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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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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岑立昊下部队把88师各团和直属分队转了一遍之后,常委召开了一次专题会议,集中讨论提高战斗力亟待解决的问题。

    会议由政委郑少秋主持。与会人员有师长岑立昊、副师长辛中峄、路金昆,副政委刘尹波,参谋长马复江、政治部副主任姜梓森,装备部长赵亭庆,由于后勤部部长于家国生病住院,后勤部副部长李木胜列席参加会议。

    这是一次针对性很强的会议,议题是岑立昊提出来的,认真寻找新的增长点,努力提高整体战斗力。指导思想是研究问题,探索解决问题的办法。用岑立昊的话说,战斗力的增长点在哪里呢,就在问题里面。把问题研究透了,解决问题的办法也就出来了。

    会议的基调并不高,会议之前辛中峄还有些踌躇,像这种以找问题为主题的常委会在88师还是第一次,岑立昊初来乍到,就这么大刀阔斧地把找问题提到了重要议事日程,是不是很稳妥?

    辛中峄建议岑立昊给钟盛英军长和岳江南政委打个电话,以个人的名义汇报一下想法,摸摸上级领导的态度。岑立昊却不以为然,说“先开会,根据会议情况再说。”

    刘尹波此刻的心情很复杂。他预感到,88师很快就不得安宁了。岑立昊这个人,像一头倔牛,只要他认准了要去那个地方,你是拉不回来他的。平心而论,他要做的那些事情,也确实是该做的。

    会议首先由参谋长马复江汇报了他陪同岑师长下部队了解的情况,然后,按照岑立昊的意图,由司令部、政治部、后勤部和装备部四个部门的一把手分别汇报。

    马复江就88师军官和兵员素质、战斗力组织结构、战斗员和装备的衔接、战斗力总体状况等方面,提供了一份详细的报告,尤其是几十组数字,在会上引起了波动。一是士兵和军官的比例,为3:1,二是各类保障军官和一线指挥军官之比为1:1。5,三是机关军官和基层军官之比是1:5。5,四是一线指挥军官总数和经过院校进行等级培养的军官之比是5:1,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即使是按照现有装备,强迫我们的敌人用与我们同样的装备和同样的战术打常规战,88师真正在一线拿枪拿炮战斗的,占总人数的30%,这是硬件。把这30%的人员中战斗积极性不高的、职务与能力不匹配的、不会打仗的计算在内,全师实际的一线战斗力应占总人数的20%。也就是说,一个师只有五分之一的人是战斗员。

    这种算法显然是出乎常委们预料的,不太好接受。

    刘尹波问马复江:“你敢说这些比例准确吗?”

    马复江信誓旦旦地说:“这是按实力报表量化分析的,应该是准确的。”

    岑立昊插话说:“准确不一定精确,精确也不一定科学。这些数字并不是全部,它只能部分地说明某些问题,就是非战斗机构和非战斗人员所占比例较大,这是不争的事实了。当然,有些属于编制问题,编制就是法律,是我们没法改变的。这个问题怎么解决?大的问题目前解绝不了,可以先解决小问题。有些问题也许我们暂时还做不到,但是我们不能不想到,想到了,暂时做不到,但是终究会做到,而想不到,永远也做不到。”

    接着是政治部副主任姜梓森汇报干部队伍战斗力状况,从年龄结构,知识结构,专业能力和岗位衔接等几个方面入手,也进行了量化分析,并同某潜在对手国家军队的同级军官进行了横向比较。这当然是岑立昊的思路,材料是由干部科认真准备的,岑立昊想表达的观点,姜梓森都表达得比较到位。自从上次岑立昊汇报干部工作之后岑立昊给了他半张笑脸,他就对岑立昊交代的事情格外慎重了。

    姜梓森的汇报表明,无论是实用性和专业技能,干部队伍离现代战争的要求,还存在着较大的差距。问题怎么解决,郑少秋没有表态,岑立昊也没有表态。

    再往下,就该轮到后勤部了。

    岑立昊回到88师当师长,李木胜的心里本来就冷飕飕的,更糟糕的是,就在这节骨眼上,后勤部长于家国又住院了。师里召开常委会,辛副师长给他打招呼要他准备汇报后勤战斗保障方面的问题。李木胜眼泪都快急出来了,赶紧召开部务会,要大家凑情况,由于意图领会得不明确,再加上科长们也不太尿李木胜的那一壶,部务会开得不断跑题,大家凑的情况李木胜也拿不准管用不管用,让战勤科的参谋七拼八凑搞了一份材料,这就拿到常委会上汇报来了。

    姜梓森汇报完之后,出现了一阵沉默,大家都没有说什么。辛中峄看了看李木胜说:“李副部长,你谈谈吧?”

    李木胜瞟了辛中峄一眼,又瞟了岑立昊一眼,见岑立昊正低着头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心里稍微宽松了一些,擦擦脑门的汗,说:“各位首长,同志们,后勤部”话还没说完,就被刘尹波打断了:“什么各位首长同志们的,这是常委会,又不是事迹报告,你汇报干脆一点,有话则长,无话则短。”

    李木胜本来就紧张得要命,让刘尹波这么一说,更乱了方寸。什么叫有话则长无话则短啊?他是准备了稿子的,你让他马上就判断出稿子里面哪些是该讲的哪些是可以不讲的,那就是故意为难他了。

    李木胜刚擦过的脑门立即又湿了一片。

    这时候,岑立昊抬起头来,看了李木胜一眼,这一眼看得李木胜更是心惊肉跳。但是,岑立昊并没有像他担心的那样蔑视他,而是微微一笑,平和地说:“老李可能很少参加这样的会,有点紧张。别紧张,这都是自己的同志,说错说对都没有关系,下面还要讨论嘛。”

    这一句话,尤其是岑立昊的口气态度,把李木胜的神给稳住了。李木胜向岑立昊投去感激的目光,说:“师长,我我是有点紧张。”

    岑立昊说:“有什么好紧张的?你就想着是你当连长的时候,坐在这里的都是你连队的兵,那还紧张吗?”说完,又补充一句:“你就拿稿子念就行了。”

    李木胜说:“那那那我就念了。各位首长,同志们,我们后勤部为了响应师党委、特别是岑立昊师长的号召,为了提高战斗力,这几天展开了热烈的讨论,我们后勤部自去年以来”

    李木胜用颤抖的手捧着稿子,嗑嗑巴巴地念了十多分钟,基本上文不对题。岑立昊倒是没提过去的事情,刘尹波却忘不了,这小子当年杀耕牛打俘虏是多么朝气蓬勃啊,现在却蔫了,确实是臭狗肉上不了台面,难怪岑立昊看不起他。李木胜汇报的过程中,刘尹波看着岑立昊,岑立昊仍然低头写着什么,面无表情。

    李木胜念完之后,岑立昊未做任何评价,问道:“老李,全师战备油储存了多少?”

    李木胜眼珠子转了两圈,很快说了一个数字。

    岑立昊点点头说:“你是掌握情况的。”又问:“如果我们现在接到命令,要把部队拉出去,你估计全师有多少台运输车能够拉得动?”

    李木胜说:“这个这个我大约能有三千台吧?”

    辛中峄眉头一皱说:“哪有那么多运输车啊?”

    李木胜一听,又紧张起来,说:“大约三百台吧?”

    岑立昊笑了笑说:“老李,还是别紧张。我再问你,全师出动,路上自给三天,大约需要多少粮食?”

    李木胜脑子又转了一圈,又说了一串数字。这个账他会算,全师出动,按平均每人每天一斤半计算,大约不会太离谱。

    岑立昊点点头说:“差不多。”又问:“火箭炮营随营携带三个基数的弹药,需要加强多少台运输车?”

    李木胜立马又傻眼了。你让他计算全师一天吃多少粮食,问题还不是很大,而问到军械方面的问题就麻烦了,别说火箭炮营三个基数的弹药是多少,他连一个基数有多少发炮弹都搞不明白。但是,按岑立昊的标准,他又必须明白,因为这不仅是装备部门的事情,也是运输部门的事情,他是后勤部的副部长,分工还是管油料和运输的。只不过平时从来没有想到过要打仗,没有想到要被装备和运输统筹起来操心。

    辛中峄的脸上有点挂不住了,说:“李木胜,我跟你说得很明白,要你汇报保障战斗力方面的问题,结果你搞了个不伦不类,说总结不是总结,讲评不是讲评。问你情况,不用你知道的你全知道,在你职责范围内的你全是稀里糊涂。这怎么行呢?”

