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小说网 > 圆月弯刀 > 第三章天外流星

第三章天外流星

推荐阅读:夜的命名术渡劫之王全职艺术家大符篆师最强雇佣兵之暗黑纪元侠武世界全能刺客茅山术之不死人超级六扇门暴躁的大隋

一秒记住【书香小说网 www.shuxiang.la】,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七月十五,正午,烈日。

    用细砂铺成的地面,在烈日下闪闪发光,剑的光芒更耀眼。

    丁鹏的剑已击出。

    他的剑法除了那一招“天外流星”之外。确实都是家传的,最多只能得一个"平"字,平凡,平实,实在是很平常的剑法。

    武当的剑法却是领袖武林的内家正宗,轻、灵、玄,妙,在柳若松手里使出来,更是流动莫测。

    他只用了挑。削,刺三字决,可是剑走轻灵,身随剑起,已经将丁鹏逼得透不过气来。

    大家对这位刚刚在江湖中崛起的少年剑客都有点失望了。

    丁鹏自己却对自己更有信心。

    他至少已看出了柳若松剑法中的三处破绽,只要他使出那一招"天外流星”来,要破柳若松的剑法。真如快刀破竹。

    他本来还想再让柳若松几招,他不想要这仅前辈剑客太难堪。

    但是真剑一出鞘。是留不得情的"!

    这句话他已记住了。

    他那平凡的剑法忽然变了,一柄平凡的表铜剑,忽然化作了一道光华夺目的流星。

    从天外飞来的流星,不可捉摸,不可抵御。

    一无情的剑。剑下无情。

    他心里忽然又觉得有点歉意,因为他知道柳若松必将伤在他这一剑下!

