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小说网 > 大兵郝捍文集 > 军校之恋中

军校之恋中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最后的超级战士铁骨铸钢魂权谋天下:姑姑太撩人特种兵之军人荣耀张雯小龙雯雯错误的邂逅重生之绝世弃少程璟然赵苏禾

一秒记住【书香小说网 www.shuxiang.la】,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第7章

    冲出来的那个人是剑涛,果然他们在这里,队长想。

    “对不起,队长”剑涛边跑边说,并没有停下来。

    “喂”队长想要喊住他,他已经跑远了。

    队长这才回味起刚才剑涛的样子有些古怪。记得新生刚入学的时候,在那么多人中,队长最先注意到的就是剑涛。他太出众了,不仅仅是英俊灵秀的面庞,还有他卓而不群的气质。也许这是个情种,当时队长想,会带来许多麻烦,所以就有点不喜欢他。但接下来的事实表明,他的猜想似乎是多余的,剑涛似乎总在回避女孩子,同时显露出自己多方面的才能。他的诗,他的歌,还有他的冷漠,昭示了他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孩子,二年级的时候,队长就提拔他当班长了。

    有人说剑涛并不招女孩子喜欢,又有人说剑涛患有单相思,队长对此是不信的,当然不信,你只要仔细想想,仔细衡量。但他现在怎么了?象受了气,恩恩怨怨的样子,总之是什么事情不如意,莫非他真的在恋爱?二十岁的恋爱,队长还隐约记得那是什么样的滋味!

    队长拐过弯去。海滨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那里,时不时地看他那只右手,每看一次就摇头,叹口气。

    “手怎么了,海滨?”队长拍拍他的肩膀。

    “没什么,噢,队长,真的没什么。”海滨很勉强地笑了笑,看得出是硬挤出来的,他的脚却在踩地上的烟头,烟头密密麻麻一地,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了。

    队长装作没看见,提出了他的疑问:

    “剑涛刚刚从这跑出去,样子很难看”

    海滨怕冷似地缩着肩,搓着手“为了一点小事,吵了几句,是我不好,都是小事,小事队长。”

    “你们俩个都是骨干,要搞好团结,不能闹矛盾”队长说完指着地上的半截烟“是你抽的?”

    “是剑涛,不,是我,是我抽的。”

    “到底是谁?”队长有些不耐烦。

    “是剑涛是我,是剑涛为我剑涛是不会抽烟的”海滨一时语无伦次“我早该戒烟了,队长,我向你发誓,从今天起,我向你发誓!”

    “好极了,有誓言就该有信心有行动,我相信你!”

    海滨下了决心要改,队长就打消了进一步批评他的念头。看他那愁云惨雾的样子,队长反而有些心疼他。年轻人总把一些不大的事情也看得很重,疙疙瘩瘩地想不开。队长觉得海滨在性格上或是在气质上有些象自己,因此难免对他有些偏爱。

    人都有个亲近远疏,好恶态度嘛!剑涛和海滨之间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了,朋友间吵几句,队长并不在意,他担心的是海滨还有别的难言之隐,早就有人反映他和队长是信任海滨的,同时又觉得有点对不起海滨,这都归于那封信。

    队长一直为私拆了那封信而内疚不已,但那封信的确、实在是引起了他的好奇。

    不过他拆信可不是为了好奇,而是为了工作,为了防患于未然。信是胖姑娘写给海滨的,他认得笔迹。信退回来了,退回来也并不稀奇,退信贴着“查无此人”的封条,但队长知道那个地址绝对是正确的,决不会查无此人!那么海滨看过这封信?为什么又要退回,里面装的是什么,他们在搞什么鬼?!一连串的疑问促使他拆开了那封信,尽管内心很复杂。

    拆开后他才发现,里面只有胖姑娘的一封信,表示爱慕的一封信。队长突然明白了,他不仅感叹海滨办事的高明和清醒。信,海滨肯定是看过了,但他又复原了,就好象他从来不知道此事,就好象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在后面的日子里,队长有一次曾提醒胖姑娘要自尊自爱,她好象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觉得自己的感情被人轻易出卖,也明白了为什么她的信一去便无踪影。

    “那个家伙是不是什么事都向你汇报了,那个家伙怎么那么卑鄙?!”

    “你不要冤枉他,其实他什么也没说。”

    “你连是谁都知道,还说他什么也没说。我知道他很红,又是班长,队长您当然要袒护他,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明白,其实我明白得很呢。”

    不管胖姑娘明白不明白,队长是突然明白了。他其实是做了一件错事,并且是一错再错。假如他不是两样事情都做了,也许日后什么事情也不会发生。

    胖姑娘气极了,她自然要迁怒于海滨,而队长却无法消除此中的误会。他知道海滨毫不知情地被强加了一个仇家,这就象身边放了一枚定时炸弹,而谁也不知道这枚炸弹什么时间会爆炸。最可怕的是海滨对此更是一无所知。

    胖姑娘肯定会报复的,也许现在已经开始了,队长想,因为他听到她在揭露:“难道你不知道你的那个得意门生,红人,正和惠芬打得火热,我想他们肯定也把这事向队长大人您汇报了吧,您会看到她们的好戏的,上演的会很精彩,肯定会。”

    胖姑娘仗着她爹是少将的背景,说话口无忌惮。每每想起胖姑娘的话,队长就会为海滨担一份心。

    此刻,海滨还在盯着他的那只手,眼里闪着怒火,仇恨,对手的仇恨?简直是笑话嘛!

