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小说网 > 桃花 > 第83章 春蛙秋蝉最误国

第83章 春蛙秋蝉最误国

作者:烽火戏诸侯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投票推荐

推荐阅读:夜的命名术渡劫之王全职艺术家大符篆师最强雇佣兵之暗黑纪元侠武世界全能刺客茅山术之不死人超级六扇门暴躁的大隋

一秒记住【书香小说网 www.shuxiang.la】,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朱鸿赢问道:“陈仙师,能否对老宋网开一面?这家伙虽然行事跋扈,可绝无通敌叛国的可能。 ”

    不等陈青牛回答,朱鸿赢突然自嘲道:“老宋就是宋风帆,这些年喊老宋喊惯了……他便是那名大隋刺客名义上的主人。”

    陈青牛摆摆手道:“既然如此,任由王爷处置,再者我一个外人,本就不该插手此事。”

    朱鸿赢明显松了口气。

    一旦这位青峨山仙师不依不饶,朱鸿赢就要陷入两难境地。那宋风帆在西北边关戎马二十年,一直都在给他朱鸿赢卖命,立下战功无数,甚至连幼子宋梦熊都丢到了关外战场,成为一名鹞子斥候。

    陈青牛也说道:“对了,王爷,那韩国磐……”

    朱鸿赢何等心智,大笑道:“本王自然会对这位击远将军照拂一二,其实韩国磐不但有将兵之才,难得更有将将之才,本王只是碍于当年他脾气暴躁,惹恼了数位老军头,才故意将其雪藏在凉州城外,这次就当提早提拔他了。”

    陈青牛一脸恍然。

    之后朱鸿赢听说女儿在三楼与人喝茶,喝的还是那婵娟楼船最出名的“红袖茶”,这位难得逃得浮生半日闲的藩王,便来了兴致,拉着陈青牛一起下楼。

    谢石矶和那位贺先生便一左一右,守在门外。

    年龄悬殊的一男一女,皆是世间最纯粹武夫,目不斜视,气息绵长如大江大河。

    当陈青牛和朱鸿赢并肩走入茶室后,那名女校书先是眼前一亮,然后迅黯淡,归于平淡。

    在青楼吃饭,谁不练就一双火眼金睛?腰系一根素腰带,无金无玉,衣衫质地倒是相对昂贵的西蜀绸缎,只不过在豪绅富贾多如牛毛的凉州城,尤其是能够出现在红楼婵娟之上的有钱人,根本不起眼。在见惯世面的当红清倌眼中,这位气态不俗的男人,也就仅限于气质出众了,家底子估计不厚,要么是颇有权势的官场中人,要么是家道中落的昔日富家子,只是红楼客人里头,恰恰就数这些看似威风八面的文官最不值钱。

    她尚且如此,其余几位道行浅薄的清倌儿,就更是瞧不出新鲜花样了。

    只是这些女子,都没有察觉到当那名男人进入茶室后,击远将军韩国磐和他那位袍泽的脸色已经白了,后者正要狼狈起身行礼,却被韩国磐一把攥紧,扯回原位,死死按住。

    只见那不之客一边伸手向下虚按,一边笑眯眯说道:“我与陈公子是忘年交,不曾想在这婵娟上偶遇,方才酒没能蹭着喝,这茶可是不能再错过了。”

    黏在洪先生身旁的那位清倌儿,掩嘴娇笑,有些忍俊不禁,眼前这家伙也太不把自己当客人了,架子大,口气也大。

    原本正在谈笑风生的安阳郡主,如鼠见猫,顿时被打回原形,病恹恹地弯腰去拿茶杯。

    朱鸿赢自然而然坐在女儿身边,不露痕迹地斜瞥了她一眼。

    朱真婴眼观鼻鼻观心,正襟危坐,举杯喝着茶水,就是不肯放下杯子,一杯茶,给她喝出了一大缸水的意味。

    一直亲手负责煮茶的南雁,是最早感受到异样氛围的聪明人,不过她也只是感到一些奇怪,并未深思。

    她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一位藩王,一位郡主,正坐在她身边悠悠然喝茶。

    韩国磐小心翼翼望向陈青牛,眼神询问自己大不敬的按兵不动,是否适宜。

    陈青牛点了点头。

    藩王朱鸿赢这趟临时起意的下楼喝茶,属于真正的白龙鱼服,这么多年来,衣蟒腰玉的男人,对于那种看似热闹的众星拱月,大概也是厌烦已久,难得耳根清静,肯定不希望韩国磐揭穿身份,也亏得这位击远将军机巧识趣,若是像袍泽一般憨厚耿直,注定大煞风景。

