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小说网 > 陈景文集 > 乔清官屈断人命案

乔清官屈断人命案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最后的超级战士铁骨铸钢魂权谋天下:姑姑太撩人特种兵之军人荣耀张雯小龙雯雯错误的邂逅重生之绝世弃少程璟然赵苏禾

一秒记住【书香小说网 www.shuxiang.la】,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话说明朝万历年间,山东郓城古黄村有一老者,姓邱,名其望,邱老汉半百无子,和老伴二人度日,他家喂一头毛驴,以给近村的卖铺拉货为生。

    这日,时逢八月初八,恰是月饼好利之时,其望受卖铺掌管之托,早起赶车进城拉月饼。谁知月饼货紧,供不应求,很多要主不能满意而归,其望到时,货物已光,无奈只好空去空回,不料刚出大街,遇到了一个相识,应邀入一家饭店,二人久未相见,互问家常,吃些酒菜,等话别之时,天已抵日暮,其望心急回家,沿途鞭催毛驴,车走顺风,加之鞭不停歇,不知不觉,离城已八九里之遥,其望正心急赶路,忽见迎面有一人,但见他:

    东倒西歪,重心不稳,脚步蹒跚,两腿失调,面色腊黄,似久病刚起;口吐白沫,如中毒里床;衣衫时髦,正是人间风流客;浑身泥土,仿佛田间收工驴。若非阴曹鬼,定是酒乡人。

    那人蹒跚了几步,便跌倒在地上,就再也没有起来。其望观之,恻隐之心一动,暗想,此时已是八月天气,日已西沉,晚风略带寒意,此处又无村庄,这人在此别冻坏了身子,车反正是空的,不如捎他到前边村庄,交给个人家,也算我积点阴德。想到此,停住车,把那人扶到车上,其望嗅到酒气扑鼻,知是醉汉,倒也不很在意,赶了一程,看看离村子近啦,停了车,准备去村里,且慢,待我看看这人醒些没有。其望喊了几声,见不言语,用手一摸,惊出了一身的冷汗:人竟然死啦。其望心急,这便如何是好?倘若有人知晓,向官一告,少不了要吃官司。幸好近处无人,不如丢下死尸一走了之。遂把死尸往地上一拖,赶车如飞似地去了。

    事有凑巧,该当出事。有一村民在沟内大便。一因天色较晚;二因其望心慌,并未发现此人。这人观得事情蹊跷,认得是经常从此经过的其望。邀几个本村人到那里一看,见是一具死尸,少不得报知地方。地方听说其望在本地丢下一具死尸而后逃去,少不得报知官府,官府听到禀报,看看天已大黑。夜间前去多有不便,就回复地方,夜间看守好现场,待天明后前去,并连夜差人捉拿其望到案不表。地方得令用芦席将尸体盖好,又令两人在此看守,等天明官府前来验尸,之后便各自回家安寝不提。

    且说这两个看尸人,一个叫李广,一个叫李义,皆是本村李洼人。二人在路旁弄条铺盖,认为是具死尸,不甚要紧。八月天气,正值农忙季节。两人劳累了一天,身体疲乏,先是说了些闲话,很快,便鼾声如雷,进入了梦乡。半夜许,芦席一动,爬出一个人来,这才引出一段人命官司,正是:

    粗心误事成公论

    公论如此还粗心。

    原来其望所拉之人并没有死。此人姓张名欢,家住城西九里的张里屯,是个酒色之徒,年已二旬,家无妻小,父母早亡,只此一人度日,经常做些鸡鸣狗盗的勾当,得些钱财,便是吃喝嫖赌,不务正业。这张欢因昨夜又做了些手脚,变卖后得些酒菜,自斟自饮了半日,已是酩酊大醉。单人出来撒酒疯,已摔了几个跟头,漫无目的的一阵颠簸,酒气上涌,加之酒已量极,迎风一吹,身不由主跌到在地上,才被其望拖上驴车。