    “晚上,骨干会,队部,八点整。”

    海滨跟着队长回教室。他们并不是并肩,而是错开了一小步,一个在前,一个在后,一路上海滨心不在焉,答非所问。

    “海滨,你怎么了?”那天晚上开完了会之后,惠芬不断追问,四处追问“我有什么地方惹你心烦了吗?你说出来,说出来让我知道。如果是我,我会改的。你别憋在心里,别委屈了自己,好吗,海滨?我求你,求求你了,别不开心。”

    第8章

    惠芬依偎着海滨喃喃低语,和海滨在一起,总是她在不停地说,她怕沉默,沉默的寂静让她心慌。看到海滨不说话,她想她应该打破沉默,她不愿意留下任何空隙,而顺口拈来的话又难免琐细。

    “你真健谈。”海滨偶尔类似的话,令她不知所措。惠芬搞不清楚是褒是贬,拿不准是应该接着说下去,还是应该停下来。

    她太想让海滨喜欢了——当人还年轻,没有什么经验,而且还有点胆怯的时候,要做到这一点难免会手忙脚乱——也许海滨明白,海滨应该明白,她想,但是

    眼前这样的机会太少了,所以惠芬完全放松了自己,闭上眼尽情享受这美妙的时刻——经历了那么多天的磨练,出操、集合、跑步、学习,惠芬控制着自己,用纪律死死地规范着自己,压抑着自己,吞咽着眼泪,以求符合尺寸,为人表率。

    许多时候,她找不到可以释放感情的合理度,她想依靠海滨——海滨总是郁闷不乐,惠芬也就一直担着心。其实,她要求的并不多,也是很容易进入角色的,但却无法从容走入海滨内心。他们堤防着,背靠背地堤防着,起初是堤防外界的什么人或什么事,到后来,他们自己也互相堤防了,并不一定是他们之间有什么需要堤防,也并不完全归因于年轻的敏感和多疑——他们想把这种堤防隐藏起来,说实话隐藏的又实在算不上高妙。

    许多时候因为海滨什么都不肯说,她也不想问了,不委屈自己的人也懂得不委屈别人。海滨的沉默多多少少也传染了她。她曾对海滨说她很孩子气,也喜欢孩子气的绕舌。

    惠芬知道和海滨的关系已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和议论,她隐约觉得那就是接到要小心的警告了。如果队长对她们的关系有非议的话,惠芬还不至于想不通。事实上,对他们的事最义愤填膺的却是屡屡按捺不住青春骚动的同学,最可以理解的人反而彼此苛刻,所以杨青会说:

    “这些精灵永远让你猜不透。最不满意,最希望更改现状的是他们,而一旦有人这么做了,他们反而最受不了,会成为现状的最坚实的捍卫者。”

    惠芬想,如果她和海滨倒霉的话,祸根一定出自某位学员。当一些言语或是劈头盖脸或是拐弯抹角地蜂拥而至,惠芬总是淡然一笑,坦然置之一侧。她象是理解这些躁动不安、矛盾重重而又有些扭曲的心的。如果他们能发泄掉心中的不满,如果他们能从中得到乐趣,这点伤害对她来说算不了什么。她情愿不去和人争吵,争吵是永远也吵不清、解决不了问题的。吵的时候谁能不激动,谁能不夸大其词,谁又能实事求是呢?!

    说来说去,最令惠芬担心和不安的还是海滨越来越淡的态度。她想起了那一次和剑涛的对话:

    “我想,如果你向他表白了你的心意,他肯定什么都愿意给你。”

    “噢?他怎么能不知道的,他又能给我什么?”

    “什么都行,肯定的,左胳膊右腿啦,甚至疏远老朋友,”剑涛说“而且是心甘情愿。”

    “我可没你那么大的信心,”惠芬说“他已经惠芬突然感到剑涛话里有话,所以便顿住了。

    她跟剑涛说的其实不是谦逊之词,近日来,每当她提到一本书、一部电影或是一首流行歌曲,想引起海滨的兴趣,他总是说没劲,没劲透了。惠芬听了毛骨悚然,她害怕有一天自己被他烦、被他厌弃,那她就是失去了生命的全部所有,文章的歌里是这么唱的嘛!

    但是,究意为什么会这样——其实,也许,原因很多,她自己就可以罗列出一大串,她常听到有人无可奈何的牢骚:

    “想,不想?哪来那么多的浪漫情调,这个世界能让你随意的想或不想地自由选择吗?老老实实地呆着吧,想的时候不想不行,不想的时候你想也白搭!”

    她是反对牢骚的,尤其是听到这样的话,她就有种堵住耳朵的欲望。惠芬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身不由己,所以她也理解海滨的小心翼翼,但她却忍不住向海滨发火:

    “你就不能换个方式,你就不能下决心冒一次险?”

    那时海滨照例一言不发,只用特有的、充满柔情蜜意的目光看她,惠芬心里酸酸的便先软了下来,柔声表示谦意。海滨无动于衷地说他不生气,从来都没生她的气。

    惠芬想起一本书上说,恋人之间如果没有了交流,甚至于连架也吵不起来,那么他们的感情就已在危险的边缘了。她伤心地流泪,又不愿让海滨看到(她记得海滨说过,他最怕别人流泪)。她转过身去想擦掉源源不断涌出来的泪水,又怕时间长了,海滨会误解她在赌气而不开心。她左右为难,一着急,眼泪反而更止不住了。

    “海滨一点也不在乎,”她想“也许他从来都没有爱过我,这样的环境是不滋长爱的,不是培育爱的温床,这也怪不得海滨。”她说不清楚是在为海滨还是在为自己辩护。总之,惠芬再也舒展不开。

    “海滨”惠芬没有想好要说什么“海滨?”

