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小说网 > 公子别秀 > 第109章 无名之辈【9000字合章】

第109章 无名之辈【9000字合章】

推荐阅读: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万相之王星门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剑来一剑独尊临渊行沧元图

一秒记住【书香小说网 www.shuxiang.la】,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自从在街上偶遇海棠之后,赵灵音看林秀的目光就怪怪的。

    他对这个青楼女子的态度,实在是太奇怪了。

    而且,她有一次见到林秀的时候,他就在青楼里,和那位青楼女子手拉手。

    灵音的眼神看的林秀很不舒服,他主动问道:“是不是觉得我对陈姑娘太好了,她只是一个青楼女子,我为什么给她银子,还和她说那些话?”

    赵灵音虽然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

    林秀看着她,说道:“陈姑娘是一个可怜人……”

    她的身世,的确可怜,小时候父母为了养活弟弟,把她卖给了大户人家做丫鬟,在大户人家,她因为年轻貌美,被老爷惦记,夫人嫉妒,又将她卖给了青楼。

    起初她抵死不从,后来被打骂了几次,饿了几日后,终究还是接受了命运。

    林秀说完这些,才对灵音说道:“她们也不想以色娱人,哪位女子小时候,没想过未来觅得一位如意郎君,择一良伴终老,可她们没有选择,她们的命运,不由她们掌控。”

    赵灵音不解道:“可她为什么不努力改变自己的命运呢?”

    林秀反问道:“怎么改变,努力接客赚钱,替自己赎身,这不更加是以色娱人吗?”

    赵灵音嘴唇动了动,最终没能说出什么来。

    林秀则轻叹口气,以色娱人的青楼女子,想要摆脱青楼女子的命运,却只能更加拼命的接客赚钱,这是一种讽刺,也是一种悲哀。

    她是可怜人,但却不是唯一的可怜人。

    在这个世上,像海棠这样的人还有很多。

    他没办法帮助所有人,但海棠不一样,若不是拥有她的能力,他在太子第一次派人刺杀时,恐怕就已经死了。

    这是恩,得报。

    林秀今天很罕见的和灵音说起这些。

    她们这些从出生开始,就生活在上流社会,从未真正体验过民生疾苦的豪门小姐,是很难真正体会到这些的。

    林秀不想让灵音成为何不食肉糜的人,她其实很善良,只是由于身份和见识,看不到一些东西,也想不到一些事情。

    他看向灵音,问道:“还记得被秦聪害死的那个王氏女子吗?”

    赵灵音点了点头,说道:“记得。”

    林秀道:“不久之前,她的父亲也死了,是走在街上,被马车撞死的,乘车的是秦聪的弟弟,海棠虽然境遇可怜,但她还能掌控自己的性命,有些人,连自己的性命都无法掌控。”

    他看了灵音一眼,说道:“跟我走走吧……”

    两个人一路从东城走到北城,赵灵音虽然生在王都,长在王都,但她从来没有来过这里。

    这里没有她熟悉的一排排高门府邸,有的只是破落的院墙,街道上也没有青石板,坑坑洼洼的,有些地方还有积水,远远的,也能闻到一阵腐臭难闻的味道。

    有骨瘦嶙峋的孩子,在脏水坑里跳来跳去,他们眼眶深陷,皮包骨头,赵灵音从来不知道,人居然可以瘦成这样。

    林秀一边走,一边解释道:“这里还是王都,王都之外,很多百姓的生活,其实比这还不如,他们用尽全力能做的,也仅仅是活着。”

    赵灵音看着周围的一切,逐渐沉默下来。

    两人又向前走了一段距离,从街道旁一个破落的医馆里,走出一个抱着孩子的男人,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大夫看着他,说道:“这孩子的眼疾严重,或许会危及性命,但也不是不可医,不过第一个月的汤药费,就要一两银子,之后的几个月,至少还要花五两,如果只是摘掉一只眼睛,保住性命,十文钱就够了,你回去好好考虑考虑……”