    喝茶闲聊,天南地北,无所顾忌,不亦快哉。

    多是朱真婴和那位洪先生唇枪舌战,后者隐约有清谈名家的大家风范,面对安阳郡主这位儒家圣人的得意弟子,仍是不落下风,看似空中阁楼的玄言玄语,深究下去,实则有理有据。

    朱鸿赢每每听到玄妙处,便以手掌轻轻拍膝。

    朱真婴胜在学识渊博,洪先生胜在学问艰深。

    世族豪阀与寒门庶族,存在一道天然鸿沟,后者往往只能另辟蹊径,方才险中求胜。

    再者,后者每拿到一本书,必然会视若珍宝,肯定会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反复诵读钻研。相反,动辄书楼藏书万卷的高门子弟,对于唾手可得的书籍一物,自幼便缺乏珍稀感情,除去儒家那十数部根本经典,其余书籍,多半都是按照兴趣爱好拣选着去琢磨,轻而易举便读万卷书,岂会愿意沉下心去精读那一两部传世典籍。

    两人清谈对敌,最为酣畅和惊艳处,在于洪先生率先在一桩议题上赢了“朱公子”,立场互换之后,洪执朱理,朱执洪理,不料洪先生仍是一举胜出。

    罕见落败的朱真婴有些懵,有些委屈,咬着嘴唇,双拳紧握,低着头。

    先前洪先生谈锋之锐,如猛将陷阵,锋芒毕露。

    此时收起了议题,洪先生慢慢品茶,则温文儒雅,谦谦君子。

    莫说是那位已是秋波流转的画舫女校书,便是徐娘半老的女领班南雁,坐在那位先生身边,有一股油然而生的自惭形秽,以及些许蠢蠢欲动的爱慕之心。

    至于洪先生身边的清倌儿,眼神都痴了。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兴许是汝南陈氏的那位陈公子太绣花枕头,之前的酒宴,洪先生一直收拢着那满腹才华,不屑抒。

    直到拥有一战之力的朱公子出现后,洪先生这才免为其难地流露才学,或高瞻远瞩,振聋聩,或自出机杼,风骨铮铮,实在令人拍案叫绝。

    若说凉州本地的朱公子,是当了后半场的陪衬绿叶,好歹能够平起平坐。那么汝南陈公子就更惨,只是当了前半场的踏脚石,连露头的机会都没有。

    军务繁重的朱鸿赢不可能一直在楼船耗费光阴,仅是宋风帆窝藏宗师刺客一事,就需要他亲自插手春水亭的谍报事务,这简直就是生在眼皮底下的挑衅。

    朱鸿赢起身告辞的时候,陈青牛丢了个眼神给韩国磐,后者壮起胆子跟随起身,还拉着两条腿有点软的袍泽。

    只是不知为何,韩国磐眼神示意洪先生的时候,擅长诡辩、思维机敏的读书人,竟是故意装糊涂,看到韩国磐满脸焦急神色后,还对他轻轻摇了摇头,好像在说我已心领神会,却不会改变初衷。

    朱鸿赢对此也是视而不见,离开茶室。

    韩国磐和袍泽一直默默跟随在藩王身后,直到朱鸿赢走到一楼,才转过身,笑道:“不用送本王了,你们等等那位姓洪的朋友。”

    两位西凉武将抱拳领命,激动万分。

    四楼船头,陈青牛和朱真婴并肩而立,看到那位洪先生走下船后,在小渡口与两位好友分别,独自沿着湖岸散步,身影愈行愈远。

    陈青牛笑问道:“这位算不算隐士高人?凉王会不会一眼相中?”

    朱真婴笑了笑,再无之前满脸沮丧神色,眼神玩味道:“这位落拓青衫的穷书生,姓洪名灵蕴,是我们凉州寒士,才学横溢,更是理学宗师李原中的入室子弟,提倡‘默坐澄心,体认天理’,他初次成名,在于其恩师李原中一次与采药寺僧人坐而论道,洪灵蕴无意间说出‘莫向外求’四字,令僧人刮目相看,便对洪灵蕴说了一句,施主有我佛门慧根。再次名动凉州,是公认科举有望跻身殿试的洪灵蕴,连乡试都放弃,只因为他与年岁已高的母亲相依为命,不愿赴京赶考,只愿在母亲跟前尽心服侍,获得了朱雀王朝许多儒家君子的称赞,誉为‘我辈中人’。三是洪灵蕴性拙朴,喜静坐,以‘光风霁月,静中气象’作为座右铭,相传在李原中门下求学之时,塾舍失火,众人纷乱逃窜,唯有洪灵蕴挑灯夜读,纹丝不动,李原中听闻之后,抚须大赞,‘可传衣钵’。”

    陈青牛啧啧道:“厉害。”

    朱真婴冷笑道:“一介寒士出身,养望在野的手段,倒是相当娴熟!要么就是读书刻板的迂腐‘醇儒’,要么就是擅长沽名钓誉的伪君子。前者,我父王不会拔启用,西凉历来多战事,用不着豢养御用文人来歌功颂德。若是后者,就算任用,也不会重用,万一养出条白眼狼……”

    陈青牛问道:“你爹也看出来了?”