    “什么事?”

    “弟弟来信说,家里的那条狗又得了俩崽,让我们给起个名字。”惠芬想,两个可爱的小生命也许会给他们带来一点生气。

    “那就叫他们雪里红和萝卜头吧。”那几天食堂总少不了这两样菜。惠芬火了,但话并不锋利“你对我从来都不认真严肃!”惠芬觉得实在受不了了,实在太难呆下去了,黑漆漆的夜,冷嗖嗖的风,她到这来可不是想跟谁赌气——

    她想走了。

    “再呆一分钟”海滨忽然说“就呆一分钟。”

    惠芬停下来,但默不做声。她感觉海滨慢慢靠过来,她期待着,期待着海滨将她紧紧抱住,那么一切烦恼、隔膜都将烟消云散。但等待是那样漫长,海滨是如此缓慢,海滨也曾是热烈如火的啊,那些日子

    “对不起,惠芬,我很难受”

    “嗯?”

    “我跟剑涛吵了一架,我打了他。”

    “你打了他——为什么?”

    “我是打了他一个耳光。他永远也不会原谅我了。我了解他,他确实没有错,我却打了他,他不会原谅我了,我对不起他。”海滨说这话的时候没有面对她,自言自语的速度有点快“惠芬,我的确很难受。”

    惠芬似乎觉出海滨在发抖,一股类似母性的怜爱漾上心头。她转到海滨面前,轻轻地按抚他的面颊和下巴。她觉得到胡子的那种粗糙的感觉,抑制不住一阵兴奋。

    她犹豫了一会,踮起脚尖,在海滨两个耳垂上各吻了一下:

    “好些了吗?”

    “什么?”

    “难受的感觉好些了吗?”

    “好一些了。”

    “再让我吻吻。”

    海滨摇摇头又点点头。

    “你应该对我好一点”惠芬说。

    “你应该对我好一点,”海滨学着说。

    “不对,是你应该对我好一点。”

    “不对,是你应该对我好一点”海滨无心再进行这样的文字游戏“我要对你好一点,好一些!”

    惠芬常常教给海滨一些话,让他说,说出那些他说不出口的话,于是海滨重复着说要对如何对她好,要照顾她、体贴她、保护她、哄着好海滨说过也就忘了,惠芬听着听着却忍不住动了情,把身子紧紧地贴着他,用手环绕着他不住地抽泣。

    惠芬料不到海滨此刻内心的感受——那种过分夸张的激情和自我弥漫的谎言,还有一些说不清的东西,他并不喜欢。

    正当惠芬和海滨准备接吻的时候,干枯的草丛里突然发出了哗哗啦啦的响声,惠芬全身紧缩,所有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踮起的脚尖颓然落下,他们慌乱地互相推开。

    第9章

    和不点散步的时候,剑涛觉得肝胆俱裂。他把风纪扣敞开,迎着阴冷的西北风,让冷风灌满他的胸口。

    “你不舒服吗,剑涛?”不点儿默默无怨地关心和帮助着剑涛,尽管在很多时候,剑涛觉得他的关心可有可无。

    “不舒服,我?我精力充沛,我歌唱生命——我很快乐,不点儿,正如你一样。”

    “我不快乐。”

    “噢,不快乐?我可不一样”剑涛真希望自己说的是真的。

    “那你怎么——”

    “什么?我很好,真的,很好,从来没这么好。真的很好,别再问了,我——”

    剑涛顿住了,他不能再说下去,只要再说一个字,抑制了很久的泪水就会再也控制不住,这是剑涛最不愿发生的事情。

    许多事情发生了,很糟糕地发生了,不尊从意愿地发生了。杨青的信,他昨天等到了、拿到了,却不敢立即拆开,他承受不了一个人读信的重压。队长开会的时候,他就想和海滨商量,谁知开完会,海滨一眨眼就不见了。剑涛想找他,却发现了他和惠芬——当他发现了他们的亲热,他才又记起了那记耳光,被打过的脸又火辣辣地疼了起来。他匆匆忙忙地逃走,觉得无地自容。

    他只好独自拆开信,杨青的信让他明白,她就如天上的星月一样可望而不可及。

    剑涛觉得输了,输得一塌糊涂,输掉了最后的自尊。他不能也不愿意相信自作多情的是他自己。自作多情,他想,他感到受了欺骗,受了感情的欺骗。他一直以为,自从那个阳光灿烂的下午无可摇撼地深深刺痛了他之后,他再也不会去品尝“爱”这个温馨浪漫的字眼了。

    在父亲去世的第十个年头,剑涛才第一次见到父亲。那一刻的感觉瞬息间又如巨蟒般缠绕着、吞噬着剑涛的神经。

    那是怎样的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啊。当从来都是柔声细气的母亲突然发出一声犹母狼般尖利的哭叫,剑涛是如此清晰地看到一群蛀虫密密麻麻地爬满了他的五脏六肺。他无力挣扎,任凭它们撕咬着他的胸膛,在母亲满含痛楚的目光里,他绝望地将头扭向一边——在剑涛年轻的生命里,他又一次体验着、加深着那种感觉——对别人,甚至于对海滨不满,他都可以发泄,可以报复,然而青儿啊,对你,我却只有软弱,只剩赤诚!