    男子站在街头,思虑了许久,才再次走进医馆,无奈的说道:“大夫,要不,就摘掉一只眼睛吧……”

    ……

    回到东城之后,在赵府门口,林秀对灵音说道:“这世上,这样的可怜人还有很多,五两银子,就能换一只眼睛,依然还是会有人换不起,今日我们看到了,才可以救下他,而我们看不到的地方,不知道还有多少这样的人,这个世界,并非全部都如你平日里看到的那样……”

    赵灵音没有说什么,沉默着走进家门。

    他想要告诉灵音的,已经全都告诉她了,林秀也回到林府,和父母吃完午饭,休息片刻后,来到清吏司。

    这些日子林秀都泡在异术院和武道院,来清吏司的次数要少一些。

    柳清风的那条小黑狗,已经训练的有模有样了,他无论去哪里都带着,据说此狗还在某次案情侦破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如今在清吏司内,也小有名气。

    林秀来到清吏司之后,柳清风便迫不及待的来到案牍库,和林秀交流训狗的心得,这条狗的表现,还是不太让他满意,他的小黑,和林秀养的那条大黄狗,差距太大了。

    此时,品芳阁中。

    海棠将五百两银票递给老鸨,说道:“这是我赎身的银子。”

    老鸨惊讶道:“你不是还差一百多两吗,这么快就筹齐了?”

    海棠没有解释,只是道:“银子给你,卖身契给我。”

    老鸨叹了口气,说道:“看来你是真的要走了,自从半年前那位公子来过,你就像是变了一个人,楼里的姑娘,就你接客最勤,我还以为你想开了,没想到你是想走。”

    海棠看着她,说道:“你当初买我的时候,才花了五两,现在我给你五百两,你也不亏。”

    老鸨看着她,怒道:“你个无情的家伙,好歹也在楼里待了这么多年,这次走的这么干脆,就没有一点儿留恋的吗?”

    海棠一脸的决绝,没有半分留恋。

    这个地方带给她的,只有无尽的痛苦,她只想早点离开这个地方,去迎接新的生活。

    那是她期望已久的生活。

    老鸨看着她坚毅的表情,脸上的怒容逐渐消失,最终只是轻叹了口气,说道:“走吧走吧,走了好,走了好,趁你现在还有点姿色,出去找个老实人嫁了,等到人老珠黄,客人嫌弃再走,可就晚了……”

    五百两银票,她只收了四百两,将最后的一百两塞进海棠手中,说道:“这一百两你拿着,盘个小店,做点营生,也饿不死……”

    海棠收下银票,对老鸨行了一礼,说道:“这些年,多谢妈妈照顾。”

    老鸨转过头,摆了摆手,说道:“快走吧,趁我现在还没有改变主意……”

    海棠快步走到楼上,来到自己的房间,将那卖身契撕碎,投在火盆之中,看着火盆中燃烧的熊熊火焰,她长长的吐了口气,整个人忽然轻松起来。

    仿佛随着那火焰的跳动,连她曾经那不堪的过往,都一起燃烧殆尽。

    她洗掉了脸上所有的妆扮,摘掉头上的首饰,解开漂亮的发髻,只是随意的将头发挽起,整个人便从花枝招展,变的朴素简单。

    外面的平民女子,大都是这幅样子。

    从现在开始,她也是平民女子了。

    海棠口中哼着轻快的小调,将一朵淡黄色的腊梅花插在头上,这是她在青楼的后院采摘的,她简单的收拾了一个小包袱,然后来到窗前。

    鸟笼中,那只画眉还在叽叽喳喳的叫着。

    海棠微微一笑,打开鸟笼,说道:“从现在开始,你也自由了……”

    鸟笼刚刚打开,这画眉就嗖的一下飞出去,它没有回头看一眼,径直的飞向高空,喜悦道:“老子终于自由了!”

