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推荐阅读:夜的命名术渡劫之王全职艺术家大符篆师最强雇佣兵之暗黑纪元侠武世界全能刺客茅山术之不死人超级六扇门暴躁的大隋

一秒记住【书香小说网 www.shuxiang.la】,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第1章

    二月中的清晨,东风夹着回春的暖意在廊下游走,撞在雕花门窗上,从缝隙中俏皮地挤进屋中,卷起屋中青砖上的细尘,扑在里间床榻的帐前。

    帐子里的人迷糊睁开了眼,一瞬间恍惚到自己在何处,立时坐起来,更衣穿鞋洗漱梳头,一口气全部齐活,将香囊佩于腰间,轻拍两下。

    浅浅的薄荷味混着淡淡的荷香,在程玉酌鼻尖一晃,又被室内细风瞬间吹散。

    寻常人不会察觉那淡香,只程玉酌精神微提,眼眸清亮了几分。

    入宫十二年,程玉酌知道自己不能有一刻失神,不然这幽幽深宫,她便再不能踏出一步。

    将这盏茶饮完,程玉酌起身走到窗台前,望着一副九九消寒图,提笔在梅瓣上点了一笔。

    这一笔下去,便只剩两个空白的花瓣。等这两瓣也点满,就是程玉酌出宫之日。

    门前有脚步声渐近,小宫女在外唤了她,“姑姑可醒了?早膳备下了。”

    程玉酌应了一声,走出门去。

    她是尚功局的六品司珍,掌管着宫里的金银玉器,她凭的既不是美貌,也非是机灵,不过一分勤快、一分眼力和八分的稳妥罢了。

    宫里永远都不缺长袖善舞、聪明伶俐的人物,但是能留下来的,无不是那些稳在中间的人。

    程玉酌自十三岁入宫,未有过任何奢求,她只有一念,希望自己能安稳出宫。

    为这一念,她使尽全力忍耐,只盼一朝离开,再不同这皇宫有半分瓜葛。

    尤其东宫。

    程玉酌早饭前默念了两句佛语,期盼今日份的安稳。

    只是她没来得及吃上一口,有人来传了话。

    程玉酌一眼瞧见来人打扮,眼皮便是一跳。

    东宫的人。

    “程姑姑,太子爷临时吩咐多添金银玉器以做打赏,我们宫里姑姑唯恐忙碌出错,殿下南巡启程又在即,不得耽搁,只好劳烦程姑姑过去过眼一遍。”

    程玉酌拿着筷子的手僵在原地,目露踌躇。

    小宫女一看,连忙道,“程姑姑,我们姑姑说,太子爷此时不在东宫,一时半会无暇回来!”

    这还差不多。

    程玉酌立刻起了身,“那便走吧,早去早回。”

    小宫女大松了口气。

    他们姑姑吩咐,若是程姑姑不愿意来,把这句说了,八成便能请过来。

    只是小宫女不明白,这位程姑姑就这么怕见到太子吗?

    “司珍瞧瞧,这是最末一匣子金玉了。”

    东宫的管事女官李月柳,从前也在尚功局做事,后来太子入主东宫,要重新分派人手,众人都猜,被指派过来的定是稳妥的程玉酌,结果让大家都很意外,竟是李月柳。

    可李月柳知道,自己这东宫女官的位置,是程玉酌拱手让出来的。

    她让人上了好茶招待,亲自把黑漆雕莲花匣子打开,放到了程玉酌面前。

    程玉酌做司珍许多年头,眼力不凡连皇后娘娘都夸赞,她抬眼这么一瞧,挑了一对青玉镯出来。

    李月柳疑问,“这镯子不妥?”

