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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嚣闹市的二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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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喧嚣闹市的二葫声

    爸爸平时叫我小妮儿,我很小,才六岁。可我觉的爸爸似乎很大年纪,像一个老头了。他坐在一块带轱辘的小木版上,怀里抱着他的二胡;屁股下面是他的腿——这条腿很特别:细的手脖儿似的,小孩样的脚丫子从屁股一侧翘出来。爸爸的胡子和头发疯长着,像田野里的荒草。每天清晨迎着早上第一屡阳光,我拉着爸爸从一个破旧脏乱的小胡同出来:爸爸俨然一个战车上纵横捭阖的将帅,手指向那里,那里就是我们乞讨的根据地。有时我们一天换几个根据地。

    爸爸歪着乱蓬蓬的脑袋,随着手臂的轻拉慢送,那泉水叮咚、和风细雨的声音就流了出来!我喜欢听这样的声音,它使我想起了村外田野里缓缓流动的溪水、天空飞翔的小鸟、、、、、、可我的记忆只能到这里,以后、、、、、、、直到我恢复记忆时眼前就出现了我这个拉二葫的残疾爸爸。虽然他靠乞讨养活着我但我还是喜欢他,我知道在这个城市里爸爸是拉二葫最好的一个。我喜欢听二葫,所以我喜欢爸爸。可我不知道爸爸喜欢不喜欢我,说真的,我从没有看到爸爸笑的样子,就是有人扔到他脚下木盒里一张块块钱时,他也就机械地冲人家点点头。而我却高兴的围着爸爸蹦来跳去,其实我很想对他们[她们]真诚的道谢,哪怕笑一笑也好啊!可我没这个胆量!在我眼里这个城市是一个美丽晶莹的水晶宫殿,宫殿里的小孩都是公主和王子,而我只能站在透明的宫殿外,偷偷的打量,悄悄的模仿!我听不到他们[她们]说话的声音可我相信一定与爸爸的拉的二葫不相上下,让人沉醉不已。

    有一回,爸爸在街头拉起了二葫,他的脚下放着木盒,木盒里已有了几张皱巴巴的角角钱。我呢,是躺在他的胳肢窝里的,仰望着灰白的天空,听着二葫,沉浸在对家乡的朦胧追忆里。突然我的安静被一声讨厌的汽笛声打破,我懒散的看着大街,这流动着车流人群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就像一条流淌在玻璃桶的河。我心里有了谈谈的忧伤,也不知为的什么,难道仅是为自己进不去这条“玻璃的河”吗?就在这时,一个可爱漂亮的小男孩一头闯到“玻璃河”外来,直直站在我面前,看着我笑笑的,目光里充满好奇和友善。我一时高兴荤了头,也不知那来力量和自信,下意识的抓住小王子胖乎乎的手。那只手是那样的白净、柔软和温暖,让我那干瘦黑巴的手感到了难堪,它开始缓缓下滑、、、、、、、这时一个贵夫人也闯出“玻璃河”来,恶狠狠的盯了一眼,随后我看到一只扬在空中的手向我的脸落下来。我听到了一声脆响,它完全淹没了爸爸那二葫的咿呀声。我捂着火辣辣的脸,看着贵夫人一把扯起漂亮的小王子闯进了“玻璃河”里。我一直看着小男孩在车笛人流里消失,好象失去了一点什么!这种感觉以前从没有过。爸爸依然没有说话,他拉二葫的样子还是那样专注。我很委屈的拱进爸爸怀里,听着咿咿呀呀的二葫声睡着了。醒来时正是城市人下班的时候,蜂拥的人流流动着,车笛声彼此起伏。我揉着双眼从向木盒里看。我们的“战果”并没增多多少,我有点忧伤。爸爸曾许诺给我买一个玩具狗的,如果能赞到足够的钱。这种淡淡的忧伤没有停留多长时间,一会我就高兴了,围着爸爸玩起来。我从不离开爸爸身边两米远的地方。街上流动着“人河”很多人向我们这边看,一批一批过去了又回过头来,为此我感到小小的骄傲。