    李木胜脑门上的汗珠霎时就滚落下来:“我辛副师长我”

    岑立昊说:“算了,今天是开常委会,也不是开李木胜的批评会。不过,李木胜同志,你还是要尽快进入情况,我说的是进入战争情况。你是野战部队师后勤部的副部长,可不是农民木匠泥瓦匠,也不是厨子,光会种地做饭是不行的。今天不批评你了,要加强学习。”

    李木胜脸色蜡黄,可怜巴巴地看着岑立昊和辛中峄,说:“一定,我一定加强学习。”

    二

    六月七日,88师召开科技练兵动员大会。

    参加大会的有各团和直属分队的军政主官、各团司、政、后、装领导,师机关全体干部,一共有三百多人,集中在师部小礼堂。会场的布置别开生面,不像过去有主席台,而是在主席台下面安了一个讲坛,所有与会人员也包括88师前任师长、集团军副军长郭撷天大校和集团军副参谋长罗贯中大校,统统坐在台下。

    会议程序很简单,郑少秋宣布开会后,就请师长讲话。

    岑立昊面带笑容,成竹在胸,信步走上讲坛,开始演讲了——

    今天,是我岑立昊回到88师之后第一次在正式场合同师机关、各团和直属分队的主要领导见面,我的讲话,也可以被看成是在公开场合下发表的就职演说。首先,我想表达真实的感谢,我之所以在离开88师七年之后,又回来担任师长,除了组织的培养,还有两个至关重要的原因,一是在88师工作的、曾经是我的领导和战友的老同志们宽容了我的缺点,二是在座的年轻的同志们接受了我的优点,感谢大家对我的信任

    岑立昊在简单地表达了一番心情之后,就直截了当把话题转到了他拟定的正轨——

    既然大家信任我,我就把我的心捧出来,我岑立昊是来当师长的,不是来当官的。当然,军官也是官,但军官又不是寻常的官,军官是选择了战争事业、随时准备为国家和人民献身的在军队工作的官员,军官最大的权力就是使用自己的意志、智慧、身体乃至生命。如果战争爆发,我将和你们一起奔赴战场,马革裹尸,在所不辞

    望着讲坛上挥洒自如目光冷峻的岑立昊,炮兵团上校政委高三明内心涌动着一股热乎乎的潮流。在座的这些军官中,溯本清源,他同岑立昊应该说是老战友,也算是有过生死之交的经历。

    十九年前在南线打仗,高三明是一名老战士,在岑立昊指挥警卫班战士声东击西掩护钟盛英团长转移的时候,他是那几个战士中的一名。激战中,一发70火箭弹在前方约二十米处爆炸,出于一种本能,他一跃而起,把身边的岑立昊撞倒在地。一块弹片从左侧斜着飞过来,正好嵌进他胸前的冲锋枪弹匣上,没有那个弹匣,他就光荣了,而如果没有他在岑立昊的左侧和那战术要领很不准确的一撞,岑立昊也就不存在了。

    但岑立昊当时并没有意识到严重性,因为撞得突然,加上高三明块头大用力过猛,岑立昊没有防备,被撞了个嘴啃泥,下巴颏还被撞破了一块,所以从地上爬起来之后还骂骂咧咧,说:“谁他妈的瞎紧张,老子没让敌人打死还差点儿让你狗日的给撞死了。”

    这一骂,让高三明好不委屈,做了好事还不敢吭气。

    当天晚上还发生了一件事情,钟团长抱着电台嘶哑着嗓子同友邻部队联系上后,友邻部队的首长要求他们向786号高地运动。当夜,他们臂上扎着白毛巾转移到786号高地上,因为连日转战,筋疲力尽,而且神经高度紧张,现在感觉是回到了组织怀抱,除了钟团长等几名首长还在研究作战行动,年轻一点的同志都滚在草窝里睡着了。南方山岳丛林的气候昼夜反差极大,白天热得要命,夜里冷得要死。高三明看着熟睡的岑立昊,居然觉得他和这个年轻的小参谋有一种兄弟般的亲情,在那样寒冷的潮湿的夜里,他把军上衣脱了下来盖在岑立昊的身上,让岑立昊暖暖和和地睡了将近三个小时,而他自己冻得发抖,一分钟也没有睡着。

    这两件事情是高三明士兵生活中最值得记忆的,但他从来没有炫耀,甚至连提都没提过。倒是岑立昊后来回过神来,回忆当初在火箭弹爆炸的一瞬间有个战士撞在他身上,是在保护他,但由于当时没有太在意,这个人是谁,他已经有些淡忘了。以后部队归建,每当遇上在那次战斗中在场的战士,岑立昊都要问起当时是谁保护他,大家都矢口否认,高三明也只字不提。在老兵高三明纯洁的心里,那件事情是很神圣的,也应该是神秘的,他只想在自己的心里珍藏,为自己储存一份高尚。

    一个月前,岑立昊回到88师后首次到炮团熟悉部队,当参谋长马复江介绍这是团政委高三明时,岑立昊说:“认识,认识,老同志了。”

    但高三明立即就判断出来了,岑立昊事实上已经把他忘记了,以后虽然又有若干次见面,但都是上下级之间的见面,而不是久别之后的重逢。因为那次战斗毕竟短暂,他也没有太出色的表现,没有给岑立昊留下深刻印象也在情理之中。回到部队不久他就被送到炮兵指挥学院学习,毕业后就自然而然地成了炮团的人,以后再也没有同岑立昊见过面,自然更没有什么联系。

    然而,岑立昊可以忽视他,他却从来没有忘记过岑立昊,岑立昊在266团当团长,后来又调到总部,每一个过程他都关注着。他在炮团从一名排长一直当到团政委,当年的士兵已经是即将离开野战军的老同志了,没想到就在他走到人生十字路口的时候,岑立昊又回来了。他为岑立昊高兴啊,也莫名其妙地为自己高兴,尽管他从来不打算把十七年前的往事再抖漏出来,作为他同这位足以改变他命运的年轻师长建立特殊关系的桥梁。

    台上,岑立昊似乎已经进入到一个忘我的境界,如入无人之境地在他的思想的旷野里纵情驰骋——

    我们今天在这里讲战争问题,不是坐而论道误国清谈,事实上,我们现在进行的就是战争——战争的特殊阶段、即以非暴力形式存在的僵持阶段。没有绝对的和平,只有相对的平静,而在平静的背后,是综合国力和军事实力的对峙,只有当对峙双方实力相当势均力敌的时候,这种相对的平静才会出现。正因为有我们这些人在这里讨论战争问题,有我们的官兵在挖空心思抱着陈旧的装备寻找不陈旧的办法,战争才没有以暴力的形式出现。所以我们一天都不敢懈怠

    三

    岑立昊在台上大讲,师司令部侦察科参谋栗奇河和作训科参谋闻登发在下面小讲,两个人座挨着座,暗中进行笔谈。

    闻登发在笔记本上写了几句话,轻轻地推到栗奇河的面前:“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装备,已经落后两代以上了,如何打赢二十一世纪的战争?”

    栗奇河也在上面写了几句话,把笔记本推了回来:“决定战争胜利的因素是人而不是物。”

    闻登发写:“这也说明你对岑师长的思想领会得不透。岑师长说,朝鲜战争以前的战争指挥艺术接近于文科,即文史哲知识的运用占主要成分。二十一世纪的战争指挥艺术接近于理科,数理化知识占主要成分。按这个特征要求,你我都将下岗。”

    栗奇河写:“听说岑老虎要组建特别支队,完全按照数字化步兵的组织结构和装备,建立红蓝各一个营,在没有卫星支撑体系的情况下,搞区域便携式信息传输对接,属实否?”

    闻登发写:“有说法,老虎在ykt军事学院的时候,模拟指挥过数字化营,回来再搞破枪破炮,很不过瘾,天天叫嚣要搞数字化营。不过,谈何容易?编制何来?经费何来?装备何来?教官何来?”