    可是他错了。

    “铛"的一声,星光四溅。柳若松居然接住了这一招他本来绝对接不住的天外流星。

    武当内家真气。他是天一真人唯一的俗家弟子,内力之深厚,当然不是丁鹏能比得上的。

    双剑交击,丁鹏几乎被震倒。但他没有倒下去。

    虽然他的剑已经被震出了缺口,虎口也已被震裂,可是他没有倒下去。因为他决心不让自己倒下去。

    决心虽然是看不见的,却是决定胜负的重要关键。有时甚至比内力更重要。

    他没有败,还要再战,刚才一定有什么疏忽,那一剑本是必胜的一剑。

    柳若松却已收住了剑式,用一种很奇怪的眼色看着他。

    钟展忽然道:“他还没有败。”他确实是个正直的人,就因为这句话,丁鹏对他的厌恶,已全都变成了感激。

    柳若松终于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他还没有败。

    他还是用那种奇怪的眼色在看着丁鹏,一个字一个字地问道:“刚才你使出的那一剑,就是你击败嵩阳郭正平的剑法?”丁鹏道:“是的。”柳若松道:“你击败史定和葛奇两位时用的也是这一剑?”丁跟道:“是的。”柳若松道:“这真是你家传的剑法?”丁鹏道:“是的"柳若松认真着,又问道:“令尊是哪一位?”丁鹏道:“家父八年前就已去世了"他并没有说出他父亲的名字,柳若松也没有再追问。他的神色更奇怪,忽然转身去问那位谢先生,道:“刚才丁少侠使出的那一剑,谢光生想必已看得很情楚?谢先生微笑道:“这种高绝精妙的剑法,我实在不太懂,幸好总算是看清楚了。”柳若松道:“谢生生觉得那一剑如何?”谢先生道:“那一剑凌厉奇诡,几乎已经有昔年那位绝代奇侠燕十三"夺命十三式"的威力,走的路子也仿佛相同,只可惜功力稍嫌不足而已。”他笑了笑,又道:“这只不过是我随口乱说的,剑法我根本不太懂。”他当然不是随口乱说的,神剑山庄门下,怎么会有不懂剑法的人?三十年前,燕十三纵横天下,身经大小百余战,战无不胜,是天下公认唯一可以和谢家三少爷一决胜负的人。他和谢晓峰后来是否曾经交手?究竟是谁胜谁负,至今还是个迷。现在这位孤独的剑客虽然已经仙去,但是他的声名和他的剑法却已不朽。谢先生将丁鹏那一剑和他的夺命十三式相提并论,实在是丁鹏的荣宠。柳若松微笑道:“谢先生这么说,在下实在是受宠若惊。”丁鹏怔住,每个人都怔住。受宠若惊的应该是丁鹏,怎么会是他?钟展冷冷道:“谢先生夸赞丁鹏的剑法,跟你有什么关系?”柳若松道:“有一点关系。”钟展在冷笑。柳若松不让他开口,又道:“江湖中人人都知道,前辈见闻之广,已与昔年作兵器谱的百晓生不相上下。”钟展道:“我虽然没有百晓生的渊博,天下各门派的剑法,我倒全都见识过。”柳若松道:“前辈有没有看过那一剑?”钟展道:“没有"柳若松道:“谢先生呢?”谢先生道:“我一向孤陋寡闻,没有见识过的剑法也不知有多少"柳若松淡淡地笑了笑,道:“两位都投有看过这一剑,只因为这一剑是在下创出来的。”这句话实在很惊人。最吃惊的当然是丁鹏,他几乎忍不住要跳起来:“你说什么?”柳若松道:“我说的话丁少侠应该已经听得很清楚。”丁鹏的热血已冲上头顶,道。”你"。”你有证据?柳若松慢慢地转过身,吩咐童子:“你去请夫人把我的剑谱拿出来。”对一个学剑的男人来说,世上只有两样是绝对不能和别人共享,也绝对不容别人侵犯的。那就是他的剑谱和他的妻子。柳若松是个男人,柳若松也学剑,他对他的剑谱和他的妻子当然也同样珍惜。但是现在他却要他的妻子把他的剑谱拿出来,可见他对这件事处理的方法已经极慎重。没有人再说什么,也没有人还能说什么。柳若松做事一向让人无话可说。剑谱很快就拿出来了,是柳夫人亲自拿出来的。剑谱藏在一个密封的匣于里,上两还贴着封条,柳夫人面上也蒙着轻纱。一层薄薄的轻纱虽然掩住了她的面目,却掩不住她绝代的风华。柳夫人本来就是江期中有名的美人,而且出身世家,不但有美名,也有贤名。有陌生人在,她当热不能以真面目见人。她当然已经知道这件事,所以她将剑谱交给了钟展和谢先生。谢先生的身分,钟展的正直,绝不容人怀疑,也没有人会怀疑。柳夫人低头看来也同样让人无话可说。密封的匣子已开启。剑谱是用淡色的素绸订成的,很薄,非常薄。因为这不是武当的剑谱,这是柳若松自创的青松剑谱。武当的剑法博大精深,柳若松独创的剑法只有六招。”最后的那一页,就是那一招。谢先生和钟展立刻将剑谱翻到最后一页,以他们的身份地位,当然绝不会去看自己不该看的事。这是证据,为了丁鹏和柳若松一生的信誉,他们不能不看。他们只看了几眼,脸上就都已变了颜色。于是柳若松问:“刚才丁少侠使出的那一剑,两位是不是都已看得很清楚?”“是的”“刚才丁少侠说,那就是他用来击败史定,葛奇和郭正平的剑法,两位是不是也都听得清楚?”“是的。”那一剑的招式,变化和精美,虽不是和这本剑谱上的一招"武当松下风"完全相同?”“是的。”“在下和丁少侠是不是第一次见面。。”

    这一点钟展和谢先生都不能确定,所以他们问丁鹏。

    丁鹏承认,点头。

    于是柳若松又问:“这剑谱会不会是假造的?”“不会。”就算看丁鹏使出这一剑的人,也绝对没法子得到这一剑的精美,这一点谢先生和钟震都绝对可以确定。

    于是柳若松长长叹了口气,道,"现在我已经没有话可说了。”

    丁鹏更无话可说。

    虽然他自觉已长大成人,其实却还是个该子,他生长在一个淳朴的乡村,离开家乡才三个多月,江湖中的诡计,他怎么懂?

    他只觉得心在往下沉,整个人都在住下沉,沉入了一个又黑又深的洞里,全身上下都已被紧紧绑住,他想挣扎,却挣不开,想呐喊,也喊不出。

    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了,光明灿烂的远景,已经变成了一片黑暗。

    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钟震正在问柳若松:“你既然创出了这一招剑法,为什么认来没有使用过?”柳若松道,我身为武当门下,面且以武当为荣,这一招只不过是我在无意间匈出来的,我随手记了下来,也只不过是一时的兴趣,想留作已后的消遣而已,武当剑法博大精深,已足够我终生受用不尽,我这一生绝不会再使用第二家的剑法,也绝没有自创门派的野谱心,若不是真不得已,我绝不会把这剑谱拿出来"过解释不但合情合理,而且光明正大,无论堆都不能不接受。

    谢先生微笑道:“说得好,天一真人想必也会以有你这么样一个弟子为荣。”钟展道:“这一招既然是你自创的剑法,丁鹏却是从哪里学来的?”柳若松道:“这一点我也正想问问丁少侠。”他转向丁鹏,态能还是很温和:“这一招究竟是不是你家传的剑法?”丁鹏垂下头,道,"不是"说出这两个字时,他的感觉就好像自己在用力鞭打着自己。

    但是现在他已不能不承认,他毕竞是个纯真的年轻人,还不会昧住良心说谎。

    柳若松道:“那么你是从哪里学来的?”丁鹏道:“家父在无意间得到一页残缺的剑谱,上面就有这一招"天外流星。”柳若松道:“那是谁的剑谱?”丁鹏道:“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

    剑谱中并没有记下姓名,就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剑谱是谁的,所以他不能不相信柳若松。

    他说的完全是实话。

    柳若松却叹了口气,道:“想不到一个年轻轻的少年人,就已学会了说谎。”丁鹏道"我没有说谎"柳若松道:“你那页剑谱呢?

