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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土地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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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这片土地,实在没有过惊天动地的大事,我只是满怀深情地记下孩童时的真实感受,以此来纪念祖祖辈辈在此劳作的乡亲们。

    ——题记

    1

    我曾诅咒过这土地

    说不清这土地是什么时候存在,又是在什么时候分到我家的了。

    和南方许许多多的农村一样,这儿的土地并不神奇。地不太平整,由许多弯弯曲曲的田埂围成一块块形状不规则的田,样子并不美。它没有广袤无垠的平原田野的整饬美,也没有高原梯田的线条美。总之,它太普通了。

    但它还算肥沃。每年播种或收割的季节,附近许多乡镇的农民便因自家的田收成不好而到这里帮忙,赚点工钱。我的童年,便是在这样的土地上度过。

    炎炎夏日,锄禾日当午。往往是放下饭碗不久,父亲便吆喝着出发了。我拿着镰刀,弯腰站在太阳底下,一刀一刀地挥割着童年的岁月。泥土在我的脚下晒得滚烫。我看到到处闪耀着白花花的刺眼的光线,努力抗拒着脑海深处涌动着的对睡眠的强烈渴望。在我的印象中,这是夏日里最为痛苦的时刻了。

    一次在田里插秧。母亲忽然爬上田岸,蜷缩着身体,满头冒汗。我们吓坏了,赶紧扶着母亲回去找医生。医生说,母亲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加上这么热的天干活,中暑了,需要休息,千万不能再到太阳底下干活了。也难怪,长年劳作在田地里的母亲,渴了随便喝几口水,怎会不出问题,要知道,这儿的水质并不好啊。

    从此,我开始诅咒这土地。

    诅咒它让我中午最困的时候却不得不出来干活。

    诅咒它总流不出甘甜的泉水。

    诅咒它为什么不长点黄金却总是成把成把地疯长着野草。

    诅咒它让我的母亲早生华发。

    诅咒它让我原本红润丰满的嫂子过门几年后就操劳得消瘦憔悴。

    土地沉默着,或许它根本就读不懂一个孩子哀怨的眼神。

    2

    我的非农梦

    中学那年,忽然流行起农转非来。一个农村出生的人,花四五千元就能买个城市户口,彻底摆脱泥巴味儿。这消息着实引起如我一般大小的孩子们的兴趣。那时村里一个家底颇厚的姑娘就顺应潮流买了个城里户口。但她有个小儿麻痹后遗症,瘸着条腿,开了个裁缝店,终日在村里给人剪布裁衣。花钱办了农转非后,她成了个户在城里人在村里的特殊非农业人员。

    我把事情告诉了父亲,父亲却说,生在土地的人没有了土地怎么活啊。我想,父亲大概是因为没钱才这么说的吧。

    不久又传来喜讯,出嫁到圩镇附近村庄的英姑一家,因为规划小镇建设,家里的田地都被征用了,政府给了她家一笔钱作为补偿,并把她全家都转成了非农业户口,成了真正的城镇居民了。

    我兴奋得很,因为听说不久要改建一条新的公路,盘算大体位置,刚好经过我家那块田地,这就意味着到那时,我家不仅可以摆脱这泥土的束缚,还能得到一笔不少的资金。在那段充满渴望充满幻想的岁月里,我常常是连做梦都会笑出声来。

    但父亲撇撇嘴,总是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态:“没有田地,你喝西北风去啊?”

    后来的事情似乎验证了父亲的话有些道理。英姑回娘家了,我没有从她脸上看出成为城镇居民后发达荣耀的迹象,英姑说,没有本钱,也不会做什么生意,现在连米都要买着吃了,苦啊。回去的时候,我看见她满满地挑了一担娘家的稻草上路。

    再后来,建设新公路的事情终于没有了声息,我的非农梦就这样破灭了。我家的田地便一直保留下来,直到现在。

    3

    走出这片土地

    小弟出生的时候,是个黑户口。我怎么也弄不明白别人家七八个孩子都有户口,我家才三个居然就有个是黑户口。后来终于罚了钱入了户,但却因为出生在分田到户之后,弟弟成里个只有户口没有田地的人。

    父母唉声叹气。我却满不在乎:“没有田地就没有田地吧,等我考上大学了,把我那份给弟弟种!”善良的父母开怀地笑了。

    我后来的读书成绩似乎也很令父母欣慰,小学遥遥领先,初中顺顺当当。当同龄的女孩子都走上外出打工的道路时,我进入了高中。十九岁那年一个金黄的秋,我成了村里第一个女大学生。揣着一纸录取通知书,我将户口迁到了远方一个城市,毕业后,又迁回到了家乡的一个小镇:我成了一名中学教师。

    我终于走出了农家大门,将土地留给了弟弟,出生时没分到土地的弟弟也终于拥有了自己的土地。在别人的赞美声中,父母的脸绽成了一朵菊花。

    可是我再也笑不出来。

    年轻的我凭着顽强拼搏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却竟然没有想过将弟弟也带离这土地。若干年后,当我意识到自己的自私并为之悔恨的时候,我亲爱的弟弟,已踏上了南下打工的列车,从此成了我心头永远的痛。

