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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入仙人碧玉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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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岛的最南角,一座秀丽的山峰拔地而起,云雾缭绕,花树盛放。

    这正是传说中南海观音的修行之地。

    珞珈山。

    山顶上有一座白色宫殿,并不十分巍峨,却处处透出纤巧灵秀的气息,就如一朵白云,无声停栖在山顶上。

    殿广十丈,却没有宫墙,雕花屋檐下,伫立着四十九根晶莹剔透的廊柱,白色的纱曼披垂而下,悬挂在廊柱间。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此时正是四月末,满山桃花开到极盛,落花漫天飞舞,在白色的纱曼上绣上一朵朵娇红。

    山风拂过,一片桃花打着旋飞落,穿过悬垂的纱曼,玲珑的廊柱、茫茫的水雾,飘落到大殿中心的一方浅池中。

    如镜的水面荡开轻轻涟漪。

    晏清湄斜坐在池边,轻轻倚靠在廊柱上。翠色裙裾已被池水沾湿,但她却浑然不觉,一手支颐,注视着水面。

    池并不大,水却极清,水面上,舰船、礁石、岛屿一字摆开,仔细看去,竟是模拟这片海域而造。

    几块礁石从北向南,一字排开。礁石只有不到十分之一露出水面,更为巨大的礁体隐藏在水波之下,仿佛是一座座坚固的壁垒。只是,这些壁垒顶上的顶端已被掀开,露出空洞的内核,象征着它们已被攻破。

    这,正是卓王孙一路经过的水下壁垒。

    海域的另一面,散布着几座小岛,岛上山石、围墙、云梯一一俱全,模拟出营寨的模样。海岛周围是一艘艘散布的舰船残骸,预示着这里曾发生过激烈的海战。

    这,正是杨逸之与倭寇交战过的几处岛屿。飞云城、流花港、海风城、暮雪岛,宛如一枚枚棋子,整齐地散落在棋局上。

    她身前的水面浮出一座巨大的海岛,海岛的最南面,一座灵秀的山峰拔地而起,白色宫殿停栖山顶,正与眼前这座宫殿一般无二。

    这里,正是众人最后齐聚的海外仙岛。

    岛屿、舰船、营寨,一切都栩栩如生,仿佛不是出于人力仿造,而是用仙法幻术,将这片海域缩微而成。

    晏清湄的目光透过茫茫水气,落到仙岛北面的沙滩上。

    一只精致的画舫停泊在海边。画舫比其他舰船模型略大,雕绘精致,仔细看去,正是模拟沙棠、木兰那两艘画舫制成。

    她细长的眸子中凝起淡淡的笑意,轻轻抬手,一支碧绿的柳条横在她纤指之间。柳条一寸寸扫过水面,最终点在这只画舫上。

    “终于聚齐了呢。”

    她回过头,向水雾深处道:“谢谢你。”

    大殿的另一角,似乎还有一个人。

    帷幕从殿顶垂下,将大殿一分为二。一位白衣少女端坐在帷幕后,纱曼与水雾遮住了她的容颜,只看到一双长长的水袖垂在地上,就如从天幕中裁下的一道月光。极轻的沙沙声从她袖底传来,似乎在织着什么。

    那影子是如此的纤细,仿佛只是一缕云烟,随时都会飘散。

    晏清湄微笑道:“若没有你帮我,这个计划并不会如此顺利。”

    云烟深处,少女沉默了片刻,轻轻开口道:“我什么都不会是这个计划太过巧妙,他们才会上当。”

    晏清湄眼中的笑意如春水化开:“与其说是计谋,不如说是天意。”

    她凝视着水面,目光渐渐变得锐利:“郭敖再度出世时,我已感到,无论仇恨还是江湖,他都已不再挂怀,唯独对秋璇不能忘情。我于是暗示于他,普天之下,只有我有办法,能让她改换心意,永远留在他身边。我本以为,他会带着她来这里找我。没想到他竟完全不愿借助我的力量,只想将她困在沙漠中长相厮守。这,与我最初的设想完全相反。好在,秋璇为了能顺利脱身,将他骗到了海上。这,难道不是天意么?”

    帷幕后,少女握着织梭的手顿了顿,沉默片刻,道:“如果,他真的去了沙漠,那这个计划岂不是不能施行?”

