽然被判了刑,可我觉得这个人没有这么简单,你以后行事也要小心。”

    高建国一挑眉头,自信道:“我始终相信邪不压正,我以前不怕他,以后也不会怕他。”

    李嘉盛看着他点点头,接着说道:“还有一件事,我得征求一下你们俩的意见,你们觉得下周为你们举行婚礼怎么样?”

    “什么?!”陈桦把碗筷往桌上一扔,站了起来责问道,“李嘉盛,你要不要这么匆忙啊?”

    李佳欣已经被父亲的话激动得手舞足蹈,根本没听母亲说的啥,直接跑过去环住父亲的脖子,在李嘉盛的面颊上亲了又亲,笑着说:“Wonderful!爹地,谢谢你。”

    李嘉盛搂住女儿,对着太太说:“日子是问黄大仙的,定好的事为什么要拖延呢?”

    李佳欣起身把酒杯放到父亲手里,又回到自己的座位,端起自己的酒杯拉高建国站好,开心道:“建国,我们敬爹地和妈咪一杯!”

    高建国端起酒杯,正色道:“伯父,伯母,我一定会好好待佳欣的。”

    陈桦直接转身上楼,剩下的三个人一饮而尽。

    饭后三个人相谈甚欢,陈桦却再也没有露过面。因为开心,李佳欣说想陪爹地多聊会儿天,特意留下来过夜。高建国只有独自骑车离开。看看时间还早,他决定去餐厅看看还有什么事情能帮忙做点。

    已经9点多,店里一个客人都没有,大厅的灯光已经调暗,阿雄和服务生正聚在角落里吃着饭,看到高建国进来纷纷问好。走近后厨,母亲正在清点食材。海叔因为住得远,一般离开得比较早。清早的入货都是由海叔负责,晚上的盘点任务则落到了岳芳英肩上。

    灯光下,双鬓斑白的母亲戴着老花眼镜,仔细地记录着库存的食材。高建国好像第一次发觉母亲比以前老了不少。在他的思维之中,一直觉得母亲就是那个追着他从北京出来的干练女警,遇事果断、武艺高强而且精力无限,永远都是一副生龙活虎的样子。但现在,母亲真的老了。高建国感到鼻子有些发酸,不禁喊了一声:“妈!”

    岳芳英侧过头,看着儿子笑了笑,问:“回来了,晚饭吃得好吗?”

    想到结婚的事情,高建国一下又来了精神,开心道:“妈,佳欣的爸爸让我们下周举行婚礼。”

    岳芳英一下笑了,满怀喜悦地说道:“真的?这真是太好了!佳欣是个好孩子,你可要好好对她,不要辜负了人家的一片真心。”

    “妈,您就放心吧,我和佳欣一定好好的,以后我们俩一起孝敬您。”高建国一边说着,一边搬来一张椅子让母亲坐下,按捏起了岳芳英的肩背,贴心地问道,“累不累?我给您捶捶。”

    岳芳英闭起双眼,享受着儿子的孝顺,脑子里憧憬起了儿子的婚礼。突然,一张面孔闪过眼前,她想起了丈夫的事情,睁开眼缓缓说道:“建国,有件事我一直没跟你说。”

    “什么事?”高建国一边捏着一边问道。

    岳芳英微微转过头说道:“我,我见到你爸了。”

    “啊?”高建国停住手,惊喜道,“什么时候,爸来香港找我们了吗?”

    岳芳英把儿子拉过面前,表情凝重地说道:“建国,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爸,不知道他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当初受我们连累,他的日子一定不好过,我真担心他会恨我。”

    高建国握住母亲的肩膀,安慰道:“怎么会?爸不是这样的人!妈,你快带我去见爸,我要让他来参加我的婚礼。对了,还有建军。”

    岳芳英脸色一暗,说:“他已经回北京了。”

    正在这时,一个服务员突然跑进来,慌张道:“英姨,外面来了一个客人。”

    岳芳英镇定道:“今天打烊了,让他明天再来吧!”