    拥有了土地却不得不放下土地外出谋生的弟弟走后,土地又回到了父母的手中,就象侍弄我们姐弟几个长大一样,勤劳的父母终日蹲在土地的深处,侍弄着这块几辈子都弄不完的泥巴。

    4

    神奇的土地

    开始意识到这土地的神奇,是缘于母亲的一双巧手。

    老实说,我家的田地并不多,大大小小加起来就四块而已。除了两个大田固定种稻谷之外,小田总是能不时变些花样,换些新面孔,不象别人家,七八个大田除了稻谷还是稻谷。

    一年夏天,母亲不知从哪里弄来一些荸荠苗,在小田的一角种上。于是,那绿油油的荸荠苗便开始在我们的期盼中一寸一寸地长高了。终于等到了冬天,我们扛着小锄,跟着母亲去挖荸荠。扯开干枯的苗,翻开干巴的泥土,圆圆的荸荠便呈现在眼前。第一次看到自家的田里能种出如此诱人的东西,我们都谗了嘴,赶紧挖几个,拿到水里洗洗,就着泥土味儿吃下去,一股香甜漫上心头。我们吃着,闹着,追逐着,笑声久久飘荡在田野的上空。

    那次种荸荠,收成很好,母亲拿回家后用灰沙细细盖上防潮。于是,那一筐荸荠,成了我们整整一个冬季的零食。

    后来,母亲又变换着花样,先后种上了花生、红薯、穿心莲、香瓜。中学那年,家乡办起了茶厂,家家户户种起了茉莉花。由于价格不错,母亲把两块小田全用来种了茉莉花。七月,茉莉飘香的季节,正是放暑假的时候。从此,采茉莉成了三岁小孩都能干的活。每天下午,撑一把小伞,或戴一顶小帽,挎个小篮,或提个小桶,蹦蹦跳跳奔向田野,整个田野成了孩子们快乐的天堂。

    5

    久违

    又是农忙时节,父亲因生意失利躲在外头数月不能回家,只是惶恐凄然地给我寄过一封信。信上尽是些农忙时节不能回家的、母亲身体不好、孙子很小要注意看着等等诸如此类的话以及满腔的歉意。末了,父亲吩咐我抽空回去看看母亲。

    周末,我在百忙中回了一趟家。

    外室的房门虚掩着。在我印象中这两间房似乎从没上过锁。善良的父母总让它开着,象是在等待儿女的归来。但我找不着母亲,心底里有种小时侯放学回家见不到母亲的惶惶不安。

    去到祖母的房间,祖母正在睡午觉。昏暗的老屋里,九十岁的祖母带着她一岁的曾孙我的侄儿躺在床上。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见我回来,祖母赶紧说,快去帮你母亲割禾吧,她就在屋后那块地里。

    我奔向地头,却不见母亲的身影。空荡荡的田野上只有我家的稻禾还在齐刷刷地站着,看着有些刺眼。邻家婶婶说,并没见到我母亲来过。

    我赶紧奔向小学背后那块田。我想,我家就两块大田,母亲应该在那里吧。走在田埂上,看着脚下极不协调的高跟皮鞋,我有些羞愧:出门的时候怎么就忘了换双凉鞋呢。

    远远地,望见了母亲的身影,在那块种过稻禾种过茉莉种过穿心莲的地里。走近了才发现,母亲正在摘辣椒。红彤彤的辣椒小灯笼般挂在绿叶当中。母亲说,近来有人上门收购辣椒了,每过一圩日就能摘上几斤,一块钱一斤呢。我心里暗暗盘算,这一摘半天才得一斤的辣椒,到了我手里能换来什么,要知道,儿子的一个玩具,就花去我几十元钱哪。想着,想着,心里就隐隐痛起来。

    这是我最近一次回到那片土地。

    6

    一首穆旦的诗

    曾经读过一首穆旦的诗,至今还能清楚地记得其中的诗句:

    一样的是这悠久的年代的风

    一样的是从这倾圯的屋檐下散开的

    无尽的呻吟和寒冷

    它歌唱在一片枯槁的树顶上

    它吹过了荒芜的沼泽,芦苇和虫鸣

    一样的是这飞过的乌鸦的声音。

    当我走过,站在路上踟蹰

    我踟蹰着为了多年耻辱的历史

    仍在这广大的山河中等待

    等待着,我们无言的痛苦是太多了

    然而一个民族已经起来。

    然而一个民族已经起来。

    每当读到这首诗,祖父的眼神,祖母的皱纹,父亲的双手,母亲的白发,以及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的乡亲们久经日晒的红黑的脸庞就一一闪过,如放映般在我的脑海深处激荡。它告诉我,我就是从这片土地走出去的。

    这首诗,题目叫赞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