    程玉酌将玉镯递到她眼前,“你瞧瞧镯子内面的细花。”

    李月柳也在东宫管着金玉宝货,可资历比着程玉酌,还稍稍浅了些,“……未曾见过。”

    “怪不得你,”程玉酌安慰她,“这是民间一种并蒂莲花样,并不采用侧分双头绘花的样子,宫里甚是少见,民间却因喜这莲纹缠在一处,多用于喜事信物。”

    她将那玉镯放到了一旁,同李月柳和气笑笑,“太子殿下尚未立正妃,此次南巡亦不带其他妃嫔,这等花样的镯子,若是贵人们来赐便罢了,由殿下赐下去,被当做传家宝,未免怪异。”

    李月柳立刻指人将那玉镯除了名,“还是司珍见多识广。”

    程玉酌笑着摆摆手,“我只是偏爱这些民间偏僻玩意,碰巧见过而已。”

    程玉酌又把这一匣子金玉全部过眼一遍,眼见再无差错,正要起身离开,突然外面喧闹起来,“太子爷回来了!”

    话音一落,程玉酌脸色一紧。

    李月柳也意外了一下,“太子爷怎么这会回来了?”她立时看向程玉酌,“司珍还有事吧,我遣人送司珍出东宫!”

    程玉酌语速略快两分,“委实还有差事,不便多留了。”

    她跟着李月柳的人出了门,沿另一条路转了两转,不消多时,便从后门出了东宫。

    程玉酌一步迈出东宫,手心已经满是汗了。

    她脚步不停地走了几丈远,才侧头看了一眼东宫巍峨的宫殿。

    最后一次踏足了吧,今次一别,之后再无瓜葛了。

    目光只有一瞬停顿,她转身没入林间小道。

    东宫。

    白底黑面暗金靴子随来人的步伐稳稳落到青砖之上,东宫上下一时屏气凝神。

    李月柳立在院里迎接,不敢抬头去看太子一眼,只见那杏黄色蟒袍下摆从她脸前掠过,无声的气势压得李月柳不敢有半分松懈。

    三年前刚入东宫那会,太子还不似这般气势压人,短短几年,李月柳已不敢抬头向上多看一寸。

    程玉酌自来避太子不及,会否是这个缘故?

    毕竟那是个佛一样的人,最喜安稳清闲不过。

    李月柳心下微驰,太子已回到了殿内,不时更衣完毕,近身宫女端着茶水近前,李月柳才抱着册子上前回禀。

    太子端着茶盅坐于太师椅上。

    “按照爷的吩咐,另添金玉宝货一百一十件,各件情形皆登记在册。”

    李月柳抬手将册子捧至太子身前,若太子无暇查看,挥手让她下去,李月柳的差事就交代完毕了。

    她等着太子挥手,可太子端着茶盅的手迟迟未动。

    李月柳意外,不由地掀起眼帘打量了太子一眼。

    太子薄唇紧闭,笔挺的鼻梁透出大片阴影,李月柳不敢再向上看去,只觉太子神情难辨,不知何故。

    李月柳心下一紧,突然听太子开了口。

    “何情薄?你染了此香?”

    李月柳一愣,她怎么从未听过此香?

    “奴婢未曾佩戴香料,今日亦不曾熏香!”

    她甚至没有闻见任何香气!

    可太子放下了茶盅。

    李月柳只觉周边气势变了一变,沉了几分。

    “不是你,是谁?”

    李月柳心下快跳起来,若不是这句是疑问而非质问,李月柳早已跪倒在地。

    不是她是谁呢?谁染了这么个连名字都没听过的香?李月柳一脑门雾水。

    而太子却起了身,朝着门外。

    “去查。”

    门外太子近身侍卫立时应下,“是。”

    李月柳看着自己身边的人逐个被带走,冷汗流了出来。

    太子到底在找什么?

    是找香,还是找人?

    她突然想到了程玉酌。若是过一会,侍卫没有从她的人里查到那奇怪的香,定然问起有无外人到来,她到时候能说程玉酌没来过吗?

    李月柳立刻遣人去了趟尚功局。

    程玉酌在清点自己的行囊,见了东宫来人满头大汗,吃了一惊。

    “程姑姑,我们姑姑遣奴婢过来问一下程姑姑,今日可有染一种叫做何情薄的香?”