    海棠噗嗤一笑,背起小包袱,离开房间,走下楼。

    从现在开始,海棠这个名字,再也不属于她了。

    她叫陈玉,陈设的陈,玉石的玉。

    她缓步走到青楼门口,再往前一步,便要踏出这个曾经带给她无尽苦难的地方。

    这时,几道人影从门外走进来,其中一人看到她,立刻抓住她的手臂,笑道:“这不是海棠姑娘吗,我们正要找你呢,今日,本公子可是给你介绍了一位贵客,只要把他伺候好了,赏银少不了你的……”

    陈玉想要抽回被他抓住的手臂,但却没有成功,她只能歉意的说道:“不好意思,郑公子,我已经不做了,你们还是找其他人吧。”

    那年轻人皱起眉头,问道:“不做了是什么意思?”

    老鸨远远的看到这一幕,立刻跑过来,陪笑着说道:“哎呦,这不是郑公子吗,今儿个是刮了什么风,竟然把您给吹来了,实在是抱歉,海棠刚刚已经赎身,以后不做这一行了,这楼里比她漂亮,比她活好的姑娘多得是,您重新挑一个,我给您算半价……”

    郑公子瞥了她一眼,对海棠道:“早一天不做,迟一天不做,有什么区别,今天你好好伺候这位贵客,我给你双倍的价钱。”

    他自己倒是无所谓,前段时间,隔两天就照顾海棠的生意,他已经腻了。

    只不过前两日他才结识了一位身份尊贵的朋友,此人和他是同道中人,但对方的爱好,有些奇怪。

    他不喜欢寻常的青楼女子,只对觉醒了异术的女子情有独钟。

    可觉醒了异术的青楼女子,哪里是这么容易找的,身为异术师,哪怕是那种弱小的能力,一般也不会沦落到出卖身体。

    巧合的是,他正好认识一位自称能听懂兽语的青楼女子。

    虽然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但总算有条线索,于是他今日就带着那名贵客来了,他们专为海棠而来,自然不可能白跑一趟。

    说什么不做这一行了,反正都已经做了那么多次了,再做一次,有区别吗?

    对陈玉来说,是有区别的。

    品芳阁的妓女海棠,已经死了,现在的她,只是陈玉。

    她十分抱歉的看着此人,说道:“郑公子,真的对不起,我已经不做了。”

    郑建的脸色很难看,咬牙说道:“贱人,你真的想要我在贵客面前丢脸吗?”

    陈玉与他目光对视,虽心中畏惧,但还是坚定的说道:“我不做那种生意了,请你们放过我吧……”

    此言一出,楼内的气氛,陡然变的紧张。

    “嘿嘿,郑建,刚才还说是你的老相好,人家可是一点儿都不给你这位老相好面子呢?”

    “是你自作多情了吧?”

    “不就是一个妓女吗,居然装起清高来了……”

    郑建脸色难看至极,他身旁的一位青年,脸上则露出饶有兴趣的表情,说道:“有意思,本来我还没什么感觉,现在对她,倒是越来越感兴趣了……”

    海棠一个人无助的站在那里,品芳阁的大门,就在她面前几步远处。

    迈出那道门,她便彻底自由了。

    但就这几步,对她来说,却宛如天堑。

    王都上空,一只画眉重获自由,振翅高飞。

    它距离飞过那道高耸的城墙,只需再挥动几下翅膀。

    片刻之后,它将重回山林的怀抱。

    但就在这时,下方某条街道上,站在某位权贵子弟肩膀上的一只猎鹰,锐利的眼睛忽然转了转,随后便煽动翅膀,冲天而起。

    唳!

