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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词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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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立秋后,天气反而一日热盛一日,像要把来不及在夏日里释放的热,一股脑儿泼向大地。

    那日,旅行归来,见小院里叠翠绕绿中,居然孑然站立着一朵寥寂的花蕾。晶莹的白,含苞欲放,朴素、宁静,偶尔是微澜中的风情万种,裹着湿漉漉的诗意。

    我突然笑了。它,多么像蕾蕾——在芳菲已尽的八月,依然可以衔桃花、杏花、梨花、栀子花的白,用一页纸的厚度,私藏起时光深处空荡清明的波光潋滟。

    记得,有人曾说过,蕾蕾是花,盈盈是水,蕾蕾和盈盈加起来便是临花照水了。多么感激她如此美好的譬喻。它让时光突然停下,流水截住琴音,而我有幸可以在一瞬和蕾蕾并排站一起。但更多的时候,我更愿意,透过文字的光,抵达蕾蕾心中那一万亩金子般灿灿的领地。

    那里,云朵种在窗外,蒹葭丛中放养着白鹤,收割整齐的古诗十九首陪着一地的阳光,悬在半空中的鱼儿被轻轻放下

    而蕾蕾是那个在意象斑驳的岩石中牧词的女子。她的彩色篮子里,装着各种各样神奇的词语和句子,只等她一声令下,便会从暮色中飞离,深紫浅绿澹澹清香。这些词语,随便一站,便让万物有了呼吸,让我们可以轻易听见清泉的呢哝、鸟撕出的花香、一种色彩点燃另一种色彩的脆响、时光梯田上缓缓流淌的植物的和声

    蕾蕾的诗,不是写出来的,而是,像一个又一个词语的泡泡、诗意的泡泡、意象的泡泡,源源不断从心里冒出的。使经过的人,即感叹又惊讶,只好扯着云朵跟随着往前跑,内心里却长亭又短亭,而每靠近一步,就又可以拔出一些明亮亮的思维的根。

    蕾蕾给她的诗集取名为雪响。一直很喜欢雪,一直觉得这是冬天里大自然赐予我们的最特殊的花。容若说它“冷处偏佳,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它象征着精神的至清至洁,是灵魂的自由不羁。我宁愿相信,雪响,即,灵魂深处的回响。我们循着它,定然可以找到灵魂的地址。

    诗集共分为六个部分:“舌尖的阳光”、“千叶千寻”、“蘸一管雪,写诗”、“想法的漏斗”、“光明的邀请函”和“沉思录”每一个名词都有担当,暗含雪的风骨,有潮湿的气息,滋养每一位翻阅它的人奇异的想象力。

    第一辑“舌尖的阳光”蕾蕾手中的词,声线更亮于薄雪,有着细小的香气,它们蹑手蹑脚悄悄布局。

    在掠一把刹那一诗中

    “鸟叫像撕花

    它清丽婉转的歌声

    撕出花香

    花就开了

    一朵花黎明的盛开

    是一只鸟啄醒的”

    不过几行短短的诗,却不动声色的运用了隐喻、暗喻、悖论、象征等多种手法,一个又一个词,跳出自己的王国,充满动感的将一个清晨的场景徐徐拉开,将蕾蕾内心里那些叮咚作响的童话,以诗的面孔展示出来。

    在舌尖的阳光组诗中,蕾蕾写道:

    “写诗时

    我是一只萧

    风不能吹

    风一吹我就笑

    我一笑

    句子就往心里掉    细胞被点亮了

    风铃、秋千、钢琴、小鸟

    都来我的身体里

    做窝鸣叫

    我关上耳朵

    屏住呼吸

    抿紧嘴角

    甚至眯上双眼

    怕抓不住诗的小脚

    怕那亮堂堂的光束

    找见缝隙撒腿就跑”

    这样一首诗,生动活泼而清澈,让人莞尔,这是多么可爱的一个想法。原来,蕾蕾的诗歌不是为写诗而写诗,而是,来自细胞的不断激活,来自身体内千军万马的词语的苏醒。它们慢慢学会呼吸、拥吻和敛翅飞行。她是用一只心灵的笔,挑感觉的线,织出雨水、白云的马车和暗藏心愿的风声。

    舌尖的阳光,源于心灵的阳光,有着雪一样洁白的光芒和淡淡华樱草的清香。

    如果说第一辑中,蕾蕾以舌尖阳光般的词穿针引线,插花种草,若一场透明的歌唱。那么,第二辑“千叶千寻”则是将丰富的内心情感借万物栖息。

    她听从内心中自然的秩序,以旁观者的角度,将世间万物赋予特殊的意义和身份。它们纷纷踩着韵脚,从诗的琴弦上,一一经过。弹奏出的乐曲,或苍茫壮观、或空灵写意、或安详静谧,隐隐有三分疏朗之意,情高意远。

    她借用万物,用尽力气,写生命、写死亡、写爱、写生活;写麦子黄了、写落英的谢意、写茶蕴、写老城墙和凉月亮。每写一个词,都会调动内心中波浪壮阔的情感,却很快收敛心神顺势轮拂,指下带出流水般的清音,风回浅转徐徐吐纳。

