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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煜的悲剧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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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煜(937-978),初名从嘉,字重光,号钟隐,又称莲峰居士,是南唐中主李璟的第六子,又是南唐最后一位国君,史称“李后主”他是晚唐五代最杰出的词人,亦是中国词史上少见的最优秀的一位帝王词人,可谓词中“千古一帝”

    李煜的人生是一场悲剧,他的一生充满着悲苦和忧患之感。在李煜词中,无论是前期词还是后期词实际上都贯穿了一种独特的伤怀和忧患意识,只不过这种伤感情调在后期词里表现突出,如火山爆发,势不可挡。李清照在她的词论里引用礼记。乐记语说:“语虽甚奇,所谓亡国之音哀以思!”

    史书记载,由于李煜自幼天性儒雅,懦弱“为人仁惠,有慧性,雅善属文,工书画,知音律。广额丰颊,骈齿,一目重瞳子。文献太子恶其有奇表,从嘉避祸,惟覃思经籍。”由此可知李煜早年遭其胞兄文献太子弘冀的嫉恨,为远祸全身,只埋头于诗书,赋词自娱,曾作渔父两首以表示自己无意于权位,试举一首:

    浪花有意千重雪,桃李无言一队春。一壶酒,一竿身,世上如侬有几人?

    后其他又亲眼目睹了宫闱斗争的残酷,给其心灵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以至后来他对佛教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经常到佛堂听经,以此来寻求灵魂的慰藉和精神的寄托。即便在做帝王时,他的灵魂也没有安宁过,声色犬马的生活仍然掩饰不了他心中的那份悲苦。

    李煜受命于危难之际,即位之时南唐国势已处于岌岌可危之境,整个南唐已经笼罩在一片“亡国之音”里。作为一国的领袖人物,他所担当的重任要求他时刻以国家黎民为己任,而对他自身的个性而言,这种太过沉重的担当无疑又是超负荷的。他的性格和艺术才能决定了他只适合做一个放荡诗酒的文人墨客罢了,历史却把他推上了帝王的宝座,让他贵为九五之尊,这本身就是一种悲剧,或者说为他悲剧人生埋下伏笔。作为词人的李煜的才能和素质与他帝王的身份格格不入。他是个风流才子,精通音律,酷好诗酒风流,把许多时间花在填词弄曲饮酒赋诗上。在面对强大的宋朝时,他有的只是无能为力,南唐亡国之势远非他一介文人所能拯救,因此,最后他选择的是不思进取,寄情于声色,借宴乐吟咏来消磨那些苟且偷安的日子。

    然而,作为一个敏感乃至多愁善感的文人,他又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处境呢,他难道不知道这是亡国败家之举吗?他只是借这些声色之乐来麻痹自己的灵魂,使之得到暂时的安宁罢了。他也想振作,奈何国弱兵微,而本身又生性软弱,最终无济于事,只能选择逃避现实以求得一时的安宁。他曾作即位上宋太祖表,表明自己“惟坚臣节,上奉天朝。若曰稍易初心,辄萌异志,岂独不遵于祖祢,实当受谴于神明。”实属无奈之举。李煜在位后期频频受到宋的进犯,迫于压力,还忍辱降称江南国主,贬损仪制,改变朝服,降封子弟。纤弱敏感的个性使他在面对如此大的屈辱时情何以堪,失意、无奈、哀伤和忧虑时时折磨着他脆弱的灵魂,这时期的词开始显示出这种浓重的忧患和悲苦意识。如清平乐:

    别来春半,触目愁断肠。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离恨恰似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这首词的写作背景是北宋大军灭南汉后,后主闻讯大惧,遣七弟从善入宋表示愿去唐号称江南国主。赵匡胤扣留从善做人质,李煜屡求而不放归。而这首词就是抒发对七弟从善的思念,借以表达自己的国难家愁的精神痛苦。终于,南唐在宋朝的炮火声中灭亡了,李煜也由江南国主沦为任人宰割的阶下囚。在告别南唐故宫的时候,他赋了破阵子一词: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河山。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亡国是最凄惨最难堪之事了,而他却只能“垂泪对宫娥”痛失家国的悔恨只能向宫娥默默地表达,此时相视无语,惟有泪千行。无言的悔恨和深刻的悲哀只能用眼泪来传达了。