    服务员无奈地说:“我跟他解释过了,可这位客人很奇怪,怎么都不肯走,而且一定要点一碗饺子。我们还从没遇到过这样的客人。”

    母子俩对望一眼,高建国皱着眉说:“妈,会不会有人想捣乱?您先歇会儿,我出去看看。”

    高建国和服务员一起走到大堂,服务员给他指了指坐在角落的一个客人。

    从高建国的角度,只能看到客人的背影。来人看起来高高大大的,应该是个年轻人。他径直走过去,客气地说:“对不起,我们今天已经打烊了,如果……”话没说完,客人已经站起来,转过身。

    高建国惊呆了:“立伟,是立伟吗?”眼前的这个客人正是当年的高立伟,几年的时间,过去那个贪吃的小胖子高立伟已经长成了一个高大的帅气小伙。高立伟子承父业,考上了公务员,最近打听到这家饺子馆,所以专门过来尝尝。

    在后厨门口,看着儿子和立伟坐下来聊天,兄弟俩有说有笑的样子让岳芳英感到欣慰,但随即又想起了远在北京的高建军,一股愧疚和担心瞬间涌上心头。她深吸一口气,平定一下起伏的内心,才端着饺子走出来。

    高立伟早就等不及了,吃掉一个之后便根本停不了嘴,干掉了半盘才大呼好烫,笑得母子俩合不拢嘴。岳芳英邀请立伟有空把父母叫过来一家人一起吃顿饭,高立伟欣然答应。

    三

    地处中环的香港文华东方酒店,最早是1963年香港岛遮打道的“文华酒店”,1974年文华国际酒店有限公司成立,收购了曼谷的“东方酒店”,1985年改组成为“文华东方酒店集团”。它将传统与现代、西方与东方很好地结合起来,景观上以其的宽大阳台能够眺望维多利亚港湾而闻名,餐饮上则是以法餐和粤菜著称,住宿的541间客房及走廊均以木色、黑、黄为基调,富有深沉的气质,以其独特的魅力吸引着世界各国的游客。今天,高建国与李佳欣的婚礼正是在这家蜚声国际的酒店举行。

    几声礼炮响彻天际。前来参加婚礼的人非常多,基本上是香港商界的名流之士。双方的长辈都站在酒店门口迎接宾客。李嘉盛和陈桦夫妻俩的脸一阴一阳形成鲜明对比。陈桦显然很不高兴,那勉强挤出的笑容跟哭也差不多了,不少来宾还以为她是准备流下幸福的“嫁女泪”。

    站在另一边的岳芳英也穿了一身大红色连衣裙,今天还特意染黑了鬓角,烫了卷发,整个人看起来喜气洋洋。龙鼓村的一班老街坊都来了,已经是小明星的阿芳更是盛装出席,岳芳英开心地连声道谢。

    一身褐色西服的张荣成出现了,一拱手道:“嘉盛,伟豪没福气,愿赌服输,我没什么话好讲。今日恭喜你嫁女啦!”说着手里递过一只一米来长的锦盒,一看就价值不菲。

    李嘉盛接过锦盒,转身交给服务人员,一抱拳笑着道:“多谢老友!荣成,缘分使然,咱们也不好强求。对了,伟豪怎么没来?”

    张荣成一耸肩说:“他今天有其他的事情来不了。不好意思啊!”其实张伟豪这几天把自己锁在家里,天天喝得烂醉如泥,看得张荣成又怜又恨。

    李嘉盛依然是一脸笑容,一抬手做了个邀请的姿势,说:“没事,没事。你今天一定要多喝几杯!”

    邓香莲带着高立伟出现在门口,岳芳英连忙迎了过去。邓香莲满脸堆笑地说:“大嫂,恭喜恭喜啊!哎呀,这里真是气派啊!”自从上次吃饭时知道高建国已经今时不同往日了,邓香莲的态度也是180°大转弯,看见岳芳英就是谄媚的笑。

    岳芳英先是客气了一番,才问道:“致行怎么没来?”