    丁鹏道:“就在"他没有说下去,因为现在他已经不知道那页剑谱在哪里。

    他记得曾经将那页剑谱交给了可笑,可笑虽然又还给了他,但是后来他还是让她收起来的。她将一切都交给了他,他也将一切都给了她。

    以后这一段日子过得太温馨,太甜蜜,一个初尝温柔滋味的年轻人,怎么还会想到别的事?”柳若松冷冷地看着他,又叹了口气,道,你还年轻,还没有犯什么大错,我并不想太难为你。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不再追究你那页剑谱的来历"丁鹏垂下头。

    他看得出现在无论说什么都已没有人会相信,他也看得出别人眼中对他的轻蔑。

    柳若松道:“只要你答应我终生不再用剑,也不在江湖走动,我就让你走。

    他的神情已变得很严肃:“但是日后你若食言背信,不管你逃到哪里去我负也要去取你的性命。”一个学剑的人,一个决心要出人头地的年轻人,若是终生不能使剑,终生不能在江湖中走动,他这一生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可是现在丁假已不能不答应,现在他已完全没有选择的余地。他忽然觉得很冷,因为这时忽然有一阵冷飕飕的风吹了过来,吹起了他的衣微,也吹起了柳夫人脸上的面纱

    天气已将变了,灿烂的阳光已经被乌云掩住。

    丁鹏忽然觉得全身都已冰冷僵硬,忽然又觉得金身都像是被火焰在燃烧。

    一种说不出的悲痛和愤怒,就像是火焰般从他的脚趾冲入了他的咽喉,烧红了他的脸,也烧红了他的眼睛。

    就在轻纱被风吹起的那一瞬问,他已看到了这位柳夫人的真面目。

    这位柳夫人赫然竞是可笑。

    现在一切事都已两白了。

    他永远想不到这件事的真相竞是如此卑鄙,如此残酷。

    他忽然在笑,看着这位柳夫人大笑,他的笑声听来就像是野兽垂死前的长嘶。

    他指着她大笑道:“是的,原来是你。”每个人都往吃惊地看着他。柳若松道。你认得她?”丁鹏道:“我当然认得她,我不认得她,谁快得她"柳若松道:“你知道她是谁?