    剑涛和不点儿并排走着,剑涛走得很快,不象在散步,倒象在赛跑,不点儿很小心地陪着他。

    依旧是灰冷的冬天,他们希望春天能早一点来。“等到有一天,清晨你醒来,忽然发现,花开了,草绿了,煦暖的阳光叫你忽而想起春游”不点儿很诗意地说。

    “春游?春游!多好的主意!”剑涛轻微地撇了撇嘴,他还记得因春游和杨青发生的争执。在剑涛印象里,他们之间总是争吵、总是责备,所以他们没有爱情,但没有爱情并不意味着没有痛苦,啊剑涛想,杨青是多么会,又是多么喜欢折磨人啊。

    “春游?”杨青当时这么说“多好的主意,多妙啊,多少年来就属你这个主意出的妙。”

    “妙吧,杨青,我早就想把大家组织起来,搞一次活动,集体活动。”

    “活动,活动,还不是把大家都绑在一起整齐划一,然后你等我,我等你的,把时间都浪费在集合站队上!”

    “你什么意思,杨青?”

    “什么意思?没意思。我是说那种所谓的活动没什么意思。单就形式而言,活动已经够多了球赛、跳舞、ok、演讲、朗诵活动是活动了,但哪一样让大家真正快乐了?只讲数量没有质量!”

    “但总需要组织活动,这是必须的形式,免得对上级没法交待,也省得上面说我们太沉闷了。”

    “是的,我们的确太沉闷了,但你们的做法正是造成这种沉闷的原因。我们不需要只为了向上面交待的活动,我们要自己的活动。就是你们这些人,剑涛,只注重向上级交差,难听点就是邀功取宠,却从不肯花一点时间为大家想想,从大家的角度想想。”

    春游的事不了了之了,没有了结果,星期天派公差又谁都不愿意去,剑涛便埋怨这个积极性不高那个自觉性太差。惠芬劝他“别太挑剔,谁又没有缺点呢,何况又要牺牲他们自己的休息时间。”

    “你是说自己有缺点就不能挑别人的错是吧?”

    惠芬还没回答,杨青就插了一句“即使你十全十美,也没有理由挑剔别人。

    又是杨青,四面楚歌,妈的,剑涛想。那时他是多么不甘心地哑口无言啊。

    此刻剑涛和不点儿两个人坐在空荡荡的操场上,仰望灰蒙蒙的天空,剑涛想,就这样躺在大地的怀抱里痴痴呆呆地发愣,不用思索,不用费神,什么也不用牵挂,是多么惬意啊!

    “蓝蓝的天上白云飘,剑涛,请听第一支歌”

    “天不蓝,云也不飘,不点儿,只是你的节目却照旧开始了,今天的节目怎么样啊,可是我求求你了,如果节目还是跟牙疼哼哼似的,就先不要疼好不好?我小时候也这样,大人午睡,我喜欢放声歌唱,被打肿了屁股之后,就再也不那么冲动了。”

    “你也太不相信人民群众了。” 不点儿并不在乎剑涛的玩笑,他知道剑涛心情不好,他只想让他高兴。所以他有说话的欲望,他想让剑涛听他唱歌,听他朗诵。

    过了没有一分钟,不点儿凑到剑涛身边:

    “春日偶感,聊以抒怀,在下赋诗一首”

    “你说偶感什么,是感冒吧;夏天还没到,让我们大家享受几天没有蚊子哼哼的日子吧,行不行?”

    不点儿嘟起嘴,但并没有完全泄气“剑涛,你知道有种感觉叫无奈吧。”

    “什么,你说你一直在等待?”

    “我是说,你知道我现在很无奈?”

    剑涛手肘着地,半仰着头,眯着眼。剑涛自我感觉这个造型很帅,有人恭维过他:

    “不点儿,你也很无奈吗?我是说,你也经常,很——难——受?”

    “其实你不懂我的心。” 不点儿幽幽地说,很具伤感意味。不点儿瘦弱,羞怯,具有诗人的某种气质。他喜欢剑涛,因为喜欢剑涛的诗,喜欢剑涛的歌,所以也喜欢剑涛本人。

    剑涛那张俊秀的脸很迷惘了一阵。他虽然知道人人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却并了解这句话的含义。人在年轻的时候,个人的地位总是高于一切,有时蚕豆大小的苦痛也可能幻变成新疆1号殒石大小——剑涛算是一个典型——他很少设身处地将心比心,别人的一切在他那里,得不到同情和重视,这不仅源于他的年轻,更源于他的经历,不了解他的人,也许会归因于他的冷漠和无情。

    剑涛想,没有一个角落可以安宁,即使朋友间也有着无休无止的争吵,吵得天翻地覆,吵得稀里糊涂,吵得不知道为什么在吵,就更不用说分出个谁对谁错。生活有太多的不如意,年轻是太多的不服气。就在昨天他和海滨还是亲密无间的朋友,一夜之间却形同陌路。即使明天他对杨青也怀有美妙的幻想,尽管憧憬已被她的那封信撕得粉碎。

