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小说网 > 有匪 > 第112章 折刃

第112章 折刃

推荐阅读:夜的命名术渡劫之王全职艺术家大符篆师最强雇佣兵之暗黑纪元侠武世界全能刺客茅山术之不死人超级六扇门暴躁的大隋

一秒记住【书香小说网 www.shuxiang.la】,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周翡彻底服了,她发现,但凡谢允嘴里说出来的事,好事从未应验过,坏事就从未不准过。

    周翡扯了一下手中的天门锁,抬头看了看暗下来的天色,问道:“扫把星厉害还是北斗厉害?”

    谢允无言以对,只有苦笑。

    楚天权先开始见大队人马杀出,还以为是赵明琛那小崽子的伏兵,吃了好大一个惊。

    谁知下一刻便被水榭中谢允和周翡联手横扫水中伏兵的动静惊动,楚天权立刻反应过来,赵明琛也是给人坑的,连康王都敢坑,那在南边得是什么背景?怕是对方要以自己为名,趁着这庄子中的傻狍子们反应不过来,一口气都给闷在里头。

    楚天权当机立断,狠心甩下自己大队人马,壮士断腕一般只带了一小撮精锐,仗着武功高,硬是从那山庄中杀出了一条血路,直奔山中突围而出。

    此时意外兜头遭遇比自己还狼狈的赵明琛,这老成精的楚天权心里明镜似的。

    多半是南人内部的事,有人想除掉这碍事的小康王,还要顺势将这一坨屎盆子扣在自己头上。

    楚天权心里一转念,看着赵明琛那张尚未长开的小脸,笑成了个白皮大瓢:“哎呀,见过康王殿下,别来无恙否?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赵明琛心乱如麻,却依然直起腰,勉力撑起赵氏皇族的尊严,分开侍卫迈步上前,冷冷地对楚天权说道:“三年前南北划边境而治,便约定互不进犯,楚公公今日却公然入永州,巧取豪夺、杀我百姓,你是想开战吗?”

    楚天权一团和气地笑道:“哪里,康王殿下言重,二十多年前九州还是一家呢,小人祖籍便在永州,承蒙圣上体恤,准我南归探亲,恰好见此地热闹,不过路过时来看一看而已。若早知道会牵扯出诸位英雄们这许多恩怨情仇,嘿嘿,就算给座金山,我也是不肯来的。”

    赵明琛最不缺的就是小聪明,颇有几分察言观色、听话听音的本事,立刻便从楚天权的油嘴滑舌里明白,有人借北斗之刀杀人的事,这老太监心里分明已经有数了。

    少年心思一瞬间又活络起来,赵明琛心里一转念,试探着道:“那……”

    谢允截口打断他道:“既然如此,请楚公公自便吧,尽早离开这是非之地,省得引火烧身,令主上失了你这得力干将,一怒之下要‘伏尸百万’就不好了。”

    楚天权近年来常在北帝宫里,鲜少离开旧都,一时没看出谢允与周翡身份,虽然这会是冲着赵明琛说话,余光却始终在注意着谢允这未知的高手。

    听谢允不客气地打断赵明琛说话,楚天权心里对他的考量不由又慎重了一层。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谢允一眼,说道:“江湖人们闹起事来,着实不像话。看来康王殿下眼下的处境也不怎么安全,小殿下金枝玉叶,叫这些浑人们磕了碰了就不好了,相逢是缘,我看不如这样,咱们姑且结伴而行,等到了安全之处,小人再派几个稳妥人,送您回金陵去?”

    周翡用一种惊奇的目光打量着这楚天权,感觉这文曲真真是个人才,武能手撕猿猴双煞,文能讨价还价、拍花拐卖——他拿了霍家方印不算,还打算买一个顺一个,再搭个康王回去!

    不过数月,北朝便从来势汹汹退化为首鼠两端,在这么个敏感的时候,赵明琛死了有用,活着给抓到北边去,却是大大的不妥。

    倘若到时候赵渊不闻不问,那么别的不说,单是赵明琛的母族便不能善罢甘休——建元皇帝南渡时才只是个十岁出头的冲龄幼子,家国沦陷,远近无依,不得不在南朝旧势力中左右逢源,将朝中几大家族娶了个遍,艰难地在夹缝中保持平衡,将赵氏王朝扎根金陵。到如今,二十年过去,建元皇帝翅膀渐硬,重拾先帝之政,冲着旧时扶植过他的人露出獠牙,到如今他不肯立任何一个儿子当太子,君臣之间越发的暗潮汹涌。

    这样一来,赵明琛这小小少年的处境便相当微妙了。

    可谁知人算不如天算,谁会想到中途杀出个谢允,叫赵明琛在那种情况下也能脱困而出呢?