    丁鹏道:“李可笑,"柳若松沉下脸,冷冷笑道:“我并不可笑,你也不可笑,这件事的确不可笑,一点都不可笑。这件事简直令人连哭都哭不出来。丁鹏本该将一切经过事实都说出来的一从她赤裸裸窜入他心灵开给,到他为她去找那梅花老人,被吊起一直到她把一切都给了他,他也把一切都给了她。可是他不能说。这件事实在太荒唐,太荒谬,如果他说出来别人一定会把他当成个疯子,一个淫猥而变态的疯子。对付这种疯子无沦用多么残酷的方法,都没有人会说话的。他曾经亲眼看见过一个这样的疯子被人话话吊死。现在他才知道,自己掉下去的这个黑洞,原来是陷阱。这一对君子和淑女,不但想要他的剑谱,还要彻底毁了他这个人。因为他已经威肋到他们,因为这一战他本来一定会胜的。现在他本来应该名动江湖,出人头地。可是现在丁鹏忽然扑过去,用尽全身力量向这位并不可笑的柳夫人扑了过去。现在他已经完了,已经彻底被毁在她手里。他也要毁了她。可惜一个像柳夫人这样的名门淑女,绝不是一个像他这样的无名小子能够毁得了的。他的身子刚扑起,已有两柄剑向他刺了过来。梅花老人在厉声大喝:“我一直没有开口,只因为柳若松是我的兄弟,但是现在我已忍无可忍。”柳若松在叹息:“我本来并不想‘难为你的,你为什么一定要自己找死?”雷霆一声,暴雨倾盆。剑光与闪电交击,丁鹏的衣服已被鲜血染红。他的眼睛也红了!他已不顾一切。反正他一生已经毁了,还不如说在就死在这里,死在这个女人面前。谢先生没有阻拦,钟展也没有。他们都不想再管这件事,这年轻人实在不值的同情。如果他有身份,有地位,有名气,如果他是个出身显赫的世家子,也许还会有人帮他说几句话,听听他的解释。只可惜他只不过是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剑光一闪,刺入了他的肩。他并不觉得痛。他已经有些疯狂,有些昏迷,有些麻木,一个人到了这种时候,反而会激起求生的本能,谁也不想像疯狗般被人乱剑刺死。可惜这时候他已走上了死路,再想回头已来不及了。梅花与青松的两柄剑,已像毒蛇般缠住了他。一他已发现丁他们的阴谋,他们是不会再留下他的话口。现在每个人都已认为他罪有应得,他们杀了他,本是天经地义的事。柳若松已经刺出了致命的一剑,这一剑已将刺入丁鹏的咽喉。忽然间又是一声霹雳,闪电掠雷齐下,练武场上的一棵大树竞被硬生生劈开了。闪电,霹雳,雷火。巨大的树干在火焰中分裂,带着雷霆之势压倒了下来。这是天地之威,天地之怒,这是无论什么人都不能不恐惧的。惊呼声中,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后退,柳若松也在后退。只有丁鹏向前冲,从分劈的树干中冲了出去,从雷火间冲了过去。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退的了,也不知道自己要逃到哪里。他没有目的,也不辨方向。他心里只想着要逃出这个陷阱,能够逃到哪里就逃到哪里。他用出了所有的力量,等到力量用尽时,他就倒了下去,倒在一个山沟里。暴雨中,天色已暗了。他最后想到的一件事,既不是他对柳若松和"可笑,的仇恨,也不是他自己的悲痛。他最后想到的是他父亲要死的时候看着他的那双眼睛。那双眼暗中充满了爱和信心。现在这双眼清仿佛又在看着他,眼睛里还是充满爱和信心。他相惜他的儿于一定能为他争口气,一定能出人头地。他要他的儿子活下去。七月十五,月夜。圆月。雨已经停了,圆月已升起。今夜的月仿佛比平时更美,美得神秘,美得凄凉,美得令人心碎。丁鹏张开跟,就看见了这轮圆月。他没有死,想要他死的人,并没有找到他。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天意?他才会倒在这个出沟里。暴雨引发了山洪,山洪淡涌了这条山沟,把他的人也冲到这里来了。这里距离他倒下去的地方已很远,从山沟里爬起来,就可以看到一个很深的洞穴。四面都是山,都是树,雨后的山谷潮湿而新鲜,就像是个初浴的处女。处女的美,也总是带着些神秘的。这洞穴就像是处女的眼睛,深邃,黑暗,充满了神秘的吸引力。丁鹏仿佛已被这种神秘的力量吸引,情不自禁地走了进去。月光从外面照进来,洞穴的四壁画满了图画,画的却不是人间,而是天上。只有天上才会有这样的景象一巨大而华丽的殿堂,执金戈、披金甲的武士,流高髻、着羽衣的宫娥,到处摆满了绝非人间所有的珠玉珍宝、鲜花果香,男人们都像天神般威武雄壮,女人们都像仙子般高贵。丁鹏已看得痴了。一所有的希望都已破灭,光明的前途已变成为一片黑暗。在人间,他被欺骗、被侮辱,被轻贱、被冤枉,已被逼上了绝路。在人间,他已没有前途,没有未来,已经被人彻底毁了。他所遭受的冤枉,这一生都已无法洗清。他这一生已永无出头的日子,就算话下去"也只能看着那些欺骗他,侮辱他、冤枉他的人耀武扬威,因为那些人是他永远打不倒的。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人间虽热没有天理,天上总有的,在人间遭受的冤屈,只有到天上去申诉了。他还年轻,本不该有这种想法。可是一个人真的已到了无路可走,并倒了无可奈何的时候,不这么想又能怎么想?他忽然想死。死,的确比这么样活下去容易得多,也痛快得多了。被欺骗,被一个自己第一次爱上的女人欺骗。这本来就是任何人都不能忍受的事,已经足够让一个年轻人活不下去。他忽然发现自己手里还紧紧握着他的剑。这柄剑既不能带给他声名和荣耀,就不如索性死在这柄剑下。他提起剑,准备用剑锋刺断自己的咽喉。想不到就在这时候,忽然有一阵风吹过来,风中仿佛有个影子。一条淡淡的影子,带着种淡淡的香气,从他面前飞了过去,忽然又不见了。他手里的剑也不见了。丁鹏怔住。然后他就觉得有股寒气从脚底升起,忽然间全身都已冰冷。难道这里有鬼?这洞穴本就很神秘,现在黑暗中更仿佛充流了幢幢鬼影。可是一个人既然已经决心要死了,为什么还要伯鬼?鬼,也只不过是一个死了的人而已。没有剑也一样可以死的。丁鹏恨的是,不但人要欺负他,在临死的时候,连鬼都要戏弄他,他咬了咬牙,用尽全身力量,把自己的头往拄石壁上撞了过去。无论是人歉负他还是鬼戏弄他,这笔帐他死后都一定要算的。可是他没有死。他的头并投有撞上石壁,因为又有一阵风吹过,石壁前总然出现了一个人。他的头竞撞在这个人身上。这回比撞上石壁还可伯,世上绝没有任何人会来得这么快的。他吃惊他向后退,终于看见了这个"人"一个梳高髻,着羽衣的绝色美人,就和壁画上的仙子完全一样。难道她是从壁画中走出来的?她的左手提着个装满鲜花的竹篮,右手却提着一把剑。丁鹏的剑。她正在看着丁鹏微笑,笑容清新。甜柔,纯洁,高贵。不管怎么样,至少她看起来并不可怕。丁鹏总算又能呼吸,总算又能发出声来,立刻开口问出了一句话:“你是人是鬼?”这句话问得可笑,但是不管任何人在他这种情况下,都会问出这句话的。她又笑了,连眼睛里都有了笑意,忽然反问道:“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丁鹏道:“是七月,七月十五日。”这个仿佛是从壁画中走出来的绝色丽人道:“你知道七月十五是什名日子?”丁鹏终于想了起来,今天是中元,是鬼的节日。令天晚上,鬼门关开了。今天晚上,幽冥地府中的群鬼都已到了人间。丁鹏失声道:“你是鬼?”这丽人嫣然道:“你看我像不像是个鬼?”她不像。丁鹏又忍不住问:“你是天上的仙子?”这丽人笑得更柔:“我也很想让你认为我是个天上的仙子,可是我又不敢说谎,囚为我若冒充了天上的仙子,就会被打下拔舌地狱去"。丁鹏道:“不管怎么样,你绝不会是人。”这丽人道:“我当然不是人"丁鹏情不自禁,又后退了两步,道:“你。”你是什么?”这丽人道"我是狐。丁鹏道:“狐?”这丽人道:“难道你从来没有听说过世上有“狐”?”丁鹏听说过。有关“狐”的传说很多,有的很美,有的很可怕。因为”狐"是不可捉摸的。