    一声悲鸣过后,点点鲜血,洒落长空。

    ……

    清吏司。

    林秀和案牍库的几名文书,还有柳清风一起,在围着炉子吃火锅。

    随着年关将近,天气也越来越冷,朝廷每个月都会给各大衙门发一些补贴,用来购买炉子,木炭等取暖。

    天气冷,衙房的官员不想出去,有时候就干脆买点肉和菜,在衙房里涮着吃。

    林秀来的很巧,正好可以蹭顿饭。

    虽然他已经吃过了,也还是加双筷子吃了几口。

    吃饭的时候,他问柳清风道:“令堂的身体好些了吗?”

    柳清风脸上露出笑容,说道:“好多了,双双的姑娘的医术真的神奇,我娘喝了她开的几服药,现在已经可以自己下地干一点儿活了,这件事,还要多谢林大人。”

    林秀摆了摆手,说道:“都是同僚,不客气。”

    要说谢,林秀应该谢柳清风才对。

    没有他的目之异术,林秀也不可能在武道上表现出这种天赋,想起此事,林秀对柳清风道:“柳主事,你有没有试过修行武道,你的异术能力,和武道相得益彰。”

    柳清风不好意思道:“说来惭愧,武道院的教习,也曾经找过我,说是我的能力,若是修行武道,会比别人更有优势,但试过后才发现,普通武者的动作,在我眼里虽然很慢,可是我的身体无法跟上目力,所以没办法修行。”

    林秀只是随口一问,听他说完,并没有在这个话题继续。

    的确,单独的目之异术,是没办法修行武道的,眼睛跟得上,身体跟不上的感觉很难受,他们修行武道,甚至还不如普通人。

    这种异术,还要加上速度或者力量的能力,才能转化为真正的武道天赋,或者等修行到地阶之后,身体可以跟上眼力,基本就能做到同阶无敌了。

    和他们闲聊了片刻,林秀便打算去武道院继续练枪,适应适应他的新兵器。

    走出衙房时,他看到两名捕快抬着一具用白布遮盖的尸体进来。

    “哎,可惜了。”

    “我就想不明白,她这是何必呢?”

    “明明只是一个妓子啊,老老实实的陪客人睡一觉就好,干嘛要想不开?”

    “我也想不通,刚烈的女子我见过,刚烈的妓女……闻所未闻啊。”

    ……

    两名捕快一边走,一边感慨,他们的身后,还跟着一名女人,那女人哭哭啼啼的,林秀认识她,她是品芳阁的老鸨。

    不知为何,林秀心里猛然一紧。

    “等等。”他伸手叫住了那两名捕快。

    两名捕快停下脚步,问道:“林大人,有什么事情吗?”

    林秀缓步走到他们跟前,几次伸手,想要掀开那白布,却只是伸到一半就收回来。

    一名捕快看着他,劝道:“林大人,还是不要看算了,这女子是触壁而死,头骨都碎了,样子实在是惨不忍睹。”

    两人说完,就匆匆的抬着尸体前往公堂。

    发生了人命案子,郎中大人已经开堂了,他们要带着尸体和证人赶紧上公堂。

    片刻后,清吏司公堂。

    堂下的一名年轻人,指着地上一名女子的尸体,望向上方的清吏司郎中,不满道:“我说大人,那么多人都看到,是她自己撞墙而死的,我连碰都没有碰他,你让我来这里,不合适吧?”

    清吏司郎中淡淡道:“难道不是因为你逼她,她才自尽的吗?”

    那年轻人脸上露出可笑的表情,说道:“大人,她是妓女啊,妓女陪客人睡觉,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我花银子点了她,她自己却撞死在青楼,正常人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我觉得她一定是有病,这种事情,你们总不能怪在我头上……”

    清吏司郎中问道:“可本官听说,你逼迫她时,她已经赎身从良。”

    “谁说的?”年轻人皱眉道:“老鸨你说,她是不是从良了?”

    老鸨和年轻人目光对视,立刻就移开视线,摇头道:“没,没有……”

    品芳阁惹不起文昌伯公子,更惹不起另一位贵人,虽然她也为海棠不平,但她不想死,也不想品芳阁化为乌有。

    年轻人再次望向清吏司郎中,说道:“看吧,连老鸨都说她没有赎身,我看她纯粹就是有病,既然真相已经大白,我可以回去了吧?”

