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野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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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喜欢春天。不仅仅是因为冰雪融化,种子发芽,春江水暖,柳眼初绽;也不仅仅是万物复苏,草色遥看,杨柳风,杏花雨,紫燕呢喃。最最放不下的还是春天里的一地野蔬,那久违的大野之香。

    最早该是荠菜吧?在乍暖还寒的风里舞蹈着,跳跃着,笑闹着。笑声溅起一地的碎玉,在春天的田野里,绿意盈盈,绿光点点。

    记忆中总是挎个小篮子,小跑在一群伙伴的后面。一起去村前的春地里挖荠菜。荠菜在我们这里也叫花荠菜,因为它的叶子边缘是齿状,肥厚而深绿。如翠色的花儿。把荠菜一棵棵挖到竹蓝里,然后回家。妈妈会一边接过篮子,一边说:“我们小丫真能干,一会给你包饺子吃。”我就笑呵呵蹲在奶奶身边帮着择菜。去掉荠菜里的杂草和毛根儿,去掉最外面的老叶和黄叶。择完了,奶奶把菜用清水淘洗干净,去掉浮土和泥沙,在放开水里焯一下,荠菜的体积缩小了,颜色却一下子鲜嫩亮绿起来。捞出来捏干。奶奶剁馅,妈妈和面。我就在一边跑来跑去的打杂儿:剥颗大葱,剥头大蒜,拎香油瓶子,搬鸡蛋罐子。眼看者白胖胖的水饺上了桌,心里那个美,就好象一下子,自己真的很能干一样。

    春天一步步向前走着。除了荠菜,苦菜子和屈戌菜也探头探脑地和我们捉迷藏了。在河边,在地头,一个不小心,那些水灵灵,鲜亮亮的小精灵就拉直了你的眼神儿。奶奶说苦菜子败火呢,屈戌菜也能败火。别看它们苦,苦有苦的好处。那时的饭多薯类。黑黑的甜甜的薯面窝头,甜甜的薯干粥。篦子上馏的是红薯,锅下烤的还是红薯。这时候用苦菜子或者屈戌菜蘸面酱的确能有助下饭的。可是我却不喜欢,那屈戌菜是那么的扎嘴呢,而苦菜子是多么的苦啊!而且那时我毛病真多:红薯饭吃多了,竟然会胃里泛酸水。

    几乎是同时,蒲公英的黄花也星星点点地绽放了。那金黄金黄的小花开在溪边、河畔,开在山坡、地头,鲜亮的黄,闪艳的黄,明媚的黄,娇柔的黄,热情、热切、热烈地开着。在一片绿色的背景下,那黄色那么明快,那么惹眼:蒲公英是我们乡野大地上的俊女子呢。叶片舒展嫩滑,黄花一地灿烂。挖一棵捧在手里,绿意一下子就盈满了手掌和眼睛。蒲公英多是做粥,或是馒头的馅儿,拌着红薯的粉条和鸡蛋丁。颜色搭配得美极了,吃在嘴里,却有苦涩的味道!有时候吃不完,就把多余的晾晒起来:窗台上,鸡窝顶上,牛栏或者羊圈的顶棚上,等以后换火柴,换盐巴,换学习用的本子和铅笔。

    蒲公英花开的时候,香椿芽儿也尺把长了。奶奶说过:香椿芽儿是老百姓的菜啊,摘下洗净控干拌上盐巴就可以吃了,简单,实惠而清香。我们老家的园子里有几株香椿。鸡窝的后面有一,墙角有二。一般是我踩着凳子,奶奶扶着我。头抬起来,望望树梢,望望蓝天,偶然也会晕一下,脚下趔趄,腿也站不稳了。摘下的香椿芽儿,递给奶奶,奶奶把它们放在小簸箩里。那一箩椿芽,闻起来有特殊的香味,嚼在嘴里,却是淡淡的苦,淡淡的甜,淡淡的香。奶奶把芽儿切好,又从鸡窝里摸两个鸡蛋出来,磕碗里,用筷子拌匀,炒熟给我们姐弟吃:啧啧,那味道真鲜啊!隔着这么多年的岁月,一伸鼻子,依稀还能闻到!