    他们如果喜欢你,就会让你获得世上所有的荣耀和财富,就会给你梦想不到的幸运,但是他们也能把你迷得魂消骨散,把你活活地迷死。

    虽然从来没有人能看见他们,可是也没有人能否定他们的存在。

    所有的传说中,唯一相同的一点,是”狐"常常化身为人,而且喜欢化身为美丽的女人。

    丁鹏吃惊地看着面前这个美丽的女人,刚吹干的衣裳又被冷汗湿透。

    他真的遇见了一个“狐”?

    月光淡淡地照进来,照在她脸上,她的脸美丽而苍白,苍白得就像是透明了一样。

    只有从来没有见过阳光的人,才会有像她这样的脸色“狐”当然是见不得阳光的。

    丁鹏忽然笑了。

    这丽人仿佛也觉得有点奇怪,遇到狐仙的人,从来没有人能够笑得出的。

    她忍不住问道:“你绝得这种事很好笑?”丁鹏道:“这种事并不好笑,可是你也吓不倒我的。”这丽人道:“哦?”丁鹏道:“因为我很本不怕你,不管你是鬼是狐,我都不怕你。”这丽人道:“人人都怕鬼狐,为什名你偏偏不怕?”丁鹏道:“因为我反正也要死了。”他还在笑"。你若是鬼,我死了之后也会变成鬼的,为什么要怕你。”这丽人叹了口气,道:“一个人死了之后,的确是什么都不必再害怕了。”丁鹏道,一点都不错!”这丽人道,"可是一个人年纪轻轻,为什么要死呢?”丁鹏也叹了口气,道"年纪轻轻的人,有时也会想死的。”这丽人道:“你真的想死?”丁鹏道"真的!”这丽人道:“你非死不可?”丁鹏道:“非死不可。”这丽人道:“可惜你忘了一件事。”丁鹏道:“什么事?”这丽人道:“。现在你还没有死,还是个人。”丁鹏承认。