    清吏司郎中看了他一眼,说道:“既然此案与郑公子无关,待文书询问你一些问题,记录完案情卷宗之后,你就可以离开了……”

    清吏司,停尸房。

    林秀还是掀开了那张白布,白布之下,是一张他并不陌生的脸。

    那张原本十分清秀的脸,此刻因为布满了血污,显得有些可怖,不久之前,她还说要开一家豆腐铺,林秀也要说照顾她的生意,但现在已经没有机会了。

    林秀在她身边站了一会儿,将那白布缓缓盖上。

    没有人发现,她插在头上的一朵腊梅,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案牍库门口。

    三名文书在互相推搡。

    “你去。”

    “你去……”

    “上次就是我,这次轮也该轮到你了。”

    “屁话,上次的人能和这次比吗,这种苦差事,我才不干……”

    那青楼女子的案子已经审完了,现在只要按照流程,询问一遍文昌伯公子郑建,就可以结案,但清吏司三名文书,谁也不愿意干这个差事。

    对方可是王都排得上号的权贵子弟,看他刚才在公堂上的样子,连郎中大人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是他们,稍有一句话说错,恐怕就得倒霉了。

    这时,一道人影走过来,说道:“大家都不愿意的话,还是我去吧。”

    见到林秀主动站出来,三人当然乐意至极,林秀和他们不同,他的父亲可是二等伯,只比文昌伯低一等,这个差事,他来干是最合适的。

    徐文书如负释重,说道:“辛苦林大人了,下次我们请你吃涮锅……”

    林秀走进案牍库,取了笔墨和纸张,走进里面的一处小房间。

    郑建回头看了他一眼,皱眉道:“怎么才来,有什么问题快点问,问完了本公子还有要事。”

    林秀将笔纸放下,淡淡道:“急什么,赶着去投胎啊?”

    郑建闻言,面露愠色,说道:“混账,怎么说话的!”

    林秀看了他一眼,说道:“别和我来这套,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林秀,平安伯之子,赵灵珺是我未婚妻,我平时也偶尔来清吏司兼职案牍库文书,今天我来记录你的案子。”

    郑建虽然没有见过林秀,但却听过他的名字,见他是和自己一样权贵子弟,立刻笑道:“原来是林兄啊,久仰久仰……”

    即使他的父亲爵位比林秀的父亲爵位高一级,但谁让这林秀有一个厉害的未婚妻,他倒也不敢端着架子。

    林秀看了郑建一眼,说道:“别说废话了,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郑建摆了摆手,说道:“哎,别提了,说起来也是晦气,谁想到那女人是个疯的,我就是让她陪一陪黄国公家的二公子,谁料她居然直接撞死了,你说说,这种人是不是疯子,她是个妓子啊,妓子不就是陪别人睡觉的,我又不是不给钱,她在那里装什么装……”

    林秀沉默了许久才道:“可是我听说,人家已经从良了?”

    郑建一脸晦气,说道:“我就想不明白了,你说她早上还在接客,下午说从良就从良,一个肮脏的妓子,还装起贞洁烈妇了……”

    来到这个世界以来,林秀做的最后悔的事情,恐怕就是给了海棠二百两银子。

    倘若她没有攒够赎身的钱,也就不会有后面的这些事情。

    郑建想不明白的事情,林秀明白。

    她为自己赎身的那一刻,就已经不再是青楼女子了。

    哪怕是死,她也不会让身体再次被人玷污。

    她甚至比清白人家的女子更在乎这些。

    但这些事情,有些人永远不会懂。

    郑建抱怨了一番,就再次看向林秀,说道:“林兄,你快点啊,我晚上还在摘月楼约了黄公子吃饭,不能迟到……”

    林秀轻叹一声,说道:“这顿饭,你恐怕没机会吃了。”

    郑建诧异道:“你什么意……”

    他话未说完,眼睛就猛然瞪大,双手捂着喉咙,鲜血从指缝不断溢出,他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林秀,瞳孔逐渐涣散,失去生机的身体,无力倒地。

    临死之前,他也没有想通,林秀竟然敢杀他,林秀为什么要杀他!

