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最后的超级战士铁骨铸钢魂权谋天下:姑姑太撩人特种兵之军人荣耀张雯小龙雯雯错误的邂逅重生之绝世弃少程璟然赵苏禾

一秒记住【书香小说网 www.shuxiang.la】,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读书的地方就在太子宫内一个名为静心斋的幽静小室内。

    两人一同到达时,现任太子太傅的王景桥已早到多时,咏善含笑向太傅解释了两句,便把迟到的事情敷衍过去了。

    行过礼,和咏棋一人坐了一桌,两桌之间隔着半臂的空当儿,上面备好了笔墨砚台和几张白纸,还有课本。

    “今天,还是讲一讲老庄。”

    王景桥年近六十,老眼昏花,说话也不利落,每说几个字,就要慢悠悠思上一下,不然就是咳嗽一声。

    不过咏善和咏棋知道这人是朝廷老臣,这些年身体不好了,父皇命他半休半养,顺便教导皇子们读书,尽管对慢吞吞的教导不怎么耐烦,却还是对他非常尊敬。

    “齐物论,嗯都看过了吧?”

    王景桥拿起书,先读了一边,他年纪老迈,已经有些口齿不清,但躬行王事,却非常尽职,凡是觉得读得不顺畅的,都要停下来,匀一匀气,再好好读上一次。

    全文读了一次,再逐句讲解,也是读一句,说一句。

    这么来来回回,一篇庄子的<齐物论>,只说了前面四段,已经用了将近两个时辰。老太傅讲得口干舌燥,说罢了端茶,矜持地饮了一口,看着两个正襟危坐的皇家学生“两位殿下,有什么,思,不明白的地方吗?”

    咏善看看咏棋。

    咏棋轻轻摇头。

    太博对着两人都凝神看了看,慢慢道:“竟然没有不明白的地方,嗯,那我就考着问问吧。咏棋殿下,你说说‘与接为构,日以心斗’是何意思?”

    “是,太博。”咏棋应了,低头想了想,才斟酌着缓声道:“这是说人在世间,行事相处之间,整天以心计相斗。”

    “那殿下怎样看呢?”

    “可叹。”

    “哦?”王老太傅不置可否,混浊的老眼盯着咏棋,停了那么一瞬,喃喃道:“殿下年纪未长,知道可叹,已算不错了。可这一句,并非只做此解。‘与接为构,日以心斗’也可以解成,人在世间,每一刻见识到的,体会到的,都在影响你的心。”

    咏棋心里微震,低头受教。

    太傅叹了一口气,又把目光迟钝地转向咏善“太子殿下,对刚才的讲书,嗯有什么想法?”

    咏善轻松地笑了笑“我倒是在想那两句‘其留如诅盟,其守胜之谓也,其杀如秋冬,以言其日消也。’”

    “哦?请太子殿下照自己的想法,解一解这两句。”

    “可解做,将自己的想法如盟誓一样存在心中,不加以言语解释,所谓以守致胜。”

    “那后一句呢?”

    咏善凝思片刻,忽然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淡淡道:“其杀如秋冬,应该可以解释为衰败如秋冬之枯草,但人生在世,谁到头来不会变成秋冬之枯草?”

    王景桥布满皱纹的脸,缓缓绽开一个老态龙钟的笑,一边笑,却又一边摇头,喃喃道:“谬解,谬解。唉,老庄大道,古来又有多少人可以解得对呢?殿下这一解。也只是按着殿下的心性来,旁人不可劝了。”

    放下茶碗,颤巍巍站起来“今日先讲到这,年纪老迈,不堪长坐。”

    两个学生连忙站起来,一边一个扶着太傅的手,一直扶到出了静心斋,咏善命常得富派人把小暖轿抬过来,送了太傅上轿。

    两人目送着太傅的暖轿远远去了,才转头互看了一眼。

    咏善问:“一下子坐了两个多时辰,累不累?吃点什么才好?”

    咏棋却还在回味刚才课上的话,道:“从前都是雷太傅为我讲课,这个王太傅的课,还是头一次听。虽然说话慢吞吞的,细想起来好像真的有些滋味。”

    “当然,毕竟是当今大家嘛。”咏善领了咏棋进门,吩咐常得富准备饮食,都端到可以隔窗看景的小侧屋去。

    两人都入了小侧屋,几个内侍忙迎上来,把他们身上穿着见太傅的外套给脱了,换上一袭轻松简单的便服。

    咏善把内侍们为他脱下的一大串玉饰拿在手上打量,最上面一个方形玉饰,透雕着古神兽面,下面红色缨络线连着两个水禽形玉带钩,再往下,又是连着四个辅首衔玉环,连串穿戴起来,如在腰前铺排成一片美玉连环,既大方又尊贵,难怪被万众挑一的选出来上贡宫廷。

