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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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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绽梅,你别这样,你不会没用,你虽然字写得不好,但我知道你写得很努力啊,那陈情状总能找到人收,我们再想想办法,再想想办法嘛”杜虎蹲到她身旁,摇着她衣袖,说到后来已在哭音,却很认真在安慰她。

    “小少爷,我真的想不出来什么别的办法了怎么办”绽梅向杜虎牵唇一笑,那笑极其虚弱无奈,连杜虎见了都感到心酸。

    “绽梅,绽梅呜哇!”杜虎攀住她颈项,忽地在她耳边嚎啕大哭起来。“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嘛?我们又没做错事,也没做坏事,为什么老天爷这么不公平?!老在爷,我讨厌你,你都净拿好人开刀,没在惩罚恶人的嘛,有胆你就劈道雷来给我看看啊!”杜虎忿忿起身,伸手指天,老天爷当然没有真的劈道雷下来,绽梅又好气又好笑,心情却如何都轻松不起来。

    她扬眸望向杜虎,不期然见到杜虎身后的城门外,有列声势浩大的大队,浩浩荡荡的伴着辆富贵华丽的八抬肩舆正朝这里而行。

    绿呢大舆,官舆。

    绽梅圆目微瞠,不可置信,东城门这儿路窄偏僻,平时少有官员进出,这当真是老天爷劈下的一记猛雷。

    “小少爷,你在这里等我。”绽梅挣脱了杜虎的手,脚步便身前冲,她一路冲上石板道,挡在舆前跪地磕头。

    “大人冒犯,民女绽梅有冤要伸,有状要呈。”

    “我、我也有!”杜虎有样学样地跟着冲过来跪下。

    “何人拦在那睡,还不快速速离开?有冤要伸找衙门去,别挡在这儿!”舆前军爷大喝一声,拿着长枪便要将他们架开。

    “大人,民女——”

    “哪儿来的刁民听不懂人话?快!快走!”

    眼看着军爷一脚就要踹下来,绽梅闭眸缩身,还不忘把杜虎搂进怀中相护。

    “怎地不前行了?前头在闹些什么事?”舆前人队之中走出一人,一道有些耳熟的男音伴随着脚步声走近。

    绽梅唯恐得罪了好不容易才碰上的官人,也唯恐拖累杜虎,心中七上八下,紧张地就连眸都不敢抬。

    她尚未出声,来人倒是先开口了。

    “绽梅?”

    绽梅惊愕扬首,不敢相信自个儿眼前所见。

    “孙孙管事?”

    “孙管事,您帮帮绽梅,帮帮李大人,姑爷被捕下狱,李大人被论罪摘官,李大人他不是存心要为难姑爷,我想找人帮李大人,可没人愿意帮我,李大人他是好人,孙管事您瞧,我这儿有李大人的治绩陈状,有李大人的着作,甚至还有城内足以上贡的香粉孙管事,您帮帮李大人,帮帮绽梅,绽梅在这儿求您了。”

    一见是相熟之人,绽梅如攀水中浮木,恨不得能一口道尽事情原委,连忙又朝孙管事磕了几个响头,磕得前额都是土灰石砾,几要流血。

    杜虎不明所以,也只得跟着绽梅猛磕头,磕得原就心肠极软的孙管事心生不舍。

    “绽梅姑娘,你快请起,你求的若是李大人摘官之事,我家老爷确是为此事而来。”孙管事叹了口气,回首望了望绿呢大舆。

    舆前帐帘掀开一角,舆内之人似在探问他发生何事。

    “绽梅姑娘,还有这位小爷,你们在这儿候着,待我向我家老爷通报一声。”孙管事回向后行,向舆内之人不知说了什么,听得了主子交代,又朝绽梅与杜虎这儿行来。

    “我家老爷赶了几日路,风尘仆仆,还请绽梅姑娘与小爷先行等候,待我家老爷安顿好,稍事休息之后再与你们会面,亲瞧你们带来之物,如此可好?”