    林秀手中,一把匕首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

    几片腊梅花瓣,从空中缓缓的飘落在地上,逐渐被染成血色。

    林秀脸上平静的表情,在下一刻变成了惊恐慌乱,他后退几步,大声道:“杀人了,杀人了,快来人啊!”

    他的惊叫的声音落下没多久,就有数道人影从外面狂奔而入,柳清风第一个冲进来,问道:“林大人,发生什么事情了?”

    然而,当他看到倒在血泊中的郑建时,面色猛然大变,伸出双臂,挡住后面的人,同时大声道:“所有人后退,后退!”

    然后他迅速看向林秀,说道:“林大人,您就站在那里,千万不要动!”

    文昌伯的儿子死在了清吏司,是一件无比严重的大案,得到消息后,清吏司郎中匆匆赶到,震惊的看着倒在血泊中,气息全无的郑建,然后目光立刻望向林秀,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郑公子是怎么死的!”

    林秀脸色苍白,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我正在询问他关于此案的细节,郑建忽然捂住喉咙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

    郑建死的时候,只有林秀在他身边,林秀自然也是具有最大嫌疑的那个。

    但他的嫌疑,很快就被洗清了。

    因为……,没有凶器。

    仵作查验过郑建的尸体,他的死因是脖子上的一道致命伤,他是被人一剑封喉。

    捕快们已经搜查过林秀的身上,他身上什么并没有凶器,而这一眼就能望穿的小房间,以及整个案牍库,都没有发现凶器。

    考虑到林秀的能力是冰,他可以凝聚出冰刃来杀死郑建,可柳清风以目之异术查看过,整个房间,没有留下一点冰屑,如果林秀是以冰刃杀人,一定会在现场留下痕迹。

    冰之异术,可以凭空造冰,但不能令冰消失。

    种种线索表明,他和郑建的死无关。

    这时,那仵作也有了发现,他指着郑建尸体上的几片花瓣,说道:“大人,花瓣,有花瓣,是那个女刺客干的!”

    一剑封喉,在案发现场留下花瓣,这是那位会隐身的女刺客,惯用的杀人手法。

    至此,此案便没有什么悬念了。

    用脚猜都能猜到,是郑建逼死了那名青楼女子,碰巧被那位女刺客看到,于是追到清吏司,杀了郑建,为那青楼女子报仇。

    半年之前,忠勇伯之子秦聪,死因也是这样。

    就在案发现场的林秀,什么也没有看到,眼睁睁的看着郑建死亡,也有了合理的解释。

    因为那名刺客的能力是隐匿,在隐身的状态下,林秀当然看不到她。

    清吏司郎中看着林秀,说道:“此案和你没关系,让你受惊了。”

    林秀摇了摇头,说道:“我没事,但那女刺客实在太猖狂了,竟然敢在清吏司动手,一定得尽快抓住她才是……”

    清吏司郎中道:“这就是异术司的事情了……”

    因为那名女刺客每次作案,都会在现场留下痕迹,郑建的尸体上发现了花瓣,又是被一剑封喉,是谁做的再明显不过,此案很快就了结了。

    对于这种案子,清吏司只管查出凶手,至于抓人,那是异术司的事情。

    郑建的尸体很快被人抬走,现场的血迹也被清理干净,但清吏司却并不平静。

    一等伯之子死在了这里,郎中大人要给文昌伯,给朝廷一个交代。

    至于捕快衙役们,也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四处搜寻那女刺客的踪迹,万一她还没有离开,将她抓到,可是有着一辈子都花不完的赏银。

