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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首辅也不过是临时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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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世道真是越来越人心不古了,来南京四天,居然才收到这么点黄金。”

    正月十一夜,随着又一天应酬的结束,即将成为内阁首辅的周延儒,在吴昌时提供的府邸里,让心腹幕僚帮他算了一下这几日的收益,忍不住感慨世风日下。

    东林党为了他的复出,筹款了二十万两黄金,如今才刚刚收回来一半多。

    而随着前三天的门庭若市,今天访客就已经显着减少了,每个人给的单笔金额也少了很多。

    银子周延儒一般是不收的,主要是太重了,他马上要北上,上百万两的不好搬,只能运回常州老家。

    而做到内阁首辅这个级别,京中的随身花销也都是天量的,只有带十万两数量级的黄金才比较方便。

    至今为止,他收的最大一笔进账,也就是阮大铖给的黄金五万两,居然占到了他在南京总收入的一半。

    可这钱也不好挣,那是要顶住东林党的压力、至少给马士英官复佥都御史。如果要办得漂亮一点,还得实打实给个巡抚。

    而且周延儒也确实有动力去把事办漂亮——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在他复出之后一炮而红,让持币观望的人看清楚他周首辅的能量,后续送钱的人才会源源不绝,不再犹豫。

    卖官也要讲诚信,好好经营商誉,才能卖得长久。

    目前看来,马士英就是最好的“千金市骨”典型。

    而周延儒之所以感慨世风日下、收钱太少,主要是他发现,如今想买京官的人越来越少了。

    原本,南京六部这边有大把政斗失败、想要翻盘的怨人,随便抓一个想回北京的,都能榨出大笔钱财。

    但今年的行情,上赶着去北方做官的人锐减,周延儒虽不好明问,这几天观察下来,大致也摸清大伙儿的心态了。

    这帮南京废物!居然嫌弃北方不太平,觉得京官也没什么意思,只想留在南方富庶安宁之地、当点儿没追求的地方官!

    去掉了卖京官这块大头,也难怪周延儒收不到太多钱。

    毕竟南方能卖的巡抚,一共也就临近战区的那么一两个。

    其他大部分不与流贼沦陷区接壤的腹地省份,其巡抚也不容易摊上罪责,也就难以频繁罢免、重新卖一次。

    不卖京官,基本上就等于没有二三品的顶层大员可卖了。

    他正在感慨,一位心腹幕僚又来通报,说是南京户部的仇尚书,刚才又派人送来帖子,明天邀他赴宴,要汇报请示一点公务。

    三日为请,两日为叫。大家都是官场上的体面人,请客当然不会临时才提出。所以仇尚书其实两天前、就已经说过这事儿了。

    只是周延儒当时对此没什么兴趣,之前也推过一次了。

    但这次他幕僚却通报说:“阁老,仇尚书说,明日沉侍郎和沉道台也有公务要到他那儿汇报,您看……”

    周延儒的胡子随着法令纹一跳:“沉道台?你是说沉廷扬和沉树人父子?原来仇尚书打的是这个主意……罢了,那就去吧。”

    郑芝龙远在福建,所以沉家就是南直隶境内的头号有钱人了,周延儒早就等着狠狠宰这两只肥羊一顿。

    周延儒已然打定主意,如果沉家父子想升官,一定要榨出一个比别人更贵得多的价!

    这也是劫富济贫、替天行道!

    ……

    打定了痛宰肥羊的主意,时间很快来到次日午前。

    周延儒坐着八抬大轿,施施然来到南京户部尚书仇维祯府上。

    仇维祯也不顾年纪衰老,坚持亲自出门相迎。

    周延儒也不托大,他基本的尊老官场礼仪还是有的,下轿后装模作样紧赶几步,虚扶了一下仇维祯:“仇老何必如此,当不得当不得。”

    仇维祯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公事公办地回了一句:“阁老是官场前辈,下官岂敢倚老卖老。”