    父皇平目的赏赐极多,尤其是有外臣进贡,当太子的通常能得到数十样,常常几个方盘子蒙着黄缎送过来,咏善只是扫一眼就算了,今天才发现这件东西极有趣。

    不禁越看越爱。

    他想了想,自己拿着这套玉饰走到咏棋身后,道:“咏棋哥哥,你站着别动。”

    手绕过咏棋的腰,把东西挂他腰带上。玉饰一开始已经被组连好,现在挂起来便不怎么费事,一会儿就挂好了。

    “这样多好看。”

    咏棋把眉蹙起,等咏善一松开,自己就伸手去解“这是太子的东西,别人不能戴。”

    咏善抓住他的手“上面也没有太子的字样,不过是一件玩物,你那么在意干什么?我的东西你嫌弃吗?”

    咏棋见他说话口气又开始不好,为难地站着不动。

    咏善不理他,自己把东西又在咏棋腰带上系得更紧了些,弄好了,才道:“你也多少穿得尊贵点,不然,等丽妃见到你身上寒酸,还以为我这个新太子刻薄你。”

    咏棋听见“丽妃”两个字,稍稍动容,沉默一会儿,露出个不打算继续争辩的神色。

    咏善知道他听话了,柔声道:“咏棋哥哥,我们先吃点东西。读这么久的书,你怎么连桌上的茶都不喝一口?往日读书也这么用功吗?”

    携了咏棋,两人在窗边隔桌而坐。

    常得富这个时候却轻轻走了进来“殿下,五殿下求见。”

    咏善眼内精光霍地一跳,瞬间就冷静下来,不咸不淡地“嗯”了一下“知道了。派人在门口拦着,别让他进来扫兴。”

    “是,小的这就去办。”

    “常得富。”

    常得富立即站住了脚“在,太子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去和咏升说,他托我办的事,我已经在办了,不过,事情要慢慢来,不能心急。有消息,我会找人告诉他。你传话的时候小心点,好好说,别惹恼了他。”

    “是,小的一定小心。”

    一大早起来读书,现在两人都饥肠辘辘。

    饭菜很快一一摆上来,仍是咏棋喜欢吃的。

    咏善帮他弄了一勺豆腐放碗里“豆腐是好物,可惜始终太素了。我叫人用云腿片夹在豆腐里面慢火蒸过,味道会好些。”

    才吃了两三口,脚步声又传过来。

    咏善一脸不耐地看着走进来的常得富“又怎么了?”

    常得富后面还跟着两个内侍,手上都托着盖了锦缎的大方盘,可知都是贵重金银玉器“禀太子殿下,咏升殿下已经回去了,说一切都拜托殿下您了。临走前,他还留下了一些礼物,说是孝敬太子哥哥”

    咏善挥挥手“好了。查看过没有违禁的物品,你好好收起来就是了,这么一点鸡毛蒜皮的事,用得着过来扰着我们兄弟吃饭吗?”

    常得富也知道自己来得不是时候,应着声赶紧带人退下去。

    咏善瞪着他们把门上的垂帘放下,才继续把半边身子扭回来继续吃饭,低头看见碗里多了一片云腿,刹那间眼睛二兄,忍着笑问坐在自己对面的人“你帮我夹的?”

    咏棋被他打量得浑身不自在,又不好不答,半天闷闷地道:“我不爱吃云腿,它藏在豆腐里面”

    他一边解释,咏善脸上的笑一边扩大,唇角往上翘,连雪白整齐的牙齿都微露出来,笑得非常好看。

    “我吩咐了厨子把云腿片弄出来才上桌的,一定是他们疏忽了。不妨再遇到里面藏着云腿的,给我吃就好。”咏善兴致勃勃,又舀了一勺豆腐。

    还未递到咏棋碗里,脚步声又隔着帘传来。

    咏善多年练武,耳力比常人好上数倍,一听见脚步声:心烦无比,忍无可忍地扭头沉声道:“不管什么事,都给我滚开!还让歪让人吃顿清静饭?”