    这丽人道:“我却是狐,是个狐仙,我有法力,你没有,所以我若不要你死,你就绝对死不了,除非”“丁鹏道:“除非怎么样?”这丽人道:“除非你先告诉我,是什么事让你非死不可?”丁鹏忽然跳了起来,大声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凭什么要我告诉你?”只要一想起那件事,他心里就充满了悲痛和愤怒:“我偏不告诉你"你能把我起么样?除死之外无大事。一个人已经决心要死了,还怕别人能把他怎么样?这丽人吃惊地看着他,忽然又笑了:“现在我相信了,看来你的确是真的想死。”丁鹏道:“我本来就是。”这丽人忽然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丁鹏道:“你为什么要问我的名字?”这丽人道:“等你死了,变成了鬼,我们就是同邻了"说不定还会常常见面的,我当然要知道你的名字。丁鹏道:“你为什么不先把你的名字告诉我,狐也应该有名字的。”这丽人嫣然道:“我有名字,我告诉你。”她说:“我叫青青。”青青穿着一身淡青色的衣服,就像是春天晴朗的天空,晴空下清澈的湖水,湖水中倒映着的远山,美得神秘而朦胧。青青的腰纤细而柔软,就像是春风中的杨柳。青青的弯刀是用纯银作刀鞘,刀柄上镶着一粒光泽圆润的明珠。青青的眼波比珠光更美丽,更温柔。丁鹏一点都不怕她,无论她是人还是狐,都不可怕。如果青青是人,当然是个美人;如果青青是狐,也是只温柔善良而美丽的狐,绝不会去伤害任何人。她的弯刀看来也绝不像是把伤人的刀。丁鹏忽然问道:“你也用刀?”

    青青道“我为什么不能用刀?”丁鹏道,”你杀过人?”

    青青摇头,道:“会用刀的人,并不一定都要杀人的。”

    丁鹏叹了口气,道:“杀人的人,也并不一定都要用刀。”现在他才知道,有些人不用刀也一样可以杀人,杀人的方法远比用刀残酷。青青道:“你遇到过这种人?”

    丁鹏道:“嗯!”青青道:“所以他虽然没有用刀杀你,你还是非死不可。”

    丁鹏苦笑道:“我倒宁愿他用刀杀了我。”

    青青道:“你能不能把你遇到的事说出来,让我看看你是不是非死不可?”

    这件事中来是绝不能对人说的,因为说出来也没有人相信。

    可是青青不是人,是狐。

    狐远比人聪明,一定可以分得出他说的是不是真话。

    丁鹏并不伯她讪笑他的愚昧,他终于把他的遭遇告诉了她。

    能够把心里不能对人说的话说出来,就算死,也死得痛快些。

    丁鹏长长吐出口气,道:“一个人遏到了这种事,你说他是不是非死不可?”青青静静地听着,也轻轻吐出口气,道:“是的。”丁鹏道:“现任我是不是已经可以死了?”

    青青道:“你死吧!”无论是人是狐,都认为他的确应该死的,这么样活下去,的确还不如死了的好。

    丁鹏又叹了口气,道,"你走吧!”青青道:“称为什么要我走?”

    丁鹏道:“一个人死的时候,样子绝不会好看的,你为什么要在这里看着我?”

    青青道:“可是死也有很多种,你应该选一种比较好看的死法!”

    丁鹏道:“死就是亮,怎么死都一样,我为什么还要选一种好看的死法?”青青道:“为了我!”

    丁鹏不懂:“为了你?”青青道:“我从来没看见别人死过,求求你,死得好看一点,让我看看好不好?”丁鹏笑了,苦笑。他从未想到居然有人会向他提出这么荒谬的要求,他居然也没有拒绝:“反正我要死了,怎么死都没关系。”

    青青嫣然道:“你真好!”丁鹏道:“只可借我实在不知道哪种死法比较好看?”

    青青道:“我知道。”

    丁鹏道:“好,你要我怎么死,我就怎么死。”

    青青道:“离这里不远,有个地方叫忧愁谷,谷里有一棵忘优草,常人只服下一片忘优草的叶子,就会将所有的优愁烦恼都忘记。”她看着丁鹏:“世人如此愚昧,又有谁真的能将所有的忧愁烦恼全都忘记?”丁鹏道:“只有死人!”

    青青轻轻地叹了口气,道:“你说的不错,只有死人才没有烦恼。”

    丁鹏道:“那种死法很好看?”

    青青道:“据我所知,不管是在天上还是在地下,那都是最好看的一种。”丁鹏道“那地方离这里不远?”育青道:“不远!”她转过身,慢慢地走向洞灾的最黑暗处,忧愁和黑暗总是分不开的。忧愁的山谷,当然也总是在黑暗中。无边无际的黑暗,仿佛永无止境。丁鹏看不见青青,也听不见她的脚步声,只能嗅得到她身上那种轻轻的,淡淡的香气。他就追随着她的香气往前走。这个洞穴远比他想像中深得多,他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要走到哪里。香气更浓了。除了她的香气外,还有花香,比起她的香气来,花香仿佛变得很庸俗。”她真的是狐?丁鹏不相信,也不愿相信,他还年轻,如果她是个人

    “反正我已经抉死了,她是人也好,是鬼也好,跟我有什么关系?”

    丁鹏在心里叹了口气,不再想这件事。“忧愁谷里也有花?”