    “他、他今天正好有公务要忙,让我把祝福带给建国。”说着邓香莲递过一个红包。

    岳芳英接过红包,招呼道:“好好好,立伟,陪你妈妈赶紧进去吧!”其实她知道,高致行是不好意思来,上次请他们一家吃饭时,他就一直一脸羞愧的样子,也不好意思说话,只是低着头。唉!毕竟都是一家人,以后都会好起来的。又来了新的客人,岳芳英赶紧迎上前去。

    来宾已经渐渐坐满。婚宴大厅内布置一新,四处都是洁白的玫瑰花,侍者带着洁白的手套推着餐车给宾客们送酒。在众人的欢呼下,李佳欣身穿洁白的婚纱,在高建国的陪伴下缓缓走上礼台,来宾们纷纷鼓掌祝贺。

    高建国身穿一身白色西装,用略带颤抖的声音对着麦克风说道:“谢谢大家来参加我们的婚礼,今天是个非常值得纪念的日子,在大家的共同见证下我和佳欣会好好走下去的。多谢大家!”又是一阵掌声响起。坐在首席上的陈桦端着一杯香槟,冷冷地看着高建国。

    次席上,身穿花衬衫的华仔,推了推身边的阿芳说:“鼓掌啊,阿妹!你能不能别总是愁眉苦脸的,今天建国结婚,你俩都没戏了,还苦着个脸做咩?”

    阿芳这才象征性地拍了几下手。阿雄也看出阿芳的不开心,赶紧说道:“阿芳,高兴点嘛,你……你身边还有我……我陪着你呢!”阿芳立马瞪了他一眼,阿雄触电般把头低了下去。

    家人席上的邓香莲正在不断地往自己的餐盘里夹点心。高立伟左右看看,低声劝道:“妈,建国哥在讲话呢,你先听了再吃吧!”

    邓香莲面露贪婪之色,说:“这么好的点心不多吃点可惜了。”

    “妈……”高立伟看着母亲的样子,只有无奈地摇摇头,借口去卫生间走了出去。走到长廊的拐角处,高立伟看到一个身穿银色西服的帅气青年正在递出一个信封给一个相貌猥琐的矮胖子,两人一看见他便迅速分开,假装不认识的样子。因为两人形象差异太大,高立伟不禁对那个男青年多看了几眼,发觉他长得跟新娘倒有几分相似。毕竟事不关己,他也没多想,直接进了卫生间。

    贵宾席上,陈林森看着高建国和李佳欣这一对璧人,连连点头,向身旁的张荣成开口道:“荣成兄,怎么样?他们俩是不是男才女貌、十分般配?”

    张荣成喝着闷酒,讪讪道:“佳欣是不错啦,但是怎么看那个大陆仔都比不上我儿子。”

    陈林森未置可否,只是淡然一笑。周围的人都称赞着“他们真是郎才女貌啊!”“真是绝配……”

    这时,突然有个怪腔怪调的声音冒出来打断了高建国的致辞:“新郎官,听说你是逃港过来的?你是在大陆犯了罪才逃到香港来的吗?”

    听到这句分明是来砸场子的话,来宾开始交头接耳。邓香莲怔了一下,停住餐叉,说:“他怎么知道的?”

    高立伟碰了一下母亲的手臂,低声说:“妈,你别说话。”说着站了起来,看到说话人体态猥琐地站在门边,正是刚才在走廊里碰见的那个矮胖子。

    李嘉盛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沉声道:“这位先生,请问你是哪边的客人?”

    矮胖子还没回答,李浩南突然插口道:“爹地,你不记得了吗?他是商会的朋友啊!”

    李嘉盛虽然不记得这人,却也不好说破:“今天我女儿大喜的日子,这位先生的言辞恐怕是不合适吧?”

    矮胖子一脸痞相道:“李先生如果觉得问题不方便回答,可以不用回答,我只是好奇而已。我就怕是有人做贼心虚……”此话一出,来宾中一片哗然,李佳欣也一脸为难的表情。

    “这是谁啊?故意的吧!”说着话,阿芳一下站了起来。不过宴会厅中站着的人很多,所以她的动作并没有太引人注目。

    华仔赶紧把妹妹拉回座位,劝道:“来者不善啊,这是想看建国的笑话啊!阿妹你别激动,先看看建国怎么说。”

    高建国终于发声了:“这没有什么不方便回答的,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我确实是逃港来的。我来香港已经十年了,在这里摸爬滚打,想找到一条适合自己的路。在我妈的鼓励下我考上了香港大学,在那里结识了我的妻子李佳欣。我还是很幸运的。”李佳欣望着高建国,眼中充满了幸福的泪水。

    矮胖子看了一眼左右,又问道:“那你为什么要逃来香港呢?是不是真的是犯了错误的。我听说你们大陆的政策很野蛮,动不动就要抓人。”

    高建国微笑道:“怎么会呢?自从中国实行改革开放的政策以来,大陆的状况越来越好,你刚才那种说法完全是对大陆的误解。你从来没去过大陆吧?”