    程玉酌不由按住了腰间的香囊。

    “因何有此一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小宫女却摇了头,“姑姑不必问,奴婢也不知晓,我们姑姑只是让奴婢过来,跟程姑姑提个醒,或许会有人查过来,我们姑姑不能隐瞒。”

    小宫女说完,脚步不停地走了,程玉酌冷汗流了下来,迅速解下香囊压到了箱子里,又觉不放心,将囊内香料尽数埋进花盆,香囊扔进了水盆里。

    东宫。

    小宫女回禀给了李月柳,李月柳心下微缓,侍卫过来向太子回了话。

    “爷,并未查到。”

    话音一落,室内一凝。

    李月柳也把心提了上来,要开始查进出的外人了吗?

    可侍卫又回禀了来,“不过属下查到有两人,一人染了荷香,另一人早起嚼了薄荷叶,这两人恰巧都在李姑姑手下当差。”

    原来何情薄是荷香与薄荷的混香。

    李月柳一下子回想了起来,“奴婢手下却有一宫女昨日喉嗓不适,禀了奴婢要嚼薄荷,至于染荷香一人,奴婢失察,是奴婢之过。”

    李月柳跪了下去,太子并未出声。

    那侍卫略略斟酌了一下,“除了香味混合沾染之外,并未发现旁人染香。爷南巡在即,宫中人员混杂,不排除有外人进出,爷若是……”

    “罢了。”

    太子声音说不出的低沉,室内阴云欲雨,李月柳竟隐隐从这两个字里,听出了失落之意。

    为何失落?

    太子却突然起身,负手离开。

    李月柳这才大喘了口气,看了那侍卫一眼,侍卫递给她一个不要多事的眼神。

    李月柳捂了胸口,出门招了宫女,“去跟程姑姑说一声,没事了。”

    小宫女立时去了,禀给了程玉酌。

    程玉酌闻言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没说也没问,反而赏了小宫女一根珠钗,让她走了。

    程玉酌目光越过花窗,向东宫方向看去,坐定半晌,才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

    神佛保佑,只剩两日了。且让她安稳出宫吧,万不要再与东宫有任何牵扯!

    翌日,太子南巡启程,皇上皇后亲自送出宫门。

    这是本朝太子继位前必成之事,今太子入主东宫三年,已至南巡之时。

    巡天下,定乾坤。

    太子离去,车马浩浩荡荡半个京城。

    又一日,年满二十五岁的宫女放出宫去。

    程玉酌期盼多年的这一日,终于到来了!

    天未亮,程玉酌便起了身,最后清点了一遍行囊。她已做了寻常百姓打扮,突然有人来她门前通传,“程姑姑,尚功请姑姑过去。”

    崔尚功是尚功局五品女官,是程玉酌进宫不久便一直跟随的师父。

    程玉酌昨日已经向崔尚功辞行,今日一早为何又唤她前去?

    程玉酌揣着满腹疑惑去了,崔尚功年过半百,鬓发已白,竟立于廊下等她。

    清晨的风吹得崔尚功衣摆呼呼作响,程玉酌快步上前,携了尚功进到房中。

    房中门窗大开,房外三丈不许近人。

    崔尚功拉了程玉酌的手,“玉酌,有件急事须得你尽力而为。”

    “不知师父所言何事,可是……不能出宫了?”

    崔尚功连忙摇了头。

    程玉酌心下一松,“宫外之事?师父放心,玉酌必然为师父办妥。不知是何事?”

    崔尚功苍老的眸中隐隐有歉意溢出,她握住了程玉酌的手。

    “你出宫之后,照旧依着你的计划往济南府落脚,只是有一人要托你照看,此人乃是贵人替身,身份不得见人,届时此人以你胞弟名义寻你,你要替其遮掩,切不可泄露此人身份,其他一切如常即可。”

    程玉酌提着的心松下大半,“不知是哪位贵人的替身?”

    崔尚功特特看了她一眼,声音轻得几不可查,却如重锤一般锤在程玉酌胸口。

    “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