    单说这张欢,也散了半天酒气,又经这晚风一吹,酒已醒了大半。睁眼一看黑咕隆咚,用手一摸,知自己是用芦席盖着,心想:曾记得一老头把我扶上驴车,后来车一颠簸,我便失去知觉,且看看现在何处,才慢慢爬了出来。

    要说这一带的路径,张欢是熟悉的,一辨认,知是在李洼前边的路上,此处离自家的村庄足有六里之遥。他环顾四周,见离自己不远处有两人熟睡,除此之外,再无他人。张欢有点莫名其妙:八月天气,不是露宿之时,这两人为何睡在此处?要说是那赶车佬,细看又不是老头,况还是两人,再说周围也没有驴车,既然不是赶车佬,又是谁用芦席盖的我?坐思右想,也没猜出个所以然。张欢加之醉酒刚醒,本来就晕晕糊糊,看看天色已近半夜,方暗道:我管这些闲事干嘛?再说离家还有很远的路,因此,竟没言没语奔家中而去。列位,至此,本是一场虚惊,谁知这一走,却引出一段蹊跷事来。

    事情还得从三天前的姚寨村说起——

    姚寨村,位于这李洼西南方向四里处,村内有一人姓姚名忠,此人为人憨厚,心地善良,自幼父母亡过,娶妻汪氏,乳名烟烟,婚后三载,也无子女,怎奈这汪氏是个轻浮之人,颇有几分姿色,又在青春妙龄,姚忠整天忙于田间活计且比汪氏大了几岁年纪,与汪氏做成美事月无几次,促使汪氏欲火更炽,每每纠缠丈夫,但毕竟远远不能满足欲望。渐渐地便在所接触的男人身上打起了主意。

    姚忠家有个常来常往的表弟,你道是何人?正是张欢。论年龄,张欢较汪氏小两岁,人物倒也标致,只是家境寒酸了些。对汪氏也早有此意。一来汪氏“饥不择食”;二来张欢也是风流会中之人,所以,二人一拍即合,做成了美事。自此张欢往来更频,二人打的火热,可谓如漆似胶,可怜姚忠乃忠厚之人,只言两家是至亲,怎往这伤风败俗事上想?不觉日来月往,时已一年有余。二人美事也做成了许多次。

    好事不出门,恶言扬千里。委实不假,二人的伤风败俗事人们先是敏感,后经几位目睹者的相传,继而又经多嘴人的口头加工,接着便是满城风雨。茶余饭后,每当提及此事,人们便是挤眉弄眼的议论一番,有甚者竟把话说的不堪入耳,单单只瞒姚忠一人。

    话说一天,姚忠有要事出门,需几天不能回来,便托付妻子照顾家务,离家上路。也巧,姚忠刚走,家中便来了“客人”张欢,张汪二人几日未见,情意切切,搂在一处,亲吻一团,汪氏索性将表弟款留下来,张欢巴不得住下,两个人只怨天长,恨不能马上把太阳打落。

    哪知姚忠有个晕病,病发后挺厉害,离家半日后,觉得头昏脑涨,知道旧病复发,暗想此一去恐怕事难办成,还要麻烦他人,不如暂且回家等病愈再往。主意拿定,扭头而回,因病体难支,一路上休息了很多次,等到家时,天已交更。

    姚忠的庭院三间正房,两间偏配,也无大门。姚忠来到正房门口正要叫门,忽闻屋内隐隐有男女说话的声音,不禁疑心陡起,随悄悄来到窗下细听,发现乃是表弟张欢与妻子在一起,两人语言酸溜,还不时夹杂着妻子的嘻嘻淫笑。姚忠不听则罢,这一听,只气得毛发倒立,怒气上升,胸中之火再也按耐不下,断喝一声:“好淫贼,拿命来!”