    榆钱儿,是榆树的果实和种子,它在成熟前是可以吃的。每当清明前后,那小小的、翠绿的、比最小的分币还小巧的榆钱儿,就与春风共舞在枝头了。小时候,我是那么喜欢它们:那么纤细灵秀,那么美不胜收,那么一咕嘟一咕嘟的,别说是吃,就是看着,也是享受呢!在门前的大榆树上,偶尔也会见到啄木鸟。笃笃地,在树干上找虫子吃,他们是树医生呢,书上学过了的。只是没见他们向树要过红包,那些可爱的,高贵的,现在已经不多见的,大自然的精灵。

    那时候的田野,长满了各种各样的野菜:茯子苗,猪草儿,酸拔了芽儿,红菠落秧儿

    也吃过一种蓬蓬菜的,细长的叶子,针状。小且嫩时可吃,大了老了就扎嘴了。一般的做法是开水了焯,凉水冰了,放盐巴,香醋,香油,凉拌着吃。没什么滋味的,似乎。

    再就是马齿笕,口语是马摺菜。吃法同蓬蓬菜一样,只是吃起来嘴里粘粘的,也并不觉得多么好吃。

    灰灰菜的叶子和茎竿上,有一层淡银色的附着物。这让它显示出一种朴素的高贵。我们家却不曾吃过,到现在不知道这种菜味道如何!还有面条菜,我们也不吃它,就等它开红色小花,接灯笼一样的果儿,我们做游戏呢。我们老家叫它灯笼草。面条菜是现在的叫法,大概是它的叶儿像面条吧。

    最普通的麦蒿儿,那时是没有人吃的。顶多就是拔来编帽子戴头上玩耍,还以便嫌它的怪味道不如荷叶的清香呢。现在却摆在了城市的酒店里,真是三十年河东变了河西!蒲草的根,叫茭白的,在济南也是一道名菜呢。那时候的水田里,也没把它们当宝贝呢。

    大多的野菜有药用价值:书上记载荠菜的药用价值很高,民间有“三月三,荠菜赛灵丹”的说法,中医认为,荠菜性味甘、凉,入肝、脾、肺经,有清热止血,清肝明目,利尿消肿之功,名医别录言其“主利肝气,和中。”千金。食治言其“杀诸毒,根,主目涩痛。”食经言其“补心脾。”陆川本草言其“消肿解毒,治疮疖,赤眼。”药理研究表明,荠菜含有类似麦角样成分,有催产素样作用,其浸膏对动物离体子宫和肠管均有明显收缩功能;荠菜提取物用于高血压的治疗,其疗效优于芦丁,而且无毒性;荠菜含有荠菜酸,能缩短凝血时间,故又被广泛用于内伤出血,咯血,产后子宫出血,月经过多,衄血,便血,尿血,消化道溃疡出血,视网膜出血,牙龄出血等。近年来,人们用荠菜治疗胆石症,尿石症,乳糜尿,肾炎,胃溃疡,痢疾,肠炎,腹泻,呕吐,目赤肿痛,结膜炎,夜盲症,青光眼,目生翳膜等,也收到了较好疗效。

    蒲公英性寒、味甘苦,有清热解毒、消肿散结、利湿退黄之功效。从蒲公英干料中提取的黄酮类物质,具有治疗痈肿疔毒、治疗肺痈咳痰、治疗湿热黄疸、可治疗小便淋沥涩痛、治疗乳痈等作用,适用于感染性炎症发热,如:上感、流感、急性气管炎、肺炎、胆襄炎、乳腺炎等,对于胃炎、胃及十二指肠溃疡亦有卓效。可作保健品及食品原料,另外还有抗肺癌之作用。

    车前草(又名车前子)甘寒无毒,有利尿、去湿、清热、止暑、明目,清肺化痰等作用。车前草又是古人推崇的救荒野菜之一,尤宜盛夏食用。我们这里俗名是车褶子,叶子大而肥,一片一片,像小手掌。而青青菜,我们自己就从实践中得出有止血的作用。