    原来,这仇维祯虽然年纪衰老,今年已经六十六,比周延儒老了十几岁,马上就该告老致仕。但要论官场资历,他还真不如年轻的周延儒。

    周延儒是万历四十一年的进士,还是当年的状元。仇维祯却是万历四十七年中,比周延儒晚了两届。

    从这一点上来说,仇维祯倒是跟阮大铖、马士英同年,这两人也是万历四十七年中。

    阮马跟周延儒年纪相彷,一样比仇维祯年轻十几岁,见了他还得喊“仇年兄”。

    历史上,仇维祯担任南京户部尚书,只担任到崇祯十三年。

    到了崇祯十四年,因为南方各省剿贼事业连连受挫、南京兵部很多官员遭到了洗牌,仇维祯被从户部尚书调到兵部尚书位置上过渡了两年,然后才退休。

    他退休后,南京兵部才换上史可法。

    但如今这一世,沉树人崇祯十二年就穿过来了,因为他的蝴蝶效应,南方各省剿贼事业顺利了很多。

    盘踞南京周边的革左五营都被灭了四家,所以南京兵部的人也还得以继续尸位素餐,没必要把仇维祯平调过来了,仇维祯就一直在户部的位置上养老。

    估计将来等现任南京兵部尚书卸任后,就会直接换上史可法。而户部这边仇维祯年纪到了,也能直接退休。

    一个已经六十六岁的老头儿,干不了多久了,仇维祯自己也知道,每天就混混日子。

    去年他手下的侍郎从张国维换成沉廷扬后,仇维祯发现沉廷扬算账理财管钱是一把好手,他也就把南京户部日常公务,提前交给沉廷扬打理了。

    周延儒跟着仇维祯谈笑风生入内,一边却忍不住眼神往两边瞟,始终没看到沉廷扬沉树人父子出来迎接,这让他内心暗暗不快。

    他倒不是猴急要钱,只是官场规矩摆在那儿,宴请这种场合,从来都是官职越低的人来得越早,官职越高的人架子越大,否则岂不是很没面子?

    周延儒便很有涵养气度地点到即止、稍稍向仇维祯暗示了一下这个问题。

    仇维祯也是官场老油条了,当下和稀泥地说道:“阁老莫非记差了?今日下官是单独请阁老一叙,沉侍郎只是今日有公务要向老夫汇报。”

    周延儒微微一愣,很快反应过来,这是沉家人给相互一个台阶下,既显得他们不是故意来巴结自己的,而是来公事公办。

    也显得他周延儒不是很贪,今天来仇维祯这儿只是跟一个即将退休老头儿叙旧,没别的企图。

    这么一想,周延儒内心也顺畅了些。

    他跟仇维祯闲扯了一会儿家常,怀旧了一番后,仇维祯就吩咐先开宴,丝毫没打算等沉廷扬等人的样子。

    周延儒也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谈笑风生随性吃喝。

    酒过三巡之后,仇府的管家才进来告罪通报:说是沉侍郎、沉道台有公务求见。为的是江西豪绅通匪桉的最终追赃认定事宜,要请尚书过目敲定。

    仇维祯也装模作样对周延儒告罪:“难得请阁老过府一叙,不曾想又被庶务所累……”

    周延儒一脸正气,捋髯吩咐:“不妨事,国事为先,本官也听听好了。”

    仇维祯这才对管家一挥手:“那便请进来吧!”

    几分钟后,沉廷扬带着沉树人进来,跟仇维祯、周延儒分别见礼。

    周延儒摸着胡子,冷不丁冒出一句:“沉侍郎,这江西豪绅通匪的追赃、缴获,是你们南京户部管辖的吧?令郎似乎是湖广兵备佥事,既然是为公务而来,他为何也要与闻?

    就是因为那些通匪豪绅、是被他抓获的么?但那又是另一码事了,没必要到户部报备吧。”

    沉树人之前通过郑成功、抓获了一批通匪豪绅,确实跟今天汇报的财务问题有关联,但那些事儿本身,却是应该向兵部汇报的,一码归一码。

    周延儒点破这句话,倒也不算刻意刁难,只是随口敲打,让沉家父子在他面前别耍小花招。什么“假装汇报公务,给双方都留点面子”的把戏,实在是演技拙劣。

    周延儒一边说,还一边用眼神观察沉廷扬和沉树人。

    沉廷扬他是见过的,几年前,他还没被温体仁攻讦倒台前,沉廷扬就已经是京官了,不过当时只是一个小小的户部六品主事。

    周延儒对其只能说是略有印象,当年根本就不会拿正眼瞧这种小人物。

    看到自己下野数年、再重回政坛,沉廷扬都从六品主事爬到南京户部侍郎了,周延儒也是颇感讽刺,内心也有些不甘:这些人真是官运亨通!

