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兰花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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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老屋天井里有颗瓶兰花树，与城市未大拆大建前杭城街巷里弄墙门庭院内普遍种植些花草树木一样，体现市民热爱生活崇尚绿色的情趣。现代都市小区绿化繁盛，反映出时代进步和物质文明升华。可是，怀旧的思念总时时萦回，何况这株伴自己童年成长以及树荫下发生的往事那么地让人难以忘怀。
瓶兰花树是种名贵树种，一般作为观赏盆景多，长势蔚然成木稀少，苏州顾家园林有株百年瓶兰花树更是不易，杭州玉泉植物园有几颗，去看过，没有当年老屋那株大，需双手拱围。它长得树杆笔直挺拔，铁锈色，木质坚硬，少有结疤、冠叶葳蕤长年碧绿。五月开出乳白色的小花，颈似瓶状，飘逸出淡淡清香；六月结果，酱红色小颗粒，珍珠似圆润，味道涩甜。但我们邻家小孩不知珍惜，每当开花结果期，总是喜欢攀枝摘条玩耍，开花时做花冠，结果串系项链，追追打打嬉闹，每每邻家温爷会出来笃拐杖，可谁也不当回事，因为温爷的愠怒中饱含慈爱，到是老妈过来阻止：“不要胡来，爷爷心疼的，瞧，树受伤害在掉泪。”果真，嫩白的汁液从折断的伤口上溢出，大家哄然散去。
墙门不大，房子是温爷父亲传下的，据说购进那天温爷植下这颗树。五六年进行社会主义改造温爷最早响应将房子交公，自己家退居北屋平房，我们几户陆续安置住进南面，楼上楼下挤挤挨挨，声息相通热闹聒噪但很和睦。在我记忆中，北门很少打开，只有清朗晴日，太阳斜斜地从高墙下疏落，斑斑点点投射地上，温爷会端把藤椅端坐在树侧，两手相揖双眼微阖，瓶兰花树杆会通情地弯曲依偎，摇动细细作响的叶子跟主人碎语。温爷没有正当营生，有个近四十女儿陪伴，经常有邮差敲门，温家女儿出来按印，邻居指指点点说，国外又汇款来了。此时会瞥见里面堆着许多书籍，不少是线装的。听妈与爸讲过，温爷有四个孩子，都是高学历，一个在台湾，一个在美国，另一个父母也说不清，说是国内保密单位工作。女儿老三，金陵女子大学毕业不知何故“柱门槛”？我们小伢儿可不管大人家长里外嚼舌头，对温家阿姨很好感，经常接过她塞的糖果，脸上二颗甜甜酒窝很迷人。听隔壁姜婆神经兮兮跟人咬耳朵，奈何桥不肯喝孟波汤的情种，缘份未到
有天，一个很帅气的青年身着戎装风尘仆仆拎着包进来，咚咚敲温家门，邻家都不同角度瞪眼张望，姜婆神情笃然对我妈说，瞧，对象来了。可是门打开，见青年扔包抢步大叫爸、姐。是她弟弟！果真，这位英俊军人在他姐带着拜访邻居，分散红枣葡萄干，很有礼貌举掌敬礼，墙门内洋溢一片欢悦。温爷这几天也精神矍烁，家中淌漾少有的生气。我布耳偷听，里面在讲什么金银滩的反正沾着骄傲，在同学间添油家醋一顿吹。
没几日，温家小弟要走了，临离开前，我见到姐俩在挖瓶兰树坛中的土，一大包。小弟出门时，竟捧着只已经成形的瓶兰花树盆，姐边走边嘱咐，哥哥们移植去的都落土成材，你那边风沙停时要从窨房里取出晒晒太阳，多加水。这真怪了，没见他们培育过，什么时候寄往海外的？原来家乡的瓶兰花树的根能紧紧相连。
温爷柱拐杖只是站在窗前，眼睛却盯着直伸天空的枝叶。
秋去冬来一个寒冻夜晚，不知为什么，整个墙门都悄然无声，邻居们全醒着，从来也没有见过，温爷父女站在天井瓶兰花树下，凄冷的月光把老少黑影与婆娑浓荫重叠，出什么事了？我问妈，爸闷声说他们在遥望西北方，温家三儿故啦。我心哆嗦，次日起来瞧瞧，北房一切如初。年后十月举国欢庆第一颗原子弹成功爆炸，温爷破例在北房哼起“壮怀激烈”岳飞的满江红。
灾难还是来了，文革狂飚席卷，扫四旧将温家的古书瓷器红木家具等都堆在天井里熊熊焚烧，可怜无辜的瓶兰花树也遭遇烘烤半面焦黑，温爷倒下了，他是扶模着残温的树杆慢慢萎落的。不久，女儿出走了，北房住进耀武扬威的造反派头目。
下乡十年我携妻归来顶职住在厂宿舍，朝八晚五忙碌很少回家望父母，这天得到消息，墙门拆迁改建小区公寓，那个高兴啊，不用动员家家户户兴高采烈搬迁。我去家，只剩下空荡荡残屋，那枝不黯人间欢乐的瓶兰花树，却仍然直挺挺地扬枝曳叶开着密扎的乳白花，想给小女儿编个花冠，看到未褪焦疤难受不忍心攀摘。
