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小说网 > 段义斌文集 > 冷风萧瑟的街头

冷风萧瑟的街头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最后的超级战士铁骨铸钢魂权谋天下:姑姑太撩人特种兵之军人荣耀张雯小龙雯雯错误的邂逅重生之绝世弃少程璟然赵苏禾

一秒记住【书香小说网 www.shuxiang.la】,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我紧跟着六猴儿在白花花的阳光下穿过几条公路。六猴儿在人群的缝隙里蹦跳着,我紧跟其后。那是一条新建的商业街,街很宽阔,两边尽是低矮的门头,磨沙的玻璃。晚上来,里面会发出一团团暧昧朦胧的光,一直弥散到深夜至黎明。夏季,门头两侧,会有几个妖娆艳丽的女郎,穿着性感深露的丝缕,搔首弄姿地向来往行人拉客。这种地方我没来过,这次是迫不得已。

    街边有个休闲场所。六猴儿热情的按我在一条石凳上坐好,眯起两条眼睛缝诡秘的笑了笑,转身。我目送他一蹦一跳的躲避着车辆,过了街道,消失在其中一个门头里。我看到门头上方竖着“恋歌房”几个红色钢铁大字。当时我在想:如果六猴儿过马路不幸给车撞死,我会偿命吗?或者被警察逮个正着,我又会付什么责任?因为他这是在为我办一件事,代价不过是我请他自己吃了一斤羊肉汤,我在他旁边陪着干吃了几个五香泰山火烧。事情是这样的:中秋临近,姐姐打来电话,说,母亲病了,务必要我在中秋回家一趟。还不断地唠叨着母亲一贯唠叨我的话:大胜啊,啥时你能找个对象成个家!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你自己要抓紧啊!、、、、、、我知道姐姐传达的都是母亲的意愿。母亲的殷殷叮咛和期盼,不能给我精神的鼓励和情感的安慰,相反,会令我恐慌和愧疚。我何时没有惦记着自己,可神没有赐福给我爱情的权利。我在城市里建起一座座漂亮的高楼大厦,晚上只能几十个人打地铺挤在一间阴暗潮湿的破工棚里;陪伴我入眠的没有美妙的音乐,只有外面呼啸的风和无休无止的疲劳。人生的又一个最金黄的十年就这样在一个破工棚里过去了,现在我三十岁了。除了身体是神赐的,陪伴我的只有一个装着日常换洗衣服的包裹和一个破旧的被盖卷。这两件物什随着我南征北战,游历了多个城市,成了我精神上的皈依。父亲早逝,母亲又多病,不得不使我几次爱情半路夭折没结成正果。我能抱怨吗?不能。因为这是神在考验我的灵魂砥砺我的意志,就算终生没有得到正常人享有的快乐,我也一定相信是神在眷顾我,赐给我了一个健康的身体,或是蒙福给我,让我做了一个超出性情和物质外的殉道者——这是上帝赐予子民的最高荣誉。忘说了,我是一个普通的基督教徒。我能抱怨生活的不公吗?圣经是主张孝敬父母的,所以我一定要满足母亲病床上的心愿:领一个媳妇回家。这不,六猴儿给我租媳妇去了,虽然有点违背伦道德,但我相信上帝会知晓我的苦衷原谅我的过错。

    我坐在石凳上,吹着凉爽的中秋的风,眼中的景象如电影中的镜头,不间断的闪过。我矗立在虚幻的空间里,看着时间之外的纷纭众生,突然产生了一种真正的皈依的感觉:我到底是谁?我为什么活在这个世界上?我庆幸自己是耶和华的一个子民,我意愿将神的福音传到地球的每一个角落,赐福到每一个人们心中!而我的母亲却因得不到子孙绕膝的欢乐而抑郁寡欢,卧病在床!容神的蒙福,我已将己身的贫困化作财富、忧伤化作快乐、疼痛化做享受,却不能忽视有着肉体之身的母亲的所有的痛苦和欢乐。六猴儿的突然而至,击碎了我的胡思乱想。

    “看你傻忽忽的,又在想些邪魔歪道!”六猴儿在我脑门上拍一下:“看,媳妇给你找来了!”