    矮胖子支支吾吾:“没、没去过……”

    高建国的笑容更加自信,一抬手对着台下的来宾说道:“所以呢,我希望各位有时间多去大陆看看,现在的大陆正走在蓬勃发展的路上,不管我是怎么来到香港的,我希望香港能早日回到祖国的怀抱。为了表达我对祖国的祝福,在我和佳欣的结婚典礼上,我有一份特殊的礼物要送给伯父。”说着,高建国拿出一个正方形的玫瑰色礼盒送到李嘉盛跟前,恭恭敬敬地说:“伯父,这是我送给您的礼物。”

    一旁的母亲提醒道:“儿子,怎么还叫伯父呢?”李嘉盛哈哈哈大笑。高建国脸上一红道:“在北京,我比较习惯叫爸爸。爸!”

    李嘉盛笑容满面地说:“哎,这才对嘛。你送给我什么礼物?”

    高建国没有回答,直接打开了盒子,里面是一幅精致的素描画,用的是高档的实木裂纹压花画框。画框是金色的,配合着黑白灰的素描画,显得素雅大气。

    李嘉盛端起画框仔细端详,惊喜道:“你完成了?”

    高建国点点头道:“爸,您上次去国恒电子时说,希望我把完成的画作送给您,今天我给您带来啦。”

    李佳欣走过来,发现画作上还有几行字:“爹地,这儿还有首诗?建国,你写的吗?”

    高建国摇摇头说:“不,这是唐代诗圣杜甫的名作《闻官军收河南河北》。那天听了爸关于香港回归的话,一时感慨就写下来了,希望爸不要见怪。”

    李嘉盛仔细辨认着画上的草字,缓缓念道:“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虽然这首诗沉重了些,但这正是香港140多年所经历种种磨难的真实写照,因为只有祖国领土的完整,我们每一个中国人才能活得有尊严,香港才能由我们中国人真正主宰。”一席激昂生动的话让现场鸦雀无声。

    李佳欣满是崇拜的眼光看着高建国,对丈夫有了更深的欣赏和尊敬。张荣成看到高建国和李佳欣如此深情,自感无趣,缓缓站起中途离席。一旁的陈林森则望着高建国,露出欣赏的目光。宾客们再看那个发问的矮胖子,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仪式终于结束了,来宾们开始举杯欢庆。高建国挽着妻子的手,走到了阳台上,望着蓝天碧海映衬下的维多利亚港湾,他不禁想起了过去在北京的一些人和事,感叹道:“回想过去,才真的感到今天的幸福来之不易。”

    李佳欣善解人意说:“等忙完这边的事,我陪你回趟北京。”

    高建国有些意外地转头看着妻子。李佳欣甜甜一笑,解释道:“我也想去看看北京到底是什么样子,还有那些你一直忘不了的兄弟、朋友,我也想认识他们,那样我就能更加了解我的丈夫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说着一脸甜蜜地靠在高建国的胸前。

    “哎哟!我们来得不巧,打扰你们两公婆的罗曼蒂克了。”李嘉盛的语声从身后传来,一同出来的还有陈林森。

    李佳欣羞红了脸,嗔怪道:“爹地!”

    李嘉盛笑起来:“我的宝贝女儿也知道害羞了……佳欣,我和Uncle跟建国有话说。”

    李佳欣乖巧地说:“你们聊,我去陪妈咪了。”

    李嘉盛走到高建国身边,介绍道:“建国,我来介绍,这位是陈林森先生,香港鼎鼎大名的船王。”

    高建国看到陈林森,十分激动,用崇拜的语气道:“陈先生,久仰您的大名。”

    陈林森笑了,夸道:“嘉盛,你这个女婿很会说客气话啊!”

    高建国一本正经地说道:“如果这句话对别人说,或许会有虚假的成分,但我对陈先生却是崇拜已久,您对祖国建设的热情,捐献巨资为家乡兴建学校,投资发展造船业。您早就成为了我奋斗的榜样!”