    朱真婴欢快笑道:“除了我之外,几乎无人知晓我爹虽然被誉为儒将,其实生平最是痛恨清谈一事,每每提及在京城风靡一时的玄言清谈,都视为春蛙秋蝉,必缀以‘误国’二字!”

    陈青牛惋惜道:“洪先生都那么卖力孔雀开屏了,很辛苦的。”

    朱真婴嗤笑道:“没你这么损人的。”

    陈青牛撇了撇嘴,没来由感慨道:“一入侯门深似海,可不只是说墙的高度啊。”

    朱真婴姿容妩媚,正要说话。

    陈青牛望着她,说了句石破天惊的话,毫无征兆地斥问道:“朱真婴!你就没想过,为何会对我一见倾心?当真合乎情理?!”

    朱真婴一惊,一愣,一羞,一惧,一痛,最后只剩下茫然。

    陈青牛脸色阴沉,袖中手指飞快掐诀,心中默念咒语,最终以一个定字结尾。

    “定!”

    随着他那声轻喝在耳畔响起,对朱真婴来说,那一刻如天雷滚入耳朵。

    身躯剧震不止。

    这是一门道门沉静诀,心思焦虑不定之时默念,以助于进入坐忘境界。

    陈青牛这也是死马当活马医。

    老话说慧极必伤,朱真婴这种天性灵慧的读书种子,更容易思虑过重而伤身伤神。

    对于魂魄,道家自古即有拘魂之术,佛家有度之法,两者有“来去”之别,而兵家则有独门炼魂之技,世间诸子百家,各有神通秘术,数不胜数。

    人之阳气,随着人老病衰而逐渐流失,一般难以逆转,而头顶三尺的那盏神明灯,也会一点点趋于熄灭,再也护不住天地间的阴风恶煞。

    风吹则魄动,性命如纤细小草,脆弱不堪。

    陈青牛擦了把额头汗水,看着双目渐渐恢复光彩的女子,“好在咱俩都有狗屎运。”

    朱真婴仍未完全回魂,好在魂魄摇曳的幅度,渐次变小。

    有人以秘法炼制朱真婴的魂魄,但属于螺蛳壳里做道场,类似核雕,大手笔却极精细,在朱真婴识海中,种植了一粒种子,只等某个时机,诱使其破土生长。

    这颗神异种子,会随着朱真婴的气血流转、在各大窍穴经脉里游移不定。

    陈青牛当时在元嘉圃院子,就以一缕细微真气附身种子,因为种子本身常年需要汲取外在精气神,凭此维持魂魄的稳定,那缕细微真气的存在,并未引反弹。

    在那之后,陈青牛就始终在关注种子游弋轨迹,是为了寻找某种规律,找个稳妥循序渐进,先将其引导到一个无关紧要的窍穴,再以毁坏这处窍穴作为代价,陈青牛强行破开,将其取出。

    这门沉静诀,就像陈青牛附加在那颗种子上那缕气机的“船锚”,抛锚之后,那颗种子就不得不骤然停止,势必会拼命挣扎,便如一叶扁舟在气海上疯狂打转。

    这些气海涟漪的晃动,又必然会影响到朱真婴的神识,会有损伤。

    但是如果种子不被取出,迟早有一日,朱真婴就会沦为某人的牵线傀儡,任人摆布。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已经是可悲事。若是更进一步,心不由己,而且自己浑然不知,是何等可怕?

    陈青牛轻轻一挥袖。

    谢石矶心情凝重,欲言又止,陈青牛无奈道:“是有些急了。那个……不碍大事。”

    随即陈青牛感慨道:“没办法啊,不帮她解决掉这茬,我心意难平,于修行不利。”

    谢石矶疑惑道:“兵家杀伐,最重勇猛精进,一往无前,些许心结,根本不妨碍……”

    被当场揭穿的陈青牛脸微红,恼羞成怒地蹦跳起来,在身高九尺的她脑袋上一拍,道:“慎言!天机不可泄露!”

    谢石矶嘴角微动,不再说话。

    陈青牛望向商湖,自言自语道:“不管如何,是该去边关沙场走一遭了,再不找到兵家淬炼体魄、壮大神魂的捷径,就我这点家底,别说在山下撑到饕餮现世,想熬到入夏时分都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