    栗奇河:“别太悲观,看岑师长这架势,没准能折腾成?”

    闻登发:“楚王爱细腰,宫女多饿死。一届领导一个调,落实到行动上还是老枪老炮老战法老一套。三五年之后他们升官的升官进校的进校调走的调走,你我还在这玩阵地战运动战,还是那几个破电台在喊黄河呼叫泰山明白。”

    栗奇河:“岑老虎起点高、角度新,他不会轻易被现实淹没的。”

    闻登发:“他要是能给我们弄几个直升机滑翔靶就好了,也免得我们老是用纸糊,我算是被洋相出怕了。”

    栗奇河:有“了直升机滑翔靶你还不照样出洋相?你见过哪支军队把直升机停在那里让你打?”

    闻登发:“你不懂,直升机悬空是可能的。你还没见识过,n战区一个师用高射炮打巡航导弹,给军区报告说基本上一打一个准。”

    栗奇河:“天方夜谭。好多人都传说岑师长极其务实,有本事。有本事的人干有本事的事,也许我们88师要雄风大振了。”

    闻登发:“但愿如此。”

    栗奇河不再说话了,置身于座无虚席的会场,他感觉有一种蓬勃的朝气扑面而来。岑立昊说,问题有多少,解决问题的办法就有多少,问题解决了多少,战斗力的增长点就能提高多少。这话太精辟了。岑立昊还说,有些事情,可以暂时做不到,但必须想得到,今天做不到不等于明天做不到,但今天想不到,永远也做不到。要提倡创造性地思维,在观念上宁可超前,不能滞后。在栗奇河看来,这话不仅精辟,而且实用。

    作为一名侦察业务干部,对于问题和提高的辩证关系,栗奇河有切身的体会,他能从敌人的隐蔽防护手段里发现多少薄弱环节,就能获取多少情报,反之,他在实施侦察中遇到多少困难,就说明战斗力的弱项有多少。三年前,上面配发了几套红外和电磁探测仪,这些仪器能够在较远的距离上根据声音和颜色乃至温度的微弱差别,形成图像,他觉得这东西太了不起了,但紧接着他就逆向想到了,我们能通过这些东西发现敌人,敌人也能通过这东西发现我们。有矛就有盾,这东西是通过什么原理探测的,我们就应该针对这个探测原理采取防范措施。栗奇河组织侦察营和技侦队的几个小知识分子,鼓捣个“新材料老办法伪装abc”号称是“摄像照像热成像皆不成像,土法洋法简易法都是办法”请专家鉴定,伪装效果的确不错,还获得了国防科技二等奖。按说,他是应该受到重用的,但是,当时师里的主要首长不喜欢他,说他是书呆子。

    凝视着意气风发的岑师长,栗奇河本能地意识到,88师的训练改革将在一个较短的时间内出现质的飞跃,那么他的那些过去被人称之为“花花肠子异想天开”的东西呢,也许可以重见天日了。

    四?

    参加训练动员大会的,还有师直属分队的干部,在这样一个雄性张扬的世界里,通信营十几名女军官的红领带尤其令人注目。二连副连长姜晓彤在整个会议期间,显得很不老实,她对台上那个年轻的师长颇感好奇,但岑立昊的目光始终在会场的上空扫视,几乎没有注意到任何一个个体的存在。姜晓彤用眼角的余光瞟了瞟左边的指导员陈欣欣,低声说:“瞅瞅,咱们这个新师长可真有风度,姿势棒极了,就像个总统。”

    陈欣欣用同样程度的音量说:“那当然,喝过洋墨水的。”

    姜晓彤说:“听他这么一讲,我都想上战场了。”

    陈欣欣冷笑一下:“你上战场干吗,施美人计啊?还不够添乱的呢。”

    姜晓彤说:“我可以给他当千里耳啊,搞战场鼓动也行,还可以背送伤员。要是正好我们这个酷师长负伤了,那我就可以立大功了。”

    陈欣欣说:“乌鸦嘴,让他听见了你的鬼话,看他不打掉你的门牙。”

    姜晓彤夸张地低叫:“哇,那么凶?”

    “当然凶,不凶能当师长?”

    姜晓彤又问:“他不会剪我们的头发吧?”

    在姜晓彤的印象中,有些领导干部好像与生俱来同大家的头发过不去,以前的郭师长好像还特别喜欢检查头发,一次下部队检查,从高炮团发现了十几个战士头发长度超过了标准,这位师长欣喜若狂,自己动手在那十几个战士的后脑勺上各犁了一剪子,回师部后还津津乐道,师机关都知道郭师长的赫赫战功,直属分队的捣蛋鬼背后给郭师长取了个绰号叫“郭一剪”姜晓彤有点看不起这样的师长,觉得没劲,这么大个官,放着千军万马的大事不去好好地下功夫,却把几个兵的长头发当回事了,这算啥呀?凭直觉,她觉得她视野里讲坛上那个正在挥洒自如的年轻师长不会那么无聊。

    陈欣欣说:“你对我们这位新师长的兴趣是不是太浓了一点?”

    姜晓彤说:“老实说,我都快崇拜上了。”

    陈欣欣说:“可惜。”

    姜晓彤问:“可惜什么?”

    陈欣欣笑而不答。

    旁边的技术员马笑蓝操着一口浓郁的四川话说:“有啥子魅力嘛?普通话一点也不普通,我听跟我们四川话差球不多,还沙哑。”

    姜晓彤用胳膊肘拐了马笑蓝一下,不屑地说:“你不懂,男人声音沙哑一点有磁性,普通话不标准才有个性。听听,简直是二级男中音,让我简单给他训练一下就可以上美声了。”

    陈欣欣说:“闭嘴,当心让他听见了关你的禁闭。没听人说他是岑老虎吗?你这个小狐狸少摸老虎屁股,他不吃那一套。”

    姜晓彤不理陈欣欣,说:“马笑蓝,你不是会看相吗?看看,我们师长有多大个前程?”

    马笑蓝煞有介事地向三十米外的岑立昊观察了一会儿,说:“此人方脸宽额,有将帅之相,但属于苦将而非福将。眉间距较短,属于忧国忧民性格。双眼不大但有神,透视力强。你看他的表情,他是在微笑,但这种微笑里面有内容,第一层次是公共场合必须有的内容,第二层次是出于对部属的礼貌,第三层次有自己的优越感,第四层次有威慑的含义。当他想向你灌注他的意志的时候,他的微笑对你有强制性,当他谈到某个必须解决的问题时,他的微笑里含有明显的杀机。”

    姜晓彤说:“我让你看他前程,你分析他性格干吗?”

    马笑蓝说:“此人前程像他的鼻子,下面大上面小,越往上走路越窄,也就是说越往上爬越慢。”

    姜晓彤说:“废话,你越往上越快啊?金字塔嘛,当然是越往上越艰难。”

    马笑蓝说:“他前面的路太顺,后面有坎坷。”

    姜晓彤说:“别卖弄玄虚了,你还真以为你会看相啊?我要是检举你咒他后面有坎坷,看他收拾不收拾你?”

    马笑蓝说:“我说这话是有根据的,你不懂。”

    姜晓彤说:“那你再看看他会不会离婚?”