    于是,从他身后闪出一张冷漠的年轻女孩的脸。脸是椭圆的,未施粉脂,耷拉着眼皮,一副疲倦的样子;她的嘴唇似乎在和她的精神作对,红桃花般盛开着,极力将她疲惫困乏的精神向高出拔着拽着,却死不见效,就如一个年富力强的太监面对着后宫佳丽无数。

    “就是他?”女孩指着我看六猴儿。

    “我哥们,照顾点些!”六猴儿说着向一边走去。女孩走向我的同时,我也站起身来,在相距半米处站定。我们彼此打量对方。而我注视的是我比她高不了两公分,而她还是穿着拖鞋。

    “嘿嘿——”我听到自己傻笑声,脸随着也红起来。我看到女孩的眉头皱起来,下巴合微微动了动,便发出一种委婉的悦耳动听的声音。

    “你傻子呀?”

    “嘿嘿!”我又笑了笑,从裤兜里摸出两张大团结递过去。女孩扫了一眼,转身,冲着远处六猴儿的背喊了一声。六猴儿机灵一个180度,蹦跳着奔来。

    “又咋了,不是都讲好了,我朋友可是一个大孝子,谁他妈不是娘养的,就给哥个面子嘛!”六猴儿一把搬过女孩的肩膀脸贴着脸嘀咕。我知道女孩是不想做我这个买卖!我的皮肤又粗又黑,衣着土气,皮鞋又不亮,嘴巴也不听使唤,只会傻笑。可我心里亮堂着哩!你不就为的钱嘛,我把手重新伸进口袋,里面还有几张票子,那是我准备回家时给母亲买滋补品的。就在我准备掏出手时,六猴儿摇头晃脑走过来,同样搬住我的肩膀,贴着我的脸“哎!”先是叹了一口气,又捻着指头说:“人家闲钱少,你看这、、、、、、?”

    “她要多少钱?”我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裤兜里的手攥的紧紧的。

    “六百。”六猴儿看着犹豫不决的我说:“实话跟你说,人家才十八岁,坐台半年,从没跟男人睡过觉,还是处女呢!这样的好事哪儿找去!”六猴儿对我挤了挤眼。

    “我只是带她回家看看,从没想过、、、、、、”六猴儿打断我的辩解:“总之,反正人家得陪你一个晚上,你干或不干,那是你的事,可一个大姑娘的贞操名誉难道连六百块钱也不值?”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别我了,要不我可不管了,你和她商量去!本来人家一贯零售,不愿出租,这也是看了我的面子!”六猴儿的脸唰地拉下来。

    “我、、、、、、、”我急的一把掏出口袋里的手来“钱就这些,愿不愿意随便。”

    六猴儿接过钱,理理顺,尖着指头捻捻,又帮我塞进口袋。他向一边背对着姑娘喊了一声。这时我才发觉女孩竟是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倾泻下来。女孩过来,她的脸依旧是冷漠疲惫,六猴儿一个劲说了不少好话,女孩才勉强点点头。这样,我和女孩就在六猴儿的协议下搭成了口头协议:我交给女孩五百元钱,女孩租我两天使用。

    我不知道女孩的名字,不,是我“女朋友”的名字叫什么?不如暂且称她两天“梅”吧。我和梅做上了中秋节早上第一班汽车。我们并排坐下,引来几束惊诧的目光。我知道这目光一定是为梅而来,我也忍不住斜着眼偷偷打量着她。此时打扮起来的梅却很引来注目,身材流畅、朴素高雅,一头披肩长发随便挽了一个结,头绳一扎,就是一种自然时尚的美。而且她也接受了我的建议,一张素面,清秀大方。神情也一扫作日疲倦,饱满而含蓄,眼睛清澈脉脉,颇有东方佳人的仪态。我再是傻子、木人,此情此景下,也难免不飘忽动情。梅外秀慧中,不用看就猜着了我的心思。汽车出站不远,我的手被她握住。那是绸缎一样滑腻的手。我们握着彼此的手,相对无言,触手可摸而心似远在天边。

