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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毛娃,姓生。他出生的那个年代,父母是文盲,没法引经据典地为他以个好名,就顺其自然取名为生毛娃。由于名字特珠,不管老人、孩子,碰上他总是直呼其名——毛娃,喊得干脆响亮。他的姓氏渐渐被人们遗忘了,或者人们口头上不方便提及了。

    毛娃个头不高,上到发尖,下至鞋底,满打满算,勉强沾着一米六的边边,加上皮肤油黑,走在人群中,不显山,不露水,让人很难看到他的特别。如果硬要找出点与众不同,就是被他特意留着的长发遮掩了大半的一处伤痕,那是他最引以为荣的地方,也是他最羞于见人的地方,听说是在对越自卫还击的一次战斗中,为了保护他的班长,奋不顾身留下的“纪念”

    毛娃复员后,回到家乡,而且还带来一位漂亮的女人。人们惊奇,甚至嫉妒,肯定这女人着毛娃的药了,要不,怎么会有这等鲜花插在牛粪上的好事!毛娃回家后,身份和地位并没有因为那一段参军的经历,有所改变。他还是住在起初参军时所住的那个岩洞中。

    毛娃的女人芳名王牡丹,四川成都人。她同毛娃同一年参军,分配到同一个连队,干后勤工作。复员后,放弃了留在大城市的机会,和毛娃携手并肩,一起来到毛娃的家乡。他们二人下车后,沿着崎岖蜿蜒的羊肠小道,向毛娃的家里走去。王牡丹从未走过这种小路,一路走走停停,心里失望到了极点。毛娃一路牵着、扶着,到了最后,无奈地拖着。好不容易捱到毛娃的家,王牡丹定晴一看,这哪是家啊,这分明是一个黑咕隆咚的大岩洞嘛。她,绝望了,彻头彻尾;她,杏眼圆睁,揪着毛娃穿在身上的那件橄榄绿军装的衣领,声嘶力竭地说:毛娃,你这个不折不扣的骗子,你这个狗日的杂种,你害我好惨!我要回家,你快送我回家!否则我和你拼了!

    毛娃的父亲在伙食堂的第二年,身体虚弱到了极点。有一次去干活,实在支撑不了,躺在地坎上休息,这一休息,再也没有醒来。那年,毛娃刚满一岁,还没断奶。从此,毛娃的母亲为了照顾好生家这棵独苗,受累吃苦,终把毛娃养大成人。后来,毛娃犟着当兵。当兵三年,毛娃的母亲担心了三年,守着岩洞苦撑了三年,被孤独和思念煎熬了三年。如今,好不容易等到儿子回来,却看到跟着儿子同来的女人,对儿子又打又骂。毛娃的母亲坐在石椅上,心疼得历害,想劝,却找不到合适的方式和语言,只能自个摇头叹息:造孽啊!造孽啊!

    毛娃从来没有看到王牡丹发这么大的火,他并没有骗王牡丹。当然,在部队时王牡丹问他家里情况,他心里还是打着小九九的,这是实话。他也不想打小九九,但这种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女人,这种他已经爱进骨子里去的女人,他不想轻而易举地放弃。话说回来,像他这种人,全村唯一一家住在岩洞中的人,回到村里,哪里去找门当户对的对象?别说找王牡丹这种漂亮的女人,就是找一个能生仔的,哪怕最丑,也未必入愿。

    毛娃任由王牡丹打骂。很久,王牡丹累了,扣在衣领上的手松了,毛娃扶他坐到四个木叉支起的床上,内疚地说:牡丹,我对不起你,但我并没有骗你。记得当初你问我家情况时,我跟你说,上面不用盖,下面不用装,一日三餐,早餐三吹三打,中餐黄龙过江,晚餐二龙抢宝。你看,这岩洞,上面需要盖吗?下面需要装吗?早上烤洋芋,不三吹三打,柴灰巴在洋芋上,能吃吗?中餐黄豆皮粥,不像黄龙过江吗?晚餐酸菜豆米,不像二龙抢宝吗?

