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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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三月的末梢,突然的就想起了桃花。虽然在如今的地方我看不到桃花,然在我的记忆里,儿时屋前屋后那片桃红李白之花在冰天雪地里纷纷摇落的景致依然保存在我的脑海中。

    桃花。多么美好的名字,看到这个名字,便想了她的旖旎多情,桃红在细雨中缤纷飘落。记忆里,桃花总是伴随李花,桃花的粉红总是相伴着李花的洁白。那时,那节,屋前屋后尽是桃树,李树,各种各样的桃树与李树,各种各样的果树与荆刺古树覆盖着屋前屋后。梨树,枣树,桔树,桃树,李树,葡萄树棵棵都枝叶青绿,秀雅俊美;樟树,柏树,松树,油桐树,杉树,枫树,棵棵都高大遒劲挺拔,苍翠葳蕤,包围着屋瓦檐宇,遮天蔽日。松鼠,麻雀,燕子,喜鹊,白头翁,猫头鹰,斑鸠等各种各样的小动物小鸟儿在树枝檐宇上蹦跳攀爬飞舞鸣叫。而三月就是她们的喜庆之节了。那树那绿那叶那花从头到脚的盛妆而来,在三月的阳春季节里蓬蓬勃勃。那地上,路边,屋前屋后的草儿,荆刺儿更是不可抑制的疯长茂盛起来,荫绿起来。整个的天地都充刺着万物生长的潮湿温润之气,也到处都摇曳着枝叶儿的娇嫩清绿,招展着花儿清妍绮丽,清淡的香气散发在空气里,混合着泥土的清香。晨起时的那种种欢快的鸡鸭鸟鸣,狗吠蜂鸣,真真是大自然的声音咝咝入耳不绝。

    春天,万物复苏的季节,也是个忧伤的季节。那些花儿,树儿,草儿,荆刺儿在春的气息中浪漫旖旎,在我成长的岁月里,是年年岁岁如斯,早已浸进了生命里,因而也就不再为着那份浅绿至深绿的葳蕤蓬勃而激动深刻。它仅只是生命成长行进的一种阶段与标记。每一年的春如此,每一年的绿如此,而每一年的我亦如此的伴随在这份浓荫中呼吸成长。有着那份自然的纯朴与绿的幽深。

    然,记忆里对着那满世界的桃花却唯只那么几年罢,且只在幼时的不谙世事的年月里。那时的春天,那时的桃花红李花白总是那么早早地绽放在眼前。伧促的让我总以为那是冬天,是冬末的时节里,桃花的妖娆粉红了我的整个世界,李花的洁白装扮了我的整个记忆。那时的我不明白桃花为什么总是开得那么灼灼其华,也不明白李花为什么总是开得那么清清洁白。她们在我的童年岁月里装扮了我的情怀。李树下那个静雅的小小身影总是那么幽淡的抬着头寻望着满树满世界的桃花李花。那么激动,那么怯喜,那么纯净。没有人告诉她,桃花与李花为什么那时候开花,也没有人告诉她为什么桃花是粉红的,李花却是洁白的,更没有人与她一起在地上捡拾那满地的落红。

    在天气还沉浸在寒冬的清冷中,在冬末春初的白雪中,一夜之间,满树的桃红李白开在了清浅的世界里。轻踏着洁白的雪,在屋后观看那灿烂妖娆的桃花,洁白清净的李花。站在雪地里,看着那朵朵绽放在眼前的桃红李白,粉红娇嫩,明净如雪,如少女般的展露着她的娇羞柔美,款款身姿在雪的映照下更是明丽娇妍,蜜蜂儿在花朵丛中上下飞舞嗡鸣。拉下一条枝桠,伸长脖子去嗅那花儿的清香,惊起一枝的蜜蜂,上下飞舞,左右围绕着我盘旋嗡鸣,我静立不动,凝神屏息;亦伸手浅摘一朵桃红李白,放到鼻翼间轻闻,花的淡香随风而来。我的快乐便不可言说的满溢在心怀里,是一种怯怯的喜,怯怯的爱。那是一种独我的观感,满世界青葱翠白中,唯只有我一个人,独我的一个世界,多么可爱,多么美好。桃花是那片雪里的唯我独尊之物,而我就是那片桃红中驻足静立的唯我独尊之人。我的幽幽之心在如此的情境里如斯的滋长着,吮吸着花的芳香,绿的清香,小小的心怀,满满的一份情,纯真的亦如那花儿那蜂儿于世无物之中。