    偶尔我会看到一张角角票飘进木盒,我会手舞足蹈的向那人回以灿烂的笑,可那一张张脸都是严肃冷漠的。我真渴望他们[她们]给我一个微笑来代替纸票啊!渐渐地,我不再对我的奢望憧憬着,我眼中的汽笛人流是属于另一个世界,我们靠这个世界里的人可怜寄生着,却和它一点关系也没有。

    我们的小屋只能摆下一张小床和一张吃饭的小方桌。小床是我睡的,爸爸晚上收起饭桌,打地铺。夜里我躺着睡不着,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到爸爸卷在那,像堆破烂。我对自己的样子也很模糊。白天有时我们从楼前一块明亮的大玻璃前走过,里面会出现一个脏兮兮头发盖着脸面的孩子,穿着一身说不上什么颜色的衣服,那就是我吗?我弄不清自己是谁,其实我也没必要非认清自己的样子,我在城市里把自己丢失那又怎样呢!只要有爸爸在身边我就感到快乐幸福。夜晚的月亮像一个银盘,挂在村边一条污水河上空。我站在河边一颗柳树下,望着黑黢黢的河水,河水缓缓流动着,散着潮湿的腥臭,我们的胡同里到处都是这种气味,我早就习惯了。我手里拿着一个粽子,小口小口吃着,我要尝出它的味道。那是端午节的爸爸特地买给我的。爸爸坐在我腿边,怀抱二胡拉起一首我很喜欢的曲子。曲子很忧伤,爸爸拉的很投入,我能听的出来。皎洁的月光下,爸爸的手颤抖着,眼里滚出几颗泪。我也觉得今晚很难过,我真想对着月亮喊一声妈妈,可我知道喊也没用,因为我没有妈妈。听说月亮里有嫦娥,我要有一个长娥妈妈,该多好啊!可它离我这么远,能听得到吗!

    爸爸就是在那个端午节后失踪的,我忘不了那晚的粽子、忧伤的二葫,还有爸爸的眼泪和我的伤情!那条缓缓流动的河水和那弯皎洁的月亮。爸爸不见了到现在已有老长时候了,我记不清月亮圆缺了多少次,耳边的二葫声不再响起多长时间了。每当我迎着第一缕微弱的晨光醒来,以为爸爸就睡在我的床下,而我惺忪的双眼中出现的总是那一张带轱辘的木板——那是爸爸的“战车”我曾骄傲地拉着它走遍了这个城市最繁华的地方,把爸爸悠扬的二葫声送给这个城市的很多人,可现在我没有了我的骄傲,只留给我这辆毫无意义的“战车”那驰骋“战场”的“将帅”去了哪里呢?我多少次站在村口的柳树下,望着晶莹的月宫,月宫里的“嫦娥”能看到我的眼泪吗?

    我从没停止过寻找爸爸的脚步。为此我磨破了鞋子,我的脚趾裸露在深秋的风里,不知名字的树叶在我脚下唰唰响着。我依旧穿着夏天的衣裳,我的花褂子盖着膝盖,我的头发被风吹得很乱,它固执的阻挡着我的视线。我记得爸爸以前说过一句话,他说:“妮儿,爸爸是残疾,可咱不要饭,咱用手艺养活自己!”说完就庄重的拉起了二胡。可我现在多悲伤啊!我没有什么手艺,只有一张嘴。事实上在爸爸失踪后的第一天我已经开始了我的乞讨生活。那时中午早过,我在爸爸常去的一个广场上转悠,希望能看到爸爸。一个女人路过我时,随手塞到我手里一块热乎乎的东西。我抬起手,原来那是一块热地瓜,地瓜被咬了几口,冒着香喷喷的热气。我饿极而消失的饥饿又回来了,双手捧着大口吃起来,顾不得回头看一眼那个施舍我的人。吃完地瓜,双腿又有了力气,重新踏上寻找爸爸的路途。寻找的路上,我没有再碰到主动给我东西吃的好心人,可我会去讨要。比如我看到身边有一个吃东西的人,只要肚子饿着就会上去讨。不给就站在他[她]跟前不走,他[她]走我也跟着走,像一个跟屁虫。一直到理智确信对方不会舍施,我才退下来寻找别的主。我慢慢发现很多人都躲着我走,好象我是一个会吃人的小疯子。我心想我有那么可怕吗?我不过要几口吃的,哪怕是一口呢,我也满足了,为啥你们这么怕我呢?我弄不清这些城市里的大人们是怎么想的?我肚子太饿,我讨不到吃的,所以我开始讨厌这个美丽繁华的城市和生活在城市里的衣着光鲜的人。