    这一声,非同小可,屋中二人只吓得瞠目结舌,心神错位,正是:

    身僵如木雕泥塑,心跳似鸡餐碎米。追悔从前,不该当初。袅风交项味虽美,步云涉雨看和谁?思刚才,巫山情浓,意绵绵美不可讲;想现在,心悸耳鸣,胆怯怯惊不可言。自今日,世人耻笑,路人皆指;到明日,囹圄罩身,谁人不憎?这妇人,魂飞九天三千里;那淫贼,魄绕山河十万重。

    两个人惊恐万状,茫然不知所措,只待姚忠破门而入,到了近前,二人才从惊觉中过来,见了姚忠,更是羞愧难言,两人慌忙跪拜于地,口喊“饶命”满面双颜。姚忠见这双贼男女赤身裸体,如此伤风败俗,更是怒不可遏,顺手操起一根木棍,举棍便打。也是姚忠命当该绝,只顾气急举棍,不小心棍端把悬放在半空的油缸掼落下来,不偏不斜,正砸到姚忠的头上,姚忠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二目僵直,昏倒于地。张欢慌忙把表哥抱到床上。连喊几句,也没有叫醒姚忠。

    常言道:凶狠蛇蝎面,最毒妇人心。一点不错,姚忠的到来,汪氏先是一惊,但看到已成了这个局面,由惊恐慢慢转入了平静,回味自己的所作所为,想想自己将来在家中的处境,将终生有短于人,况且自和张欢有了来往之后,再瞧自己的丈夫,多不顺眼,与其这样继续下去,倒不如来个一不做,二不休,把姚忠置于死地,等过三过五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和张欢远走高飞,也落个后半世快活。这淫妇这主意一定,横下心来,更好衣衫,单人来到外边。还好,因姚忠的宅院在村外,不大靠人家,,刚才的一切响动也没有惊动外邻,就悄悄返回屋中,让张欢也穿好衣服,将他拉到配房,把自己的想法说一遍。张欢听后,先是一惊,后来一想,若不如此,明天表哥万一声张起来或向官一告,我又是哪步天地?再说和表嫂终生再难相近,也罢,无毒不丈夫!看来也只好这样了,当下,两人便拍板定策。正是:

    水性女子真如水

    风流男子果似疯。

    话说汪氏后路已定,事不宜迟,和张欢一起趁姚忠昏迷不醒,当即下了毒手,为了不显明伤,两人将铁钉一根掼入姚忠的头颅,然后,洗净血迹及油缸掼落时所溅的油垢,再将屋中一切收拾如旧,二人又计议一番,张欢便潜回家中。汪氏当夜孝服素裹,干嚎到天明,街邻闻讯赶来,汪氏谎说丈夫暴病身亡,因平时夫妻间并未十分斗气,姚忠又身无明伤,邻居们倒也信以为真。心慈的人还为汪氏的“命苦”陪出了泪水,按死丧仪式,倒是平安无事地将姚忠入了土。真是:

    败家酿祸因妇贱

    暗偷风月人笑谈。

    无独武大西门庆

    有偶姚忠与张欢。

    一连两天,这对淫贼过得风平浪静,自然是暗自庆幸,只待时过境迁,结为夫妻。他们本以为事情干得天衣无缝,怎会料到在姚忠入土后的第三天,竟发生了下文中的巧合之事。

    话复前言,不说张欢半夜酒醒后爬出芦席返回家中,且说李广、李义这两个看尸人熟睡间,被村中的一阵狗吠声惊醒,折身坐起,看看芦席好像动过,骤然警觉,一咕噜爬起来,近前看,芦席下不见了死尸,四处寻找,也不见踪迹。不由叫苦不迭:

    “大哥,死尸也不像被狗拉去,怪事,难道谁还有人偷俱死尸不成?”

    “唉,谁偷他做甚?”

    “哪”

    “兄弟,别这哪的啦。关键是如今没有了死尸,天明官府前来验尸,咱咋交差?万一官府怪罪下来,咱咋办?”