    不用毛娃解释,王牡丹进入岩洞的瞬间,已明白了一切。她坐在床上,目光呆滞,呜呜而泣,很伤心!毛娃站在王牡丹身旁,好说歹劝。后来又有能说会道的寨上之人,从中劝和,王牡丹暂时答应留下来。

    日子一过就是三年。不,对于王牡丹来说,是一千多年。这些日子,她像一个原始人,呆在岩洞里。夏天,稍好一点儿,可是每到晚上,那些在岩洞周围的夜娃子,鬼哭狼嚎,叫得她浑身毛骨悚然;冬天,就更加惨了。岩洞内阴冷潮湿,呼啸的冷风,像一头愤怒的雄狮,不停地撞击着岩石,肆无忌惮地钻进洞内,横冲直撞,像拿着一层冰被,把她冰封在岩洞内。干农活吧,没有她的份,就算有,毛娃也不让她干,她也干不了,因为在此之前,她没有下过地,甚至不认得锄头犁耙。她只有一个工作,就是做饭,做像她的老家猪食一样的饭。刚开始,她虽然做不来,但这并不需要什么技术,充其量几样菜放在一起加热就行,千篇一律,没有变化,也玩不出花样。

    大女儿大花出世之前,王牡丹想过一走了之,做梦都想,而且不止一次。可是,三年来,她自感无脸见人,没有去有车通往县城的大升街上赶过一次集,甚至连去大升的路,她也没有一点印象了。二女儿二花出生后,王牡丹死心了,准确地说,是心死了。她想,这一生,就这样行尸走肉般过了,就这样认命了。于是,她也不哭不闹了,在毛娃家,干着力所能及的事情。

    王牡丹这一死心,反倒让毛娃的“名气”越来越大,十多年间,王牡丹为他生了十一个女儿,被喻为十一朵金花,还生了一个收尾结大瓜的儿子,这是后话。

    弹指一挥,十年过去了。日子再苦再难,过了之后,才感觉太快。这一年,毛娃的第六个女孩—六花出世了。

    毛娃家已经三代单传。毛娃想生个带把的崽儿,但到这个份上,毛娃怎样努力,一家九口人吃饭,别说吃好穿好,能填饱肚皮,都很不易。况且,这种事情,不是想生就可以生的。任命吧,等抓计划生育工作的人来,跟他们去做手术吧。毛娃和王牡丹商量,王牡丹二话不说,一口答应。这些日子,她受够了,她成了一头母猪,一年既要怀胎生子,还要做家务活。

    毛娃懂点中医,常年外出卖狗皮膏药。钱,固然能赚一些,家里的开支,还是入不敷出。一年中,只有过春节时,他才会回家看看。可是,就那么短短的一个月,机会全被他逮住了。他下次回家时,家中又增加了一花。几年过后,他女儿的名字,已经开到生九花了。每次回来,王牡丹说,干脆我们主动去乡卫生院把手术动了。这时,毛娃说,动就动吧,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你动了手术,我并不能在家照顾你。这时,毛娃的心里想,没有生一个儿子,就这样悄咪悄声地去医院做结扎手术,别人不骂他傻儿才怪!王牡丹知道现在一家人的生活担子,沉沉地压在毛娃身上,她并不坚持。但是,她的心里,巴不得计划生育工作人员到他们家里,给她一个台阶下,她会跟他们去动手术,毫不犹豫地。

    九花出世后,毛娃没有去卖药了,他开始在家做鞭炮。这门手艺,是他卖药时跟他的徒弟学到的。毛娃自从做了鞭炮,没日没夜地干,产品还是供不应求。毛娃做的鞭炮,炸得吭,炸得响,先是拿到街上卖,后来街上卖东西的商贩兑去卖,再到后来,乡里的人有什么大屋小事,干脆提前预订。毛娃做的鞭炮质量好,价格比同类产品便宜三分之一,至少。所以不怕卖不出去,就怕做不做来。他只得将家中的几亩薄田转租给别人,王牡丹和大花二花也帮忙做一些轻巧点的手上活。日子差差捂捂,勉强过得下去。