    麦子黄了

    布谷鸟用嘶哑的嗓音寻找

    谁来,接住生命用死亡献出的馈赠

    麦子在树木绿得发疯的时节死去了

    死亡与生机在山坡下掩映的很好看

    没有人,山头一片空落落

    只有晚起的野花

    把隐隐的暗香

    沿小路一直开到了天边

    麦子黄了

    没有谁为麦田

    唱一首静静的安魂曲

    只有布谷鸟在原野上飞翔

    只有布谷鸟在失声后才听见

    有人轻轻喊了一声杜鹃

    ——麦子黄了

    你看,麦子黄了,这样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场景,流经蕾蕾的灵魂领地,瞬间变得神圣而充满哲理的光芒。而,一个“隐隐”一个“轻轻”两个词,却让整首诗,举重若轻,充满张力。

    而在茶蕴里,蕾蕾却以茶的角度反观自己。

    抛却了一股甘甜

    明净的玻璃杯中

    一树的茶纷纷沉坠

    屋子里夹在书间的字

    也被掷得自言自语

    聚集的声音沸腾起来

    象遇到热水苏醒时的那杯茶

    屋外雨敲窗棂

    无限的味道纷纷坠下

    这不过是蕾蕾日常生活中顺手拈来的一个镜头。但是,渗入的角度却是如此新鲜而充满象征意味。在漫不经心中,斜拢慢捻出热乎乎的生活滋味。

    而雪响中的第三辑,则是充满孩子和诗人般浪漫的想象,蘸一管雪,写诗。蕾蕾纵容孩子般的想象,落笔时便化作了绵密细腻的笔触。她提着她的词语篮子,让那些顽皮任性的孩子脚尖碰脚跟,然后再脆生生的呼唤它们纷纷归队。就像蕾蕾所说“在我看来,全世界最快乐的事,莫过于经由感觉在内心闪烁,用词语去捕捉这些念头,然后写出起伏的句子了。因为,那会把心灵洗亮。”

    蕾蕾的雪,是长了白色枝蔓的孩子,是一种会着燃的色彩,是在童话的小屋外盛开一朵又一朵银色的花蕾。

    写一个字是一瓣雪

    写一句诗是一掬雪

    写无数行诗句是漫天起舞的大雪

    ——盼雪

    原来,时光可以如此还原。当你把自己放逐在蕾蕾的诗里,才发现,一切的美源于一颗充满爱和想象的心;才发现,有一种流动,只能用来聆听;才发现,原来,坐过的地方就会长满星星。

    我们什么也不用说,只需跟着蕾蕾,看着蕾蕾用思维作竹棍,用词攒成糖葫芦来买。

    绿色的词攒起来

    半透明的

    是新疆马奶子

    深绿色的

    是北方青苹果

    红色的词攒起来

    块大的

    是新鲜纯山楂

    块小的

    是宁夏小红枣

    ——蘸一管雪,写诗

    这是多么奇特的想象。它们高于美,也高于比喻,它们只是生活中的一种香,一种甜,一种体验和细忖。它们就那样裸色着从蕾蕾词语匣子里奔跑出来,不弄娇弄艳,不装笑装颦,亦不苦待攀折之手,而是饱满洁净、欢呼雀跃,生命的狂喜与刺痛都在这顷刻,宛如风吹皱一池春水。

    蕾蕾不仅是一位牧词的高手,更多的时候,我更惊讶和羡慕她的灵性,她心灵里必然时刻放养着一群思想的白鸽,她的语言不仅通透而更具有哲理的穿透力,往往能循一丝光亮而找到一枚太阳。或许,正如蕾蕾在雪响第四辑里所写,她拥有一个想法的漏斗。各种好奇好玩充满哲思的想法,源源不断地从这样一个漏斗里跑出来,眼神干净而迷人。

    她说“打盹是用针刺疼迟钝的魂\一个激灵获得苏醒。”“小睡是扎个猛子”而“长长的酣睡是一次漫长冬眠\象北极企鹅拖着被世界烦重的身子\“咕通”一下\在睡眠里获得轻盈”这是多么奇妙的一种想法。读到这里,不觉莞尔,也深深折服。这是一种被想象穿透的生活状态,可以轻易捉住思想中灵感的翅膀,有金子般的思想火花,诗意也跌宕起来。

    她说“梦把我的心洗亮\把我身子睡轻”瞧,就是如此。蕾蕾是用水晶般朗澈的灵性抒写的,她于感觉的捕捉和表达,有种形而上、有无数拐弯、变向和斜坡,最终沉入深层的哲学思辨。这样的诗,如饮了一盅好茶,让人读后久久回味,有种音乐秩序般水圈荡漾的质地。

    这样一种充满哲学意味和禅定般的思索,我们可以更多的在第六辑沉思录里看到。不复累赘。

    我想蕾蕾的内心一定像春天一样甜一样满,像雪一样的洁白和光亮,所以,各种有格有调有生命的词,才如此顺从。它们纷纷被蕾蕾用情感和思辨的七色丝线,巧妙地穿针引线;被神性的手泼出颜料,一群、一簇、一对、一粒,在诗歌的枝头,相遇、别离、绽放、燃烧、喜悦和忧伤;心里流出什么样的音乐,它们就站立成那样欢喜的模样。

    钱红丽说“写作是一座山,穷尽一生,也不能把它走遍。”我想,写作本身于蕾蕾就是一种快乐。在写作,在放牧那些内心的词时,蕾蕾是快乐的,若忘记了自己般,回归到一种婴儿般的单纯,但在单纯中,却有种惊人的深刻。这正是蕾蕾及她的诗歌给我的感觉。

    是为序。

    2011-8-15午后。窗外,阳光一簇簇,正顺从台阶上走下来,或许,这正是蕾蕾光明的邀请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