    晏清湄淡淡笑了:“那倒未必。他终究会来这里,只不过晚上几天罢了,因为他有不得不来找我的理由。”

    她手中的柳条一挥,另一艘精致的画舫从礁石后缓缓浮出,无论形体还是纹饰,都与停泊在沙滩上那艘一模一样:

    “四月十七,郭敖与秋璇乘着这艘名叫‘沙棠’的画舫,驶入大海,成为这个计划第一条线索。本来,一切应当完全在郭敖的掌控之下,但秋璇不愧是姬云裳的女儿,奇招频出,成为这次计划中最大的变数。连我也没有想到,她为了救相思,竟舍弃了画舫,与郭敖乘铜鼓漂泊海上,而将昏迷的相思独自留在‘沙棠’之内。”

    她微微弹指,一瓣陨落的桃花轻轻落到 “沙棠”上。“沙棠”顿时失去了方向,在水上缓缓漂浮。

    柳枝斜斜划过水面,停在沙滩上的那艘画舫仿佛受到了无形的牵引力,向水面退去,就在离‘沙棠’三尺之处停住:“三日之前,卓王孙乘着另一艘画舫——‘木兰’,一路尾随我,亦进入这一片水域,成为本计划的第二条线索。”

    晏清湄妩媚一笑:“可连他也没有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虬髯客早已跟随在‘木兰’后,意图施展困龙计划,将他囚住。为了将卓王孙进一步引入圈套,我在海面搭起戏台,出演一场佛本生故事。不出我所料,他迅速看出了水下壁垒的秘密,让画舫暂时沉入了海下。”

    她手上的柳条微微一顿,‘木兰’缓缓沉入水中。

    那片水域中,便只剩下了‘沙棠’,载着一瓣粉红的桃花,在水中漂浮。

    “就在此刻,杨逸之奉命围剿倭寇,永乐公主炮轰海风城。虬髯客情急之下,火速前往救援,而将困龙计划交给兰丸执行。当时海雾迷茫,兰丸只片刻之间,便失去了‘木兰’的踪迹。他岂能想到,卓王孙已将这艘画舫潜入海下?兰丸害怕虬髯客责罚,出动忍者疯狂搜索这片海域,于是”

    她微笑,手中的柳条划破水面,指向独自漂浮在水上的“沙棠”:“这艘相思所在的‘沙棠’,便被兰丸误以为是卓王孙所在的‘木兰’。当他用困龙计划,擒住相思的时候,还以为擒住的是卓王孙。”

    她手腕微沉,沙棠与木兰的模型,一在水面,一在水下,轻轻擦身而过:“至此,便有了一次巧合:郭敖与秋璇;卓王孙与小鸾,本来是毫不相关的两条线索,便在这样的误会中交汇。”

    帷幕轻拂,白衣少女默然片刻,轻轻道:“果然是很妙的巧合。”

    “虬髯客得知捉错了人,勃然大怒,将本已残破的画舫毁掉。”

    她轻轻挥手“沙棠”顿时化为碎屑,只剩下一瓣桃花托在她的指间。她将桃花轻轻放置到“海风城”旁边的一艘战舰上:

    “兰丸并没有意识到相思的重要性,只将她当作普通俘虏,囚禁在舰船内。而那场海战中,杨逸之大破海风城,缴获战舰无数,其中有一艘,正是相思所在。于是,杨逸之将相思救出。这便是第二次巧合,从此,杨逸之便将相思带在身边,成为这个计划的第三条线索。”

    她凝视着水面,纤指微动,青青柳条拂过一座座礁石壁垒:“卓王孙攻破一座座壁垒,一路向南。每一次,都是一幕佛本生故事,每一次,都有一位仙人,舍身指路。不出所料,卓王孙渐渐失去了耐心,欲将壁垒摧毁。他却没有想到,最后一座壁垒中,已设下了可以杀死他的埋伏。”

    她手上柳条一沉,那座最大的壁垒顿时破碎:“于是,虬髯客,便在他最不经意之时,出手刺杀。”

    帷幕后,少女正轻轻拂过机杼的手指微微一颤,一根极细的丝线断裂。

    晏清湄似乎并没有察觉她的变化,只叹息道:“虬髯客万万没有想到,大明军队为了追赶兰丸,炮轰这座壁垒。猝然之间,堡垒崩坏,落下的巨石将虬髯客必杀之局打破。这便是第三次巧合——杨逸之这条线索的力量,再度影响了卓王孙线索的走向。”

    她轻轻抬手,沉入水下的‘木兰’徐徐浮出:“卓王孙潜入水下后,就将‘木兰’抛弃。壁垒爆炸时,木兰浮出水面。却又恰好被漂泊在附近的郭敖与秋璇得到。郭敖终于想起了我的暗示,要将秋璇带到无人的仙山,于是,他们乘坐这艘‘木兰’,来到了这座岛屿。”

