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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蒙面怪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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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色冷似刀,一派酸风卷怒涛。并马三河年少客,粗豪,皂栋林中醉射雕。残酒忆荆高,燕赵悲歌事未消,忆昨车声寒易水,今朝,慷慨还过豫让桥。

    一一一陈维崭

    杨门众弟子看见云紫萝去得远了,这才各自从躲藏之处出来。闵成龙以掌门大弟子的身份拜谢师姑,说道:“师姑绝世武功,终于打败了这个凶狠恶毒的贱人,保全了师父的骨肉,弟子辈固然感激,师父在天之灵,亦可瞑目了。”岳豪说道:“可惜给云紫萝跑了。”闵成龙道:“这是师姑宽大为怀,不为已甚,否则这贱人焉能还有命在?”岳豪连忙说道:“是呀,师姑行事,端的是恩威并施,情理兼顾,弟子佩服得很。”心里想道:“大师兄拍马的本事,可比我高明的多了。这次若不是师姑拿小师弟的性命来威胁云紫萝,鹿死谁手,只怕还是难以预料呢。”

    杨大姑脸上好像刮得下一层霜,哼了一声,说道:“你们别给我脸上贴金,今晚我是难奈她何,便宜了小贱人了。但终须有日,我还是要找她算帐的。好,你们不必多说了,都回去吧。找你们师父的拳经剑谱要紧。”

    闵成龙听得此言,暗暗欢喜,心里想道:“师姑这么说,拳经剑谱想必是还在师父家中。”他起初怀疑是已给云紫萝偷去,后来又怀疑早已落在杨大姑手中,但杨大姑素来以作事精明,手段狠辣著称,她与云紫萝交手数十回合,拳经剑谱若是藏在云紫萝的身上,以她锐利的目光自是看得出来。她没有威胁云紫萝把拳经剑谱一并交出,也可以证明的确不是在云紫萝的身上了。以杨大姑的身份,应该是不会对小辈说谎的,她既然要众弟子回家去找,可见这拳经剑谱并没有拿去。故此闵成龙本来以为是没有希望的了,听了她这一句话之后,不由得心思又活动起来。

    杨华忽地又“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喊道:“你们为什么骂我妈妈,我不跟你们回去。我要妈妈,我要妈妈!”杨大姑哄他道:“宝宝别哭,你妈是坏人,姑姑才疼你。”杨华喊道:“不,你说我妈妈坏话,你才是坏人!”杨大姑皱了皱眉,斥道:“小孩子不懂事,胡说八道!”一把将他抱了起来,用了个巧劲,令他无法动弹,只能哭喊。杨大姑也不理会他的哭喊,便把他抱回家了。

    回到杨牧家中,杨大姑把侄儿交给婢女翠花,便即带领众弟子搜查云紫萝的卧房。她顾着自己的身份,只是从旁监视,没有亲自动手。

    拳经剑谱没有发现。却搜出了杨牧的一封遗书。齐世杰“咦”的一声叫了起来,说道:“妈,这是舅舅留给你的信呢!”

    杨大姑接过来一看,只见信封上写着“莲姐亲启”四个大字。杨大姑的闺名正是杨莲。杨大姑见了这封信,认得的确是弟弟的笔迹,不由得有点惊疑不定,一面拆信,一面想道:“难道弟弟早已知道有一天要给云紫萝害死,预先留下这封信要我给他报仇么?但这封信放在云紫萝梳妆台的抽屉里,这小贱人怎的没有发现?”只因杨大姑深信弟弟是给云紫萝害死的,根本就没有考虑到还可能有其他的死因。

    岂知拆开了信一看,方知大谬不然。只见信上写的是:“莲姐如晤:弟有难言之隐,唯有一死了之。此事与弟妇无关,弟大去之后,吾姐不必勉强伊为弟守寡,倘若伊欲携子他去,亦可听其自便。弟之死因,请吾姐亦不必向弟妇追究,总之千万不可将伊为难,否则弟纵一死亦难瞑目也。又弟若此次侥幸不死,则十年之后,当与吾姐细说其中因由。唯生死渺茫,弟是否尚有一线生机,唯有寄望于上苍矣。但姐在人前,必须视弟为已死,否则弟纵能此次幸免,终亦难逃大祸也。”

    这封信言辞闪烁,杨大姑看了更是惊疑不定,但在惊疑莫测之中,却又有了几分意外之喜了,杨大姑不动声色,暗自想道:“从这封信的口气看来,弟弟是自杀的了,但何以又有或许可以幸兔的话呢?”突然想起了神偷快活张告诉她的一句话,当神偷快活张发现杨牧自杀不遂,云紫萝责备他的时候,杨牧曾经说道:“我这次自杀,一半是真,一半是假。”快活张复述杨牧这句话的时候,亦曾大惑不解地表示过自己的意见:“自杀就是自杀,怎的还会有一半是真,一半是假的?”