    青青道:“当然有,什么样的花都有,我保证你从来都没有看见过那么多花。“她的声音轻柔,仿佛自远山吹来的春风:“我保证你从来没有看见过那么美的绝方。”

    她没有说谎,也没有夸张,忧愁谷确实是个非幸非常美丽的地方,尤其在月光下更美,美得就像是个梦。

    一个人刚纵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走出来,骤然来到这么美的地方,更难免要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丁鹏忍不住问:“这不是梦?”“不是!”“这地方为什么要叫忧愁谷?”

    “因为这是人与神交界的他方,非但凡人不能随便到这里来,神也不能随便到这里来。”“为什么?”“因为神到了这里,跳会被贬为人,人到了这里,就会变成鬼!”

    “只有快要死了的人和已经被贬为人的神才能来?”“不错!”“历以这地方就叫忧愁谷?”“是的。”

    青青说:“无论是神还是人,只要到了这里,就会遭遇到不幸,只有我们这种非人非鬼的狐,才能在这里随意走动。”她说的实在太离奇得太神秘。

    丁鹏却不能不信。

    这里的确不是人间,凡人的足迹的确没有到过这里。

    不管怎么样,一个人能够死在这里,已经不该有什么埋怨的了。

    丁鹏道:“那株忘忧草呢?“青看没有回答他的话。青青在眺望着远方的一块青石。一块白玉般的岩石,就像是个孤独的巨人矗立在月光下。若石上没有花。岩石上只有一株碧绿的草,比花更美,比翡翠还绿。丁鹏道:“那就是忘忧草?”

    青青终于点了点头,道:“是的。“她带着他向那块岩石走过去:“忘忧草的叶子每年只长一次,每次只有三片,如果你来得迟些,它的叶子就要枯萎了。”

    丁鹏道:“这只不过是棵毒草而已,想不到也如此珍贵。”

    青青道:“这不是毒草,这是忘忧草,要把忧愁忘记,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她问丁鹏:“你说是不是?”

    丁鹏道:“是的。“就在这时候,忽然有一片黑影飞来,掩住了月光,就像是一片乌云,那不是乌云。那是一只鹰,苍色的鹰。鹰在月光下盘旋,在白玉般的岩石上盘旋,就像是一片乌云。青青苍白的脸上立刻就露出种奇怪的表惜,皱起眉道:“今天要来找这忘忧草的,好像还不止你一个!”

    丁鹏仰望着月光下的飞鹰,道:“难道那是神?”

    青青摇头,道:“那只不过是一只鹰!“丁鹏道:“鹰为什么要来找忘忧草?难道鹰也有忧愁烦恼?”

    青青还没有开口,这只鹰忽然流星般向青石上的忘忧草府冲下去。

    鹰的动作远比任何人更快,更准备。

    想不到青青的动作更抉。她轻叱一声:“去!“叱声出口,她的人已像流云般飘起,飘飘地飞上了岩石。她的衣袖也像流云般挥出,挥向鹰的眼。鹰长鸣,流星般飞去,瞬时间就消失在北方的黑暗中。圆月又恢复了它的皎洁。她站在月光下、岩石上,衣袂飘地,就像是天上的仙子。丁鹏心里在叹息。如果他有她这样的身法,又何必再怕柳若松?又何必要死?只可惜她这样的身法,绝不是任何一个凡人所能企求的。他看见青青正向他招手:“你能不能上来?”

    “我试试!”光滑如镜的岩石上滑不溜手,他实在没有把握上得去。

    但是他一定要试试。

    不管她是人还是狐,她总是个女的,他不想被起看不起。

    他试了一次又一次,全身都跌得发青。

    她悠悠站在岩石上,看着他一次次跌下去,既没有去拉他一把,也没有拉他的意思。

    “无论你想得到什么,”都要靠自己的本事。

    “没有本事的人,非但不能好好地活着,就连死也不能好好地死。“他咬紧牙关再往上爬,这次能终于接近成功了,他几乎已爬上了岩石的平顶。想不到就在这时候,那只鹰忽然又飞了回来,双翼带风,劲风扑面。他又跌了下去。这次他跌得更惨。爬将越高,就会跌得越惨。晕弦中,他仿佛听见鹰在冷笑:“像你这样的人,也配来寻忘忧草?”

    这只不过是只鹰,不是神,鹰不会冷笑,更不会说话,说话的是骑在鹰背上的一个人。

    鹰在盘旋,人已飞下。就像是一片叶子轻飘飘地落在岩石上,凡人是不会有这么轻妙的身法。

    月光皎洁,他的人也在闪动着金光,他身上穿着的是件用金丝织成的袍子,一件三尺长的袍子。

    因为这个人只有三尺多高,三尺长的袍子穿在他身上,已经拖下了地。他的胡子比这件金袍更长,他的剑比胡子还长。

    一个三尺高的人,背后却背着柄四尺长的剑,用黄金铸成的剑鞘已拖在地上,这个人看起来实在也不像是个人。

    也许他很本就不是人,而是神,这里本就不是凡人能够来的他方,一个在人间都已没有立足地的人,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一个连人都比不上的人,又怎么能和神,狐斗胜争强?