    柳条破水,指引着‘木兰‘轻轻停靠在“仙岛”沙滩上。

    “这是第四次巧合,秋璇与郭敖,再度与卓王孙的线索交织。卓王孙因仙人指引,一路南行;虬髯客走投无路,只得上岛求南海观音协助;而杨逸之误以为相思身上傀儡剑法是虬髯客所种,亦追踪而来。最终,郭敖为了寻找仙岛;杨逸之追踪虬髯客;卓王孙要寻找小鸾下落,齐聚此地。”

    她抬起手上的柳条,轻轻一拂,整个水面的雾气顿时散去,透出清明而整饬的格局来:

    “如果说,这就是一盘精致的棋局,那么,有棋手绝妙的安排;亦有棋子们自己的变数;更多的,却是天意。”

    “天意让他们,成就我的计划。”

    云水深处,少女沉默了良久,轻轻道:“恭喜你。”

    晏清湄展颜微笑:“这仅仅是第一步而已。”手一顿,碧绿的柳条折为四截,一一插上岛屿:“吴越王与兰丸、相思与杨逸之、秋璇与郭敖,还有卓王孙。”

    柳条插上的,分别是一座黑色森林,一座废弃的古城、一座山峰、一片开满鲜花的山谷。它们分别坐落在海岛的东南西北角,隐藏在浓浓的雾色下,透出诡异的气息。

    “就在这座岛屿上,一盘更精致的棋即将开局。”

    她注视着岛屿的模型,嘴角挑起一缕隐秘的微笑。突然一拂袖,四段柳条一起沁出鲜红的汁液。

    红得就仿佛是血。一滴滴凝结在翠绿欲滴的柳条上,格外妖异。

    也许是山中的水气太过寒冷,机杼后,白衣少女似乎轻轻战栗了一下。

    晏清湄抬头看了她一眼,微笑道:“你若觉得为难,之后的事,就不必再参与了。”

    白衣少女沉默不语。

    晏清湄轻轻叹息,笑容依旧是那么妩媚:“其实,怎样都无所谓了。从他们踏上这座岛屿的那一刻,我的棋局已经完成。

    纤长的手指从岛屿上空划过,仿佛推出决胜的棋子:

    “我要做的,只是目送棋子们走到应去的位置。”

    少女沉默了良久,轻轻摇了摇头:“不。”

    “从我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开始,我只想做一件事”

    她苍白的手指突然握紧,一缕极细的丝线在她指间崩断,一滴鲜血溅落在如雪的丝缕上:

    “我要亲手杀死他。”

    虬髯客走了几步,忽然停住。

    兰丸疑惑地看着他。虬髯客双目精光闪耀,注视着四周,忽然说:“不对。”

    “我们每次前来觐见南海观音,走的都是这条路,从海滩走过来七十二步,便会出现一条岔道,走左边的岔道,再走三十六步,便可看到一棵两抱粗细的古树,顺着古树一直往南走,便可到达珞珈山。但现在”

    他的目光有些沉凝:“一路走来,没有岔道,也没有古树。我勉强按照记忆走到这里,眼前却已经没有路了。”

    四周是茫茫的森林,越走越密。这些森林都是由生了上百年的古树组成的,枝条在空中纠结,连成了密不透风的一片,连天光几乎都照不下来。此时已近夜晚,林中几乎已伸手不见五指。

    兰丸道:“也许是我们上岛的位置就错了?”

    虬髯客缓缓摇头:“不,我想岛上应该出了什么变故,你小心些。”

    兰丸笑了:“观音是不会为难我们的,我们不如走回原来的地方,等着观音派使者来迎接好了。”

    虬髯客沉吟良久,道:“看来也只能如此。”

    他们掉转头,向回走去。走了几十步,虬髯客忽然停住:“这不是我们来的地方。”

    兰丸疑惑地看着他。虬髯客的脸色更加沉凝。他忽然拔身而起,飞掠上了树梢。沉浓的暮色浸满整座岛,放眼望去,四周尽是漆黑的绿荫。

    虬髯客心中感到一阵不妙。他从海滩进入树林,不过走了一百多步,现在的夜色又不是特别的黑,以他的眼力,应该能看到大海才是。但现在,他仿佛已深陷进树林中,四周千里万里之外,全都是树林。

    虬髯客跃了下来,对兰丸道:“我们今夜就驻扎在这里,一切等明天再说。”

    天一亮,视野便会开阔,那时便容易找到出路。

    让他忧心的是,岛上果然出现了可怕的变化。

    南海观音现在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