    杨大姑此时也仍是疑团满腹,但又好似稍为懂得了一些,从这卦信中闪烁的言辞看来,不正是为一句“一半是真,一半是假”的话作了注解么?

    “弟弟究竟是真死还是假死?”看了这封信,在杨大姑的心里就不能不有这个疑问了。“开棺不见尸体,看来多半还是假死的吧。但弟弟若活着,他又为什么要在十年之后才肯告诉呢?我是他唯一的亲人啊!”杨大姑心想。想至此处,不觉有点心伤。不过现在总是有了希望,希望在十年之后可以见到弟弟了,因此杨大姑虽然还是难免有点伤心,但也感到欣慰了。

    齐世杰和杨牧的六个弟子屏息以待,待到杨大姑的目光从信笺一移开的时候,齐世杰和闵成龙不约而同道:“妈,舅舅的信说的什么?”“师姑,师父留下了什么遗言?可曾提到了拳经剑谱?”

    杨大姑将信折好,放入怀中。淡淡说道:“没有什么。”

    闵成龙诧道:“没有什么?”半信半疑的神气,已是不自禁在面色上流露出来。

    杨大姑哼了一声,冷笑说道:“闵成龙,原来你就只是关心你师父的拳经剑谱么?”

    闵成龙吓得面如土色,连忙说道:“不,不,不!师姑,你、你可不要误会才好。弟子深受师恩,是以想知道恩师有甚遗言交代,我们做弟子的,才好遵从他老人家的指示替他报仇啊。我想师父定然知道我们斗不过云紫萝,因此或许会有拳经剑谱留给我们,好让我们练成武艺替他报仇。但师父既然没有提到,弟子自是不敢再问。”

    从坟地回来一直没有说过话的范魁此时方始问道:“师父究竟为什么死的,遗书可有透露?”

    杨大姑冷冷说道:“你还何必再问,当然是给云紫萝害死的。他早已知道云紫萝有害他之心,所以才留下这封信给我的。”

    杨大姑倒不是存心要陷害云紫萝,但因她弟弟叫她绝对不可透露他可能还活在人间的秘密,因此只有把他说成是给妻子害死,众弟子才不会另有怀疑。杨大姑心里想道:“只要我不去和云紫萝为难,想你们也动不了她一根头发。云紫萝对我无礼,我叫她蒙受不白之冤,也不为过。”

    范魁心里仍在怀疑,想道:“但你又为何说没什么呢?”当然他不敢质问师姑,但杨大姑却已猜到了他想说的话,当下淡淡说道:“其实即使没有这封信下来,我也知道凶手是谁的了。有这封信,没这封信都是一样。”

    岳豪跟着说道:“不错,有了这许多证据,还有谁敢说不是云紫萝谋杀的吗?”说话之时,特地瞪了范魁一眼,范魁低下了头,不再说话,心里却想:“此事定有蹊跷,我就不相信是师娘害死师父。”

    杨大姑道:“你们继续搜查吧,我可要出去看看华儿了。”

    杨华此时正在灵堂里又哭又喊,翠花哄他吃饭,他把饭碗也摔破了。

    杨大姑皱眉道:“华儿,你怎可这样不听话?翠花,让我来给他吃。华儿,你再淘气姑姑可要打你了。”

    不料杨华非但不吃杨大姑给他端来的饭,反而脾气发得更凶,突然在杨大姑的手臂上咬了一口,叫道:“你把我的妈妈赶跑,我恨你!”

    杨大姑不由得动起怒来,骂道:“你以为我不敢打你么?”装模作样一掌向杨华打去。

    忽地有一人喝道:“住手!”杨大姑吃了一惊,抬头看时,只见一个蒙面人已是站在她的面前!

    杨大姑外号“辣手观音”不但有“金刚六阳手”的绝枝,而且精通暗器功夫,有“听风辨器”之能,只要有一点点声息,就瞒不过她的耳朵。但如今竟给一个蒙面人来到了她的面前,她方才发觉,这一惊自是非同小可!