    剑涛的心里长满了横七竖八的乱草,堵得他喘不过气来,他闭上眼,紧紧地闭着。

    那年他几岁?八岁,九岁?记得有一天,正当他闷闷不乐的时候,妈妈告诉他“剑涛今天你可以见到爸爸了。”

    他马上欢呼起来,直到后来他才明白,妈妈为什么没有和他一样的兴高采烈。

    他找出自己最好看的衣服,妈妈既不阻拦也不帮忙。他甚至抹了妈妈的发油,平生第一次站到镜前修饰自己。

    他记得一路上他是如何奔跑着、跳跃着,欢快地问这问那。在人生的第十个年头,他第一次就要见到爸爸。在这之前,他从未见过父亲,甚至于父亲的照片,甚至于父亲的一件半件衣物,妈妈只说爸爸留在他们插队的那个村子,回不来了。

    “妈妈,爸爸喜欢我吗?”

    “会的。”妈妈心不在焉。

    “妈妈,爸爸认识我吗?”

    “妈妈,爸爸爱我吗?爸爸叫我什么呢?妈妈,爸爸见过我吧,爸爸长得什么样”小小的剑涛是准备一直问下去的,直到妈妈痛苦地叫了一声:

    “剑涛——剑涛,让妈妈怎么说呢,你把妈妈的心都问碎了。”

    “妈妈,我乖,我不惹你心烦,我待会自己问爸爸好了。”

    剑涛不明白妈妈怎么突然间哽哽咽咽起来,妈妈返城后绝口不提她乡下插队的事,剑涛也就从来没听说过爸爸——妈妈那样宠他、爱他——剑涛记得是这样的,一开始是这样的。

    当最后的迷底终于揭晓,当妈妈毫无掩饰、毫无铺垫地把残酷的结局展现给他,剑涛是怎样地僵立,怎样地喊不出他想喊的妈妈呀!父亲已经死了十年,妈妈带他来给父亲迁墓。

    把温情脉脉的父亲和冷气森森的白骨联系在一起,一个十岁的孩子能吗?也许妈妈能,呵——但那一刻,文质斌斌尚算年轻的妈妈是怎样地突然间老泪纵横

    军校生活的第一个寒假,妈妈伤感而易流泪,头发全白了。

    “剑涛,你总是不快乐,你要什么呢,你缺什么吗?跟妈妈说,你什么都会得到了。”

    “什么都不缺,妈妈,我很好。”

    “可你总不快乐,孩子,妈妈想要你快乐。”

    “妈妈,那不是你的错。”

    母亲是谦意的眼神,剑涛也是谦意的目光,两种目光相遇是异样的躲闪。那缺失的父爱,妈妈理解吗明白吗?又有什么可以替代?!剑涛觉得跟妈妈相隔是那么遥远,每每想宽慰妈妈,却发现妈妈也在竭力宽慰他,慌忙地掩饰自己的伤痛,结果却不约而同地陷入一种局促不安的困窘,那是一种说不清的痛,永远沉积不能化解的痛。

    “妈妈,我给你唱歌吧。”

    “好哇,记得妈妈教你唱的第一首歌是——我爱北京天门那时候你就坐在妈妈的膝头上,拍着小手,伊伊呀呀地唱。”

    剑涛唱了一遍我爱北京天安门“对不起妈妈,好多年不唱这歌了”

    “妈妈听惯了你的童音,甜脆脆的,嗓音粗了反而有点不习惯呢,再唱一遍吧。”

    妈妈渐渐也动了情“我爱北京天安门,天安门上太阳升”妈妈站了起来,合着节拍,缓缓地扭动着腰肢,剑涛从来没看到妈妈这样陶醉过。

    “真好,妈妈,妈妈年轻时一定能歌善舞。”

    妈妈象年轻人一样飞红了脸“老了,老了,你再给妈妈唱一个吧。”

    “唱什么,妈妈?”

    “你喜欢的。”

    “让我想想,妈妈。”

    剑涛动情地唱了起来,嗓音低沉沙哑,同学们都说他唱得很动人,他也想要妈妈喜欢。

    “虽然你拥有,什么也不缺,但为何看不见你露出笑脸”

    突然妈妈哭了,剑涛也就明白,不该在这个时候唱这个歌,他似乎理解妈妈为什么哭,又模模糊糊地说不确切。

    第10章

    那天下雨了吗,下雪了吗?不,剑涛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个下午阳光灿烂!路边的野花一簇簇地涌动。他采来许许多多,和青翠的柳条一起,编成花冠,戴在头顶。

    他骄傲地向妈妈炫耀,妈妈一句话也没有说,摘下来扔到地上,并且踩上一脚,拉他急冲冲地前行。

    啊,剑涛记得,记得所有的细枝末节,当他终于明白,父亲死了,母亲带他来是给父亲迁墓,他甚至于想哭都哭不出来——棺材木软糊糊的,一碰就碎一具白森森的骨头,泛着阴冷的、冰凉的、眩目的光。那时候这世界仿佛全由这架白骨组成,他笼罩着剑涛的身心,他感觉那架白骨动起来,飞起来,一下一下重重地敲击着他的头颅。他想逃走,但却没有走开,他也没有晕倒,也没有哭泣,他只是定定地盯着那架白骨,眼神一动也不动。“这就是父亲,父亲!白骨、父亲,父亲、白骨,白骨父亲”