    “好,当然好,绽梅谢过孙管事,谢过大人,大恩大德,绽梅感激不尽,无以回报。”绽梅感激涕零,又是连番叩首。

    最后,孙管事领着绽梅与杜虎至城内最大家客栈的某间上房内等候。

    与其说这儿是间上房,不如说是个独立的院落,有间有厅有院,有仆婢有小厮还有马房,很明显是用来接待贵客用的居所。

    孙管事说,他现今服侍的主子是当朝位高权重的大人,名为王川厈,至于王大人是何官衔,与孙管事离开广顺行之后,又是如何来当这位王大人的管事并没有多加说明,如今看这排场,绽梅只觉这位王大人的确身分显贵。

    杜虎从没来过如此富丽堂皇的地方,候得久了,无聊得紧,便想东摸西瞧,才伸手想拿个案上样式精巧的瓷壶来瞧瞧,便被一阵开门声惊扰,吓得手中瓷壶险些落地。

    绽梅眼捷手快地扶住瓷壶,本能便下跪赔不是。

    “对不住,王大人,小少爷生性淘气,是我看管不周,还望王大人恕罪——”

    “起身起身,孩子调皮是天性,哪来这么多规矩?”白眉美髯,看来身子硬朗强健的王川吉大人朝绽梅摆了摆手,问:“这位是杜家香粉铺的小少爷吧?今年几岁啦?”

    “过完年就九岁啦!”虽不知为何大人识得他,但王大人唤他小少爷耶,他喜欢这位王大人,杜虎瞧来喜孜孜的。

    绽梅起身望着眼前声如洪钟、面色红润的王大人,总感他有些面善,一时却又想不起曾在哪儿见过,而孙管事说王大人是为李玄玉摘官一事而来,又是为什么呢?

    “好了,今日已晚了,我可没那么闲时间可浪费,想拿什么给我看尽管拿上来,李陈啥情、伸啥冤尽管说,老夫未必帮得上忙,当睡前故事听听倒还是可以。”

    绽梅闻言,便将携着奔走一日的物事毕恭毕敬地递交给王大人。

    五大人才垂眸望了一眼陈情状,便不禁蹙眉发话:“这字写得当真是不堪入目,出自谁的手笔?小少爷?”

    “回大人,是我。”绽梅有些困窘,深感此位大人虽是已有年岁,位高权重,问话行事却十分惊世骇俗,教人好难应付。王川吉听闻字是绽梅写的之后就眯了眯目,倒是没说什么了,垂首翻看完手上诉状,也不知在向谁诉说,低低叹了一声。“一介奴婢,倒还挺有胆识愚勇,莫怪孙管事当初留你。”

    奇怪,这位王大人口中说的“留”指的是她方才拦舆,孙管事并未驱走她之事吗?还是另有哪桩?为何她总感这位王大人似乎早已认得她?绽梅心中有许多疑问。

    王川吉喃喃自语完,接着又打开李玄玉所着农书信手翻手,翻了几页放下,接着便以指醮了醮杜家名闻遐迩却因此惹祸上身的鸭蛋香粉,凑在鼻端嗅闻,甚至还抹在手背上细瞧香粉质地。

    “的确有资格进京上贡,唉,白学了一身看货的本事”

    什么白学了一身本事?这位大人越说越教她不明白了。

    “王大人?”绽梅不解地偏首一问。

    “没事没事,来吧!跑说说那位周家大爷在你们香粉铺里闹了什么事?”王川吉大人手抚美髯,语重心长地道。

    他不愿吐露真实姓名,还要素来服侍他的孙管事帮他隐瞒身分,便是因为他想细听从头,不愿别人因他的身分对他有所保留。

    不肖子孙,当真是令人痛心疾首,依律该如何办,便如何办吧!王川吉喟然长叹,静听绽梅娓娓道出事情始末。

    霁阳县衙外,今日一早便是万头钻动,人声鼎沸。

    广顺行一案要开堂重审,霁阳县县令要摘官,衙内站着几名来为李玄玉摘官的摘印辟,来重新开堂重审的郡守,和即将上任为霁阳县令的新任官员;而衙外也停了几顶官舆,站许多名军爷,挤满了闻风赶来的百姓。