    而他跑便跑了,偏偏运气不好,孤零零地遇上了楚天权这煞星。

    谢允隐晦地冲白先生递了个眼色,白先生立刻会意,代替赵明琛上前与楚天权等人周旋:“这就不必劳烦楚公公了,我等虽然没什么本事,护送小殿下回金陵还是可以的。”

    楚天权笑道:“不算劳烦,诸位身上多多少少都带伤,倘真遇上硬茬,岂不要吃亏?”

    白先生目光瞥见楚太监身后那一堆黑衣人,眼神微微发黯。

    趁这两个中老年男子明枪暗箭地周旋,周翡悄悄退后半步,借着谢允挡住了自己,从袖中摸出那九把钥匙,不动声色地开始对锁孔——楚天权不是强弩之末的木小乔,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周翡看得出,他武功还在谷天璇与陆摇光等人之上,不是谢允一只手应付得来的。

    周翡全神贯注地摸索着九把钥匙齿上细微的差别,飞快地将数把锁扣一一对上,直到七把钥匙都对已经卡入锁扣,楚天权不知察觉到了什么,话才说了一半,突然飞身而起,猝不及防地向谢允发难。

    周翡只觉手中天门锁狠狠一震,整个人被扯了个踉跄,要不是七把钥匙已经牢牢地卡入锁扣,险些脱了手。

    谢允和楚天权已经动起了手。

    这两人掌风交接处威力非同小可,几乎叫人喘不上气来,楚天权给人的压力居然比当日华容的沈天枢还大得多。他那手白如少女,连一丝褶子都看不见,手背上血管仿佛画上去的,指甲泛着冷冷的金属光,圆融地划了半圈,抓向一侧的周翡。

    周翡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回手便要去拉别在腰间的望春山,谢允却倏地横过一掌,当空卡住楚天权虎口,往下一压,脚下错了半步,一推一侧身,便将周翡往身后拽去。两人出招全都既不快又不花哨,乍一看,简直像两个书生晨练推手,搭的都是架子,而且彼此一触即放,几乎没有烟火气。

    可你来我往才不过四五招,却将周翡看出了一身冷汗。

    她见过寇丹诡谲,郑罗生狡诈,沈天枢强悍——却都不及眼前这白白胖胖的老太监。楚天权和谢允过招时就好像在下一盘步步杀机的棋,所有的较量都好似无声无息、又于幽微处无所不在,只要谁稍微松懈一点,连周围划过的细小微风都能要命,相比起来,她那日于四十八寨上自以为领悟的无常不周风,简直粗陋得像是孩子的玩意。

    当人尚未入山,望向远方春山脉脉,只会觉得山峰绵延,温柔如美人脊背,道虽长,却并不阻,前路俱在掉下,轻易便能抵达。

    可是只有经过了漫长的跋涉,先经历了一番“望山跑死马”的煎熬,再终于抵达山脚下的人,才得以窥见高峰千仞入云真容,有些人会绝望,甚至会生出此生至此、再难一步的颓丧。

    有那么一瞬间,在周翡心里,她分明已经自成体系的破雪刀九式忽然分崩离析,退化成了干巴巴的把式。

    她只好逼迫自己从这场前所未见的较量中回过神来,全副精神集中在天门锁上。只剩两把钥匙,可每每她刚把要是对准锁扣,楚天权便会卑鄙无耻地故意卖破绽给谢允,同时冲她的方向来个“围魏救赵”,谢允不可能豁出周翡去,只能回护,又必然会被天门锁掣肘,而且打断周翡开锁的动作,三个人就此局面,诡异的僵持住了。

    黄历上大约说了,今日不宜动锁,动了就要打不开。

    楚天权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我道是谁,原来是推云掌。”

    谢允这有史以来最贫嘴的王爷此时已经无暇开口,他手上稀里哗啦乱响的天门锁链声音越来越脆,因为寒气已经难以压抑地外放,寒铁都给冻得脆了一些,简直不知他这*凡胎是怎么撑下来的。

    楚天权再一次打断想要开锁的周翡,他也不轻松,气息略显粗重,却依然勉强提气对谢允说道:“都说推云掌风华绝代,我看却是蠢人的功夫,殿下,你的老师误了你,教了你一身妇人之仁。你用这种柔弱的功夫和借来的内力与我斗吗?”

    “不劳……”谢允一把隔开他拍向周翡头顶的一掌,手心中飞快的凝聚出寒霜来,他一咬牙,将剩下两个字挤了出来,“费心。”

    楚天权笑道:“哎呀,还是个痴情种子。”

    说话间,楚天权倏地运力于臂,往下一别,谢允手腕竟响了一声。

    随着透骨青发作得越来越厉害,他着实难以耐住久战,额角露出冷汗,又飞快地凝成一层细霜。

    周翡花了两柱香的时间没打开一把锁,反而要叫谢允束手束脚地保护她,几时这样窝囊过?

