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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忆流年似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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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记得哪位朋友曾经说过,当一个人开始怀旧的时候,他的心灵就走向了衰老。很不幸,我就是属于这喜欢怀旧的人。

    我常常站在岁月的路上,细数着那些流逝的时光,聆听着花开花谢的吟唱。一声燕子的呢喃,一阵鸿雁的欢鸣,一只掠过头顶的蜻蜓的影子,一段倒塌的旧墙,都不由地让我产生无限的遐想,牵起我记忆的神经。

    我怀念那些琐碎的温馨。那些细碎而充满情趣的日子,时时在温暖着我的心。村东那棵龙眼树,八岁那年我曾骑在树上吃龙眼果,拿着龙眼核逗树下的大黄狗。大黄狗被逗急了,总会跳起来,狂吠几声,吓得主人赶紧从家探头出来。曾经跟着邻家的哥哥姐姐去放牛,我傻傻地站在太阳底下陪着牛儿吃草,他们却躲在树阴下玩扑克。等到我快被晒哭的时候,他们会出其不意地拿出几个偷摘来的果子哄我。夏日的午后,跟着同伴来到村头的小河,他们欢快地扑进水里,打起了水仗,我却呆呆地站在岸边帮他们放风帮他们看衣服。

    乡村的夜晚,总有些热闹的事情,我常常跟随着年迈的祖母,带着草席,扛着凳子,走过了一村又一村,为的是看一场戏。那是本地常有的小戏。戏在台上热热闹闹地唱,孩子们在台下热热闹闹地跑。祖母坐在椅子上入迷地看着台上的戏,我躺在席子上静静地数着天上的星星,一样的怡然自得。凌晨2点,戏罢人归,迷迷糊糊的我被祖母拉着迷迷糊糊地回了家。等祖父摸索着起来打开家门时,我还在半梦半醒中。而今,祖父早已去世,祖母更老了,我也有了自己的家,我再也回不到戏罢回家那懵懵懂懂的时光了。

    一晚,外祖母突然来看我。那是个身世不幸的女子,却又是个幸运的女子。她从小被卖给了别人做丫头,这是不幸的。却又因为能在有钱人家做侍女,能认得几个字,相对于一般穷苦人家的女子来显得要知书识礼。这是她的幸运。她爱看电影电视,不但爱看,而且能将其中的情节讲得头头是道,这连一些年轻人都很是佩服。别人都说,我的外婆很爱干净,爱刷牙,而且,脸上一点老年斑都没有。大家推测,她年轻的时候,该是个很漂亮的人,可惜了,是个丫头的命。那晚,外婆带给我一双新的雨鞋,仿佛会预料到天下雨一般。我跑到街上看露天电影,没多久就下起大雨来。外婆拿着雨伞和雨鞋给我时,别人都跑到了街道两边的屋檐底下。我和外婆大大方方地站在街道中央,心里好不得意,仿佛电影是专门为我们放的。那晚的电影名忘了,只记得男主人公有一条长长的辫子,油光光的,他拿辫子当武器,一甩就打败了许多坏人。回家后我躺在床上摸摸我黄黄的短头发,心里期盼着快快长长,好扎根辫子来当武器,因为在学校里,每天都有几个男生要欺负女同学。当然后来我的辫子也长到了背部,没当成武器,却被妈妈喀嚓一声给剪了下来。而我的外祖母,也在我大学的第一年永远地离开了我,没来得及等我暑假回来再看她一眼。

    我常常怀念那儿时的伙伴,那些无忧无虑的时光。夏日的夜晚。清风惬意地吹,我跟几个同学到小学背后的坟场翻跟斗、捉迷藏。儿时的心里,没有鬼神的概念,自然也不懂得对先人们表示一点敬意,不懂得不该去惊扰先人的生活。直到有一天,一个女同学从坟头往下跳的时候跳断了脚,去找医生,却怎么也医不好。后来经人指点,找了位神婆帮忙。那神婆授意到坟前烧几柱香,磕几个头。果真,那女同学第二天就能走路了。从那以后,我们才开始对神鬼怀着又敬又畏的心理,再也不到坟场去玩了。

    那个常常欺负我的男生,常常被班主任叫去训导。一次我在被欺负时忍无可忍,跳起来给了他一个巴掌,打红了他的半边脸。毕业多年以后,在回家相遇的路上,他冲我微微一笑,全然没有了当年的霸道。

    那个跟我最要好的女同学曾跟大伙闹了矛盾。我跟着大伙远离了她,等看到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双杠上的时候,我却又忍不住走过去主动跟她搭腔。结果我跟她和好了,大伙却远离了我,因为我当了叛徒。后来我这位女同学搬了家,转了学,从此我再也没有了当叛徒的机会。她的离开,让我第一次有了思念的感觉。

    五年级那年,一个男生,常常向我借书。而我总是把父亲刚借回来还没来得及看的书偷偷借给了他。他会在某个根本不是节日的节日里,买一张画,托另一个男生送给我。于是我一张一张地藏到了箱底。某一天,父亲宣布给我一个单独的房间。我喜滋滋地将所有的画拿出来贴满了墙壁。隔壁的嫂子进来,仔细地看了看,故作惊讶的说:“怎么都是同一个人送的啊?怎么都是以前的啊?”我当即恨不得找的地洞钻进去。星期六的晚上,他会早早到我家不远处,用手电筒晃几下,于是我借故溜了出去。然后去最热闹的地方玩,最好是有电影看的地方。当然没有电影也行,就静静站在百货大楼门前的台阶上看星星吧。我们的身后,常常跟着三个“保镖”因为,在班里,我们是头头,那三个,只能当手下了。