    马笑蓝说:“这个看不出来,人家离婚不离婚,谁也不会写在脸上。”

    姜晓彤说:“听说他已经离婚了。”

    陈欣欣说:“你是听你自己说的吧?昨晚又像是做梦了?我告诉你,他不仅没有离婚,而且也不打算离婚。”

    姜晓彤说:“这世界真别扭。是好男人都是急性子,你说你着什么急啊,早早把婚结了,现在遇到更好的,后悔也来不及了。”

    陈欣欣说:“我警告你,这个人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对他老婆忠贞不渝,对众多的崇拜者刀枪不入,你要是有什么不健康的想法,采取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想达到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那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马笑蓝说:“嘘你们小点声,他在往这里看呢。”

    事实上,岑立昊哪里也没有看,他的目光和他的思想并肩行走在一个阒无人迹的旷野,在这个时候,他是独往独来的,他的视野里既没有色彩也没有线条,既没有女人也没有男人,只有那些在脑海里酝酿和发酵了十几个年头的理念——

    同志们,我跟你们说一句肺腑之言,我来当这个师长,是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的,有勇往直前的准备,也有头破血流的准备。郭撷天副军长在向我交接的时候说过一句话,一师之长责任如天,如履薄冰如临深渊,不敢有丝毫的松懈。老师长的话我刻骨铭心,但有一条,只要是为了部队建设,为了提高战斗力,为了打赢明天的战争,即便是薄冰,我也要带领你们大踏步前进,哪怕前面就是深渊,义无反顾,在所不惜

    五

    在彰原市北郊老百姓的心目中,北兵营永远都是喧嚣的,每当黎明来临太阳升起,如同一阵强劲的狂飙从远天席卷而来,号声歌声跑步声口令声马达轰鸣声声声震耳,一个偌大的营盘就在这腾空而起的喧嚣中被激活了。骑着车子上班的工人,进城忙活营生的农民,从营区外面的公路川流不息。平时沐浴在这雄性的呐喊中,他们并不介意,习惯了,便心安理得地感受着这热烈的气氛,在这样的气氛里,他们的小日子也过得很踏实。他们没有往深处想,没有意识到这种踏实就是那种叫安全感的东西。

    突然有一天,有心的公民发现了一个不同寻常的现象,北兵营里的喧闹似乎消沉了许多,除了清晨有一阵稀疏的出操的动静,白日里几乎再也听不见那些冲啊杀呀的喊声了。于是心里不禁纳闷:这是怎么了?部队是不是换防了,会不会又去打仗了?

    彰原市的老百姓很自豪,这是咱彰原市的部队,哪回打仗这支部队都没有拉下。牛啊!彰原市的水土养人啊,养了一群虎虎生威的子弟兵。

    那么,这段时间他们干什么去了呢?北兵营里动静不大了,历史的经验告诉他们,只要是北兵营里的动静小了,那么在其他地方,尤其是在真枪实弹打仗的地方,动静就大了。

    到底是彰原市的老百姓,把北兵营里的事情揣摩得八九不离十。但是,这回他们没有判断对头,北兵营里的部队既没有开到前线去打仗,也没有换防。只不过他们换了师长,换了一些观念和训练的方式。

    北兵营是平静的,平静得像一座冰山。而冰山下面是奔突的岩浆。当表层的喧嚣被收敛之后,便聚集在海洋的深层。营房上空不再喧闹,而人的心里却掀起了经久不息的躁动。

    对于88师的情况产生错觉的还不仅仅是彰原市的老百姓。

    就在前不久,军事情报机关获得一份信息,国际军事瞭望杂志刊登了一篇动态文章,分析中国陆军状况,作者是f国的欧文斯教授,欧文斯认为,中国陆军在整个世界军事革命日新月异的背景下,开展了群众性的科技练兵活动,此举纯属治标不治本。y国陆军军事理论家和实战名将考夫特将军则在一份军情报告里声称“显然,海湾战争之后,中国陆军的地位继续下降,一批卓越的陆军军官因其具有强烈的战争准备意识和对于现代战争的敏感,而被调出陆军,充实到军事科研机构。有消息说,刚刚以优异成绩从ykt毕业的岑立昊、孔宪政、王学慎等人并没有受到重用,而是纷纷调到军事学院或学术单位从事教学和研究工作,虽然有说法这是中国军方加强军事教育和学术力量的象征,但一批具有蓬勃朝气的带兵军官反而被用于纸上谈兵,一方面说明中国陆军学术力量薄弱,另一方面也证明在人才使用上仍然没有走出误区。”

    宫泰简给岑立昊打来电话,说:“岑老弟啊,你升了官,国际友人还为你鸣不平呢。可见人缘之好。”

    岑立昊不得要领,宫泰简便把考夫特和欧文斯的文章内容大致说了一遍。岑立昊听后哈哈大笑,说:“我的洋老师和洋同学都是获取信息的高手,也真假难辨了,好啊。不过,这些先生们也太把我们看重了,就凭他们对我们的跟踪研究,我们也得拿出点真功夫出来,否则就对不起他们的厚爱了。”

    按照师里的部署,从这个春末夏初起,部队实行官兵分训,连以下分队由一名副职和排长带领,开到彰原市以西六十公里外的洗剑西大山高科技训练基地,按总部颁发的大纲施训,也就是常规的攻防战术、兵器操作、步炮协同合练等科目。

    连以上军官全部抽调一半脱产,成立了新战法轮训队,内容是海湾战争战例分析,y国、f国、g国陆军营连装备、战术原则、军官训练方式等,由军区陆军指挥学院的教授和外军研究机构的专家讲课。首先是看别人的,看潜在的敌人的,然后再看我们自己的,各级横向比较,找差距,找对方的劣势,找我们的办法。

    这样的训练,从内容到形式都是前所未有的。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过去是按部就班地搞训练,上面让怎么训就怎么训,也就自然而然地理解将来的仗就这么打。现在,呼啦一下把眼光打开了,外面的大千世界扑面而来,信息如海洋般汹涌。

    军官们觉得不对劲了。委实,时代不同了,信息时代的战争已经同我们经验中的战争大相径庭。教员们介绍,两伊战争中,以色列出动14架战斗机,绕过约旦等国的雷达监视区,避开美军e-3a预警机的探测,神不知鬼不觉飞临巴格达东南20公里的空域,一举摧毁了伊拉克用5年时间、耗资5亿美元建立的核反应堆,整个作战时间仅为2分钟。同年8月,美军两架e-14战斗机为了躲避众多雷达的监视,在锡德拉湾从“尼米兹”号航空母舰上突然升空,用两枚“响尾蛇”导弹,击中了利比亚两架苏-22战斗机,时间仅为1分钟

    我操,这仗还怎么打,见没见过,闻所未闻,没有阵地,没有后方,没有进攻防御,什么声东击西,什么诱敌深入,什么围点打援,统统没有派上用场,战争就结束了。我们的摩托化步兵呢,我们的炮阵地呢,我们一直引为自豪的主攻部队呢?

    用不着更多的动员,只要把视线投射到世界军事革命的大格局里,你就会发现,战争领域已经发生了重大的变化,而且,不是原始战争形态向冷兵器战争形态长达万年的演变,也不是冷兵器战争向热兵器战争长达几千年的渐变,而是骤变、裂变,是信息时代和计算机技术条件下出现的根本性的变化,是革命性的变化。

    这就不能不引起高度警惕了。88师是一支地面野战部队,假如连自己将要参加的战争是个什么模样、自己的对手是谁都不知道,那参加战争从何谈起?可事实就是这样,我们的确对我们的对手所知甚少,有些人至今还认为我们的对手就是国民党蒋匪帮那样的敌人,而且还是几十年前被我们打败了的蒋匪帮。

    一场以认识敌人找敌软肋以劣胜优的理论探讨活动,在彰原市以北十几公里的北兵营和洗剑西大山之间不动声色地展开了。

    六

    六月七日的训练动员大会,黄阿平也参加了,会后回来深居简出,一个星期以后,背着挎包出发了。

    到了师部,黄阿平首先跑到司令部值班室,打听师长住在什么地方,因为他搞不清师长现在的住处。值班的是侦察科的参谋栗奇河,黄阿平的大学同学和同年兵。在黄阿平的眼里,栗奇河是个臭皮匠,喜欢鼓捣些敲敲打打缝缝补补的事,自诩是发明家。栗奇河同黄阿平一样,在有些首长的眼里,都是“不听招呼”的角色,因此都不太得领导喜欢。而在栗奇河的眼里,黄阿平是个假清高,不识时务还没有人味,跟他相处就得受他教育,而且开口闭口高度都很高,好像举世皆醉他独醒,只有他忧国忧民。因为彼此不以为然,所以虽然是同学同年,平时也不大来往。

    栗奇河见黄阿平全副武装,衣帽簇新,有些惊讶,说:“咦,黄副主任,你背这么个破挎包,不会是给师长送礼的吧?要是,我劝你把这东西留在我这里,免得自找没趣。”

    黄阿平说:“扯淡,我老黄是送礼的人吗?我是来向师长汇报工作的。”

    栗奇河阴阳怪气地说:“黄副主任,不是我说你,你这个人啊,就是个定位问题没解决好。军事工作有团长,政治工作有政委,用得着你跟师长汇报吗?”