    柳清风靠在案牍库门口,看着站在院中失神的林秀,目中异色一闪而过。

    包括郎中大人在内,清吏司所有人都认为,是那女刺客杀死了郑建。

    但只有他知道,郑建死时,那房间之中,没有第三个人的脚印。

    那女刺客想要做到这一点,除了会隐身之外,还要会飞……

    这个秘密,他不打算告诉任何人。

    他缓步走到林秀身前,小声说道:“林大人被吓到了吧,其实也没什么,郑建本来就该死,那女刺客,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

    案牍库中,徐文书在询问品芳阁老鸨有关那名妓子的事情。

    他铺开一张纸,提笔问道:“你们楼里死的那个妓子,叫什么名字来着?”

    老鸨从震惊中缓过神来,连忙说道:“海棠,她叫海棠。”

    徐文书写下这个名字,一道人影从旁走过来,说道:“她叫陈玉。”

    老鸨也像是想到了什么,立刻说道:“对对对,他以前是叫做陈玉来着……”

    徐文书看到纸上已经写下的“海棠”二字,抬头看着林秀,说道:“反正都一样,写都写了……”

    林秀摇了摇头,说道:“不一样。”

    她曾经说过,她不喜欢海棠这个名字,那是别人给她取的。

    她叫陈玉,这是她自己的名字。

    徐文书叹了口气,只好将那张纸团成团丢掉,重新取了一张纸,写道:“妓女陈玉……”

    林秀再次说道:“民女陈玉,她已经为自己赎身了。”

    徐文书一愣,问道:“不是说没有赎吗?”

    老鸨赶忙道:“赎了赎了,下午刚刚赎的……”

    徐文书将刚刚写了四个字的纸再次揉成团,取了一张纸,干脆将笔递给林秀,说道:“要不,还是林大人来写吧……”

    将这差事扔给林秀之后,他就踱步出了案牍库。

    那老鸨看着林秀,思索了片刻,忽然说道:“大人,我记得你,你不就是半年前来过我们楼里的那位公子,这半年来,海棠天天惦记着你……”

    她说着说着,声音逐渐小下来,问道:“她赎身的的钱,就是公子给她的吧?”

    林秀道:“是我害了她。”

    老鸨连连道:“公子,您可千万别这么想,海棠死的时候,是带着笑的,您若是因为她的死而自责,她会死不瞑目……”

    她叹了口气,说道:“她是个苦命的丫头,以前出卖身体,是为了生活,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她给自己赎身之后,就是清白女子了,就算是走,也是清清白白的走的,您不用为此自责,我想,她也不愿意看到您自责……”

    ……

    “儿啊,我的儿啊!”

    “你死的好惨!”

    “你怎么能让爹白发人送黑发人!”

    “该死的刺客,老夫若是抓到你,一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文昌伯节哀……”

    “人生不能复生,节哀顺变……”

    “那女刺客出手很快,令公子走的应该没有痛苦……”

    ……

    清吏司院中,得到郑建死讯,匆匆赶来的文昌伯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清吏司的几名官员,在一旁小声安慰。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林秀只是觉得他们吵闹。

    他迈步走出清吏司,鼻尖忽然一凉。

    林秀抬起头,纷纷扬扬的雪花从天空飘落下来。

    下雪了。

    今年冬天,京都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文昌伯之子郑建死了,这件事情,无论是在百姓,还是权贵间,都引起了不小的议论。

    很少有人知道,这件案子里,也死了一名妓子。

    没有人知道她的名字,也没有人在乎她受了什么冤屈,因为她本来就是一个无名之辈。

    王都像她这样的人太多太多,并不值得人们议论。

    这场雪下的不小,一会儿的功夫,地面上就出现了薄薄的一层雪花。

    林秀踩在雪花上,身后很快便留下了两行脚印。

    此时的他,并未发现,就在他身后十几丈远的地方,已经积攒了一层雪花的地面,一行脚印,凭空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