    五月的槐花,该是最后一个登场的吧?其实严格的说,是没有最后的,这一茬的野菜还没接果,那一茬又冒出来了,即使雪花飘飞的冬季,在枯草的下面,也有野菜的嫩芽呢。

    槐花是和榆钱一样的,放在嘴里直接可以吃的。不同的是榆钱黏黏的清香,槐花却是热烈的浓香。奶奶这时一般就采了槐花为我们做“咸食”的,用槐花的朵儿和面粉加盐,做成火烧的形状,一个一个的,在油锅里炸熟,通常炸一个,我们吃一个,不等做完,我们就吃饱跑远了。在童年缺油少盐的岁月里,槐花盛开的日子,简直就是过节一样的高兴。

    槐花过后,就是红薯的叶子了。严格说了,他不算野蔬了。记得它的吃法是:叶子拌玉米面,放盐巴,五香面,要散放在蒸笼上,做成糕来吃。也是穷日子的一种调剂。这种吃法比苦菜好吃多了。

    上周的齐鲁晚报登载了这样的标题:野菜卖肉价,说的是某市场野菜六元钱一斤,相当于当天的猪肉价格。周末回家就告诉奶奶这消息。奶奶说:六十年代饿死人的时候,我们村的老百姓能活下来,多亏了那些地里的,树上的野菜和叶子。那些大野的精灵,那些用来充饥的玉米骸子,豆桔秆子,柳花杨花,花生壳儿,红薯秧子,都是救命的。那个时候野菜和树叶是好东西啊,榆钱树的皮都被饥饿的人们吃了。因为它是黏的,能团结干散的粉碎的秸竿的分子,而且没杂味。那时候走亲戚,未到村前,就看见了白花花的、远远在村口路边站立的、被扒皮了的、已经死去的榆钱树。

    我听得心颤动:那些野菜和树叶,甚至树木,是用自己的生命延伸了百姓的生命啊!那裸露的白花花的死去依然站在村口的老榆树,他们的生命移植给了人们,他们早已经融入到人们的生命里面了啊。

    大野之香!

    天地野蔬!

    大自然的最善良的精灵和孩子!

    一个人饥肠辘辘时,即使箪食瓢饮,糠秕藜藿,也会甘之如饴,晚食当肉的。即使一息尚在,也会感谢这自然界的天地日月,感谢大自然的慷慨给予。

    咬得菜根,百事可做。他们会用自己的智慧和汗水回报养育自己的土地。

    不是吗?

    那些从六十年代一路跌跌撞撞走过来的人,谁会忘记那场全国的大饥荒呢?谁能忘得了那些救过他们性命的野菜和树呢?谁能奢侈忘本、暴殄天物、挥金如土、贪污腐化呢?对!他们应该不会,他们应该不敢!因为他们知道“天道有常”他们对良心,对天地,应该怀有深深的敬畏。他们应该还记得挨饿的滋味!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用自己的汗水养活着自己,给予着社会,他们的血液里流动着天地野蔬的精华,他们的生命里有着大野之香!

    是的,那些高贵血统的麦子、稻子代表着细粮,他们是社会的体面和形象。可是谁又能说,谁又敢说,那些野菜,那些树叶,那些玉米,高粱,大豆们对社会没有推动,对人类没有贡献,对历史没有作为呢?

    我们把好肥,好水,好风光给了细粮,我们能不能给粗粮,给野菜一个好点的环境?一点肥料,一点水分,一点阳光?因为身体需要全方位的营养和平衡。“鱼生火,肉生痰,白菜萝卜保平安”每天大鱼大肉人们都腻烦了,有点调剂,一来清爽了口味儿,二来也补充了身体的缺失。

    好在,大自然是和谐的。我们现在也认识到了和谐的重要。做为一个人,一个集体,一个国家和民族,和谐也就是健康,就是平衡,就是在鸡鸭鱼肉之外,还有荠菜、苦菜、蒲公英,就是百花齐放万紫千红之外还有天地野蔬大野之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