    但杨大姑毕竟也是个惯经风浪的巾帼须眉,这一惊虽然是非同小可,还不至于令她乱了心神,骤吃一惊之后,立即镇定下来,全神戒备。只见这人戴着黑色的面罩,只露出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这一双大眼睛正在直上直下的打量着她。

    杨大姑喝道:“你是什么人,为何擅闯进我的家门?”

    那蒙面人则冷冷说道:“你想必就是杨武师的姐姐,人称辣手观音的杨大姑吧?”

    两人几乎是同时向对方发问。

    杨大姑冷笑说道:“你既然知道我的外号,为何还敢如此无

    蒙面人“哼”了一声,说道:“别人怕你,我却正是要来找你的,你不必管我是谁,我只要你回答我的两个问题。”

    杨大姑道:“我不回答,你又如何?”

    蒙面人淡淡说道:“那就请试试是你辣手还是我辣手了?”

    杨大姑气往上冲,但因好奇心起,姑且忍住不发,说道:“好,那你就说来让我听听吧。回不回答,那可就得看我高兴不高兴了。”

    蒙面人道:“第一个问题,你的弟弟是真死还是假死?第二个问题,云紫萝哪里去了?”

    杨大姑面色一变,悄声说道:“你是云紫萝的什么人,这样关心她?”

    蒙面人道:“现在是我问你,尚未轮到你问我。”

    杨大姑冷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是云紫萝的旧情人不是?哼,好大的胆子,居然找上门来啦!”

    蒙面人喝道:“住嘴,不许你污蔑云紫萝!”

    杨大姑道:“我偏要说,你怎么样?好,你问我的两个问题,我现在就回答你吧。云紫萝谋杀亲夫,早已畏罪私逃了!我正要查究谁是指使她谋杀我弟弟的奸夫!”

    蒙面人好似呆了一呆,摇了摇头,自言自语地说道:“不对,不对,唉,难道一一”此时杨大姑已经站在他的对面,两道锐利的目光紧紧盯着他,防他突然发难。那蒙面人霍然一省,底下的话就没有再说下去。

    杨大姑冷冷说道:“什么不对?”

    蒙面人道:“云紫萝嫁你弟弟,虽说是彩凤随鸦,但她心地善良,既然米已成炊,也必定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

    杨大姑怒道:“你们奸夫淫妇,害死了我的弟弟,还敢在他的灵堂上当着我的面辱骂他!”

    杨大姑是个武学大行家,这蒙面人虽然未曾出手,但杨大姑从他刚才进来的时候那种神出鬼没的功夫,和他这双精光蕴目的眼睛,早已看出了他是非同小可的武林高手!杨大姑不由得这样想道:“是了,牧弟想必是早已察觉那小贱人的私隐,知道她有这样一个本领高强的情人,恐防自己敌不过他,故而要假死的,那小贱人则可能是因为牧弟对她太好,她的良心尚未丧失,念及一点夫妻之情,故而只要牧弟从此不再露面人间,让她可以称心如意地跟她的旧情人,她也就不为已甚,愿意替牧弟的假死遮瞒了。”

    杨大姑自以为这个解释合情合理,事情的真相一定是这样,因此她对这个蒙面人就不禁充满了敌意,而又不敢在他面前泄露半点口风,让他猜测得到她的牧弟乃是假死。她一口咬定是这蒙面人串通了云紫萝害死他的弟弟,为的就是要这蒙面人确信她的弟弟是已死无疑,至于谁是凶手,那就任由这蒙面人去猜度了。

    那蒙面人受了杨大姑的辱骂,也不禁发起怒来,喝道:“你这泼妇,休再胡说!”杨大姑退后一步,默运玄功,准备应敌,冷冷说道:“你待怎样?”

    杨大姑知道这蒙面人就要出手,不料这蒙面人却是身形一晃,从她身旁经过,斜踏两步,走到了灵堂的供桌之前。他踏的乃是五行八卦步法,内中藏着精妙的后着,显然也是在防备着杨大姑的攻击。

    杨大姑刚才拿来给杨华吃的那碗饭还放在供桌上,杨华不肯吃饭,此时正站在供桌旁边,定着眼神,看姑姑和这蒙面人吵嘴,他正在恨他姑姑,见这蒙面人敢于骂他姑姑,而姑姑又好像有点害怕这蒙面人,心里觉得很是痛快。

    杨大姑喝道:“你干什么?”