    陈林森对高建国的吐诉衷肠倍感意外,拍了拍他的肩,转头对李嘉盛道:“长江后浪推前浪,嘉盛兄,你这个女婿不简单啊,将来的成就必在你我之上。”

    李嘉盛淡然一笑,眼中却闪过几分自豪,继而问高建国:“建国,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中英联合声明》的签署,未来两岸的经济联系必然更加密切,我想未来如果能抓住大陆市场,一定可以在新一轮的博弈中取胜。”

    李嘉盛赞同道:“你分析得很对,永盛集团未来几年的发展目标也会逐步转向国内,不过我现在很需要一个熟悉大陆市场的好帮手。建国,我们是一家人了,没必要再刻意保持距离,既然你熟悉大陆市场,为什么不加入永盛来帮我呢?”

    “永盛集团实力雄厚,即使没有我,也能很快在大陆开拓出市场,既然您有心开拓大陆市场,为什么不考虑浩南呢?他是永盛集团未来的接班人,现在不正是锻炼他的最好机会吗?”

    李嘉盛却摇摇头,直率表示:“浩南这个孩子,好大喜功,从小被他妈咪宠坏了,而且他对大陆缺乏基本的认识,甚至一直有偏见,开拓大陆市场肯定不能交给他,他会搞砸我的计划。”

    “啪”,酒杯摔碎的声音传来,阳台旁边的大理石花坛后闪出一人,正是李浩南,他红着眼盯住高建国一会,然后一言不发地走了,坚硬的皮鞋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四

    转眼又到了除夕之夜,不知不觉这已是高建国在香港度过的第九个春节。本来李嘉盛邀请了高建国夫妻晚上过去吃饭,但高建国依照传统,初二才归门回娘家。李嘉盛也考虑到岳芳英是孤身一人,也就同意了。

    为了热闹,高建国特意把海叔叫了过来。电视里正在报道说大陆的中央电视台第二次举办了春节联欢晚会,岳芳英和高建国都特别想看,可惜香港的两大免费电视台都没有购买央视节目,所以没有眼福了。

    丰盛的晚餐已经上桌。岳芳英率先举起了酒杯,大声道:“今天是我们在香港过的第九个春节。在过去的九个春节里,我跟建国都是心潮澎湃,情绪难平。因为我们远离了故土和亲人,在过去那样一个环境下,我们跟北京完全失去了联系。这个春节不一样了,《中英联合声明》的签订,使我们所有人看到了希望,我觉得是时候跟北京的亲人们团聚了,等春节过后,建国的电子厂有了空闲,我打算回到北京去。”

    高建国也举起酒杯应和道:“妈,这也是我想说的话。现在的香港已经和大陆恢复通信了,我们是不是找找我爸?说不定可以回北京了。”

    李佳欣笑嘻嘻地高举酒杯跟着说道:“我也一块儿回去,我特别想看看北京的样子,也想看看建国的那些朋友,还有安慧,她到底是个怎样神奇的女人。我对北京的一切充满了期待,建国,你答应要带我回去的。”

    高建国笑着用手指抚摸了一下佳欣红润的脸蛋,笑着说:“放心吧,只要是回北京,就一定带上你。”

    海叔突然开口问道:“那你们到时候还回来吗?”

    岳芳英有些感伤地说:“落叶归根,快十年了,每天都在想啊!如果回北京,我就不会再来香港了。他们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思想,愿意回来我不反对。”

    岳芳英突然想起什么,面露忧色地说:“建国,妈是很想回北京,但是我和你都是死亡名单上的人,不知道回去之后你爸爸他们会怎么想,我们会不会打扰他们的生活。这些我现在都还没有确定,这么贸然就回去,妈这心里突然很没底气。”

    高建国脸上的神情也迅速黯淡下来。岳芳英提出的一系列问题让高建国也同样陷入忐忑中。逃港经历常常困扰着母子两人,往事对于他们如同难以弥合的伤口。安国庆的生死如何?岳芳英违反组织纪律的行为应该承担什么责任?“*”那些年的阴影如影相伴。

    海叔的神情有些失落,但他依旧说:“阿英,你做任何决定我都支持,只要你快乐,但是你记住,这里永远是你的家。干杯!”