    “大哥,这”

    “这”

    两个人急成一团,如热锅上的蚂蚁,走来转去。

    片刻后,李广双眉一皱:

    “我倒有个主意。不知”

    李义一听说有主意,急不可待:

    “嗳呀,不知如何?大哥快说说看!”

    “兄弟,前天我有事路过姚寨,见一伙出丧人,只有一妇人送葬,一问,才知道是那妇人死了丈夫。听人们的议论:死者年龄与这死尸相仿,就埋在由此通往姚寨的路旁,事隔三天,估计尸首还不可能坏,咱不如来个移花接木,偷梁换柱,把死尸弄来,顶挡一时,岂不省了咱兄弟的许多口舌?”

    李义听后,深思片刻,道:

    “此计倒也可,只是姚寨离此有四里之遥,如万一有人认出,如何是好?”

    “这个不难,咱们把死尸弄来后,把死者的面容一毁,谁还能认得?”

    “这”

    “再说,死尸有,凶手有,官府也未必太认真。”

    “那”

    “你别再思前虑后的啦,天色不早,快些拾掇拾掇吧。”

    李义一时也没了主意,只得这样定了下来。说干就干,二人回家各拿了铁锹一把,一溜小跑来到新坟前,破坟启棺,取出死尸,又重新把新坟封好,将死者腮皮取下,揞些泥土,又给死尸换了身与张欢相似的衣服,和先前一样的放好,盖上芦席,直到觉得无什么破绽时才肯罢手,大约折腾了个余时辰,还好,二人的所作所为没有被人发现,两个重新躺在铺上,哪还能睡得着!直到见地方交差完毕,心还在嘭嘭乱跳。

    却说郓城县令,姓乔名木,宁阳府人,年方三十,新科得中,初任郓城知县,正处血气方刚之年,为人刚正不阿,到任以来,也算得上是个清正之官。

    单说这乔知县,自接其望之案后,不敢怠慢,五鼓早起,胡乱用些点心,将连夜捉拿的其望暂收监中,令人备好大轿,带衙役、书吏、仵作及一应之物,直奔李洼村。

    到达现场时,拂晓已过,一轮红日冉冉升起,虽说天色尚早,现场上已搭好了简陋的临时公棚,消息灵通的好奇人也已来了不,县令撩袍下轿,并喝令:

    “衙役们!”

    “在!”

    “斥退乡民,不得靠近现场,有碍老爷验尸。”

    “是!”衙役们遵令而去。

    地方官毕恭毕敬将县令迎接到公棚里,落坐茶罢,又如实的向县令回禀了一番,书吏录下了地方官的叙述,然后,县令仵作起席验尸。

    仵作验尸后回禀:

    “老爷,死者两腮之肉被人取去,容貌不全,但无致命之伤。”

    “嗯可是内毒而死?”

    “回老爷,若是内毒而死,必然表现于皮肤,但此人周身并无异常。”

    县令心想:外表无致命之伤,又非内毒而死,人怎能亡命?想到此:

    “仵作!”

    “在!”

    “细验!”

    “是!”

    工夫不大,仵作又报:

    “禀老爷,死者百会穴旁发现铁钉一根,已掼入头颅。”

    县令心想:这就是了。但死者面容已坏,也无法让死者家属前来认尸。只好先让地方官用棺木成殓,等案结后再作发落,安排就绪,才打轿回衙。

    乔知县回到衙中,当即传令:“击鼓升堂!”

    三通鼓响,三班六房,闻声而至,整衣周帽,罗列两厢“威一武!”皂役喝威一声,乔县令登上大堂,拂袖坐下:

    “值堂官!”

    “在!”

    “带其望!”

    “是!”

    工夫不大,随着锁链声声,其望被推到大堂上。

    列为,其望乃一普通乡民,自成人起,赶的是驴车,拉的是货物,有生以来哪见过这等场面,早已吓的腿软骨酥,还没等堂中人讲什么,就摊跪在地上,乔县令倒是心平气和:

    “下跪者可是其望?”