    蒙面人道:“我不屑与你这泼妇一般见识!但你赶走云紫萝,我可不能让你再折磨她的孩子了。”当下伸出手来,轻轻抚摸杨华,柔声道:“好孩子,我带你去找妈妈,你说好不好?”

    杨华道:“好呀,好呀!我不要姑姑,我要妈妈!”

    蒙面人抚摸杨华之际,是弓着腰下半身斜靠供桌的,杨大姑在供桌的另一边。突然一掌击下,喝道:“岂有此理,放开我的侄儿!”

    杨大姑的金刚掌力有隔物传功之能,她掌击供桌,正是想以这种上乘的内功,出其不意的打伤蒙面人的。

    只听得“蓬”的一声,供桌当中裂开。供品撒了满地。蒙面人纹丝不动,反而是杨大姑给震退了两步。

    原来杨大姑使出隔物传功,对方却把她传来的这股力道反震回去,而且比她原来的力道还更刚猛几分!

    杨大姑又惊又怒,但既然撕破了脸,当然也只能是一不做二不休的了。

    蒙面人以混元一气功反震杨大姑的金刚掌力,见杨大姑只是退了一两步,居然没有跌倒,亦是不禁心中一凛,想道:“辣手观音果然名不虚传,幸亏我的混元一气功已经练成,否则只怕未必就能胜过她呢!”又想:“她不惜打碎弟弟的供桌,看来杨牧之死多半是假的了。”

    心念未已,只觉劲风飒然,杨大姑又已扑到!掌影翻飞,正是金刚六阳手中的一招精妙杀手!

    金刚六阳手一招六式,使将出来,端的是非同小可,这霎那间只见四面八方都是杨大姑的影子,蒙面人的身形,已是在她的掌势笼罩之下。

    杨大姑喝道:“你不放我的侄儿,休想走出我杨家门!”

    话声未了,只听得劲风激荡,声如裂帛,那四面八方的掌影,就如风卷残云一般,转瞬间尽都消失。杨大姑垂下双手,倒跃出一丈之外,蒙面人携着杨华,却已到了门口。

    蒙面人冷笑道:“我要来就来,要去就去,谁阻得住?”

    杨大姑闷声不响,突然一咬牙根:把手一扬,撒出了一把梅花针,心里想道:“即使误伤华儿,我也顾不了这许多了。”

    杨大姑的梅花针细如牛毛,发出之际,无声无息,专打人身穴道。她之所以获得“辣手观音”的外号,一大半就是由于她有这一套厉害的暗器功夫。此时蒙面人刚好转过了身,背向着她。杨大姑撒出了梅花针,自以为是非中不可。

    不料蒙面人的“听风辨器”本领比她还更高明,背后就像长着眼睛似的,恰恰就在她这一把梅花针堪堪射到背后之时,蒙面人笼手袖中,挥袖一卷,杨大姑发出的这一把梅花针全部插在他的袖子上。密密麻麻的在两边衣袖排列成行。但却没有一支梅花针能够穿过他的衣袖射进他的穴道。

    蒙面人冷笑道:“杨大姑,你还不肯干休,那就只有自讨苦吃了。好,来而不往非礼也,让你看看我的暗器功夫!”金芒四散,宛如黑夜繁星,殒落如雨,齐世杰幸得他母亲及时推开,没有受伤,那蒙面人见杨大姑能以金刚六阳手的刚猛掌力化为柔劲,抵挡他反射回去的梅花钉,使得这般神妙,也是不禁有点佩服。

    杨大姑自知不敌,沉声说道:“你持强抢了我侄儿,你可不要后悔。除非你现在就杀了我,否则总有一日我要找你报仇。”

    蒙面人冷冷说道:“你虽然泼辣可憎,但罪不至死,我杀你做什么?我一不怕报仇,二不怕和你讲理。不错。这孩子是你侄儿,但他还有比你更亲的亲人,我是为他的母亲夺回儿子,和你到哪里理论,也不怕你!”蒙面人是脚步不停口中说话的,说到最后两句之时,背影早已消失。但他说的每一个字还是清清楚楚的送入众人耳中。

    杨大姑颓然坐下,忽听得岳豪叫道:“大师哥,你怎么啦!”杨大姑回头一望,只见闵成龙血流满面,正在呻吟。原来他的面上插有十几口梅花针。蒙面人反射回来的那一大把梅花针,有一大半给杨大姑打落,有一小半却是插上了他的面孔了。