    黄阿平愣了一下,说:“我汇报个人的事。”

    栗奇河说:“预约过吗?”

    黄阿平火了:“预约过我还来找你打听干球!”

    栗奇河说:“那就不好办了,我不能随便把首长的行踪告诉别人。”

    黄阿平说:“我是别人吗?你们师机关也太老爷作风了。你不告诉我,你以为我就找不到了?”说完,转身就要走。

    栗奇河连忙一把拉住,说:“看你这个人,就爱瞎激动。去吧,岑师长在他的办公室等你。”

    黄阿平狐疑地看着栗奇河,说:“你捉弄我吧,岑师长怎么知道我要来找他?”

    栗奇河说:“岑师长是什么人?神机妙算也。”

    黄阿平离开值班室,将信将疑地上了四楼的师长办公室,先从半掩着的门缝往里瞅,瞅见师长独自一人坐在偌大的房间中央,似乎在闭目养神。进入中年的岑立昊在独处的时候,已经不像当年那样青春勃发了。黄阿平正拿不定主意现在进去还是等会再进,里面传来声音:“是黄阿平吧?请进。”

    一股热流顿时涌上黄阿平的心头,他差点儿没流出眼泪来。只在瞬间,来的路上做好的那些挨的准备,那些申辩的理由,全都荡然无存。岑师长,谁不知道岑老虎的大名,谁不知道岑师长治军一向严厉苛刻?可是,对他黄阿平,对一个曾经以一个酒鬼的姿态出过丑的小小的团政治处副主任,竟然这样宽容。他甚至从师长的声音里听出了慈祥的味道。他的脑子里倏然跳出了一段戏剧台词:我黄某何德何能,竟受到师长大人如此礼遇,士为知己者死,官为用己者当。在这样的首长手下带兵打仗,虽肝脑涂地在所不辞也。

    黄阿平进门,敬礼,无语等待。

    岑立昊坐在办公桌后面没动,只是把目光调整过来了,说:“黄阿平,坐下。几年没见面了,你来找我,想谈点什么?”

    黄阿平轻手轻脚地走到靠墙的沙发上坐下,百感交集,说:“师长,我不想转业。”

    岑立昊摆摆手说:“这我知道。”又说:“坐过来,在我对面。”

    黄阿平老老实实地起立,坐在岑立昊写字台的对面,坐下说:“我为我上次的行为感到羞耻。”

    岑立昊说:“喝多了是吧?看来你还是不胜酒力啊。”

    黄阿平有点发懵,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岑立昊微微一笑,说:“想知道在酒桌上怎样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吗?”

    黄阿平苦着脸说:“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师长,我是偶然”

    岑立昊说:“我可以教给你一个办法,要想在酒桌上不喝多,你平时就拼命地喝酒,把酒量练上去,把基础夯扎实。当你有了二斤的酒量,喝上一斤半也不会感到多。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当然,这样也可能会出现另外一个结果,就是你的防疫系统不行,酒精中毒而死。那就没办法了,要么战胜敌人,要么杀身成仁,你说是不是?”

    黄阿平一怔,突然紧张起来,他想师长的内心恐怕正在酝酿一场风暴,随时都有可能掀起愤怒的浪潮;还有一种可能,基于对他的失望,师长已经没有了向他发脾气的激情了,所以就这么不咸不淡地同他兜圈子,最后把他“礼送出境”与其这样,还不如痛痛快快地挨上一顿臭骂。

    黄阿平说:“师长,我没想到在你回到88师,第一次单独见你我就那么狼狈,我真恨不得扇自己几个耳光子。”

    岑立昊说:“为什么要扇自己的耳光子?你做错了什么?你什么也没有做错。你原计划以什么样的姿态出现在我的面前?在沙盘前指点江山?在政治课堂上侃侃而谈?在宿舍里挑灯夜战?啊,那样就太缺乏创意,太落俗套了。我告诉你你别紧张,我不是挖苦你,我认为那天中午,你是在恰当的时机以恰当的方式去见我的,当然也取得了恰当的效果,否则,我怎么会在这里等待你的到来呢?”

    黄阿平的脑门上沁出一层汗珠:师长,我不明白。

    岑立昊说:“第一,我回88师工作已经一个多月了,你肯定有过找我的念头,但你从来没有找过我,说明你有难言之隐,也说明你比较注意把握分寸。第二,在我的记忆中,你对酗酒是厌恶的,而恰好在我到266团来的这天中午,你醉得丑态百出,一定事出有因。第三,那天中午你同我的见面出丑,不是偶尔撞上的,而是你主动找上门去献丑的,说明你于非清醒状态中还有几分坦然。鉴于以上判断,我请有关同志向我详细地汇报了你这几年的情况,得出结论,我们的黄副主任目前正在背时,正在走下坡路。至于原因,你我可能都知道一点,就不再说了。”

    黄阿平的眼泪终于流下来了,说:“师长,我没什么好说的了,我还说什么呢?”

    岑立昊说“科技练兵动员大会上,我从你的眼睛里看见了亢奋,我分析,三天之内你要来找我,看看,这不就来了。”

    黄阿平哽咽着说“师长,你太了解我了”

    岑立昊说“立即把眼泪擦干,否则就出去。”

    黄阿平的眼泪立马就中断了。

    岑立昊说:“你刚才说你不想转业,我有点奇怪,听说是你自己提出来的啊。”

    黄阿平说:“那是半年前的事情了,现在情况有了变化,我改主意了。”

    岑立昊问“为什么?”

    黄阿平本来想说,为什么?就是因为你岑立昊回来了,有了干事业的基本条件,我想在你手下体现我的价值。但是,这话黄阿平没有说出口,尽管这确实是他的肺腑之言,但当着岑立昊的面,而且是两人单独之间,把这话说出口,难免有拍马溜须之嫌,至少也摆不脱讨好的嫌疑。黄阿平想了想说:“266团政治处主任空缺,我认为我是最合适的人选,我应该当仁不让地竞争。”

    岑立昊笑笑说:“你倒是敢于暴露狼子野心。不过,你打算怎么竞争?军队干部又不能搞选举,只能是上级党委考察研究。你能确保师团党委成员都支持你吗?我看悬。黄阿平,听我一句话,急流勇退吧,你还年轻,早回地方早发展,也许你的路比在部队走得更顺。”

    黄阿平愣住了:“师长,这就是你对我的真实态度?”

    岑立昊说:“这只是我个人对你的建议。我们这支部队反正是不准备打仗的,为了充数而存在,为了存在而维持,为了维持而平庸。没听说吗,如履薄冰,诚惶诚恐,好像前面都是陷阱,举步维艰啊!既然如此,你黄阿平满腹经纶满腔热血,还何必跟我们一起在平庸中葬送你的大好年华呢?回到你有用武之地的地方吧。”

    黄阿平明白了,他又被杜朝本和范辰光捣了一鬼。岑师长刚才说的“充数、存在、维持、平庸”的论调,确实是他说的,那是在他同杜朝本和范辰光争论的时候针对杜朝本的“中心工作是保证部队不出事”的工作指导思想说的,同样一句话,同样一个观点,在不同的时候不同的地方不同的对象面前,所产生的效果是不同的,甚至可能是截然相反的。即便岑立昊已经清楚他的那些话是冲着杜朝本和范辰光说的,但杜朝本和范辰光是266团的团长政委,而岑立昊曾经是266团团长,266团的传统里面有许多成分是岑立昊确定的基调,如果让他认为你影射他领导过的266团,他不可能感激你,如果让他感觉到你对88师缺乏信心,那他更不会感激你。尽管岑师长不是一个心胸狭窄的人,但是,这些年来担任领导,谁能担保他没有一点偏颇?

    黄阿平立即发现自己又陷入到一个尴尬的境地,只好尽最后的努力辩解:“师长,那几句话的确是我说的,但那是情绪之言,也只是针对杜团长和范政委说的,不能理解是我的真实思想。”

    岑立昊说:“怎么啦?你说错了吗?”

    黄阿平说:“那话是不恰当的。”

    岑立昊说:“你说的没错,有的部队是有这种情况。你的错误在于,随便乱说。你作为一名政工干部,的确很不注意分寸艺术,就像你没有酒量而斗胆酗酒是一个道理,只要你挑战,你就会被打得人仰马翻。好了,不说这些了,我来请教你,假如真有一支部队像你说得那样‘充数、存在、维持、平庸’,你有什么高招解决这个问题?”