    高建国、李佳欣相互递眼色,举起酒杯大声说:“春节快乐,我们干杯!”

    岳芳英和海叔也一同举起酒杯:“好,干杯!为了香港干杯!”

    就在一河之隔的对岸,深圳的一家小饭馆内,安国庆和丁跃民一直朝外面四处张望着。饭桌上,菜已经上齐了,有鱼有肉,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但他俩却连筷子都没动过。

    安国庆有些百无聊赖地说道:“跃民,咱还是别等了,我都跟你说了她不会来,你非要等。我们先吃吧,这菜都快凉了啊!”说着手指已经摸到了筷子上。

    丁跃民瞪了他一眼说:“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急三火四的,一点诚意都没有?春节安慧有演出,你不知道啊?再等会儿。”说着将安国庆的手打了下去。

    安国庆缩回了手,意兴阑珊地说:“等也是白等,菜都凉了。”转头又望向窗外,好多夫妻带着老人、孩子一块儿在街边放着鞭炮。一串串爆竹劈里啪啦炸开,小孩子们捂着耳朵又蹦又跳。他不禁想起了小时候带着妹妹在院子里炸雪堆的情景,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了出来。

    “你们怎么都不先吃啊,我都说了别等我了!”安慧的声音突然传来,安国庆赶紧吸了口气,一低头把眼泪擦了。

    身穿大红色紧身连衣裙的安慧一出现,丁跃民就整个呆住了。安国庆也不好意思主动开口,赶紧咳了两嗓子,丁跃民这才回过神来,赶紧招呼道:“快坐,快坐,安慧。”

    安慧撩了下头发,随意地坐下,略带羞色地说道:“不好意思,久等了,我的演出刚刚结束。”

    自从安慧出现的那一刻,丁跃民就一直笑得合不拢嘴。他一拍桌子说:“你看看,我就说是有演出嘛。”突然,他发现安国庆像斗败的公鸡一样低着脑袋,于是伸手一拍他肩膀说,“国庆,你耷拉着个头干吗啊?还不跟安慧打个招呼?”

    安国庆尴尬地抬起头,对着安慧说:“慧儿,你来了。”

    安慧也没有回答,只是点点头,然后对着丁跃民说道:“你们俩赶紧吃啊,冷着干吗?”说着自己首先拿起了筷子。

    丁跃民也听话地拿起了筷子,但他突然想到什么,把筷子又放了回去,拿过酒杯,给三人都倒了一杯啤酒,才说道:“今天过年呢,咱们三个人同是身在异乡为异客,一起过节才有意思嘛。你们兄妹俩也就别绷着了,有什么放不下的,以前的旧事也该翻篇儿了啊。都说亲兄弟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你们这样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真的没必要。今天就由我做主,你们俩喝一杯,就算一笑泯恩仇了。”接着将酒杯推到安国庆和安慧面前,对着安国庆说道:“国庆,你是男人,主动点儿。”

    安国庆犹犹豫豫地端起酒杯,看了一眼妹妹又躲开了,战战兢兢地说道:“慧儿,咱……”

    安慧主动端起酒杯跟安国庆碰了一下,然后仰头一饮而尽。

    丁跃民连声鼓掌说:“这就对了嘛!安慧,我跟你哥已经商量好了,要开一家小型的电子零售处,由小做大,慢慢发展,谢谢你的帮助。”

    安慧嫣然一笑道:“挺好,我预祝你们马到成功。我先干了啊!”

    安国庆还是闷着不说话,安慧喝一杯他也跟着喝,有很多话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说起。一旁的丁跃民看着这兄妹二人一杯接着一杯地喝,一时眼眶泛红。

    终于喝到酒酣耳热时,三人都有点晕乎乎的。走出饭馆时,安慧突然问道:“哥,你还恨我吗?”

    安国庆红着眼说:“以前的事过去就过去吧,我有些话也确实过了,别往心里去啊!”