    绽梅一早便与杜虎候在衙门之外,苦等着王川吉王大人现身,但左等右盼,都没见到王大人身影,最后绽梅只得抱着杜虎,千辛万虎地挤到人潮最前头,想一探衙内景况。

    没相到才往公堂之内望去一眼,绽梅的眼眶鼻子立时便都酸了。

    李玄玉依旧一身朴素灰袍,沉稳淡定地立于公堂之内,官服官帽整齐地叠放在案旁,其上还置着官印,见几名长官来,神色平淡无波,从容凛然。

    李玄玉越冷静,绽梅便越感到难过,她倾心的男子一身傲骨,即便为小人所害,仍是无所畏惧,她好心疼他,也好敬佩他,心中五味杂陈,百感交集,握着腰间司南佩之手越收越紧。

    “卑职李玄玉见过几位大人。”李玄玉极为有礼地对着几位到来的大人们抱拳作揖。

    “李玄玉,本官今日奉为摘印辟,特来发文免职,执行交接,公文在此。”摘印辟走向前,将手中公文递交给李玄玉。

    李玄玉接过公文,谢过大人之后,便将公文随手搁在案上。“这儿是霁阳县县令印信和库银帐目,还请大人点交。”

    李玄玉话才出口,公堂外头便已是群起哗然——

    “李大人做得好好的,怎地却要被摘官?”

    “就是说啊!便顺行案子明明也判得好好的,做啥又要重审?还来了那么多位大人?需要这么劳师动众吗?”

    “是啊是啊!我瞧一定就是恶人用了什么法子,非要叫好人难受,果真是官官相护,天道不彰,哼!咱们就在这里看着,李大人是好人,谁要为难他,我便跟谁拼命!”

    “对,没错!苞他拼命!”

    几名百姓们挽起袖子,围在公堂公头,情绪激亢。

    “外头吵闹些什么啊?通通给我安静!”摘印辟大喝,又道:“李玄玉,这儿还有丞相命令,你跪下听令。”

    李玄玉撩起袍摆,正欲屈膝下跪,猛一抬眸,视线却与正抱着杜虎的绽梅相凝。

    绽梅来了?是何时来的?他怎地没有发现?被她瞧见了他如此狼狈的模样,她可还倾慕他?

    他与她眸光相对的这一瞬,四周的喧嚣扰嚷仿佛都停了。

    绽梅身着青衫布裙,正如他们首次相见时的模样,她圆圆的眼儿亮澄澄,望着他的脸容恬静秀丽,总令她心湖生波。

    李玄玉静静瞅着绽梅,绽梅也静静地回望着他,两人相对无语,听不见周遭声浪嘈杂,相适不知期,此刻只想将彼此容颜深印心底。

    忽地,绽梅将杜虎放下,将他予她的司南佩从腰间解下,高举在胸前,明明眸中有泪,唇边却绽放无双笑靥。

    辟邪、正身、正己,他不悔,她亦无悔。

    李玄玉明白她的心意,朝她缓缓牵唇一笑,胸臆间却塞满惆怅。

    广顺行一案发展至此,他自认问心无愧,虽感遗憾,却并无后悔,只是,苦了说要候着他的姑娘,她说她不嫁人,她拿着他的司南佩,若是此生缘尽,不知来世可否再相会?但愿姑娘忘了他,寻得一生所托,但他又怎能忘得了姑娘?

    李玄玉心中怅然,下跪听令,一见他跪下,衙外老百姓们为他喧哗抱不平的吼声更甚,大有要冲入堂内的态势,教衙役衙差们阻挡得辛苦。

    李大人是亲民爱人的好官,怎可被如此对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