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拥雨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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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空黑朦朦一片,雨声淅沥哗啦一片。我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的一片树林。心中又升起了那种永恒的感觉,仿佛此际我不是坐在屋内,而是坐在大山深处。任雨声包围,任何雨打树叶声淅沥淋漓在心脑。世间一切都被遗忘在久远的时空,生命好似是前生来世静待,灵魂抽离,在山的巅,在水的城,氤氲着婆娑的烟霭。

    暮色苍茫间,我是那一片小小的树叶子,在枝干上承着风雨,滴淋湿漉。我听着古老的蛩音在地底下低低的呻吟,吟喃着世纪的亘古,吟咏着生命的无疆。雨的暮霭将大地覆裹,盈涌着湿濡的气息。想起了那一片天宇,曾经是我的天下,曾经也是我的念想,也曾经是我的快乐与幸福。

    一间茅草屋子,山泥土石夯累而成,顶盖杉枝杉皮杉叶,一片浓黑中,只一扇无扉的门洞,洞口处两墩石墩,小小的我坐在石墩上,看着雨滴涟涟,雨幕帘笼,倾天盖地,屋檐雨珠涟漓,屋内雨滴声声,啪嗒啪嗒滴在另一重世界。我独坐雨中,静守三重世界:屋外、屋内、心苑。然后,我变成了那一个世纪里的人儿,化成了一幕凝久的烟雨。

    雨中,一片果园:桔、枳、橙、桃、李、梅。一层一层更递进的梯田式的果园。几十片梯地,三分之一的果树与果树之间的空间种上了西瓜、香瓜、辣椒,三分之一种上了豆子,另三分之一留空着。豆子与果树间的空隙又长满了野草,荒荒芜芜一片,在雨中倾轧。空留着的三分之一果地上长满了带刺的茅草,青郁郁一片,一头黄牛静倚其间,噗嗤噗嗤地啃食着。如果不下雨的情况,我会跑到豆子地里去拔草,将那些颀长的野草扒拉成草堆,然后送到母牛的面前。雨中静静,山中任何的怪声怪物都消隐在茫茫雨雾中。不再害怕,不再敏觉,只守着一片烟雨,看顾着一头母牛,等待着地老天荒。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或许五味皆有,又或许皆大空无,一片茫荒荒的雨雾,一片烟霭霭的林樾,重重复重重,层层复层层,叠叠复叠叠。雨滴、雨帘、雨幕、雨雾、雨霭、雨烟、雨汽、雨声、雨叶、雨地、雨景、雨愁、雨思、雨情,混为一团,空濛濛,虚无无,湿漉漉,滴淋淋,寂寥寥,飘缈缈,轻盈盈,霭沉沉,天地还原成一片,生灵也皈依为自然怀抱,遥远的尘世的情与爱或许从未曾走近过心灵幽苑,即便它轻悄悄的来过,亦不曾沾风带雨的随霭散逸杳邈。

    这个世间是如此的纯净,澄澈,以至于我就那样呆呆地坐着,不再思虑,不再惶惑。静静痴守,在一片天澈地净中,痴守大自然还原给我的醇绵的天地之情。彼时,我是脱离了世界,我的生命与我的灵魂也不同存,我追着雨声,游离在太古之初那片混沌中,如果,生命能够创造奇迹,一定是将灵魂从此抽拔,游荡在天上地下,捕捉着丝丝的幽凉,那是根植于地底下的一廊清庑,蔓爬着吸水的蕨类苔类植被,游走于时空,穿越空间。

    很多次的面临此种境地,让心无法言语,幽岑的眸子,窥探在冥暗中,生命如此轻灵,人生如此清寂,生活如此静霭。也许彼时的灵魂没有思想,没有顾虑,没有欲念,做着一个最为原始的人儿,趴在时光的空隙上探看尘世的由初至始,由始至终。