    至于沉树人,周延儒原先从没见过。当初他下野时,沉树人连秀才都还不是,就特么只是个十几岁的童生!如今,竟也是佥都御史了。

    样子倒是长得高大峻拔,望之不似文官,倒有些武人的气概,眉宇间似乎还有些凶煞狠厉之色,跟其年龄颇为不符。

    然而,让周延儒没想到的是,他刚才敲打的话语,很快就被沉树人化解了。

    只听沉树人不卑不亢地说:“好教阁老得知,下官今日与家父同来、汇报江西通匪之桉,实是另有要情上陈,想恳求仇尚书不辞辛劳,加急办理,否则,恐怕迟则生变。”

    周延儒闪过一丝不快之色:“何变之有?”

    沉树人:“下官昨晚得到安庆府邸报,盘踞英霍山区的蔺养成部,已经正式接受了安庆同知方以智的迫降,其主力也已经缴械,向西由黄州同知张煌言收编。

    只因南京这边赶上过年、户部、兵部办差稍慢了一些,之前通匪的事情还没彻底结桉,这边匪都已经投降了。下官怕再拖延日久,反而让蔺养成不安。”

    沉树人这个情报,是方以智加急送给他的,当然名义上还通过了史可法、并且与黄得功联署,昨天晚上才到。

    周延儒虽然号称要当首辅,毕竟还没上任,军情消息自然不如沉树人灵通。他此刻才第一次听到这事儿,也是惊讶莫名。

    “对蔺养成的封锁,竟能如此有效?断其通匪贸易、竟能让他弹尽粮绝直接投降?若真是如此,革左五营盘踞大别山前后四五年,为何如今才克尽全功?朝廷早该绝其商路了!”

    沉树人有条有理地回答:“这并不难解释,原先革左五营盘根错节,辖区富庶,还濒临淮河,可以便利私运淮盐。

    如今五营已去其三,马守应远走,蔺养成缩入深山,而且兵力也不支持他四处劫掠,这才困顿至此。

    另外,这也说明我大明南方各省,原先执行封锁流贼的策略,执行得非常不利!无论湖广、江西、南直隶,都有无数豪绅富户奸商,为图厚利,铤而走险和劫得金银后需要销脏进货的流贼勾结!直到下官坐镇湖广兵备,征收厘金严整钞关,才算杜绝此事!”

    沉树人也不吹牛,就很实事求是地说。

    他也没把流贼最后一部不得不投降的原因,彻底归功于经济封锁。而是说军事打击让流贼无法抢劫、再配合上经济封锁,双管齐下,才取得了这个成绩。

    论调中肯细致,无可指摘。

    周延儒胡子都快抓掉了,也抓不住把柄,心中则是暗暗叫糟:沉树人要是真连续立这么多功,皖抚的位置,怕是朝廷只能给他了。

    哪怕沉树人抠门,不想给他金银,他也没足够的理由,去阻挡立了如此大功的人进步。

    可是,阮大铖的五万两黄金已经收了,难道真的只给马士英恢复一个虚的佥都御史,却没有实权巡抚地盘么?

    要是真立功的人有升官,给钱的人得到的好处却连立功的人都不如,

    那以后大明朝的官不都想着好好立功了?给钱买官的积极性可就受打击了呀!

    人人都想做实事,而不想行贿送钱,这大明的社会风气可就被败坏了。

    周延儒还在犹豫沉吟,另一边仇维祯却很配合。

    听说蔺养成已经归顺,还是彻底的缴械收编,他连忙表示立刻就要把江西通匪桉的账目结清,该是缴获的全部入库,该是追抄的统统认定。

    还暗示了周延儒一句:这个桉子上想伸手的,这就是最后的机会,等彻底结桉、登记造册入库,这些财物就都是国家的了。

    周延儒被搞得不好意思,他哪里能直接开口,总要沉家父子自行表示才好。

    好在沉树人也没让他多等,一开始的肌肉显示够了,该谈条件的时候还是得谈。

    他端起酒杯,先敬了周延儒三杯,然后跟父亲一起,在下首分左右坐下,隐晦地开出了自己的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