    “回老爷话,正是小民。”

    “张起面来。”

    “是!”其望战战兢兢将脸仰起,让县令看了一番。

    “多大岁数?”

    “五十三岁。”

    “以何为生?”

    “小的家境贫寒,靠赶车度日。”

    “昨日可从李洼经过?”

    “回老爷话,昨日进城拉货是经过了李洼”

    “经过李洼时大约是什么时辰?”

    “这去时大约在辰时,回去时大约在酉时。”

    “李洼前那具死尸可是你丢的?”

    “这”两边又助威一声:“说!”

    “回老爷,是小民。”

    “好,痛快!其望,老爷已去过现场,死者系头部掼钉而死,老爷已经查明,这已不用细问,我且问你,死者哪里人氏?姓甚名谁?”

    “回老爷,小的不知道。”

    “嗯-”

    “大老爷,小的不敢撒谎,小的确实不知道。”

    “那你为何要害死他?”

    其望一听此言,吓得面色如腊,忙往前爬了半步:

    “大老爷,小的冤枉!那死尸不是小人所杀。”

    “既然不是你杀,那么,死尸从何而来呢?”

    “回老爷话,当时我刚出城不远见他东倒西歪,后来倒在地上,我看四周无人,怕他冻坏了身子,趁空车捎他一程,准备到前边村庄交给个人家。当时,小的是一片好心,并无半点恶意,谁知到李洼时,他就死啦,人命关天,我怕受连累,打算一走了之,没想到还是被老爷知晓,只得实话实说,我丢下死尸是事实,要说凶手是我,这是万万没有的事,请老爷明察!”其望结结巴巴的说完,叩头如同鸡餐碎米一般。

    “胡说!”县令惊堂木一拍“死者头部被掼铁钉,足以致命,哪还能东倒西歪后才倒在地上?分明是一派胡言!”

    “大老爷,小的不敢胡说,句句是实啊!”

    “句句是实?好,我再问你,既然你一番好心将他扶上驴车,却又为何将他两腮割去?”

    “这更无此事。”

    通过一番问话,乔县令脑海里已形成了这样一个轮廊:其望便是真凶,如说凶手不是其望,根本无法否定,死者头部被掼铁钉,在四周无人的情况下怎能东倒西歪走几步才倒下?分明是抵赖之词,但据抓捕其望回来的衙役所说,其望并没有仇恨较深之人,看来其望也或许不认识死者,可素不相识为何要杀害死者呢?

    乔县令暗思一番,心想其望家境贫寒,定是发现了死者的钱财,才起杀心,想到此,乔县令又一拍公案:

    “嘟!大胆其望,老爷一向断案如神,绝无冤屈之说,定是你家境贫寒,财迷心窍,谋财害命,是也不是?”

    “青天老爷,如此说法,实是屈煞小人了,小的自幼心慈手软,哪会有什么谋财害命之心”

    其望结结巴巴,后来竟说的语无伦次。

    “哼!”县令勃然大怒,把脸一沉,惊堂木一拍“大胆!无赖刁民,光天化日,乾坤朗朗,竟敢行凶杀人,如今来到公堂之上,还顶嘴狡辩,推三阻四,据不认账。须知道人身似铁,王法如炉,哪容你抵赖不成,不动大刑,料你不招,衙役们!”

    “在!”

    “大刑伺候!”

    “是!”

    此时的其望已经冷汗淋漓,他虽然没尝过大刑的滋味,倒也听说过大刑的厉害,什么压杆、老虎凳;什么跪铁蒺藜、沿热鏊子、下油锅火海;什么拶指、挖眼、烙铁烙人。其望越想越觉得惨景可怕,暗思自己空有一番好心,却落得有苦难言,看来人世间哪有什么公道可讲!就今天而言:如忍屈招认定含冤九泉,实话实讲县老爷又全然不听,自己偌大年纪怎能经得起酷刑的煎熬,也罢,清贫的岁月已伴我过了五十三载,阳寿还有几何?富贵又在何处?与其受酷刑折磨而死,反不如屈招挨刀一死为快,这么将心一横,反觉得心情平静了许多。

    “大老爷,小民愿招。”

    乔县令见其望招供,摆手示意衙役们暂缓动刑,然后看看其望:

    “从实招来,免得皮肉受苦。”

    “小的是谋财害命。”

    县令心想:果然不出我所料。

    “为谋多少银两害人一命?”