    大约因为梅花针份量很轻,插得又不深,所以闵成龙并不如何疼痛,不过由于心中害怕的缘故,还是不免呻吟。

    众人刚才都把注意力放在蒙面人身上,蒙面人走后,方才注意及他。

    杨大姑正是满怀气恼,见他这个样子,更是气上加气,说道:“人家没有射瞎你的眼睛,已是对你手下留情了。几支梅花针要不了你的命的。嚎叫什么?亏你是掌门大师兄,也不怕在师弟面前丢脸,来,我给你医。”

    闵成龙想道:“你只顾救你侄儿,却不顾我。哼,你自己也给人家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不丢脸么,却来说我!”但听得师姑给他治伤,心中有气也是不敢哼一声的了。

    杨大姑取出了一块磁石,把闵成龙脸上的梅花针吸了出来,说道:“我这针是没毒的,你自己敷上金创药就行啦。”

    岳豪说道:“大师哥我给你敷药。”为了讨好师兄,一面敷药,一面说道:“还好,还好,针孔很细,伤好之后,不容易看出来的。”范魁忍着笑说道:“可惜大师哥这张英俊的面孔却变作了麻子啦!”闵成龙怒道:“我变作麻子,你好得意么?”范魁道:“不,我只是为大师哥可惜罢了。”

    闵成龙道:“师姑,弟子受辱,无关紧要。但小师弟给人抢去,却是辱及师父英名,假如给人知道那人是从师姑你手中抢去的,那、那就更不好了。”

    杨大姑哼了一声,说道:“你不用拿话激我,我若不报此仇,也不叫辣手观音了。”

    岳豪说道:“有师姑一力担承,自是不愁此仇不报。不过有点棘手的是咱们都不认识这个蒙面人,连他的姓名也不知道。”

    杨大姑冷冷说道:“不知道不会打听吗?我虽没见着他的面孔,但凭着他的武功招式,也不至于没有线索可寻的。好,你们慢慢去找还你师你的剑谱吧,我可要回家了。”

    闵成龙道:“师姑不多住两天?该不是怪责弟子吧?”

    杨大姑道:“你不是急于报仇么,所以我才要赶回去禀告杰儿的叔祖啊!”闵成龙大喜道“他老人家已经回来了吗?”

    原来齐世杰的叔祖就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四海神龙”齐建业,齐建业不但本领高强,而且交游广阔,长年在外,很少回家。是以倘若要打听什么武林人物的来历,向他请教,多半会得到答案。

    杨大姑似乎是嫌他问得多余,根本不予理睬,齐世杰道:“叔公回来已经有十多天了,听说不久又要出去的。”杨大姑道:“你已知道叔公不久就要外出,还在这里多说闲话干嘛?”齐世杰应声道:“是。”背起行囊,便即跟在母亲后面,离开舅舅的家。

    蒙面人此时也正在携着杨华疾走,但走的方向却与杨大姑母子不同。他是向着杨家属后的山上走去,去找寻杨牧的坟墓的。

    他打败了江湖上大名鼎鼎的“辣手观音”杨大姑,丝毫也不觉得高兴,心中只是一片茫然。因为他的两个问题还是未曾得到解答,杨牧究竟是真死还是假死?云紫萝也不知如今是在何方?

    杨华给他牵着小手跑路,好像腾云驾雾一般,只听得耳边呼呼风响,两旁树木不住后退,心里又是高兴,又是有点害怕,忽觉身子一轻,原来是蒙面人抱起他跳过一道山涧,杨华禁不住“呀”的叫了一声。

    蒙面人将他轻轻放下,微笑说道:“吓坏了你吧?”

    杨华道:“好玩得很,我一点也不害怕。叔叔,你的轻功真好,比我爹爹还好。你是什么人?”

    蒙面人道:“我姓宋。我是你妈妈的好朋友。你叫我宋大叔就行了。”杨华道:“宋大叔,咱们现在是去哪儿?”

    蒙面人道:“你这次跟我出门,以后就是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了。我带你去和你爹爹告别。”

    杨华小脸上露出不解的神色,说道:“你不是说要和我去找妈妈的么?”

    蒙面人道:“不错。但我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找着你的妈妈,所以我想让你先向爹爹辞行。”

    杨华道:“但爹爹也早已不见了啊,你找得着他吗?”

