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清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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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年他被公司分派至东部一边陲小城,去赴任那儿新开一家鲜花连锁店经理,任期一年。二十八岁的他,高大俊朗,成熟稳重,年轻有为。

    她,二十五岁,刚从一场苦痛的情感中拔出,心里伤痕累累,滤去曾经浮华,残留对情感的畏惧与疲倦,一个外表淡漠,面容秀美,内心绝望的女子。回老家看过父母后,她选择了东部这个遥远的靠海边陲小城,在一家电脑公司任文秘。恰巧就在他的鲜花店隔壁。

    周末放假,她常独自一身素衣去海边看风景,渴望大海的浩瀚与辽阔能涤去她心灵伤疤上的血污,重新做回那个阳光明媚,浅笑低吟的女子。

    每逢休息,他也总爱去海边观光,一个人选一处幽僻海滩,静静地看来往过客,感受生命的美好与纯粹。也无女友,一个人的日子且淡且清。

    他和她相遇在海边一家海鲜饭馆。

    吃完饭付帐时,她才惊觉自己将钱包忘在了海边那只躺椅上了。起身去取钱包显然已不可能,眼看便要出丑,他及时地从后面递上钱来:我这有。声音很磁性、温暖,仿佛早已熟识。

    她讶异掉头,迎上一双温暖、深邃、浅笑男子的眼睛,看得呆了,竟忘了道谢。

    “走,我带你去取钱包。”他神秘一笑,抬脚离开。

    她跟在后面,更是惊诧不已:时隔太久,钱包安在?

    行至海边,他轻松地从一处鼓起的沙砾里取出她的钱包:给。

    她不禁莞尔,为这个男人的特别,第一次觉得心里阳光暖暖。

    两个人也不多话。他有车,提出送她回家。她低头默许,心里莫名地充满安全感,无丝毫对陌生男人的戒备与惧怕。

    车行至她公司楼下,他这才知晓原来这个清瘦,长发,眼神淡漠,一身白衣的女子就在他隔壁上班。

    明了真相后,两人不禁相视而笑。

    尔后每至周末,他们总是不约而同去海边看风景。她提起洁白的裙袂在礁石上与浪花共舞,心里莫名地便多了一份渴盼,偶尔会轻笑出声。他常常在车内凝望她轻曼的背影,出神很久,然后走上前,装作很意外地说:哟,真巧啊!

    巧!她也一副很意外的样子,将那份窃喜深埋心底。

    他们从不谈各自的过去,只谈对风景的欣赏和对沙滩的眷念。她,认定他是一个过客的,尽管他的出现几乎治愈了她心底的创伤。他则不然。见她对着大海发呆次数日多,他开始猜测她定是个有很多故事很多心事的人,似乎在内心挣扎着,与什么,他却不清楚。他觉得她应是不快乐的。

    于是,他决定为她做点什么。最浪漫也最雅致的方式便是送花。每天早晨,他开始早起,将店中最鲜最美的蝴蝶花小心翼翼地包好,然后在她上班时,托店员送过去。每次花中都有字条,如“人生是一碗汤,不管甜苦都得喝下去。”“抽去背景音乐的生活略过枯燥,有个人愿意为她弹奏一生。”还有“生命是一场繁华浓艳的戏曲,卸妆后还愿意倾心于她的他,就在不远处。”——很飘逸的行书,字如其人,从不留名。

    她猜着是他,因为在这小城她别无他友。握着纯美的花,心里又温暖又伤感。经历过情殇的女子多少都不再相信什么,尤其是感情。但她还是很感动。每次都将字条小心取下,夹在日记本里,夜深寂寥时,拿出来一张张地翻,无异一剂清心剂,滋润着她久已灰暗干涸的心灵。

    两人再见面时,丝毫不提花的事,总是相视淡然一笑。她从垃圾堆捡来流浪猫,托他喂养,他欣然接下,将猫打理得又干净又漂亮,还给猫取了个名字:清风。他觉得猫和她一样有着一双淡然、清澈的眼睛,一样柔软、细腻的气质,如清风般。

    有了“清风”她时常去他寓所看猫,见猫长得越发可爱乖巧,她喜悦不已。第一次见她发自内心地快乐着,他心甜似蜜,只感激蝴蝶花和“清风”带给他的好运。事实上,她也如此作想,她希望通过“清风”可以时常看见他。猫成了他们交往的纽带。

    时间飞快流逝,转眼已过去一年,他担任花店经理期限已满,总部决定将他调回,让他参股,做合作伙伴。

    临行那天,她抱着“清风”去送他。

    他鼓起勇气,第一次抓住她的手,字字深情:

    跟我走吧。你的手好冰冷,让我去暖它一生。

    她几欲泪落,终又忍了。曾经的伤痛令她再也没有勇气去“冒险”:

    手心冰冷的女子命薄福浅。谢谢你。一路顺风。

    他含泪离去。

    她大病一场。

    从此无讯息。

    三年后,她嫁给了一个平凡普通的男人,长她八岁。起初丈夫很体贴她,对她无微不至,然而日子久了,便觉出她的冷淡来。她似乎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整日靠着对他的思念过活,疯了一般。

    又三年后,丈夫终于无法忍受被视作“空气”般的日子,与她离了婚。

    她也不伤悲,反倒觉得解脱:终于可以自由地思念他了。如此一想,她竟都不知自己当初为何要结婚。

    他给她写的字条依然完好地保存着,也无子女,没事时便翻出来看,一如当年心境,只是多了份温厚的特质。

    他应该活得很好吧?她常幽幽地想,半是祝福,半是猜测。

    三十五岁生日那天,突然有个邮差给她送来一个包裹。

    她的心惶惑地跳着,颤抖着双手打开,一张纸从包裹中滑落:

    你好吗?不知道你会在多少岁时收到这封信,信到便意味着我已去。这么多年我一直想鼓起勇气对你说,其实你笑起来真的很美。我一直奢望你能为我笑一生,直到现在我仍在奢望。我一直没有结婚。我多期望某一天一觉醒来,你就卧在我怀里,手心温暖,神态安然宁静,再也不惧怕什么。我深爱的清风一样的女子,我至今不知道姓名的姑娘,我梦中的妻子,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我的一切都将赠送予你,包括我的灵魂——

    是他。和字条上的字迹一模一样。信未读完,泪早已模糊双眼。那份包裹不是别的,是他的骨灰。

    她颤抖着双手按信上的号码拨过去,一个女人的声音:

    是一场意外车祸——哥哥是一家连锁鲜花公司的老总,他的遗产将全部赠予你。一个可以令哥哥倾其所有为她的女子,一定值得他爱。

    他妹妹在电话中哽咽。

    整个世界在她眼前都黑了。

    爱如清风,看似素淡,实则隽永;世事如幻,貌似过客,实则真心守候之人。这尘世总还有些什么值得我们感动的吧,真情尚在,只是,到底是什么蒙蔽了我们的眼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