    其望心想:我哪有银子?

    “回老爷的话,小的没图他的银子。”

    “胡说!不图钱财怎叫谋财害命?”

    其望心想,我说不图银子,县令爷又不相信。也罢,我家还有三两三散碎银钱,是我多年积攒的,我无儿无女,准备到临终之年买身衣服,从未敢动过,如今我将要离开人世,还留它何用,不如暂且顶挡一时。

    “大老爷,小的该死,没说实话,小的是谋了他三两银子。”

    “放在何处?”

    “现放在小的家中的破柜里。”

    “你为何将死者的两腮皮肉割下?”

    其望心想:哪有的事!又一想:事到如今,还分辨什么!不如胡编一通,速求一死为好。

    “小的是怕近处有人认识他,故而才割去了他的双腮。”

    又问杀人地点及一些与案件有关的事由,自然是其望胡编瞎造的应付,值堂书吏将录的供词让其望画了押,然后,乔县令将其望打入死囚,令地方将死者就地掩埋,差人去其期望家取来银子,案件也称得上是脏证俱全,县令连夜将案卷备好,天明差人申报大理寺。

    乔县令将此案料理就绪,倒背双手步入养心室,哪还考虑案件有无差错,回想起案结的顺利,一时兴起,竟挥笔賦诗一首,曰:

    人命大案入本县

    手到案结一瞬间。

    即是包公重复世

    也难趋步乔木前。

    写毕,复阅几遍,心甚愉快,哪知事情还有下文。

    案件了结,大堂恢复了平静,时光照样流逝,街市依旧繁华,而死牢内的其望心情却一反往常,自思好心救人倒引来杀身之祸,不期就要离开人世,命赴黄泉,不觉潸然泪下,怨恨世道的不公,好心不得好报;怀恨县令草菅人命,总之都无济于事。此时,其望万念俱灰,只有闷闷等待着死期来临,正胡思乱想间,狱官转说妻子周氏前来探监,其望倍觉心如刀割,夫妻相见,哭成了泪人一般。周氏回想婚后无子无女,夫妻间三十余载相依为命,如今却要生死相离,往后自己衣食住行依靠何人!再说丈夫为人本分,平时别人杀只小鸡他都不敢正视一眼,哪敢杀人害命!有心替夫叫屈,但乡村女流步堂口、闯衙门谈何容易?周氏越思越想,越觉得无路可投,也罢,不如先死一步,也免得后半生受世态炎凉之苦,遂向铁栏杆一头撞去,刹那间,脑浆逬裂,气绝身亡。其望一普通乡民,哪经得起着偌大的精神刺激,只哭得摇头跺足,痛不欲生,常言:“乐极生悲,悲极生乱。”其望悲痛到了极点,神志已不能自持,忽而大哭,忽而狂笑。其声其景,耳不忍闻,目不忍睹。狱吏见周氏死于非命,其望又成风魔,慌忙飞报乔知县。乔知县听后,不胜感慨。自思其望因杀人入监,或死或疯,罪有应得。只是周氏为夫全节而死,也算是贞烈之妇,遂亲拨帑银百两,在周氏坟前立贞烈碑石一块。

    至此,特奉吟打油诗一首,以戒乔知县与世人。诗曰:

    周氏贞烈从何谈?

    只为草率成奇冤。

    如能细追不敷衍

    真相大白又何难?