    当他终于可以说话,当他终于可以思索那种冰凉的受骗的冷漠的绝望的——直到现在他也找不到任何一个可以替代那种感觉的词语,也许或者真的不是他绝望地将头扭向一边。

    “不点,那是怎样的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剑涛说“那个下午是何等的阳光灿烂啊!”不点一遍遍地拭着眼角“这个故事真好,我一定记住你再讲一遍吧,一遍遍地讲。”海滨也曾这样地拭着眼角,但剑涛的眼窝干涩,什么样的泪也没有。

    那一天,是秋天吧,也是不开心的日子,不开心的日子总比开心的日子多。是受了队长的批评,还是受了杨青的冷遇?剑涛不想纠缠这样的细节。总之,那天他们多喝了点酒(其实也不多更没有醉),就嚷嚷着要结为兄弟。对了,那天月亮特别圆,是中秋节!

    海滨一遍遍地问月亮出来了没有,问嫦娥漂亮不漂亮。剑涛有心无心地哼唱妈妈的吻,一点也不理会海滨都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你那首他妈的吻有完没完”海滨舌头磕绊着牙齿。

    “是妈妈的吻,不是他妈的吻。”剑涛头也不回。

    “没错,你的妈妈的吻是你妈妈的吻,他的妈妈的吻是他妈的吻”海滨言语失控“我的妈妈的吻才是妈妈的吻。”

    “放些什么屁,”剑涛一扬手,把半杯凉开水泼到了海滨脸上“这杯醒酒汤滋味怎么样?”

    海滨什么也不说,只是定定地看着剑涛。于是剑涛半是赎罪法是求援地说“我一个亲人也没有。”

    “那咱们为什么不结兄弟?”

    于是他们放好军帽,扯平军衣上的皱折,荒荒唐唐、嘟嘟囔囔地就在月下磕了头,那天他们刚刚剃了光头,月色下特别亮,他俩互相打趣,彼此摸了摸却也分不出谁更亮。海滨长剑涛三个月零八天,互报了身世之后,剑涛就叫海滨光头哥哥。

    那天剑涛对海滨讲了他爸爸和妈妈的事,海滨以为他会伤心,伸手去给他拭泪,剑涛躺在床上,仰面朝天,眼窝干涩得有些发涩。

    海滨一遍遍地抚摸着剑涛的眼窝,动情地说“剑涛,你哭出来吧,你干嘛这样克制自己?让眼泪流出来吧,无情未必真豪杰!”

    那时候海滨是那么理解他、体贴他、关心他,他平生第一次发自心底地叫了一声“哥哥”

    “哥哥”剑涛戏谑地叫,那是很久之后了,真正的冬天。传说在秋天接吻的恋人的结局是分手,那么他们这对在秋天结交的朋友呢?

    或许把内心坦露给别人之后,总有种本能的保护式的躲闪,剑涛几天没和海滨照面。在雪地里疯了半天之后,剑涛找不到海滨,觉得若有所失。海滨正在教室里写着什么,剑涛抄了他的后路,把一双冰凉的,几乎冻僵了的手,淘气地贴在海滨的脖颈上,夸张地叫“他哥哥呀。”

    海滨抖索了一下,扔掉手中的笔,捂住剑涛的手,用他的温热的脖劲温暖着剑涛,剑涛不好意思地要抽回去,海滨紧紧抓住不放“小心,剑涛啊,又要冻烂了,你的手。”

    究竟是什么原因,使他们没再体会到默契?剑涛使劲甩甩头,想把一切置之脑后。但他忘不了那一记耳光,那一记耳光又让他想起杨青的信,它们交织着纠缠在一起,使他感到耻辱、耻辱、耻辱、耻辱他几乎不能自制。他梦呓般地告诉了不点海滨的那记耳光为什么?为什么?一切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我是在帮他啊,他何以如此待我?!

    起风了,风越刮越大,风卷着细沙扑打在脸上,生疼!

    “走吧。”不点心疼地望着痛苦中的剑涛“不知好歹的那个家伙,剑涛,总有一天,他会为那一记耳光后悔不已的,剑涛,我会帮你的,等着吧,让他等着瞧!”

    11章

    又经历了几天几夜,难得有几个人记得清楚。旧的问题还没有解决,新的问题就纷纷攘攘地登场了。

    按规定,衣柜里的衣服必须折叠得当,形成三个整齐的平面。难得有机会一试女装,所以女生为了周末一晚上的风光,不惜兴师动众翻出全部家当,试试这件,穿穿那件,等到搭配停当以后, 床上已是乱七八糟的一堆了, 好在周末并没有人十分管束。

    杨青去教室取化妆盒去了。惠芬细心地整理东西, 突然她发现了一封信,信没头没尾,象是草稿,是给剑涛的。 惠芬察看了一下日期,是半个月以前的了。她想了想,正是海滨跟剑涛发生矛盾的时候。

    四周没人。惠芬便放胆展开信。

    “也许这样正好看你翻过山岗等待下一轮月圆一切周而复始。这句话适用于任何送别的场合吧。送别也总是大同小异的那种味道,因为没有什么能阻拦蹒跚前行的脚步。

    每个人都被迫作出各种选择, 每个人又不可免地被强加于各种选择。然而他总应明白,自己拥有什么缺少什么,而别人拥有什么需要什么,任何判断上的失误,都做不到心有灵犀一点通,从而走上”