这一下竟成了无限遗憾，再来看时，隆隆的挖掘机摧枯拉朽把这一带都夷为平地，包括老墙门，风火墙，瓶兰花树全消失了。
海外，包括西北那边，能不能有它的根脉，我不知道，但相信，有，至少，我是常梦到的。
我家老屋天井里有颗瓶兰花树，与城市未大拆大建前杭城街巷里弄墙门庭院内普遍种植些花草树木一样，体现市民热爱生活崇尚绿色的情趣。现代都市小区绿化繁盛，反映出时代进步和物质文明升华。可是，怀旧的思念总时时萦回，何况这株伴自己童年成长以及树荫下发生的往事那么地让人难以忘怀。
瓶兰花树是种名贵树种，一般作为观赏盆景多，长势蔚然成木稀少，苏州顾家园林有株百年瓶兰花树更是不易，杭州玉泉植物园有几颗，去看过，没有当年老屋那株大，需双手拱围。它长得树杆笔直挺拔，铁锈色，木质坚硬，少有结疤、冠叶葳蕤长年碧绿。五月开出乳白色的小花，颈似瓶状，飘逸出淡淡清香；六月结果，酱红色小颗粒，珍珠似圆润，味道涩甜。但我们邻家小孩不知珍惜，每当开花结果期，总是喜欢攀枝摘条玩耍，开花时做花冠，结果串系项链，追追打打嬉闹，每每邻家温爷会出来笃拐杖，可谁也不当回事，因为温爷的愠怒中饱含慈爱，到是老妈过来阻止：“不要胡来，爷爷心疼的，瞧，树受伤害在掉泪。”果真，嫩白的汁液从折断的伤口上溢出，大家哄然散去。
墙门不大，房子是温爷父亲传下的，据说购进那天温爷植下这颗树。五六年进行社会主义改造温爷最早响应将房子交公，自己家退居北屋平房，我们几户陆续安置住进南面，楼上楼下挤挤挨挨，声息相通热闹聒噪但很和睦。在我记忆中，北门很少打开，只有清朗晴日，太阳斜斜地从高墙下疏落，斑斑点点投射地上，温爷会端把藤椅端坐在树侧，两手相揖双眼微阖，瓶兰花树杆会通情地弯曲依偎，摇动细细作响的叶子跟主人碎语。温爷没有正当营生，有个近四十女儿陪伴，经常有邮差敲门，温家女儿出来按印，邻居指指点点说，国外又汇款来了。此时会瞥见里面堆着许多书籍，不少是线装的。听妈与爸讲过，温爷有四个孩子，都是高学历，一个在台湾，一个在美国，另一个父母也说不清，说是国内保密单位工作。女儿老三，金陵女子大学毕业不知何故“柱门槛”？我们小伢儿可不管大人家长里外嚼舌头，对温家阿姨很好感，经常接过她塞的糖果，脸上二颗甜甜酒窝很迷人。听隔壁姜婆神经兮兮跟人咬耳朵，奈何桥不肯喝孟波汤的情种，缘份未到
有天，一个很帅气的青年身着戎装风尘仆仆拎着包进来，咚咚敲温家门，邻家都不同角度瞪眼张望，姜婆神情笃然对我妈说，瞧，对象来了。可是门打开，见青年扔包抢步大叫爸、姐。是她弟弟！果真，这位英俊军人在他姐带着拜访邻居，分散红枣葡萄干，很有礼貌举掌敬礼，墙门内洋溢一片欢悦。温爷这几天也精神矍烁，家中淌漾少有的生气。我布耳偷听，里面在讲什么金银滩的反正沾着骄傲，在同学间添油家醋一顿吹。
没几日，温家小弟要走了，临离开前，我见到姐俩在挖瓶兰树坛中的土，一大包。小弟出门时，竟捧着只已经成形的瓶兰花树盆，姐边走边嘱咐，哥哥们移植去的都落土成材，你那边风沙停时要从窨房里取出晒晒太阳，多加水。这真怪了，没见他们培育过，什么时候寄往海外的？原来家乡的瓶兰花树的根能紧紧相连。
温爷柱拐杖只是站在窗前，眼睛却盯着直伸天空的枝叶。
秋去冬来一个寒冻夜晚，不知为什么，整个墙门都悄然无声，邻居们全醒着，从来也没有见过，温爷父女站在天井瓶兰花树下，凄冷的月光把老少黑影与婆娑浓荫重叠，出什么事了？我问妈，爸闷声说他们在遥望西北方，温家三儿故啦。我心哆嗦，次日起来瞧瞧，北房一切如初。年后十月举国欢庆第一颗原子弹成功爆炸，温爷破例在北房哼起“壮怀激烈”岳飞的满江红。
灾难还是来了，文革狂飚席卷，扫四旧将温家的古书瓷器红木家具等都堆在天井里熊熊焚烧，可怜无辜的瓶兰花树也遭遇烘烤半面焦黑，温爷倒下了，他是扶模着残温的树杆慢慢萎落的。不久，女儿出走了，北房住进耀武扬威的造反派头目。
下乡十年我携妻归来顶职住在厂宿舍，朝八晚五忙碌很少回家望父母，这天得到消息，墙门拆迁改建小区公寓，那个高兴啊，不用动员家家户户兴高采烈搬迁。我去家，只剩下空荡荡残屋，那枝不黯人间欢乐的瓶兰花树，却仍然直挺挺地扬枝曳叶开着密扎的乳白花，想给小女儿编个花冠，看到未褪焦疤难受不忍心攀摘。
这一下竟成了无限遗憾，再来看时，隆隆的挖掘机摧枯拉朽把这一带都夷为平地，包括老墙门，风火墙，瓶兰花树全消失了。
海外，包括西北那边，能不能有它的根脉，我不知道，但相信，有，至少，我是常梦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