    我空着肚子在大街胡同里游荡,身边到处是花花绿绿的人流。那高级轿车里坐着什么样的人呢?我胡思乱想着:他们[她们]也是一个头两条腿,头上有鼻子有眼,腿上有脚丫子吗?如果有脚丫子也是五个指头不一样长吗?他们[她们]拉出屎也是臭的吗?”一类的问题也会在我幼稚的脑袋里出现。我想像不出他们[她们]城市人的一天是怎么过的,而我的一天都是在行走中过去。我的肚子总是饿着的。爸爸在的时候我从没有饿过肚子,所以我很想爸爸。我在心里一遍遍呼喊着:“爸爸,你在哪呀!我饿呀!爸爸,你知道你的二葫声我多久没有听到了吗?爸爸你不要我了吗?你丢下我谁给你拉“车”啊!”我多想躲在一个墙角里悄悄地哭一阵,可到处是人流,横着的,竖着的,容不得你停下脚步挡住别人的路。我忍着伤心找不到那没人的角落为自己哭泣!

    我开始向一些小面食店里去讨吃的,虽然一般是给店主哄出来,可我一点也不害怕、不在乎,因为我认准了一点:他们[她们]对我不会怎么样,更不会打我!我毕竟是小孩嘛!从这家哄出来,我就去那家讨,因为干我们讨饭这行最重要的是毅力,是坚持。这是一个比我大两岁的男孩告诉我的。他毫不保留的把他的讨饭诀窍告诉了我,为此我一直感激着,心里把他拜为师哥的。有一回,我终于在一个火烧铺里讨得一个肉火烧。火烧热乎乎散发着诱人的香味。我在污水横流的油腻的胡同里走着,双手捧着那个热火烧,不停的把玩着,说实话我真舍不得几口把它吃完。我左手颠右手,倒腾着火烧玩,一不小心火烧掉到地上,同时一只癞皮狗在我眼前很快的跑过。我赶忙低头,却不见了我的火烧。远处我看到那条癞皮狗正抻着脖子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然后摇摇尾巴满意的走了。我知道生气火烧也不会从狗肚子里变出来,便冲着狗的背影骂了一句,又继续乞讨。其实长时间来我早分不清自己的任务是在找爸爸还是找吃的,或许找吃的更重要一些,因为我的肚子一直在咕咕叫着,从没有停止过。我对爸爸的样子已开始模糊起来,印象中似乎是荒草一样的头发和胡子,就他的二葫声也不再激荡我的心灵了。我才六岁,我不会记得很长的往事,眼下我想像的最多是火烧、包子,馒头一些吃物的模样,我关心是我的肚子。