    第十一个女儿出生时,乡政府的工作人员人背马驮,驮着很多盘餐,进住村长家,狠抓此村的计划生育。毛娃想,这回打不脱了,但他不会像一般人,携家带小离乡别土的去躲避,就算想,也做不到!他的心里甚至有些坦然。王牡丹内心暗地叫好,这回可以如愿以偿了。可是,寨上一些人被抓去做手术了,他家的门槛上,还没有印上工作人员的一个脚印。几天后,工作人员离开了,毛娃和王牡丹的心里,不但不高兴,反而有些失落。他们哪里知道,工作人员不抓他们,是想在大会小会上,将他们当计划生育的反面素材。于是,毛娃家生了“十一朵金花”(十一个女儿)的事甚至传到县领导的耳朵里。有些人笑毛娃生孩子只开花不结果,毛娃气得咬牙切齿,脸色像猪血一般,难看极了,有时只得狠吐一泼口痰,内心自我安慰,你们等着瞧,我结果给你们看。

    二000年,毛娃的第十二个孩子出生了,这一次,毛娃虽未像范进中举那样失态,内心却起微澜。瞧瞧吧,毛娃不是只开花不结果的。这次,王牡丹生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毛娃为儿子取了一个特别的名字——生结果。结果刚刚满月不久,毛娃主动丢下手中的活儿,陪王牡丹去乡卫生院,做了结扎手术。

    这样,毛娃刚好有一打小孩,加起他的母亲,一家人总共十五口人吃饭。这时,通村的公路修通了,一些积攒出闲钱的人,在公路边建起了平房。毛娃心痒痒的,也想在公路边修房,哪怕修一个出进。但是,他没有那么多钱,只得花一千五百多元钱,买了寨上一栋两个出进的木房,敞巴拉稀的。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毛娃的女儿很听话,个个长得水灵清秀,几乎遗传了母亲的所有优点。大花去了深圳回来后,嫁给了乡政府的一位工作人员,二花在东莞,不时往家里寄钱,三花去了昆明,也时常汇钱给毛娃,分担他的经济负担。其他的还在读书。毛娃的心里,也很自豪,庆幸没有白生她们,白养她们。

    去年国庆,我回到老家,遇到毛娃。毛娃母亲和我母亲同姓,扯去认来,他认我母亲为姨妈,自然而然成了我的表哥。毛娃与我父母的关系不错,这也许是他记情的缘故。当然,他有什么经济方面的困难,我父母都会尽力帮助。别看毛娃穷,他却特别好客。只要亲戚朋友去他家,米、肉、酒和好菜,从家里拿得出手的,能用钱买得到的,他都会拿上桌面招呼客人。隔了十多年,毛娃还认得我,看见我后,亲切地问在问那,无论如何还要拉我去他家耍。我没时间,只好婉绝。他临走时,嘿嘿笑着对我说,表弟,下次回来帮我带个电话分机,我给你钱。我说,表哥,一个分机,值不了多少钱,我帮你带回来就行了。那时候,我一口答应替毛娃带个分机,不是我和他有啥交情,而是在我的心里,很佩服他,真的!想想看,我在城里养一个儿子,都感到有些力不从心,他却要把那么多孩子抚养成人。

    今年五一长假,我回家看望父母,特意给毛娃带了一个电话分机。回到家时,父亲对我说,毛娃已经不需要了。我诧异地问,咋又不需要了?父亲叹息着说,有一次,毛娃去亲戚家吃酒,多喝了几杯,回去赶做人家订做的鞭炮,太困时抽了一支烟,不慎引爆了火药,被炸死了。

    听了父亲的话,我沉默良久,心里隐隐着痛。毛娃在世时,由于各种复杂的原因,它成了人们茶余饭后最好的话题,甚至成了人们当面嬉乐的对象;现在毛娃躺在几尺深的黄土里,彻彻底底解脱了,却把沉重留给活着的乡人。就连我这个只和他打过一个照面的人,也知道失去了点什么,又不只是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