    黄阿平怔了怔,头皮一硬,说:“那就要看这支部队是干什么的了?”

    岑立昊说:“废话,部队能是干什么的?当然是打仗的。”

    黄阿平说:“那就行了。只要我们所有的干部都有这个认识,把部队当部队,把事当事,很多问题就解决了。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打赢高技术战争,关键是干部,现在的干部,有两大倾向,一是不会打仗,二是根本没有打仗的打算。上面喊得再响,下面虚晃一枪,所以训练改革叫了很长时间,成效不大。当然,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们都不是党和国家领导人,很难拿出统揽全局、快速见效的办法。但是,按照质量建军、走精兵之路的要求,对干部进行质量分析,重新排队,重新分类,重新定位,应该是当务之急。”

    黄阿平说完,大约是紧张和痛快所致,口干舌燥,抓过面前的矿泉水,拧开瓶盖,大灌几口。

    岑立昊不动声色,平静地看着黄阿平,问:“完了?”

    黄阿平说:“大的原则就这些。我信服岑师长您说的,我们的战斗力增长点就在问题里面,有多少问题,就有多少潜在的战斗力,解决了多少问题,就能增长多少战斗力。我之所以不想马上转业,就是想在岑师长您的领导下”

    岑立昊打断说:“是在师党委的集体领导下。”

    黄阿平说:“是在师党委的集体领导下为解决这些问题做点实实在在的工作。”

    岑立昊突然问:“黄阿平,我记得你爱人是市政府的干部是不是?”

    黄阿平苦笑一下,说:“师长,我一年前就离婚了。”

    岑立昊说:“哦,对不起。对了,我好像也听说了。我这个人啊,在这方面总是很没脑子,官僚了。”

    黄阿平说:“这种小事,也用不着装进师长的脑子,师长的脑子里装的是国家大事。”

    岑立昊说:“我可不接受夸张的马屁。我的脑子里装不了国家大事,但国家利益是装进去了。不扯淡了。你不想转业,我可以帮你,但有个交换条件,尽快找个女人结婚。”

    黄阿平说:“师长,这婚姻大事可遇不可求,你一个命令下来,我从哪里找啊?”

    岑立昊脸一沉说:“那我不管,你自己想办法。”

    黄阿平哭笑不得,说:“你岑师长是向来不管小事的,干吗为难我啊?”

    岑立昊说:“别人的小事我可以不管,但你我不能不管。一个校级军官,还是个鳏夫,像个什么样子,简直是丢社会主义的脸。赶快抓落实。”

    七

    姜晓彤从去年开始就一直准备着报考信息工程大学祖鲁国教授的研究生,但最近有点心猿意马,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她觉得不一定要考研究生了,现在的88师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她。

    这一天她突然接到了参谋长马复江的电话,说岑师长指示,让她做好准备,近几天要到洗剑去给轮训队的补课军官们讲一课,内容就是信息战。

    这个轮训队,实际上是在师里组织的智能、技能考核中,成绩没能达标的连以上干部,说白了也是补课学习班。岑立昊对这些人的态度是,凡是通过补课仍然不能掌握基础知识的,统统打入候补转业花名册,两年之内全部滚蛋。

    姜晓彤说“我懂得一点信息工程方面的东西,可是对信息战基本上一窍不通。”

    马复江说“简单得很,告诉他们什么是信息,再结合古代战争对于信息的运用,就是信息战的基本常识。”

    姜晓彤说“那也太小儿科了吧,轮训队可都是连以上干部啊。”

    马复江笑笑,说“在讲台上,你可别把他们看成是营以上干部,就看成是连以上草包就行了——可别说这话是岑师长说的啊。”

    放下电话,姜晓彤有点忐忑,也有点兴奋,当天晚上干了半夜,就写出一份讲义。但她不知道,她将要讲的这一课,实际上就是轮训队开训典礼上的启蒙课。

    岑立昊看了姜晓彤的讲义,说:“不错,看来是动了脑筋的,深入浅出,通俗易懂。就这么讲,关键是不要紧张,尽情发挥。”

    在姜晓彤的讲义上,岑立昊只写了四个字:“知己知彼。”

    到轮训队开学的那天,辛中峄和刘尹波也到洗剑西大山基地去了,就把姜晓彤捎上。

    轮训队的开学典礼别开生面,所有的首长都没有讲话,第一道程序就是姜晓彤讲课。马复江把姜晓彤带进教室之后,也在下面第一排坐下了。

    值班的区队长是作训科副科长闻登发,少校闻登发下了一道起立——立正的口令,岑立昊、辛中峄和刘尹波也都跟着起立立正,然后,闻登发来了一个不太标准、但是很有力度的向后转,一下子就同姜晓彤面对面。

    姜晓彤知道这是要向她敬礼报告,顿时慌了起来。过去,她见到闻登发是必须先敬礼的,那时候的闻登发很矜持,有时候点点头,有时候随意地回个礼,俨然首长派头。而今天,闻登发居然站得笔直,正正规规地要向她敬礼报告,她自然难免有些慌乱,差点儿就把右手先举了起来。

    闻登发大声报告:“教员同志,88师军官轮训队开训准备完毕,是否开始授课,请指示!值班区队长闻登发。”

    姜晓彤的脸蛋儿通红,连连点头,说:“开始吧。”声音微弱得就像耳语。

    闻登发下令坐下之后,姜晓彤就开始讲课:“各位首长”

    话音未落,岑立昊就插了一句:“纠正,各位同学!”

    姜晓彤窘了一下,稳住神,说:“各位同学,今天的课目是信息战。首先讲解信息这个概念。什么是信息呢?望文生义,可以把它理解为信号和消息,从理论上讲,信息是一切事物运动的状态和方式,是人们认识这种状态和方式的感觉。人的感觉可以通过不同的器官获得。打个比方,我站在这里,大家看见了我,这就是一个视觉信息的传输和接受的过程。大家听见了我的声音,就是一个听觉信息的传输和接受的过程。我们大家在一个屋子里,会感到温度提高,会感到空气有些变化,我走动的时候大家会感到地面轻微地颤动。这些现象,都是信息传输过程。也就是说,信息无处不在,无时不有”

    刚开始的时候,姜晓彤的表述有些嗑巴,她担心这些过于简单的常识会引起嘲讽。但是,当她的目光正视台下的时候,他发现那些军衔和级别比她高得多的学员们全都老老实实,聚精会神地听课。她不知道这是因为有几个师首长在场的缘故,还是归功于她的讲课效果。她往师首长们所在的第一排看了一眼,发现岑立昊的目光充满了肯定和鼓励。她的思路渐渐地畅通了——

    “信息和战争是个什么关系呢?可以说,信息是决定战争胜负的关键。只要有战争,就有信息在起作用。中国古代军事家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请大家注意这个‘知’,这就是信息。谁能准确地掌握自己的情况和敌人的情况,谁就拥有了战争制胜的主动权,知己知彼这四个字高度概括了信息在战争中的决定性的作用。比方说,如果在这间屋子里发生战斗,所有的信息不用经过任何加工处理,我们每个人的大脑就是一台高速运转的计算机,可以在瞬间对对方的运动状态和方式做出判断和决策,从而本能地决定出打击对方或者躲避对方打击的措施。再比方,在这间屋子里战斗的人,如果有一个人是瞎子,除非有特异的听觉功能,他很难取胜,因为他不知道他的对手在哪里,因而他的进攻是盲目的。同样,他也不知道他的对手将攻击他身体的哪个部位,所以他的防御也是盲目的。我想,通过这几个例子,关于信息的概念和信息与战争的关系,大家应该有个比较清晰的认识了我这样讲行吗?”