    那天中午一个小吃摊上围着很多人,钞票被一双双白净的手捏着伸向一个带着白帽子的胖女人,热气在人们头顶盘绕着,一阵阵诱人的香味四处蔓延。我从大人的腿缝里钻进去,一笼热包子正好擦着鼻尖,我知道向店主讨也是白讨,不如、、、、、、没有多想,我就看到我的手已悄悄抬起,然后猛一把抓住两个包子,挤出人群跑了。后面立刻纷纷传来,抓小偷啊,抓小偷啊的声音。我顾的不回头看,扯开两条细腿没命的跑。我隐隐听到后面有一个咚咚咚的脚步声,一直甩不掉。我正想回头看时,我的胳膊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了“看你哪里跑!可恶的小偷!”我茫然回过头,眼前是一个扎着白围裙的大汉,吃人的红眼睛盯着我,肥厚的大嘴呼哧呼哧喘着气。我看到他身后就是那个包子铺,我并没跑出多远,围着的那些人正朝我们望着,路上闲人越聚越多,用稀奇的眼光看着我。我的目光在他们[她们]的盯视下躲闪着,心里慌乱着,我不知道这个大汉要把我怎样?我第一回做小偷,小偷被抓后是什么结果,我不清楚,所以我茫然的等待着。“你这么小就做贼,长大了还了得!你这可恨的小偷!”大汗说着一个蒲扇大的巴掌落在我的脸上,我的脸就扭转了方向,原先它是向着那个包子铺的,这回却面向了理发店。理发店门口站着一个抹着口红擦着胭脂的女人,冲我怪怪地笑着。我的半边脸又麻又热,我手中的两只包子滚到了一边。“小女贼,你给回过头来!”大汉的两只手在我肩膀上一扭,我就面向大街上的观众了。

    “让大家好好看看这个小偷!她的父母肯定也是小偷!不信你们去问问她!”大汉捏住我的一只耳朵,使劲向上提“你说你说,你父母是不是小偷?”在大汉的手的作用下我也慢慢的涨高,开始用脚尖站着。我没学过芭蕾舞,所以我站不稳当,而大汉的手还在提着我的耳朵上升,我的身子因站不稳而摇晃起来。“说,快说,你父母也是贼?”我真想大声说“我没有父母!”可我的喉咙被棉花堵着似的,什么也说不出来。“你是哑巴,为什么不说话!”大汉这么一说我更闭紧了嘴巴不让它发出一点声音。同时,我看到我的双脚竟缓缓离了地面,我想像不到我的耳朵竟生的这样结实,没能扯下来。我不知道自己的体重,但风告诉我自己不会比路边的竖着的木牌子重多少。

    终于我听到自己嘶哑的哭声,时断时续,就像黄叶被人踩碎的声音。同时我还看到很多人伸着手指,嘴巴一张一合的。然后我觉得我的脚触到了实地,结结实实的踩在地上了。我依旧站在那,低着头,我不知道该结束了还是没有完,因为我看到很多条腿还是把我围得水泄不通,一点没有走开的意思。我纳闷,街上咋会有这么多闲人!他们[她们]难道没有事做,可我还要找爸爸呢!而现在我的肚子正咕咕叫着。突然我眼里的腿开始骚动起来,我暗喜,看来大汉是放过我了。我小心翼翼抬起头来。顿时,我惊呆了!惊呆过后竟有片刻的欢愉。我欢愉的是终于被人注意了,而这目光都是冲着我来的,就在我爸爸拉二胡的历史上也没有这样壮观!可是欢愉毕竟是短暂的,我看到大汉在乱糟糟的腿缝里捡起我偷来的两个包子,向我走来。“你饿了吧,吃吧,吃吧!”我感到一只大手捂在我的嘴巴上,我闭着嘴,脑袋左右摆动着,拒绝那两只在路边污水里泡过的包子。“噫,还挺犟!”大汉抬起闲着那只手使劲按住我的后脑勺,不让它乱动。两只手虽然配合的很好,但我的嘴紧闭着,包子馅和汤汁涂了一脸。这时我看到人群里有人交头接耳,指指点点,嘴张合着发出蚊子一样的声音。大汉的手突然放下来,对着我吼了一句:“滚。”然后扭头大摇大摆走了。大汉走了,人群开始从外面散,眼见着稀薄下去,最后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街上又恢复了老样子,各人走各人的路,没有人再对我感兴趣。我成了以前的我。莫明地有失落感。我摸了一把嘴,又上路了。