    五彩斑斓的夜空下,丁跃民搀着安国庆、安慧兄妹俩缓缓走入夜色之中。

    除夕之夜,中国人讲究的是阖家团圆,高建军自然也得回家过年。现在的他,已经调到了北京军区总政治部工作。由于父亲参加了中英谈判,自己又是对越自卫反击战中的战斗英雄,所以很受领导器重,工作起来自然也越来越有干劲儿。

    除夕领导给了假,大清早他专门到王府井买了些东西准备带回家去。刚走到胡同口,就碰上了同院的周平推了一车年货回来,两人一边聊着一边进了院子。

    高致远正在院子里准备贴春联。一张大桌子上放了好几条春联,都是背面朝上,高致远提着一只浆糊桶,仔细地往上面刷着浆糊,忽一转头看到儿子回来,浆糊桶啪的掉在了地上。高致远激动地喊了声:“建军!”

    建军快步走到父亲面前,正色道:“爸,好长时间没回来看您了。”

    高致远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儿子,然后拍了一下儿子的胸膛,称赞道:“好小子!有模有样的。”

    周平也在一旁说:“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高建军放下行李,扶着父亲的双臂问道:“爸,您和孙姨都好吗?”

    正说着,孙小华拎着菜篮子从外面回来了。她又回到了以前整洁斯文的模样。看到高建军,她同样惊喜激动:“呀!建军回来了?”

    高建军亲热地喊了声“孙姨”,孙小华开心地应了一声,又招呼道:“建军,进屋,进屋说。”

    高致远突然想到什么,立刻张罗道:“我们家有三年没吃过团圆饭了,老周,今天晚上的年夜饭你们一家三口就跟我们一起吃了!”

    孙小华激动道:“就是,老周,我正好买了鱼和肉,建军回来了,我们就一起热热闹闹过个节。快叫钱青过来跟我一起包饺子。”

    周平笑呵呵地说:“行,我最喜欢两家人一起过春节了,热闹。钱青!钱青!……我去叫她。”说着跑进了自家房内。

    冬天的北京,远比南方寒冷,树木都是光秃秃的,但是四合院内,微黄的灯光却透出阵阵暖意,胡同里此起彼伏的鞭炮声透出浓浓的年味儿。

    一盘盘热腾腾的饺子上桌了,大家边吃边聊。正说着,周欢推门进来了。大家的话题一下转到了周欢身上。本来说好她今晚会带男朋友徐兵过来,可是她却红着眼独自回来了。周平两口子都不太高兴。

    电视里正在播春节联欢晚会,相声演员笑林正在演唱张明敏的《我的中国心》,台下观众齐声鼓掌。等放到陈佩斯卖羊肉串的小品时,高建军赶紧打圆场说道:“爸,你看陈佩斯烤羊肉串的动作跟你刚才贴春联像不?”

    “臭小子,胡说!”高致远笑着骂了一声,大家都笑了。

    见周欢有点心不在焉,高建军借口放鞭炮把她叫了出去。两人沿着胡同一路漫步,不知不觉来到了古城墙下。大街小巷都是爆竹声阵阵,两人已经有五分钟没说过一句话了,高建军想说话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

    周欢打破了僵局:“建军哥,我给你写的信你收到了吗?”

    高建军点了点头,没看周欢,他还是不太敢直视她那双大眼睛。

    周欢又说道:“那就好,我经常给你写信不会影响你工作吧?”

    高建军总算说了声:“不,不会。”

    周欢笑着说道:“我有时候怕写信写多了,会引起你女朋友的误会。”

    “不会,”高建军脸上露出一丝温柔,“听我爸说你留校了?”

    周欢笑吟吟地答道:“对啊,我留校当老师了,我比较喜欢学校的氛围。”

    高建军点了点头说:“教书育人,功在千秋啊,挺好的。”

    周欢想了想又说:“听我爸说你回北京工作了。我觉得不管你在哪里当军人都挺好的。我还告诉我的学生们关于你的故事,他们很钦佩你坚强的毅力和勇气。我……也很喜欢你穿军装的样子,你知道我最喜欢军人了。”说着斜着脑袋,含情脉脉地望向了高建军。

    高建军感受到那道目光的热情,他有些抵挡不住,转换了话题:“我听从组织安排,这次的调令也是组织上下达的,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对了,男朋友谈得挺好的?是不是闹别扭了?”