    丁鹏忽然觉得很后悔,因为他根本就不该到这里来的。

    金色的长袍,金色的胡子,金色的剑,都在闪动着金光。

    这老人的身子虽不满四尺。可是他的神情,他的殷概,看来却像是个十丈高的巨人。

    他忽然问:“刚才惊走我儿子的人就是你?“他在问青青,却连看都没有去看青青一眼,这世男上好象根本就没有人能被他看在眼里。”你儿子?“青青笑了,”那只鸟是你儿子?“老人道:“那不是鸟,是鹰,是神鹰,是鹰中的神。”

    他说话时的表情严肃而慎重,因为他说的绝不是谎话,也不是笑话。

    青青却还在笑:“鹰也是鸟,你的儿子是鸟,难道你也是只鸟?”

    老人发怒了。他的头发已半秃,他发怒时,秃顶上剩下的头发竞一根根竖起,据说一个人的气功如果练到登峰造极时,是真的能怒发冲冠的。

    但是天下绝没有任何人的气功能练到这样的境地,这种功力绝不是任何人能够企及的。

    青青却好像建一点害怕的意思都没有,因为她不是人。

    她是狐。

    据说狐是什么都不怕的。

    老人的怒气居然很快就平息,冷冷道:“你能够惊走我的鹰儿,你的功力已经很不弱。”

    青青道:“哦!”老人道“可是我不杀你。”

    他傲然道:“因为这世上够资格让我杀的,已经只剩下两个人。”青青道:“哎呀!“老人道:“哎呀是什么意思?”

    青青道:“哎呀的意思,就是你如何真要条我,还是可以杀我!“老人道:“为什么?”

    青青道:“因为我根本不是人。“老人道:“你是什么东西?”

    青青道:“我也不是东西,我是狐。”

    老人冷笑道:“狐鬼异类,更不配让我老人家拔剑!“他不但气派大极了,胆子也大极。他居然还是连看都没有看青青一眼,级负着双手,走向那株忘忧草。一像他这么样一个人,难道也有什么忧愁烦恼要忘记?青青忽然挡住了他的去路,道:“你不能动这棵忘忧草,连碰都不能碰。”老人居然没有问她为什么。现在她就在他面前,他已不能不看她,但是他仍没有抬头去看她的脸。他在盯着她腰带上的那柄刀。那柄青青的、弯弯的刀。青青的弯刀在圆月下闪动着银光。老人忽然伸出一只鸟爪般的手,道:“拿来!”

    青青道:“拿什么?”

    老人道:“你的刀。”

    青青道:“我为什么要把我的刀拿给你?“老人道:“因为我要看看。”

    青青道:“现在你已经看见了。”老人道:“我要看的是刀,不是刀鞘。”

    青青道:“我戏你,只看看刀鞘很不谱了,绝不要看这把刀。”

    老人道:“为什么?”

    青青道:“因为这把刀是绝对看不得的。”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因为看过这把刀的人,都已经死在这把刀下。“老人忽然抬起头去看她的脸。她的脸苍白而美丽,美得凄艳而神秘,美得任何男人只要看过一眼就不能不动心。这老人的反应却完全不同。他的瞳孔忽然收缩,眼睛忽然露出种恐惧之极的表情。他铁然失声而呼:“是你!”

    难道这老人以前就见过青青?难道他以前就认得青青?

    老人忽然又摇头,道:“不是,绝不是,你还年轻,你太年轻。”

    青青也觉得有点奇怪,道:“你是不是认得一个很像我的人?”

    老人道:“我不认得你,我只认得这把刀,我是不会认错的,绝不会”

    他忽然问青青:“这把刀上是不是刻着七个字?”

    青青反问道:“哪七个字?“老人道:“小楼一夜听春雨。”

    “小楼一夜听春雨。“。这是句诗,一句非常美的诗,美得凄凉,美得令人心碎。丁鹏也读过这句诗。每当他读到这句诗或者听到这句诗的时候,他心里总会泛起一阵轻愁,一种“欲说还休”的轻愁,一种美极了的感情。

    可是青青和这老人的反应却不同,说出这七个字的时候,老人的手在发抖,脸色已变了。听到这七个字的时候得青青的胜色也变了,忽然抛下了手里的花蓝,握注了刀柄。

    那柄弯刀的刀柄。

    青青的弯刀,刀柄也是弯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