    我知道这里是火车站广场,爸爸曾把这里作为“根据地”很长一段时间。太阳第一时间来到这里,斜斜长长的人影在广场上晃动。我发觉我现在对阳光的热爱已胜过寻找爸爸的渴望。今天真是好兆头,我在桥头垃圾箱里发现一个白馒头和几个苹果。我把它们装进一个塑料袋。提着。我不再渴望听到熟悉的二胡声,急需的是一件棉衣,只要能挡着风就行。这几天我几乎转遍了城市所有的垃圾箱,我仅有一双鞋子根本不像鞋子了,好在有个好心的阿姨曾扔给我一双袜子,救了我的脚,使我行走在这个滴水成冰的城市里。我记不得我有多久没照镜子了。我的头发像风中的杨柳遮掩了我的视线,我的手皴裂开一道道血口子。我在广场上游荡着,我向每一个经过我身边的人伸出我那双黢黑皴裂的小手:“大叔!大婶!行行好吧!”我像一个小瘟神,碰到我的人逃也似的纷纷走开。我不感到难过,我早已不相信同情。相反,我有时会恶作剧似的追着一个目标不放手。我一把扯住对方的衣角,被动着跟着走,嘴里反复的念叨:“大哥,大姐,行行好吧!给两个花!”有时难缠能使我达到目的,大多时候我是被对方厌恶的甩开,像驱感赶一只讨厌的苍蝇。

    北风吹起,我凌乱的头发在空中咧咧飞扬。我的眼界豁然开阔,满眼的高楼、车辆和人群,将我包围。可这一切又在我身之外,就像我在家乡看过的一场电影。我为此沉浸其中,却终是一副画面。我摸不到画面里面的人物,闻不到气息,也听不到声音。太阳高高的挂在城市上空。此时,我最喜欢的太阳,虽然它离我是那样的遥远,可它的温度和我密切相关。我站在广场,仰着脸看着太阳。我多想把它抱在怀里,那样晚上我就不会因为寒冷整夜失眠!我就地坐在阳光里,拿出我捡到的馒头肯起来。真香!吃完馒头,我又吃了个苹果。最后一口吃到一个坏癍,我呸呸地吐着!肚子里有了东西,双腿就有了力量。为了下一顿饭,我又开始了“工作”我弄不清车站广场咋会有这么人?他们[她们]提着包,拖着箱,行色匆匆为的什么?这时我又想到了家乡村外那条小溪、那抗着农具在地里干活的我的大伯、叔叔、婶婶们、、、、、、、我多想回到家乡啊!

    太阳渐渐西沉,到现在为止,我的晚饭还没有着落。我知道我不能气馁,经验往往告诉我“胜利在于最后那一点坚持。”于是,我更卖力的工作起来。一个穿着棉大氅的人被我死死扯住衣角。他穿得这样暖和,我认定他一定有钱。我像一个无赖,吊在他的臂膀上被他拖着走。“滚,滚,小鬼,没钱给你。”“给钱,不给就不放。”我现在根本顾不的什么,为了肚子,为了我的小命,我必须坚持。“呸,你这个小诬赖!找打!”那人胳膊用力一甩,我在他身上打了圈,硬是没给甩下。“操,找死!”他生气了,扬起巴掌在我脸上打了下来,然后猛地一推,我就仰天倒在地上了。我摸了摸嘴角,热乎乎地流了下来,是血。我没有放弃目的,猛地反扑上去,抱住那人的双腿,被他拖着走。这样的场面又引来围观的人,就像那次的偷包子事件。为了这种久违的感觉,我心中充满了莫明的冲动。呵!我终于又被关注了!突然那人停下来,掏出钱包,手一扬,一张纸钱在我身边飘下。我立刻松开那双腿,拣起钱放在眼上看,是五块。我嘿嘿笑了,顾不得擦去不断流着的鼻血。这时,一些围观的人纷纷上前,弯一下腰,一张张钞票飘落在我面前。直到人纷纷离去,我的脚下散着一个花花绿绿的圆圈,就像一朵盛开的菊花。我蹲下来,一张一张拾起来,激动的哭了。

    我揣着这一笔从没有过积蓄,像揣着一团火。它会使我过上一段衣食无忧的日子。此时,天暗淡下来,广场的人渐渐稀少。走的人更匆匆了。我在广场上游荡着,不知哪里是我的归宿。我走下广场,路两边很多小吃摊,热乎乎的包子、油饼火烧,卖饭的在卖力的吆喝。我迈着大步走向卖包子的,拿着一块钱骄傲地大声说:“买两个包子!”卖包子的看也没看我,卖给我包子,又去忙自己的了。我接过包子,有点失望,他为什么没有看我一眼?难道他不认得我这个讨饭的,现在也向正常人一样买包子吃了!