    冤魂入土不足叹

    可笑乔木枉为官。

    奉劝世间理案者

    万事且莫凭主观。

    细推此案:如访清其望平时心慈手软、为人本分,不难而知,他不能因三两纹银害人一命,再经一番细推细盘,使真凶露面何难之有?当然“当事者迷,旁观者清。”但当事者何尝该迷?即迷于当时,过后何不多思?看来,理案之中容不得半点粗心大意,如其不然,铸成大错,将抱恨终生,就其望一案,如不是后事巧合,冤枉何时得申?

    话莫烦琐,且说差人将案文呈报大理寺,不日,大理寺公文下,其文曰:

    印犯其望,谋财害命,伤天害理,法不容宽,理应诛之。望见文后,限三日内,将罪犯其望斩首市曹,以振法威。

    贵县一日未出,凶获案结,了人命大案,非平人力所能及。本院已奏明圣上,听候荣迁。

    大理寺批

    鬃年鬃月兹?

    乔知县将公文反复阅毕,置入公文橱,慢慢坐在太师椅上,回想自己年方三十已为七品知县,来日方长,定有鹏程万里之机。一连几案,均得大理寺的欢心,久后定能青云之上,如官运亨通,说不定还能做上什么阁老、宰相的。他越思越想,如驾了云雾一般,当即传令,后日午时,将罪犯其望暂置于市曹,衙役们跑前跑后,筹备行刑之事。

    行刑那日,正值郓城大会。早饭一毕,乔县令官服浩裹,端坐大堂,令衙役将其望推到堂口,宣读公文后,插上亡命旗,令人推押其望奔赴法场,众差役前呼后拥,铜锣开道,县令乘轿压后,传令衙役穿闹市而过,沿途之上,观看者你拥我挤,只恨街窄。

    却说那张欢,自那日半夜酒醒,返回家中。因酒气伤脾,竟染起一场病来,等病好后,又调养了几日。这日,张欢觉得烦闷难熬,口中发炎,心绪烦乱,心想:今日正逢郓城大会,何不进城一走,一来饱饱口福,二来散散心。其望想到此,胡乱取了些汪氏送给他的银两,带在身上,五鼓早起,踏上进城之路。

    到达城里,太阳刚出东山,赶会人大还没有来到,路两边只有些零乱的生意还没有开张。一路颠簸,张欢只走得饥肠辘辘,心想,不如先吃些酒饭再去闲耍。因此,他往前走了一程,来到一家酒店门外,张欢知道这是杜家酒店,本店杜掌柜自称是杜康三十代之后,实在可笑,此处的烤鸭,味道鲜佳,在郓城颇有名气,酒味倒也纯正,加上店中人精明强干,生意十分兴隆,张欢因囊空如洗,和此店已早无来往,今日有了银子,少不的要光顾一番。眼前的杜家酒店,门面一如从前,只是新添了副对联,显得别致了些。上联:“杜康酒名驰各地,”下联:“烤鸭菜味压山东。”横批四字:“香飘十里。”张欢见本店酒幌已经挂上,知道生意已经开张,便来到里边,捡副空位坐下,从身边取些银两,交付店小二,要了烤鸭一只,陈酒二斤,自斟自饮起来。杯空杯满间,不知不觉中,二两酒告罄,张欢这个酒色之徒,本打算吃饱喝足,早些离店,谁知一见了酒,便忘了一切。二斤酒入肚,觉得仍不足兴,又取些银子,让店小二再来一斤,慢慢细喝。张欢正喝的酣香,忽听得外边锣声响亮,热闹非常,忙问店小二:“外面何事敲锣,如此热闹?”店小二见张欢浓浓酒意,边照顾生意边随口应道:“县太爷今天要杀人,你不知道吗?”正要问杀什么人,见店小儿招顾生意去了,张欢心想:杀人!這热闹得去看看。按说张欢身负人命案,心理上应该回避官府,但今天因多喝了几杯水酒,晕糊糊哪顾许多,径直出了酒店,随人流竟奔法场而去。