    雨滴儿最唯美而多情,滴滴晶莹,粒粒饱满,颗颗剔透。轻落在树叶儿上,青绿的莹光洗刷着尘世的埃粒,低垂到地上,漫浸地底。一颗接一颗串连成一帘珠玉似的雨帘,倾情纯美,淘洗大地万物,慈蔼绵祥。树叶儿最是馨柔而浪漫,青郁郁,嫩柔柔,在雨滴落下,轻轻的一捧,压弯了腰,盈盈水润,滟滟柔情,散发浓醇的馨香,舞着世间最为纯净的舞姿,浪漫地掊出一涟清韵。

    蓦然回首,似乎那又是从幽古中传来的呢喃呓语,弹唱着天地之情,轻语着天地之恋。那是天地的亘古幽情,那是大地自然万物的绵远爱情,那是世间万物在磨砺洗练的重重历程。那是你与我的爱,我与他的情,那是我与天与地的万古长青的幽情。聆听,私语,喁呀,坐听时空,拥袭雨幕。

    如若你从遥远的时空蹀踏而来,手持碎花伞儿,一袭轻盈的裙袂,轻轻慢慢仿似雨中跳弹的纯美的音符,凝眉颦蹙向我走来,我一点也不怀疑你是时空彼岸逐风追雨而来,而我却恰在此时穿越了一场时空之恋。跨度着心灵的奇异邂逅,从此,你是我的今生,我的来世亦在你的轻眉浅目中定格。

    呀!真的,那个蹒跚的淡青身影,从远远的雨韵中走来,走近我的视野,苍老遒劲的大手持一把青伞,一步一挪,跳上了水平线。我的世界,你来了——母亲——交付了一生一世的情恋的人。你在雨雾中来到我的世界,走近我的心坎,轻轻淡淡,深深浅浅,换来我一世的幸福,也滋生我一生的轻愁。雨中的世界,你用一把青伞帮我挡住了所有。从此,我的眸中心底只有你慈蔼的苍颜,只有你苍茧的双手,只有你湿嗒嗒泥泞泞的身姿。

    你轻言软笑,说污浊的世界被雨水洗涤,但又被人为地踮起了腌臜,浑浊一片。你说,只要有人的地方,便不会有世间的纯净,人类都是制造垃圾的机器。所以,水清则无鱼。所以,人只能生活在污浊中,才是久存的道理。太纯净的地方,是不适合人类的生存的。所以,城市成了人类的聚居地。所以,乡村成了滋生龌龊的场所。所以,污浊的地方,聚集了人类赖以生存的一切。

    我如雨滴雨涟,把你的轻言嗔语也聆听成了一款叮咚动听的雨韵曲。我在雨雾中探看你的面容,读你的人生,最终,我又转过头去,凝望雨的世界。酸楚是浸润生命的味觉。如果还有幸福,或许就是在此地此境,伴随着一场雨幕,轻怜人生,静抚生命。殇痛亦会在雨的清淋间归复到抑言顿挫的平仄有韵中。凝眉浅笑,轻抚你的额发,你的苍颜如一卷绵厚的书册,一道道延伸着页页的厚重柔情广爱。似雨、似烟、似雾弥漫缠绕,迷濛了我的一生,滋润了我的一世。

    漶散的魂思,凝聚在那一片叶上,纤柔舞动,纯情滴漉,啪的一声,恰似滴淋在我干涸的心田,雾气也迷濛了我的双眼,我朦胧的视觉里,一只蜘蛛在墙角里悄悄地网起丝网,那是它的人生丝网,网结的是同命不同类的生灵,在雨中的清凉世界里编织着另一重生命经纬线。

    缓缓地流动的液体的声音,恍惚中,这是雨的声音还是我身体里筋脉走动的声音?意识的流动恰如那淅沥雨声,轻轻静静将生命围绕。烟雨中,一道薄暖的烟花升起,在屋宇上空,弥漫,绕结。与雨相缠,幻化。雨幕里,夜色降临,烟雨世界脱困而出。收起一绾情思,轻轻悄悄来到人间,读取三千华丝。

    雨城在世界之外,也在世界之内,它在我的心苑里静静弹唱,或缓或急,蕴雅,幽霭,清凉,薄寂,酸涩,轻欢。

    2014。9。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