    在触手可伸的低矮的枝桠间,细雨如诉如绵中,轻风起,花瓣儿缤纷而落,斑驳地洒在了泥泞里。桃花的红,李花的白便沾染了满地,点染着脚下的世界。那是一个怎样的世界呢,落红点点如胭脂,洁白片片如雪花。三月里的雨,成丝成线,如雾如烟;花儿便是那个雨中世界里的精灵,承载着雨的细腻柔情,承载着雨的清寒湿濡,在细细雨帘里纷飞漫舞,在缦缦雨雾里呜咽缠绵。花雨交织,情意悱恻最是让人怜,让人惜。叹,今生为何自己不能是那朵灼灼其华的桃花与莹莹如雪的李花呢。

    西塞山前白中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桃花,总是与流水相照应,桃花多情,流水无情。同属木本蔷薇科的桃花姿态优美,花朵丰腴,色彩艳丽,自古便被誉为美人,盛开时明媚如画,犹如仙境,乃有所谓的“世外桃源”如此便让我想了桃花夫人,桃花源,桃花庵。

    桃花夫人,那是桃花的花神,春秋时代楚国息候的夫人,也是红颜祸水的起源了。自古凡美好的事物总是让人嫉妒,让人欲罢不能,因而也就让更多的人品评好坏,争先逐利。得之所爱,失之所恨。而作为美好的事物或人本身,便尝尽了世间的所有恩恩怨怨,情情恨恨。尤如她的看花满眼泪,不共楚王言。一树的桃之夭夭,只为着世人的争权夺利罢,不是为着最为心爱的人开着,又是何其艰难,何其凄伤。

    曾经我不知道有个桃花夫人,不知道这个历史上桃之夭夭的桃花夫人息妫。在我有限的知识里,我的记忆中只有那个在后周末,宋初时南唐李煜,宋时赵匡胤所灭掉的那个蜀国王李昶的夫人,有着绝世的姿容,如桃花般的明艳,被蜀人称之为桃花夫人,而被赵匡胤带进王宫却被他的弟弟赵光义所害。那还是我小时偷看的电视剧里所知道的,那时便喜欢上那些古时的女子,那么美艳,那么无奈,那么凄惶,若桃花般的美貌,却无桃花般的灼灼共华,宜其室家。

    想之诗经里的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只为那时的普通老百姓在大自然的怀抱里自自然然的无拘无束的成长,美艳丰容。然后为着生命中所偶遇也必遇的人而宜其室家。如此才是一份美好的念想,也如此才是那份远古保有下来的一份幽古旖旎之情。那是阳光明媚的时节,那也是个浪漫多情的季节,少女如桃花般的逶迤而来,在田间纤陌,在荒野小径偶遇一少年,彼此赏心悦目,少女为少年而羞红了她的粉面,她的满树桃花般的灿烂在少年面前次第绽放,明丽纯净依如那桃花般,只为着少年来娶其宜其家室。你在桃花灿烂中嫣然等待着我的到来,我在三月的桃红缤纷中微笑着向你款款走去,我的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只为了与你的之子于归。

    那时,疯狂的在网络上看一些架空历史的网络小说,无意中看到桃花夫人,为其那份桃花灼美的灿烂情怀而一路跟随看下去。于是,便对这桃花夫人有了更为深层的了解,也更为清楚的知道了那被人们遗忘的一段历史是如此的旖旎满怀,凄然惶恐,那朵掩蔽在春秋战火中的桃花从硝烟弥漫中款款走来,她的步伐是如此的无奈,又是如此的苍然,虽是那般的桃灼,却又是那般的心酸,凄苦,有着那份现实中的无言与悲愁。一切的一切,只因着她的桃花般的面容,只因着她的桃花般的笑颜。然而,在她,或许她宁愿不要这桃花般的美貌,也宁愿保有那份桃花般的笑靥,那份只对着心爱之人的娇俏嫣然,是如此的与她的桃花之貌相对立着呢。唯有不言不语的静放那花儿般的凄艳,在桃花靡丽中燃尽了生命的光华。唯其一生看花满眼泪,不共楚王言。

    桃花,呵,那么美好的一个词,一种景象,一种愿望,却也只是随风逐水罢,她的缤纷灿烂只为那一季中的那么短短几天,尽情地绽放所有的生命力,从幽幽楚国的战火中无望地走来,走进了人世间的嫉妒与排挤中,也走进了苍然岁月的伧促物华中。只为保有她的美好,她的灼华,开在这个世间,也开在许许多多的生命里。