    蒙面人道:“我是带你到他坟前磕头,你爹不是葬在后山吗?”

    杨华道:“不,你到那里也是见不着他的。”

    蒙面人笑道:“当然是见不着他。你不明白,你跟着我走就好了。”他只道是小孩子不懂事,却不知坟墓早已掘开,杨华是因为早已知道棺材里没有他的爹爹,才这样说的。

    杨华给他拉着飞跑,不敢分神多说,只是接连说了两声:“好,跟你,跟你!”

    蒙面人心里想道:“这孩子已经七岁,还是这么不懂事。倘若找不着云紫萝,我可是自讨苦吃了。”

    但随即又想道:“云紫萝失了孩子,一定非常伤心。总得有一个人来做这件傻事,替她把孩子先带出去,然后慢慢找她。孟元超不来,只有我宋腾霄来做这一件傻事了。”

    忽地他想起了杨大姑骂他的说话,心中不觉苦笑,又再想道:“那泼妇说我是她的旧情人,我倒希望是的。只可惜直到现在我还不知道她的芳心何属。当然她是不甘愿嫁给杨牧的,但却不知道她真正喜欢的人是我呢还是孟元超?”

    心海波翻,尘封的往事有如沉渣泛起,霎时间都涌到了心头了。”

    二十年前,当云紫萝还是梳着两条小辫子的小女该的时候,他们就是好朋友了。因为他们同住在一个村庄,两人的父亲也是极好的朋友。

    云紫萝是从外地搬来苏州的,后来他才知道云紫萝的父亲是一位隐姓埋名的武林高手,少年时闯荡江湖,和他父亲曾经有过好几次共同患难的交情。他之所以搬来苏州,或许就是因为老年寂寞,想和老朋友住在一起的缘故。

    后来两人的父亲相继谢世,但两家交谊仍然如故。虎丘山上,姑苏台畔,他和云紫萝不知曾消磨过多少个月夜花朝?云紫萝把他当作哥哥,他也把云紫萝看成妹妹。两小无猜,这句话用在他们身上当是再也恰当不过的了。

    可是到了云紫萝十五岁那年,他们这两小无猜的情形忽然有了改变。并不是因为大家年纪渐渐长大的缘故,而是因为一个“第三者”突如其来。

    这个“第三者”就是后来也变成了他的好朋友的孟元超。

    孟元超和云家是世交,两家好像还有点亲戚关系。他来了之后。宋腾霄与云紫萝原来的“两小无猜”的情况就一变而为“三人同行”了。每次宋腾霄约她出去游玩,她总是要把孟元超一同叫去。反过来也是一样,孟元超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也少不了一个宋腾霄。

    孟元超体格魁梧,但眉目之间却有一股清秀之气,人又沉默寡言,云紫萝常常打趣他,说他像是江南的山。

    宋腾霄比较活泼,弹得一手好琴。举止文雅,但有时发起脾气来却很凶。云紫萝也常常打趣他,说他像江南的水。

    宋腾霄记得有一次他们三人同往杭州,游览西湖。湖中泛舟之后,又到孤山折了梅花回来,再到湖边的苏堤漫步。其时己是月上梢头的时候了。三个人都沉醉在美妙的景色之中。宋腾霄不知他们二人在想些什么,他自己却在想着心事。清风掠过湖面,他嗅到了云紫萝的发香。他忽然大胆起来,觉得有些话应该和云紫萝说了。

    孤山上有宋代处士林和靖的坟,云紫萝手捻梅花,低声吟咏林和靖的名句:“疏影横斜水深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久不说话的孟元超忽地说道:“我不喜欢林和靖。”云紫萝道:“为什么?”孟元超道:“这个人太过矫情。”云紫萝道:“何以见得?”孟元超道:“林和靖梅妻鹤子,岂非不近人情?”云紫萝道:“他以梅为妻,以鹤为子,其中自有乐趣。历来文士,都说他是高风亮节呢?”孟元超道:“他爱梅爱鹤多过爱世人,充其量不过是个自了汉。”云紫萝笑道不错,我知道你胸怀大志。你是个人世的豪杰,不是个出世的隐士。”接着问宋腾霄道:“你呢?”