    ──脚步声愈来愈近,愈来愈清晰,惠芬把信藏到身后,拉开门, 探头走廊上──是隔壁寝室的人。要插上门吗──做贼心虚。

    “心有灵犀一点通, 从而走上痛苦或悲剧之路。我需要能给我强大的推动力的人。这么长时间的接触, 坦率地说,你不属于我要选择的那种类型,尽管你英俊挺拔多才多艺,有许多优点。”

    惠芬感到有点头皮发麻“强大的推动力的人,”海滨是那种人吗?顾不得多想,她急匆匆地读下去。

    “任何情感面前的个人理智都是颠菠而找不准航向的。生活是无悔的,不可以悔的;生活是无憾的, 不值得憾的。只要你清楚,一直清楚,并且──我们又在学习枯燥的各种条条杠杠。此刻别人大侃的时候,我给你写信。 长时间的烦燥的学习,今天终于可以结束,阳光又可以照到敞开的心扉。我准备,我必须,我无可选择地要谈谈这场学习的重要意义,外加我的收获。你知道我要说些什么,你也是这么说的,大家好象感觉一致,毫无偏差,这就是我们现在生活最自然最本质最纯真的逻辑,阴差阳错地总也回归不到契合点;但你又不可以谓其不虔诚,你不可以说如此便是虚伪。不可以,你不可以,只要你也走进这间教室来,你也生活在这种氛围中──”

    惠芬觉得杨青的信写得有点不大对劲,是与条令条例不合拍还是与自己的人生信条对不上号?她也不想深究,人群里总有几个桀傲不驯不随大流的散兵嘛。她自己正有许多事烦不清呢。

    想到今天的舞会她就有点不开心,因为海滨从来不跳舞;不过反过来想这样也好,免得招来太多让人不快的目光。杨青和惠芬喜欢跳舞,有人就讥称她们为舞棍儿。惠芬还有点磨不开,杨青头发一甩“舞棍就舞棍。”

    军队里舞会是女人的天下,男子汉们则属于怕羞阶层。那年三、八节,队里办舞会,女生邀男生,男子汉们还是躲在墙角把别人往前推,左顾右盼地嚷嚷“你们掩护我撤退。”杨青和惠芬配对跳,杨青跳男步,这样已经习以为常了。惠芬问过杨青:

    “你舞跳得那样好,可以教教剑涛。”

    “他呀,哪怕他做出一点点最微弱的表示,我也会尽心尽力”杨青撇撇嘴“偏他们总是面子第一,那么好吧”

    今天的舞会东道主别出心裁,办的是假面舞会。一个男生戴了面具,象个形容枯槁的老人。

    “嗨”一个假面兽甩了个响指,摇摇摆摆地一闪而过,把她们吓了一跳。

    谁出的主意?糟透了,跳舞还要戴假面,那么什么时候又能够看得真切呢?从杨青肩头的空隙望过去忽明忽暗闪闪烁烁的灯光里,奇形怪状的假面旋转游动,真还有点神出鬼没的味道。

    “惠芬,你要小心呢,听说海滨最近常和一个女孩子在一起啊。”

    心象被钝刀砍了一下,惠芬难受极了,无论如何也集中不了注意力,那种难受的感觉不是心疼也不是心慌──假如说有某种不祥的预感,而又确知无法逃脱;又象是一个接到死刑判决的人,让他在临行前寻求一点快乐,就是那种心境。

    惠芬步子总是错,看来杨青的脚比节奏好踩得多,她想。

    “我的脚踩起来比地板舒服,是吧?”杨青说“你今天丢了魂了;其实我只是跟你开玩笑,海滨是个好同志,不会有第二个人的。”

    “那些假面真难看,”惠芬强打起精神“你今晚打扮得很漂亮。”

    “所以我们不带假面。”

    “可是我们打扮给谁看呢──四周都是假面。”

    “所以规定不准打扮老天爷,我看见了一个人呢。”

    惠芬一激凌“谁?”

    “别回头,”杨青一个旋转,和惠芬换了个位置“一直往前看。”

    “是──队长”惠芬惊得摇摇晃晃,差点喊出声。

    “有什么好怕的,你是不是要晕倒?”

    “别瞎扯。”

    “破天荒第一回啊,队长从来不跳舞。”

    “我要走了,我不想让他看见。”惠芬说。

    “又不是和你的小情人约会,见不得队长。”

    “我头晕,我心里难受。”

    “老毛病了”

    “噢,青儿,你能不能跟我正经点儿?”

    “我不正经?”

    “你正经得很呢!你那又酸又涩的一张嘴,青儿,算你老公倒霉吧。”

    “你走吧。队长跳舞,你去约会;敌进我退,好战术!”

    “我不是我是去睡觉的啊”“和海滨一起?”

    惠芬使劲地扭了杨青一把:“我可要恼了啊”

    “别恼,惠芬,我立功赎罪还不行吗,”杨青贴紧惠芬的耳根“我去邀队长跳舞,舞会不散,他就走不脱,放心大胆地去吧,你大胆地往前走,没人纠察你──”

    “我跟你说,我不去约会啊,我不去找”

    “好了好了,我知道啦,你去睡觉──”

    “难听死了!”惠芬捂着耳朵从人缝里挤出去。

    杨青笑咪咪的“我说得可全都是事实。”

    说实话,惠芬原来没打算去找海滨,倒是杨青搔得她痒痒的。到哪里去呢?自从队长重申了纪律,要加强督查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单独相会过。她理解海滨的难处,他是班长,并且队长那么信任他、器重他。

    前面影影绰绰的是不是海滨呢?旁边有个人, 是个女的。

    “听说海滨最近常和一个女孩子在一起呢,” 杨青说;杨青说“听说最近海滨常和一个女孩子在一起呢!”