    对于桃花,最为世人所向往且怀着一份美好善意的赞美的情致,便是如桃花源般的纯洁浪漫了。从晋宋时的桃花源里流淌出来的桃花流水情一代代的相饮相传着。那份流水的无情,那份落红的多情,那份流水的悠悠,那份落红的凄凄,是如此的震撼着古今的文人墨客,也缠绵在世人的心中。多想能有那片有着桃花流水的桃花源呢,多想有着那片纤陌纵横,青髻垂髫,村舍吠犬的幽古之景呢。那样的桃花源是诸多的俗世中的人们的梦幻天堂。也所以从陶渊明的桃花源里流出来的桃花流水才如此的神密也令人神往着。

    花自飘零水自流,自在桃花自在水。我看花看水便是看那份自在,那份与生俱来的悠闲自在,虽无有人们的无情与多情之分,但那份无情可计,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淡淡忧郁,却自始自终的浸在我的生命与情感里。就如桃花如此般的物华美好灼烈,在我亦有那份转瞬即逝的悲凉感,世上任何的美好之物都是短暂的,短暂得让人不及发现不及惊觉,如那世人所之称的红颜薄命般的宿命论,我从来就不怀疑这样的说法。因为美好,所以弥足珍贵,也因为美好,所以弥足短暂。那是聚集了她所有的生命光华在那一刹那间绽放,燃放出俗世间无与伦比的光华与美艳。那是一种不平凡的生命,红颜是不平凡的,桃花之于红颜,所以也就同样的不是平凡的。有种惊惧震憾的美,也就有种生命盛放之后的迅速凋零颓谢感。

    喜欢看桃花,喜欢在漫天纷飞的桃花中留连忘返,喜欢着那份凄艳迷离的美,也喜欢静立于桃花下看满地的落红,叹我满怀的情丝。我不是桃花般的女子,所以也就不会有那份桃花般绚烂靡丽的伧促。我驻立于桃花丛中,鼻闻那香,耳听那音,然思绪纷繁,念我那幽幽的梦幻之情,我的桃花之情。想起那份桃花烂漫绮丽中,那个从古墓里复苏过来的千年睡美人,薄袖翩跹施施然地轻踮而来,淡淡的笑漫延在篱笆上的纤藤小花间,攀爬上那窈窕的桃花丛中。

    春意潸然的季节,蝶舞蜂鸣,落花流水,小桥旁,门扉前,花树下那个女子眼媚含笑静立着眺首而盼,她从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亲亲温润如玉的表哥从远远的那条缀满小花的小径上走来。只可惜,她痴痴等着的,等到的却不是表哥,而是强权豪霸,至此便是那份红颜薄命的宿命论了。在漫长的难以言说的痛苦煎熬中,思念着表哥,念想着表哥,渴盼着表哥能救她于水火中,然而她的表哥却在何处呢?又从何能知之她的下落呢?她为那人生下一个儿子后在她固执的坚守下便被遗落在角落里,最后却被长大了有着至高无上权力的亲生儿子所逼,被儿子嫌弃母亲卑微身份的虚荣心而毒死。至此生命的所有路程便行走完,所有的痛苦也就随之湮没,连带着那份在凄惶岁月里的对谦谦温润的表哥的刻骨念想沉埋在地底。被光鲜地保养在墓底棺椁里,如睡美人般的千年不醒,万年不醉。

    生命的终结是如此的凄厉,如此的绝望,也如此的如释付重。如果,如果当年她不用那么痴痴地等候着表哥的到来,如果当年她不用那么矜持羞涩地守候着表哥的婚娶,她的人生也不至于如此的寥落凄寂。她那娇美的生命也不至于如桃花般的短暂消逝。她有着桃花般的姿容,也有着桃花般的绚烂多情,更有着桃花般的薄命痴情,最终她便是开在世人心中的千年桃花睡美人。

    寂然想起桃花是为薄命之花。生命的盛放,灼华至极,绚烂至极,倏忽一夜间开放,也在倏忽一夜间凋零。多情薄命,纯洁浪漫,却无怨无悔,在逝去之后依然恋着土地,恋着流水。随风逐水泥泞满地,斑斑嫣红,那是否就是红颜之泪花呢?

    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也许这便是桃花的生命吧。物尽其华,疯狂的盛世而开,只为一世的倾情相恋。

    2010.3.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