    宋腾霄笑道:“谈什么出世入世未免太玄,我倒是因为你念了林和靖的诗,想到了另一位诗人的名诗来了。”云紫萝好似颇感兴趣,说道:“谁的诗,念来听听。”

    宋腾霄道:“这是苏东坡的诗,正是吟咏西湖的。”于是轻声念道:“湖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进雨亦奇,若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念完诗后,笑道:“西施是古代的苏州美人,你是现代的苏州美人。却不知你这位西子是爱湖光潋滟的西湖呢?还是爱山色空进的孤山?”

    云紫萝一听这话脸都红了。啐道:“乱嚼舌头。”宋腾霄笑道:“说说笑又有何妨?不过我倒真想知道你是爱山还是爱水呢?”云紫萝过了半晌,笑道:“苏东坡早已替我回答了,湖光也好、山色也好,湖光山色一般佳!”

    这一次的试探,没有得到结果,不久他们就因为一件意外的事情分手了。云紫萝芳心属谁,始终是一个哑谜。

    宋腾霄悯悯前行,双脚在跑,一颗心也在跑,像野马一般,跑到了西子湖边,跑到了小孤山上,回到了过去的日子,往事一幕幕地翻过心头。

    杨华清脆的童音银玲也似地特地从梦境之中摇醒:“叔叔,不用跑了啦,咱们到了。你瞧,这里哪找得着爹爹?”

    宋腾霄定睛一看,只见坟砌倒地,坟墓早已掘开,墓旁是一具揭开了盖的空棺。

    云紫萝给他的哑谜他没参透,杨牧之死在他心上造成的疑团却已经是揭开了。

    宋腾霄道:“你爹爹呢?你知道他躲在哪里?”

    杨华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知道。他们都说爹爹睡在棺村里,可是棺材里可并没有爹爹!叔叔,他们为什么要骗我呢?”

    宋腾霄道:“这件事要见了你的妈妈才能知道。你妈妈呢?”

    杨华道:“妈妈打不过姑姑,跑了。”

    宋腾霄道:“这坟墓是你姑姑掘开的吗?”

    杨华说道:“不错,还有师哥他们。我一直以为他们是好人的,但是他们掘爹爹的坟,又和妈妈打架,他们就不是好人了。叔叔,我说的对么?”

    宋腾霄道:“对,你的姑姑和大师哥都不是好人。但你也闹不着理会他们了,你跟我走吧,到长大了才回来,就谁也不敢欺负你了!

    杨华忽道:“不,我现在不想走了。”

    宋腾霄道:“为什么,你不是说愿意跟我的么?”

    杨华道:“我肚子饿,你拉着我,我也跑不动了。”原来他因为发脾气没有吃中饭,现在肚子正饿得咕咕的叫。

    宋腾霄笑道:“不用发愁,我有好东西给你吃。”打开一个装满糕饼的锦盒,说道:“这是合桃酥,这是千层糕,这是桂花糖,你一定喜欢吃的,吃吧。”原来他带来的这盒糕饼,正是云紫萝平日最爱吃的苏州采芝斋的糕饼,想不到未能送给母亲,却给孩子吃了。杨华吃得津津有味,连连赞道:“果然好吃,果然好吃!”宋腾霄在一旁微笑看他吃饼,忽觉这个孩子的一双大眼睛眨呀眨的,很像是一个人。

    一路上宋腾霄因为在想着心事,没有仔细看他。此时只觉得这个孩子不但是眼神酷似,连面貌也很有几分像是那个人!

    突然间宋腾霄想到了一个本来是不该想的问题:“他是谁的孩子,他是谁的孩子?”

    杨华发觉他的眼神有异,吃了一惊,放下了糕饼,问道:“叔叔,你定着眼珠看我干嘛,是不是怪我吃得太多了?”

    宋腾霄道:“不是的,你放心吃吧,我是想着另一个人。”

    杨华道:“什么人?”小小的心灵充满疑惑,为什么叔叔看着他却想着第二个人。

    话犹未了,忽听得宋腾霄喝遣:“什么人?给我滚出来!”

    只见乱草丛中钻出一个人来,笑嘻嘻地说道:“宋大侠,久违了,还认得我神偷快活张么?”

    杨华心道:“原来是那晚来过的偷儿,叔叔是想着他。”他哪里知道宋腾霄是听得草丛中有悉悉索索的声响,这才发觉是有人躲在里面的,他心里想着的人可不是快活张而是他的好友孟元超。

    宋腾霄看见了神偷快活张,也是颇为诧异,说道:“快活张,你躲在这里干啥?”