    天黑了。路上的人突然散没了,只有车辆亮着灯来回穿过。我又回到广场。广场上的路灯散着淡淡的光。风更大了,我使劲抱着着双肩,活动着僵硬的身子。忽然,我听到有二胡声隐隐飘过。我警惕着四面看,什么也没发现。我跑下广场,四周寻找,没有发现爸爸,二胡声也没有了,我知道自己听错了。是幻觉。风从空荡荡的广场穿过,我单薄的褂子鼓荡着,有种要飞翔的感觉。我多想化成一只鸟儿,飞到月宫里。月宫里的一定会有温暖的床和火炉,嫦娥阿姨会给我讲故事吗?我坐在冰冷的石阶上,抬头望着夜空。月亮泼下水一样冰冷的月光,我把头埋在双腿间,躲避着寒风的侵袭。一只野狗低着头在广场上转悠,不时抬头向我这边张望。我害怕了,站起来,顺着石阶下去。下面是公路,汽车夹着风呼呼过去,一次次把我掀到路边。沿着公路向里走,进到一个桥洞里。桥洞很长,漆黑一片。我高兴极了!终于有了一个躲避风雨的好地方。这时一辆车穿过,灯光中我看到桥洞两边横七竖八的躺着很多人。竟有几个也是和我一般大的小孩,不同的是他们[她们]依偎在爸妈的怀抱里,有着疼爱。

    “来,躺这儿!”我正傻站着,不知怎么去睡觉,一个女人沙哑的声音的在我耳边响起。此时我的眼睛已适应了里面的黑暗,我看清了,歪坐在我眼前的是一个三口人家。躺在两个大人中间的小女孩已经睡着了,两个大人都是很长的头发,分不出爸爸妈妈来;他们的脸一定也很脏,黑夜里却看不到。他们脚下堆着大大小小的包。看我不动,他们站起来,其中一个上前拉着我的手,说“孩子,天冷,在这儿对付一夜吧!”一个男人的声音,像极了我的爸爸,于是我就在熟睡中的孩子身旁躺下了,他们又在我身上盖了被子。铺上暖和极了!一会我双眼就迷糊起来。朦胧中听到有人说话,强睁开眼睛,看到两个大人坐在我脚边说话,他们说的很低,听不清什么。我的眼皮沉重的对什么也没有了兴趣,又沉沉睡去!终于我听不到外界的任何声音了。

    天将明的时候,一对幸福的三家之口,从天桥底下走过。年轻漂亮的母亲突然惊叫了一声:“呀,老公,你看路边睡这么多人!”

    潇洒大方的父亲不屑地睥睨了一眼说:“有啥奇怪的!哪个城市里也有着这些垃圾一样的人。真是影响市容,政府应该把他们[她们]清理出去。”

    母亲不说话了。这时,孩子从他们手中挣脱出去,跑到一个长头发的女孩面前。女孩正躺在一个破禄子上睡觉。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她身上什么也没盖,单薄的衣裳被风吹起,露出通红的肚皮。

    “妈妈!”小女孩跑到父母面前说:“那个小女孩真可怜!她身上没衣服穿,我能把我的棉袄给她吗?”

    母亲的眉头立刻皱起来:“可怜的人多的是,你能可怜过来!走,快走!”母亲和父亲牵起女孩的手快快的走过去。

    那个睡梦中的女孩就是我。梦中的我正依偎在爸爸的怀里,耳边响着我熟悉的优美动听的二胡声。[完]

    通联:山东省淄博市张店区阳光馨城5号楼四单元602

    作者:段义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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