    话音未落,已经有不怕死的掀开了帘子,探进一张嘻嘻哈哈的活泼脸蛋“嘿,我就知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也刚饿了呢。”

    又是咏临那个喜欢上窜下跳的捣蛋鬼。

    大模大样走进来,伸脖子往桌上一看,皱皱鼻子道:“咏善哥哥真小气,每天就是青菜豆腐萝卜冬瓜的,大不了添一两块桂花糕,饿坏咏棋哥哥了。幸亏我聪明,带了一坛子香卤鹿肉过来。”

    把怀里抱着的一个小坛子放在桌上,屁股往咏棋那边挤,大大剌剌道:“咏棋哥哥你挪一挪,我和你一道坐。这鹿肉可是我从宫外弄来的,啧啧,难得的美味。”

    他那粗神经,压根儿没发现咏善的脖子上青筋一跳一跳,已经爆发在即了。

    咏善隔着桌,幽幽盯着咏临道:“你不待在母亲那里练骑射,又过来干什么?还是没把我说的听进耳朵里?”

    “练了!天没亮就起来,练了一个大早上呢!”咏临本来兴高采烈,被咏善沉着脸问了一句,露出委屈神色,孩子般的急着为自己辩解“是母亲说练功也要悠着点,不能一蹴而就,过了头反而伤了筋骨,所以我才没继续,趁空出来逛逛。哥哥要是不信,问母亲好了,我什么时候撒过谎了?”

    他是个粗神经,咏棋却多少知道咏善气由何来,担心咏临这个笨弟弟再嚷嚷起来,更惹得咏善大怒,只好截了咏临的话,皱眉轻训道:“不练骑射,难道功课也去一边?有时间就该安心学点东西,哪怕练练字也好。你分明是偷懒,寻个空就溜出来玩,还不向你咏善哥哥认错?”

    咏善在一旁听着,心里比明镜还清白,这番话,每个宇都能嗅到回护咏临的味,说不出的畏惧小心。

    他不禁自忖道,在咏棋心里,他不过是个连孪生亲弟也能下手的角色!

    五脏六腑一痛,就有一股血掺着酸辣直往上冲,顶着喉头,竟一个字也说不出。

    结果叫嚷起来的是咏临,咏棋一说完,他就扭头看着咏棋,万般委屈又疑惑地叫道:“咏棋哥哥,你也骂我?这到底怎么了?我这次回来,不是挨打、就是挨骂,母亲这样,咏善哥哥这样,现在连你也骂我!我今天干什么坏事了?不过是拿一坛鹿肉过来想让哥哥们一起尝尝,兄弟们一桌子吃个饭,也值得你们人人都骂我?我就这么讨人厌?”

    他老虎似的大眼睛瞪得大大,居然红了一圈,放开了嗓门,愤愤道:“既然个个都瞧不起我,把我叫回来干什么?索性让我死在那鸟不生蛋的封地,岂不干净!”

    咏善脸色早就青得吓人,听见咏临叫唤得一声大过一声,说出索性死在封地上的混帐话,那股恼怒剐心似的实在按捺不住,猛地一声雷霆大吼“滚!”

    手往桌上发疯似的一扫。

    顿时,所有菜碟碗筷,连着咏临辛苦弄来的那坛鹿肉,乒乒乓乓,汤汁淋漓,全砸在地上。

    一瞬间,房中气氛窒息到极点。

    咏临看见咏善发怒,顿时哑了似的没了声音,怔了片刻,已是一脸伤心失望,霍地站起来,咬着牙掉头就往外冲。

    咏棋的母亲只生了他一个,自己没有同胞兄弟,反而从小就最疼这个弟弟,忍不住一把扯住他“咏临,你听哥哥说”

    咏临人高马大,正发狠似的往外冲,咏棋坐着伸手去拉,根本拉不住,反而自己被带歪了,一个坐不稳猛地一栽,额头撞在桌沿上。

    砰!发出好大一声。

    “咏棋!”咏善听得心脏一缩,扑过去捧他的脸“撞到哪了?让我看看!”

    咏临也知道闯祸了,吓了一跳,赶紧转回来围着咏棋打转,叫道:“咏棋哥哥,咏棋哥哥,是我不好,你没事吧?”看清楚咏棋额头上红了,毛毛躁躁道:“我给你揉揉。”

    伸出手,还没碰到咏棋的额头,就被咏善一掌挥开,磨牙细声道:“给我滚。”

    咏临垮下脸,惭愧得几乎哭出来“哥哥,我不是存心的,真的不是。”

    “咏善,”咏棋轻轻唤了一声,他细皮嫩肉,这一下撞得不轻,疼得脸色发白,蹙着眉央道:“太子殿下,他就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你别和他计较。”

    咏临却更为内疚,忽然大哭起来“都是我的错!是我干的坏事!怪不得人人都嫌我,是我自己招惹的!咏善哥哥你像上次那样打我出气好了,连咏棋哥哥的份也一块讨回来,我绝不告诉母亲就是!”这两个异母兄弟,竟然比孪生兄弟还有默契。

    一个央求,一个痛哭,把堂堂太子夹在中间,连气都喘不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