    姜晓彤停顿了一下,把目光投向台下一百多个听课的人。

    师首长仍然没有说话,267团副团长郜占青代表学员表了个态:“我感觉小姜同志的课讲得很形象直观”

    “姜教员!”郜占青作为一个落伍的副团长,随时都在捕捉机会在师首长面前表明自己知错改错的决心,正准备深入地表扬姜晓彤,突然听见一声断喝,浑身不禁一振。

    那声断喝来自于岑立昊。

    郜占青脸色一灰,暗暗叫苦,倒霉,拍马又拍到虎腚上去了。郜占青硬着头皮接着说:“姜教员的课很形象很直观,使模糊和抽象的概念具体化了。”

    姜晓彤向郜占青微微一笑,这个微笑的含义既有同情,也有感激。

    其实,在这些补课的学员中,并不是所有的人对姜晓彤的课都是心悦诚服,尤其是工兵营副营长严玉林,严玉林对信息战是有点研究的,他之所以背时来到洗剑山下补课,并不是因为军事素质问题,他的倒霉仅仅在于他跟岑立昊见了一面。

    有一天晚上,岑立昊在院子里散步,发现营区东南角有一棵白杨树上被人扎了一刀,估计是警卫连的好事之徒干的。这时候正好严玉林从南门进来,岑立昊就招手让他过来,岑立昊不认识严玉林,但严玉林认识师长,见师长招呼,三步并作两步屁儿颠颠地跑过来,又是敬礼,又是弯腰。

    岑立昊说“去把警卫连长给我叫过来。”

    严玉林接受指令的时候,呼吸几乎停止,脑袋垂得很低,脖子伸得很长,几乎贴在岑立昊的胸前,恭谦得如同见了救命恩人。

    岑立昊的一句话,换来了严玉林的一连串“是是是”然后又是一路小跑,紧张得如同打仗。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就拉开了严玉林悲剧的序幕。

    第二天上班,岑立昊把副参谋长韩宇戈叫到办公室,描述了严玉林的样子,让查查是哪个单位的。

    韩宇戈说“不用查就知道,是工兵营副营长严玉林。”

    岑立昊又问“他对谁都是这样吗?”

    韩宇戈说:“当然不是,对于下级,他的脑袋是昂着的,只要官比他大,他就是这个德性。”

    岑立昊说“一个军官,应该有一身正气,该敬礼的时候敬礼,该报告的时候报告,那么卑躬屈膝干什么?你们司令部要了解一下,看看全师有多少干部是这样,找个时间集中一下,给他们上上气节课,要他们懂得什么是礼貌,什么是献媚,什么是真诚,什么是虚伪。那种见了首长就点头哈腰,对部下八面威风的干部,要尽快取缔。”

    不久,在确定首批需要补课的轮训队学员的时候,岑立昊又指示韩宇戈,把严玉林的名字列上。

    马复江有不同意见,认为严玉林军事素质不错。岑立昊说“军事素质再好也不行,他那个样子我看见就讨厌,让他补一补气节课。”

    就这一句话,严玉林就稀里糊涂地被送到洗剑山下来补课,而且被编在丙区队,至今仍然没明白自己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

    对于姜晓彤的课,严玉林要算是这个轮训队里听得最明白的一个人,姜晓彤讲的内容,多数他是了解的,但他的善于讨好的性格决定了他不可能流露出丝毫的不以为然,尽管他懂,他也装得比别人更不懂,更加如饥似渴。

    姜晓彤的课又向前推进了一步:此时,她已经完全进入到讲课的状态,胸有成竹——

    “现在,我们放开想象,在三十公里以外,敌人正在向我们运动,除了敌后侦察兵通过电台报告,还有没有其他办法得到情报呢?有。首先,敌人是实体,我们的肉眼看不见他们,但他们的形状、人数、声音、气味等等属于信息源的东西都是客观存在的,只是我们感觉的灵敏度达不到而已。这时候,我们就要考虑通过其他手段来提高我们感觉的灵敏度,那就是发展信息获取和传输技术。有的军队有了地面传感器材,能够在较远的距离上探测到敌方车辆和人员活动引起的地面震动、声响、压力和磁场的变化,提供敌人的类型、位置、数量、运动速度和方向等等。其中,音响传感器帮助了我们的耳朵,红外传感器帮助了我们的眼睛,地震传感器、压力传感器、磁传感器帮助了我们的触觉。如果是夜间,在我们肉眼看不见的地方,可以运用微光夜视仪和热像仪。微光夜视仪比我们的眼睛可厉害多了,它能把微弱的光线放大,拍摄到目标的清晰图像。热像仪更是传奇,它能追踪和捕捉微弱的热量,即使是在漆黑的夜晚,也能发现躲藏在树丛后面的目标,甚至能发现目标离开后留下的热量的痕迹,即使目标离开了,它还能探测出该目标的属性,是车辆还是人员,是大部队还是小分队”

    岑立昊注视着姜晓彤,这个举止优雅、神态飘逸的年轻的女军官,在他的心目中冉冉升起了。此时她给他的感觉,就像一颗清晨的太阳,充满了明媚的、蓬勃的朝气。他向辛中峄和刘尹波投去一个征询的目光,辛中峄会意地笑笑。刘尹波没头没脑地说:“生动活泼,是个人才,原来确实没有用对地方。”

    姜晓彤说“说到底,所谓信息战,主要包括两个含义,第一个含义是借助先进的科学技术,利用先进器材,弥补人类在听觉、视觉、触觉、感觉等方面的不足,也可以说赋予人类以特异功能。第二个含义,就是帮助人类提高智力。获取信息的目的在于使用信息,使用信息的前提是能够传输信息,信息传输到指挥中心,就为指挥员的决策提供了依据。现代战争,战场信息量大,错综复杂,不可否认,人类的大脑充满了智慧,但这种智慧需要较长的时间才能体现,计算机在聪明人的手里,它是个聪明人,在傻子手里,它比傻子还傻。只要你把它用好了,它就能把有限的智慧集中起来使用,变成了速度,计算机的运算比人脑不知道要快多少倍。所以,正像我们岑师长说的,技术不是万能的,但没有技术是万万不能的”

    刘尹波朝岑立昊看了一眼“这话是你说的吗?”

    岑立昊说“记不清了,但像我说的。”

    台上,姜晓彤说“信息战的技术核心是计算机。我们大家都知道c4i,c4i系统就是一种以计算机为核心的军用信息技术系统,也就是指挥、控制、通信、计算机和情报系统,这个系统是对人的综合能力的极大延伸。讲到这里,就进入高科技了,大家要想进入高科技的信息高速公路,计算机就是我们的汽车”

    一个上午,姜晓彤渐入佳境,虽然不失文静,但是从那汗涔涔的脸上和流光溢彩的眸子里所散射的,是知识的光芒。

    在信息技术领域里,她就像一个熟练的水手,驾驭着轻捷的帆船,一步一步地将大家载往知识的深海区,而他们这些中年男人,则像是一群涉世未深的年轻人,在那片海洋里充满了好奇和期待。

    轮训队的开训典礼就是这样开始的,姜晓彤深入浅出、通俗易懂的第一课,淡化了多数人的屈辱感而增强了信心。就连严玉林也不得不从心眼里服气,这堂课讲得的确很有艺术。

    下课后,岑立昊对姜晓彤说:“姜晓彤同志,你使我改变了一个看法,那就是人们常说的,三个臭皮匠赛过一个诸葛亮,我看这个说法有点问题。在现代战争中,臭皮匠就是臭皮匠,一百个臭皮匠也赶不上一个诸葛亮。”

    姜晓彤嫣然一笑,说:“谢谢师长的夸奖。”

    八

    黄阿平终于没有转业,并且以他的问题为引擎,拉动了师主要领导围绕用人问题的一次较大的争论。

    就在黄阿平找了岑师长之后的第二天,岑立昊把姜梓森叫到师长办公室,严肃地说:“姜副主任,我向你请教个问题。”

    姜梓森诚惶诚恐,不知道岑师长又要找什么茬。姜梓森说:“师长,有话请讲。”

    岑立昊说:“按照政工条令,政治部应该归谁领导?”

    姜梓森说:“条令明确规定,各级政治部为该级党委办公机构,在同级政治委员的领导下工作。”

    岑立昊说:“政治委员离职期间,我这个师长和党委副书记有没有权力领导政治部?”