    快活张笑道:“我昨晚就躲在这里的了,为的是看人打架。”原来快活张乃是因为按捺不下好奇之心,他知道了杨大姑和闵成龙等人要去掘坟开棺,他就禁不住也要来偷看了。

    宋腾霄道:“原来你是躲在这里看杨大姑和云紫萝打架,但她们的架早已打完了,你为什么还躲在这里不走?”

    快活张笑道:“等你呀!”宋腾霄遣:“等我?你知道我一定来这里吗?”

    快活张道:“天亮的时候我本来要走的,已经走下山坡了,看见你正在大路上朝着杨家走,我猜你一定像我一样,想要揭开杨武师的生死之谜,所以我又回到这儿来等你了。”

    宋腾霄道:“你为什么要等我呢?”

    快活张道:“有一件事我想麻烦你,你是不是要回苏州?”

    宋腾霄道:“是又怎样?”

    快活张道:“实不相瞒,我这次是给孟大侠孟元超送信来的,他要我把信交到杨牧手中,然后取回一件信物,证明我是来过。你知道我这个人是逍遥惯了的,有一件事情束缚着我,总是有点讨厌。如果你肯帮忙我带这件信物回去给孟大侠,我就不用多跑这一趟了,反正你和孟大侠也是最好的朋友,你回到苏州,想必是会去找他的吧。”

    宋腾霄道:“好,什么信物,拿来让我看看。”

    宋腾霄打开那幅图画,只见书画中的男子正是他的好朋友孟元超。宋腾霄读了那首题画的词,不由得登时呆了。

    快活张不知他此时正是心乱如麻,还在笑道:“画得很像,对吗?云紫萝亲笔画的孟大侠的肖像,这可真是最好的信物!”

    谜底终于揭开了,云紫萝爱的是孟元超。

    宋腾霄看看画中的孟元超,又看看眼前的这个孩子杨华,心中不禁一阵凄迷,感到几分酸苦。画中人与眼前人,真是何其相似,何真相似啊!

    另一个哑谜也揭开了“他是孟元超的孩子,他是孟元超的孩子!”暮然间宋腾霄恍然大悟了!

    一个哑谜揭开了,两个哑谜揭开了,可是还有着一连串的疑问像丝般的盘绕在他的心中。

    最大的一个疑问是:云紫萝所爱的人既然是孟元超,为什么她却又嫁了杨牧?

    还有,云紫萝嫁给杨牧,已经有了八年了,孟元超当时虽然不知,但过了这么多年,也总应该打听到了。为什么孟元超不来找她?难道他不知道云紫萝怀有他的孩子?又难道他是个始乱终弃的人?

    不,孟元超决不会是这样的人,他和孟元超是好朋友,他是深知这位好朋友的性格的,孟元超是个最重言诺的人,除非他不答应你,答应了你的事情,他一定会给你做到的。对朋友尚且如此守信重义,何况对待他相爱的人?

    还有,杨牧知不知道这个秘密呢?是不是正因为他知道了这个秘密,因而要一死或者是假死了之呢?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一连串得不到解答的疑问,令得宋腾霄不禁感到一片茫然了。

    宋腾霄这副失神落魄的样子,引起了快活张的诧异,他是个机灵的人,隐隐猜到了几分,但却想道:“不知他们三人之间有着什么复杂的关系,但我只求解除束缚,又何必多管他们的闲事。”当下说道:“宋大侠,这个信物麻烦你给我带回去,你若没有什么吩咐,我可要走了。”

    宋腾霄道:“且慢,有一件事情我想问一问你,孟大侠托你送信给杨武师,你可知道那封信说的是什么?”

    快活张摇了摇头,说道:“宋大侠,你也知道孟大侠是个不欢喜多说话的人,他没有告诉我那封信的内容,我当然不敢多间,更不敢偷看了。”宋腾霄早已料到他会这样回答的,但因这封信是一大关键,所以还是不免问他一问。

    宋腾霄想了一想,又再问道:“你是什么时候见到孟大侠的?”快活张道:“一个月前。”宋腾霄道:“他到苏州已经多久了?”快活张道:“对不住,这个我也没有问他。”宋腾霄道:“那么他总应该和你谈及我吧?”快活张道:“不错,这个他倒是说起了,他说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但他则是要等你回到苏州他才走的。”宋腾霄道:“好,我没有什么再问的了,你走吧。”

    快活张走后,宋腾霄仍然呆呆的站在空棺破墓之旁,如醉如痴地想着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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