    12章

    那个女的漂亮吗讨人喜欢吗──一一定不漂亮、不讨人喜欢──矮胖的身材,扁平的鼻子,还有一双小眼睛

    “毫无疑问你是个神经质。”惠芬想到读者文摘的测验题,作完后她满心欢喜地去查找答案,赫然入目的的却是这么一句话。

    “我安慰不了自己。”惠芬惊奇地捂住嘴,这话竟然脱口而出。转身走开还是跟上去探听他们的谈话?好奇心,自尊心同时折磨着她、撕扯着她。要冷静!但这样的时候又怎么样才能冷静下来呢?上帝啊,快帮哥们一把吧,男孩子准这么嚷嚷。

    她跑进小树林(他们幸福约会的那片小树林)。倚着那棵老树,抱住它,就象抱住海滨坚实圆润的腰她出奇地兴奋,回忆着盛夏的那一晚,在清凉的晚风里,他们战战兢兢地抚摸和亲吻

    她顺着遒劲的树干上望,见到的是一方闪亮的星空。她和海滨在空旷的操场上,埋在草丛里一遍遍地数星星──难道都是假的吗──那些亲吻,那些相亲相爱噢,天地爷爷啊,惠芬抱住头“惠芬,惠芬!我是不是又要哭了呢?看在上帝的份上,别再让我惠芬跟小孩一样吧。”

    她的激动,缠绕着她的,好几个小时,好几天,好几个星期,好几个月的令人心跳的喜悦,怎么会是假的呢?!

    一定是什么事情误会了,她想起了海滨所有的温言良语,因为他说的并不多,所以每一句都沉甸甸的。

    “我的样子一定难看极了,”她想“要是有镜子,那里面肯定会有一双醋坛子浸泡过的水汪汪的大眼睛。”

    “我闻到一股醋味。”很久以前海滨说过这句话。

    “岂止一股,你不对,要不要再闻闻?惠芬故意把“闻”和“吻”的发音搞混。海滨却好象什么也没听见。

    她想起杨青难过时也和别人不一样──是那么坦然地带着笑,一路轻快地吹着俏皮的口哨,象调皮的男孩子一样。惠芬也想学那样子,但是每次都吹不响,她也只好另搞点自己的特色了。“这不是第一次了,每次不都是我错吗?每次都是我多了心这次可不一样呢,海滨好象 厌烦我了──”

    她真的要回去睡觉了。不过寝室里等待她的也不怎么有味。路过教室的时候,却发现海滨正端坐在教室里忙什么。惠芬泪流满面地笑了,那个人肯定不是海滨。她贴着窗户看海滨在干什么,然后又不忍打搅他,便悄悄地回寝室了。

    推开门,迎面扑来的是乱哄哄的音乐,她不想皱眉头,海滨说皱眉容易添皱纹,但她却仍情不自禁。

    胖姑娘直挺挺地躲在床上哼哼,走调的音乐凄惨惨得不忍入耳。

    “哪不舒服?”惠芬吓坏了,伸手去摸她的额头“你发烧?”

    “你才有病呢──你含沙射影!”胖姑娘翻了个身“太寂寞了,我实在冷清得发慌。”

    惠芬不再理她,脱了鞋,但那音乐实在弄得人心神不定。

    “你有海明威吗?”胖姑娘动了动屁股。

    “没有,也没有琼瑶。”

    “你什么意思好吧,琼瑶已经过时了,你有没有谢尔顿?”

    “香烟?”

    “小说!谢尔顿的小说!”

    “没有。”

    “你怎么这也没有,那也没有,好吧,你有什么?”

    “我有瞌睡虫。”

    “好吧,我还不生气,宽恕是一种美德。那么帮我把那个拿过来。”胖姑娘仍旧没有动。

    “什么?”

    “减肥药,傻瓜,”她喊道“什么都不明白,非要我给你说得一清二楚不可,没劲!”

    夏天要到了的时候,她就开始减肥,正象冬天要到了的时候男生吵吵着练健美。

    胖姑娘盘腿打坐,倚着墙,斯斯文文地呷着汤药,她的眼睛决不盯药以外的任何东西。一副虔虔诚诚的样子。

    “录音机关了吧,太吵!”惠芬说“吃药又用不着伴奏。”

    “见你的鬼去吧,跳舞也用不着伴奏!你又涂口红了”胖姑娘愤愤不平“你们老爱去招惹那些男生,你们又爱扭屁股,啊呀,那叫什么屁股呵,恶心死了,亏他们受得了,我真不明白我不理他们,因为我瞧不起他们,对,瞧不起,他们就叫我胖姑娘,不跟我打交道天地良心哪”

    “够了!好容易盼到周末,就是为了洗洗晦气──活见鬼了。”惠芬有些火了。

    “你骂人,你欺负人,你才是鬼呢,我要哭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事,我就好惹吗?你以为我就要哭了。”

    惠芬拉过被子蒙住头,用手塞住耳朵“你嚎也行,”惠芬的声音嗡里嗡气的,”随你便了, 你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反正今天是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