    她心里的火越来越大,居然将方才短暂的迷茫和混乱烧成了一把灰,忽然将天门锁扔下,喝道:“闪开!”

    谢允和楚天权正都无暇他顾,谢允再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破雪刀劈山撼海一般地从他身后冒出来,直接劈到了楚天权面前,那刀光极烈,隐约有些李瑾容的“无匹”之意。

    天门锁的铁链绷直,谢允不得已侧身半步,他顺势滑出一步,借着楚天权一时松懈时脱身而出。

    那楚天权倏地伸出两指,极其刁钻地夹向望春山刀身。

    周翡的刀竟在一瞬间突然加速,凭空变招,擦过楚天权的指尖,刀尖如吐信的毒蛇逼近楚天权双目之间——这是纪云沉的缠丝。

    楚天权倏地偏头一避:“破雪刀?有点意思。”

    周翡的刀是破雪刀的魂魄,但她见什么学什么,久而久之,皮肉里掺杂了好多别人的东西,除非她偶尔正经八百地使出标准的破雪九式,否则时常叫人颇为疑惑,看不出她的路数。

    然而她方才所用都不是标准的破雪刀法,却不过刚一动手,便被楚天权一口道破来路,这老太监功夫之深堪称大家,着实令人骇然,如果他不是臭名昭著的北斗,说不定已经摸到了宗师的门槛。

    然而大约是周翡方才已经天崩地裂似的动摇过了,听了楚天权这句话,她神色居然纹丝不动,干脆利索地回归破雪九式,一招“斩”再次不管不顾地逼向楚天权。

    楚天权笑了一声,仿佛是觉得这女孩有点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意思,双掌泛起紫气,数十年积淀的深厚内里决堤似的倾吐而出,撞上周翡刀背,绞上了望春山。

    望春山在两方角力之下分崩离析,碎成了几段,而周翡好像早料到了这局面,刀碎了也处变不惊,刀锋竟不散,锋利的碎片被孤独的刀柄搅了起来,好似散入飓风中,她竟用断刀使出一招“风”。

    楚天权没料到世上还有人摸索出了“断刀术”,鬓角竟被削去了一点,连出三掌方才将刀片打落,而此时,只听“喀”一声,周翡已经趁隙将剩下两把钥匙送入天门锁中,将绑着两人的锁链打开了。

    楚天权眼角跳了几下,他眯起眼,对周翡道:“没听过阁下的名号。”

    周翡把断刀一扔:“无名小卒,不足挂齿。”

    她说完,冲赵明琛伸出手,说道:“借几把兵刃。”

    赵明琛傻愣愣地把自己的佩剑摘下来递了过去。

    谢允在旁边低低地咳嗽了几声,活动了一下好不容易解放的右手,往手心呵了一口冰冷的气,说道:“一柄剑不够她祸害,多给她留下几柄,然后你们便走吧。”

    赵明琛讷讷道:“三哥。”

    “回去就把我方才跟你说的话都忘了吧,无谓的记恨不能改变什么,”谢允看着楚天权,头也不回地对明琛道,“好好读些正经的经史策论,不必再弄这些乱七八糟的邪魔外道讨你父皇欢心,你也讨不来,也不必整日里听你母妃他们危言耸听,你是皇子,不是他们争权夺势的工具,给自己剩点尊严。”

    赵明琛的眼眶倏地红了,说不出话来。

    谢允:“走,别碍事。”

    赵明琛还要再说些什么,却被白先生和一个侍卫左右架住,强行拉开。

    有先懿德太子遗孤在此,楚天权便对赵明琛失去了兴趣,竟也未曾阻拦。

    赵明琛突然回头嘶声叫道:“三哥,我回什么金陵——你们放开我!同你一样浪迹江湖有什么不好,我……”

    那囚笼一样华美的宫殿,六朝秦淮的金陵叫他不寒而栗,每一阵杨柳风与杏花雨中都带着重重杀机与诸多野望,将每一个人都颠倒性情、困死其中。

    赵明琛突然觉得那是个难以忍受的地方,奋力挣扎,一身三脚猫的功夫却又怎么挣得出白先生等人的手?

    谢允笑了一下,只当没听见。

    楚天权饶有兴致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谢允,说道:“端王殿下好气魄,怎么不叫这姑娘也一起走呢?”

    “她不归我管。”谢允道,“她也不会走,楚公公,既然你执意不肯走,那便不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