    作为俘虏之后,其人生的悲苦和忧患更是被推上了顶峰,试看以下几首: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乌夜啼?林花谢了春红)

    往事只堪哀,对景难排。秋风庭院藓侵阶,一任珠帘闲不卷,终日谁来?金锁已沈埋,壮气蒿莱。晚凉天静月华开,想得玉楼瑶殿影,空照秦淮。(浪淘沙。往事只堪哀)

    昨夜风兼雨,帘帏飒飒秋声。烛残漏断频欹枕,起坐不能平。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醉乡路稳宜频到,此外不堪行。(乌夜啼?昨夜风兼雨)

    19世纪西方浪漫主义诗人曾说过:“最美丽的诗歌就是最绝望的,有些不朽的篇章是纯粹的眼泪。”而眼泪来自于心灵的挚爱和巨大的悲痛。挚爱是他包容宇宙人生的“赤子之心”悲痛则是对国家、民族本该担当而不能担当的深哀巨痛,这种悲哀正表现了一种人生的忧患。

    王国维人间词话写道:“尼采谓一切文学,余爱以血书者。后主之词,真所谓以血书者也。宋道君皇帝燕山序词亦略似之。然道君不过自道身世之戚,后主则俨然有释迦、基督担荷人类罪恶之意,其大小固不同矣。”由此可见,李煜后期词作深刻地表现了对国破家亡深深的忏悔和痛悼思想,从自身的不幸遭遇而推及到对生命、人生乃至对宇宙的一种哲学理解,这种触及人生悲剧意识的情感引起了不同时代的读者的强烈的共鸣。李煜后期的代表作之一乌夜啼。林花谢了春红就是一首生命的悲歌、人生的悲歌、亦或是一首挽歌。生命短促,人生所追求的美丽其实只是短暂的凄艳之美,犹如混合着泪的胭脂一样,弹指即逝,人生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痛苦的幻梦罢了。这首词抒发了对人生的无限惆怅及人生无常的悲凉感。在这里,词人已经把个人之愁上升为人生之愁、人类之愁,由个体生命的体悟通往了对宏观宇宙的形而上的哲学认识。又如: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独自莫凭栏,无限关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浪淘沙令?帘外雨潺潺)

    亭前春逐红英尽,舞态徘徊。细雨霏微,不放双眉时暂开。绿窗冷静芳音断,香印成灰。可奈情怀,欲睡朦胧入梦来。(采桑子?亭前春逐红英尽)

    在这些词里,词人开始对自己的前半生进行了深刻的反思,表达了他对故国的生死怀念。在被俘入宋后,从帝王到囚徒,再没有了“一曲清歌,暂引樱桃破”的欢悦,也没有了“金炉次第添香兽,红锦地衣随步皱”的奢华享受,甚至连作为一个普通人的基本的生存权利也丧失殆尽。天上人间的生活反差,何其悲哀!在被剥去帝王的辉煌外衣之后,他作为一个有血有肉和七情六欲的普通“人”自然渴望自由,希望保持人的基本的尊严和人格,但“违命侯”的极具凌辱性的封号却始终笼罩在他头上,于是他只有在词中顽强地抗争,通过词来表达其对故国的怀念和对现世的感慨以及对自己曾经的作为与不作为的忏悔。于是有了“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的悲凉和悔恨;有了“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的深刻哀伤。他在被押解北上的渡口,回首遥望故都石城,泪如泉涌,口占了一首七律渡中江望石城泣下:“江南江北旧家乡,三十年来梦一场。”痛定思痛,对国破家亡的悔恨使他终于醒悟到:“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在惨痛的现实面前往往能激起人的一种忏悔心理,对过往的反思,以求得现世心理的一丝宁静。

    李煜的一生生于安乐,死于忧患。他不是个帝王之才,而是个词人、文学家、艺术家,而历史却选择他当皇帝,既害了他,又误了国。但恰恰正是他由帝王变成囚徒这一独特的人生体验,才使其词眼界变大,感慨变深,写出了为数不多却能以少胜多的优秀之作,在艺术领域取得了较高的成就。

    正所谓”诗家不幸国家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