    姜梓森见岑立昊话说得蹊跷,有点紧张。这段时间郑少秋政委在军区高级理论班学习,政治工作由刘尹波负责,有些工作他确实忽视了向岑立昊汇报了。姜梓森说:“不论政委在职还是离职,作为师里的主要领导和党委副书记,师长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对政治部都有领导权。”

    岑立昊说:“那好,我口述,你记录。”

    姜梓森看着岑立昊,心想,我好歹也是个政治部副主任,又不是秘书参谋干事,你口述让我记录,这谱也摆得太大了吧?但是,岑立昊既然把话说出来了,他不记录显然也不行。姜梓森已经明显意识到,今天岑师长来头不善,这时候,还是退却的好。

    岑立昊说:“鉴于科技练兵形势需要,我提出以下动议:今年四月,师政治部所拟干部调整及转业方案,暂不上报,仍需进一步论证。责成政治部组织业务部门有关人员于近日再进行一次摸底考核,突出重点,结合科技练兵任务,保留高素质军事人才。新方案于十日之内完成,报常委会研究。此动议送在家全体常委传阅。岑立昊。七月二十二日。”

    姜梓森惊愕地看着岑立昊:“师长,这?”

    岑立昊说:“你又想问我合不合适?我违反民主集中制了吗?没有。我背着党委另搞一套了吗?没有。我搞任人唯亲拉帮结派了吗?没有。那么,还有什么不合适的呢?另外,我还明确地告诉你,266团那个黄阿平,我不打算让他转业,准备向常委会提议,让黄阿平担任干部科长,你们政治部要有这方面的准备。”

    姜梓森更惊讶了,说:“干部调整方案也是经过常委会研究过的,近日就要上报集团军,这时候而且是干部科长”

    岑立昊又问:“我再请教姜副主任,你对我是不是有意见?”

    姜梓森说:“我没有意见。我只是觉得师长,有些事既成事实,何必这样可能会给团结带来影响,同时,对师长你本人也不利,否定上届常委”

    岑立昊说:“如果你不同意我的意见,认为难以同我合作,那么,你可以在我的动议后面附上你的不同意见,以解脱自己。那个动议,完全是我岑立昊个人的意见,你用不着担心其他同志对你有看法。”

    姜梓森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考虑到,既然上届常委会已经形成意见了”

    岑立昊手指头点着桌子问:“是决议还是意见?”

    姜梓森说:“政治部拿的方案,常委会形成的意见。”

    岑立昊说:“哪怕是决议,只要我们认为有修改的必要,就应该坚决修改,更何况意见呢?你不要说什么团结不团结的话,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只要我们没有个人私心杂念,就不应该影响团结。谁在这个问题上闹不团结,只能说明他自己有问题。我岑立昊,也包括你姜梓森,我们调整方案的指导思想是保留高素质人才,确保人尽其才。我在回到88师之后的第一次常委会上就亮明了我的观点,我记得你是支持的。那么,既然支持,就应该拿出行动来。”

    姜梓森感到十分为难。涉及到干部工作,过去一直都是刘尹波副政委拿主导意见,而且,政治部的方案是在老师长郭撷天的领导下形成的,常委会上,辛中峄、刘尹波以及其他常委都没有提出不同意见。当然,姜梓森也知道,像这样由主官首肯、分管领导具体运作的提案,在会前有一个酝酿过程,不同意见也都在事先通过气,一旦上会,一般不可能产生太大的分歧,所以说,往往是研究干部的会,按道理说是特别容易争论的会,反而很少争论。岑立昊虽然过去当过团长,但团里和师里的风格不一样,后来他又到总部工作,对于干部工作的这套约定俗成的东西可能是陌生了,也可能是书生气了。

    姜梓森说:“我是同意你的观点的,但这批干部调整是个特殊情况,已经有方案在先,你提出异议在后,如果推翻,影响很大”

    岑立昊说:“请你注意逻辑,不要歪曲我的意思。我的动议是重新论证,是调整,不是推翻。”

    姜梓森忍了一口气,说:“就算是重新论证,调整,动作也太大,意图也很明显,还涉及到老班子,郭副军长”

    岑立昊已经不耐烦了,说:“姜梓森同志,请你亲自动手把我口述的动议整理出来,亲自送给各位常委传阅。”

    姜梓森还在犹豫,想说服岑立昊收回成命:“师长请你三请允许我再考虑。”姜梓森其实是想劝岑立昊三思而后行,但最后还是没敢说出来。

    岑立昊火了,说:“姜梓森同志,我不能不提醒你了,我这是在给你下命令,而不是在同你商量,你如果觉得我的命令无法执行,那就说明在你我之间不存在领导和被领导的关系了,处理这个问题有两种办法,一是我辞职,二是你辞职。而我目前还不打算辞职,你如果再继续抵制我的命令的话,我只好劝你辞职了。两条路,一是由你立即组织传阅我的动议,二是由我立即组织传阅你的辞职申请。”

    姜梓森苦笑着说:“还是我组织传阅你的动议吧,我目前也没有打算辞职。”

    为了保密,姜梓森只好亲自上机,把岑立昊口述的动议整理打印出来,先送给岑立昊看了一遍,岑立昊说:“姜副主任是个好人,总想帮我补窟窿,你看,我的口气都是‘必须’、‘立即’之类的,很生硬,到你笔下,就变成了‘提出想法,同各位常委商量’,还有‘如果各位常委同意,可以考虑’。你的心是好的,但这样一来,就不是我的风格了。”

    姜梓森说:“解决高难度的问题,还是低姿态要好一些,要给大家一个缓冲,接受起来要轻松一点。”

    岑立昊想了想,说:“好吧,你政治机关给师长把把关也是对的。就这么办。”

    岑立昊的“动议”经过姜梓森的润色,虽然委婉了许多,但在师党委核心圈子里还是引起了较大的争议,刘尹波的反应尤其强烈,尤其是他得知岑立昊还想把黄阿平从转业线上拉回来,并且打算让黄阿平担任干部科长,更是不能接受。

    刘尹波对辛中峄说:“岑师长刚回88师,就要控制干部,这可以理解,一师之长嘛。现在,他搞这个‘动议’是什么意思?把已经定下来的转业和调整方案都冻结了,公开地否定上届党委。还要把一个定下来的转业干部提升为干部科长,也太过分了吧?”

    辛中峄沉吟一会说:“立昊这个人啊,是不太注意避嫌。不过呢,欲治兵者,必先选将,善将兵者,尤重将将。干部是军队的钢筋,他来当这个师长,自然要先抓这一块。”

    刘尹波说:“辛副师长,你是我们的老首长,有句话我得提醒你,现在,郑政委不在家,岑立昊最近做了不少动作不说他是别有用心吧,至少也是为他大权独揽进行铺垫。岑立昊能干你我清楚,但是他的民主作风老领导你还得敲打。”

    辛中峄喝着茶,不紧不慢地说:“尹波,你和岑立昊同志都是我看着成长起来的领导干部,我在你们面前也免不了倚老卖老。我建议你多看实际效果,尽量少让形式束缚住我们的手脚。立昊有朝气又思路,你应该是他最得力的助手。工作上有分歧,是正常的,也是必需的。一呼百应那还得了,那还不成了家长制一言堂了?分歧可以争论,可以统一思想,不统一了可以再争论,直到统一认识为止。但分歧不能影响团结。事情往往就是这样,互相补台,一起上台,互相拆台,一起下台。”

    刘尹波脸上有些挂不住了,说:“辛副师长,您的意思是我闹不团结了?”

    辛中峄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说:“岑师长回到88师之后,几把火烧得很大,抓训练改革,抓战斗力增长点提高,都是只进不退的。这是他的风格,你让他按部就班慢吞吞地往前走,那是不可能的。动作是大了一点,步子是急了一点。我看急一点没有什么不好。现在世界上军事科技发展的很快,我们本身就落后了一大截,再没有紧迫感就会更落后。我是老了,就看你们往前冲了。你们要大处着眼,站在部队建设的全局看问题。”

    刘尹波半天没吭气,心想,这个老领导啊,看来是被岑立昊的那一套征服了。刘尹波说:“辛副师长,岑师长的意思是要推翻4月8日常委会的意见,在干部调整上做大的动作,这将牵涉到上届党委的主要领导”

    辛中峄脸上露出了明显的不悦,说:“我没听说要推翻啊,我只是听说要重议。我看重议没有什么不好,正确的可以坚持,不恰当的可以调整,这完全是正常的嘛。”

    话说到此,刘尹波就不好再在辛中峄面前说什么了,再说多了就是自找没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