    “没有。”周欢扭开了脸。

    “我看你刚才眼圈红红的,肯定是哭过了。”高建军笑着拍了拍周欢的脑袋,“谈恋爱的过程中一定会有些磕磕碰碰的。记住,要有一颗宽容大度的心,凡事不要太计较。”

    “我知道……”周欢一直低着头,没再看高建军。

    二人走到一条长椅旁,高建军用手套拍扫了一下椅子,温和地说:“累了吧,休息一会儿?”

    周欢点了点头,挨着高建军坐下。这时一只烟花在半空中炸开,照亮了整片夜空,映在两人的脸上:一个尴尬,一个沮丧。

    五

    演出结束后,一脸疲惫的安慧一手提着琴盒,一手提着演出服,回到了临时住处。这次到香港的联合演出非常成功,也非常辛苦。尤其是合奏时跟一个之前都不认识的演员合作,需要付出更多的时间和汗水。香港的演员倒是比较友好,他们中很多人都期待着回归之后到大陆去发唱片,说肯定次次都能售出“双白金”的数量。想到这里,安慧不禁笑了:资本主义的人就是物质,任何时候都是首先想到利益。

    正要开门,一个人从阴影中跳了出来,一把搂住安慧。安慧拼死挣脱,刚要呼救,却发现来人竟然好久不见的丁跃音。女大十八变,跃音已经由过去那个扎两根辫子的小丫头变成了烫着时髦发型的大姑娘。久别重逢,两人不禁又抱在了一起。

    安慧欣喜地开着门说:“快进屋。你什么时候到的香港?”

    “今天刚到,下午才报到。我已经调到新华社香港分社了,以后咱们有机会常见面了。听国庆哥说你今天晚上有演出,我就直接来门口堵你了。”丁跃音笑嘻嘻地进了屋。

    “哟,还见着我哥了,是不是特开心?”安慧关上门调笑道。

    “哎呀!”丁跃音脸一下就红了,“国庆哥还陪我逛街了……算了,不说了。”她不禁想到了之前在深圳说要嫁给安国庆的事情,眼中满是羞怯。

    安慧给丁跃音倒了杯水,才说道:“瞧你整天忙得,自从大学毕业,我就没怎么看见过你。”

    “你也知道前两年中英谈判如火如荼,新华社重点进行报道,我忙得焦头烂额的。”丁跃音喝了口水才说道。

    安慧面露微笑说:“你现在来香港了,是不是就能比以前轻松些?”

    丁跃音放下了水杯,说:“够呛!今儿刚报到,任务就来了,让我明天就去采访一个香港的商业名人——李嘉盛。不过俗话说得好,‘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李嘉盛?”安慧想了想说,“这个人我听说过,是香港商界大亨。听说他在中英谈判初期,好多人都把企业转到国外,他硬是顶住压力留在了香港。后来香港局势稳定后,永盛集团赢得了最大利益。”

    丁跃音:“是啊,我这次的采访主题就是他的商业博弈之道。”

    “这可是个好机会啊,要知道像李嘉盛这样的人,一般人是无缘得见的,丁大记者你要一鸣惊人啊。”安慧笑着挽住了丁跃音的手臂。

    丁跃音突然盯着安慧,面露哀愁。安慧不禁问道:“干吗这么看着我?”

    丁跃音叹了口气,仍然一脸严肃地说:“慧儿,我这回在深圳他们跟我说了,你离婚了……”

    安慧脸上的神情渐渐暗淡下来,淡淡地说:“都过去了。”

    丁跃音接着说:“不幸福的婚姻离了是件好事,以后好好找个爱你的人、疼你的人。”

    安慧摇摇头:“我现在就想好好工作。跃音,我的心里已经容不下任何人了。”

    丁跃音轻轻抚摸着她的手说道:“安慧,你千万别这样,高建国已经死了,你还想着他干什么呢?生活还是要继续下去吧?守着一个只能活在记忆里的人,你这不是折磨你自己吗?”

    安慧微微侧过脸,轻声道:“跃音,你不懂,建国在我的心里就像生了根的种子一样,只要我还没看到他的尸体,我就不愿意相信他已经死了。”

    “你这是何苦呢?”

    安慧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不觉得苦,真的。不管我走到哪里都带着他送给我的素描本,看着他为我画的每一幅画,我就没有办法忘记他,也不想忘记他。”说着泪水滚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