    大学那年的寒假,我那青梅竹马的男友,和他哥哥一起,约我去村中的露天影院,我坐在他们中间,不用担心有哪个捣蛋的会向我扔鞭炮,而且还能不时地从他哥哥的口袋里掏一些瓜子糖果之类的东西,仿佛那是一个魔袋,永远装着好吃的东西。于是,我安心地一边享受着我的瓜子糖果一边看电影。我一直以为这些温馨的日子会一直陪伴着我,谁料到少年的傲气,注定会让心流浪一生。当我负气之下决然离开他之后,才明白我的轻率换来的竟是漫漫长夜的思念。

    我常常在思索生命的去向,仿佛一只虫子,在茫茫的世界寻找它的归宿,在庞然大物面前思索它躲过劫难的招数。而思索的结果总是:人躲不过一死。于是心里无端就涌起些惆怅,仿佛那个未知的世界正在向自己张开它的大嘴。

    第一次感觉到死的恐惧是在小学三年级那年。隔壁叔爷的废铁回收铺里传来一声爆炸声,四个活生生的人顷刻间被炸得血肉横飞。叔爷连同他的女婿一起去了,还有两个别的人。放学回家时,进入族厅,我正巧看见叔爷被抬着装进棺材里。那通身的黑衣,让我小小的心灵里充满了对黑的恐惧与厌恶。没有阳光,没有雨露,没有花草,只有黑漆的夜,在那个黑暗的世界里,他们会寂寞吗?他们会想念亲人吗?

    后来爷爷也去了,是心肌梗塞。83岁的爷爷在我的心目中一直是个健康硬朗的老人。那天,他照常出去做生意,下午3点多,可能感觉到不舒服了便匆匆赶回家,下了车,刚坐到躺椅上,一杯茶尚未喝完。等医生赶来时,他已经静静地躺在躺椅上去了。没有人相信我亲爱的爷爷就这样走了。所有看见的人都说不可能,刚刚还看着他下车,还跟大伙打招呼。谁会相信一个健康的老人转眼间就走了呢。只有我的小姑姑有所预感。据她后来回忆说,每次爷爷出去办完事,都会到她的店铺前吃几根甘蔗。而那天下午,他竟然没有去。于是姑姑就在忐忑不安中等来了爷爷去世噩耗。

    我翻看着大学的照片,目光常常会定格在那张江中小岛照的老乡照上。那个名叫嘉林的男生,他的生命永远停留在24岁。工作才两年,一场车祸送走了他年轻的生命,我看着照片,我的右手就攀在他的肩膀上,仿佛他未曾离去。我还记得他曾三番五次地央求我将高中那个漂亮的女生介绍给她,可是我的月老使命还没开始的时候他就走了。不知如今,他在世界的那一头,是不是找到了心中的另一半?

    5年前,我的婆婆也去了,年仅54岁。一个妇人,含辛茹苦,把四个儿女养大成人送上了大学,这是何等的艰难!她的第一个孙子我的孩子出生后,她自以为从此可以品尝生活的甜头了,整天乐呵呵地背着孙子去买菜做饭洗衣。她天真地以为,所有的付出都会有好的回报。孰料命运跟她开了个玩笑,早年的辛苦给她留下了致命的病根;她的胃病已经很严重,等查出时已是癌症晚期。她拒绝进医院,因为怕开刀,因为怕花钱。最后请了个医生上门做化疗。在那段时间里,我学会了换药,学会了拔针管,学会了一些应急的措施。老人的血管老化了,常常使输液停滞,她得不时地忍受插针的痛苦,她得忍受着更多的折磨。两年后那个寒冷的冬天,凌晨两点,她走了,静静地走了,带着对生命的无限依恋,走了。走的时候,床头留着几包我白天到超市给她买的奶粉,耳边还留着白天几个儿女看望时的叮咛,也许心里还留着对新的太阳的期盼——她是每天都看着初升的太阳来证明自己生命的顽强的。那一晚,一盒佛曲,在婆婆的床边反反复复地放,仿佛是在为婆婆的亡灵超度。

    雨果在悼念巴尔扎克时说:“生前凡是天才的人,死后就不可能不化作灵魂!”婆婆不是天才,却是个极其善良坚强的人,我暗暗祈祷,她的灵魂会升入天堂。

    近日,又一个同事走了,肝病,年仅35岁。

    近日,又一个学生走了,白血病,他才读初中。

    生命啊,在死亡的威胁面前竟是如此脆弱如此不堪一击!

    岁月的风依旧,细忆流年似水,我仿佛听到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它带走了欢乐,带走了痛苦,带走了纯真,也带走了无知,只留下一份无法忘怀的记忆。时光的流逝让我们在无限感慨中生发出几分淡淡的失意,又让我们在淡淡的失意中学会了善待一切:我们的亲人,我们的朋友,我们的生命,我们的事业,以及这人与人之间那份难得的机缘。若不好好珍惜,它年再回首时,那记忆的宝库,我们又拿该什么去充实?那日渐干涸的心灵,又该拿什么去滋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