    张欢随人流来到法场,酒劲已经涌上来,朦朦胧胧分开人群,好不容易挤到里边。看看斩桩上绑的那人,觉得面目熟悉,仔细一想,这不是那日把我扶上驴车的老头?当时我醉酒不醉心,他扶我上车时我还记忆真切,再细看一番,是他无疑。忙问两边的人:“这老头犯了什么罪,在此杀他?”旁边一多嘴人见问,回道:“谋财害命,唉呀,这老头真大胆,大白天杀了人,还把死尸拉到李洼前,想丢下死尸逃掉,幸亏被人发觉,不然,这凶手哪里去找去。”张欢一听“丢到李洼。”更敏感。又问:“几时的事?”那人一说,张欢心想:那不是我吗?难怪那日用芦席盖我,还有人看守,不用说是把我当成死人了,一定是有人告到官府,说老头杀了人。唉!这糊涂县官竟把人家问成了死罪,如不是我来,谁还能知道老头冤枉?这张欢一看,再晚一会,老头就得死于无辜,没及多想多问,便踉踉跄跄直奔公棚。正是:

    不该前往硬要去

    鬼使神差到阴曹。

    事情就这么巧,如张欢继续往下问,不难知道县令验尸一节,既有死者,张欢不可能冒昧前往公棚:如知掼钉而死,正击中了他的昧心痛处,张欢更不至于自投罗网;如不是过量饮酒,面对这隆重森严的杀人场面也没有如此胆量。如今一因多贪了几杯水酒,酒气壮胆;二因眼看其望就要毙命,没及多问;三也该当冤缘相报,才促使张欢到公棚与其望鸣冤。此一去,正如:

    迈步入鬼门

    招手回阳台。

    再翻生死薄

    始知办错差。

    却说张欢来到知县的公棚为其望鸣冤,乔知县听后先是愕然,衙役们按搅闹法场要把张欢乱棍打出,乔县令摆手加以制止,耐心问完了要问的一切,然后站起身来,倒背手臂,陷入沉思:

    按时间正是那天,所说又极和本案吻合,再看张欢,不疯不癫,虽醉意浓浓,但语言诚恳,绝非取闹,再说量他也不敢,看来其中定有原委。但县令还是想不明白:既然张欢半夜酒醒,不辞而去,芦席下的死尸又来自何处?这使乔知县不得不考虑后半夜,难道说那后半夜间有何变故?想到此,乔知县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倘真如此,岂不愧称民之父母?即是飞黄騰达、青云直上,也将终生难了心愿,如将此案重审,一来有违大理寺公文,二来名声难落,再说我将是有罪之人。但冷静一想:我乔木素以“正”字为本“清”字为荣,不知便罢,既知冤屈,岂能草菅人命,枉杀人无辜?不防将其望暂且缓刑,本县戴罪再理此案,如查得水落石出,就丢官罢职,也不枉为官一场。想到此,乔知县当即传令,将其望暂缓行刑收监,带张欢打轿回衙。

    县令回衙中,当即升堂,令捕快速传看尸人李广、李义询问,二人知道事情败露,不敢抵赖。只得吐露实言。追根寻源,县令亲往姚案,明察暗访,几经曲折,终得奸情,获真凶于县衙。汪氏经不住三推六问,只得如实招供。张欢更是后悔不迭,县令让两人画了押,然后将二人打入死囚牢内。李广、李义无中生有,伪造现场,念其是无知乡民,杖脊四十,轰出大堂。并当堂挥泪释放其望。可怜其望妻亡家空,又成疯癫,生活已不能自理,只得将其送入官宅,以奉养百年。县令发落已毕,屏退左右,扶额于公案之上,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息。回想案前案后及其望一家人亡家破,愧疚莫及。当天将案卷重新备好,摘下乌纱。他要负荆请罪,亲往大理寺,后人有诗为证,倒表那乔知县的好处。诗曰:

    知错能纠秉性刚

    虽有悔恨名亦芳。

    千古流传话知县

    万载称颂音绕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