    还是家乡的那条林间沙子路,还是村头那棵树冠映天敝日的老槐树以及槐树下那块光洁的青石板——它承载过多少母亲眺望的目光。而现在母亲没有在石板上坐着,让我在那慈爱的目光里,迈上那段被反射着亮光的石板路。

    “母亲在这块石板上等了我十年了!这是第一次没来!”我指着那块青石板对梅说。这是几个小时的路程中我说的第一句话。

    “是嘛!”梅淡淡地说。

    母亲躺在病床上睡着了。她的脸比以前瘦多了,黑多了,颧骨高高凸出来、眼窝深深陷下去。姐姐从几百里的的娘家赶回来,侍侯母亲有一个礼拜了。

    晚上,我们家来了好多邻居乡亲,男女老少,围在一起说笑闲扯。我晓得他们是冲我“女朋友”来的。梅腼腆的笑着给他们倒水敬烟,分发我带来的水果。母亲精神备好,她一惯忧伤沉默,现在却有说有笑,陷下去的双眼,炯炯有神。这是我从为见过的母亲的神情,让我倒有点尴尬,但我相信这是属于母亲的幸福。它是这样的短暂和姗姗来迟。人们都走后,已是深夜。姐姐已经睡了。我坐在床前剥着橘子,一瓤一瓤掏出来,塞进已显干瘪的母亲的嘴里。她过早灰白的长发铺散在枕头上,黄表纸般的脖颈似乎经不住盈盈一握,我想到了深秋暮风中的枯枝败叶,我听到了母亲肢体咔吧断裂的声音。母亲突然老了,我竟早没发现。母亲干枯的嘴巴机械地反刍着,眼睛依然亮亮,如苍穹边际的一颗寒星,虽然转瞬即失,依然顽强的发出它的余光。

    “回来,就好、、、、、”母亲的一只枯瘦干黑的胳膊突然顽强的伸到我面前来,那干硬的手指迅速的在我脸上滑过,垂落在床沿上。我小心翼翼的掬起那只手,就像一个经过岁月磨噬的根雕艺术品,轻轻在脸上摩擦着;手臂上几条干瘪的血管历历在目,一缕黑色血液庸懒的流着,随时都有停下来歇歇的念头。

    “再给我剥个橘子!”母亲的声音充满喜悦,表情中带着童年的顽皮。梅这时走近来,接过我手中的橘子。我看着她神情凝重的一瓤一瓤掏出来,送进母亲的嘴巴里。

    “多俊的闺女!”母亲的嘴吧唧的很响,我很想笑,就笑了。母亲也笑了。梅没有笑,眼中却生出一种怜悯。母亲的手在吧唧声中伸到枕头底下,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个红布包。

    “这个,给你!”母亲把红包硬塞进梅的手里,橘子落到地上。

    “去歇着吧。”说完,母亲头朝里侧卧着,不再说话。我知道母亲并不困,却不想再打扰她得到的幸福。

    我领着梅走进属于我们俩的卧室。我不知怎样度过这尴尬的一夜,同样,更不知明天怎样开口向母亲辞行。但,我对梅的角色是满意的,单是她亲自给母亲喂橘子就足以让我感动。

    “给。”梅坐在床沿上,手一扬,红光一闪,那个红包命中我的胸膛。我将红包打开来,是五百元。

    “见面礼。我们这的规矩。你能再陪母亲两天,钱就是你的?”我把钱在空中扬了扬。我知道这个动作做的有些过火:我应该谦卑的捧着它双手呈上去。眉却没有怪我,只轻蔑的笑笑。

    “钱!我不缺。这地方挺好,我想过几天再走!”梅说完,脱了鞋面朝里躺在床上。

    梅又义务当了我几天“女朋友”为了报答她,我没有动她一个指头,甚至想也没想过。

    走时,母亲在姐姐的搀扶下送我们到村口。走出很远,我回头——母亲依然固执的站在村口。我仿佛还能看到她灰白的头发在风中飘扬,她鼓荡的宽大的褂子包裹着一截枯桩似的身体。

    回去的路上,梅对我说:“你应该待在家里。”

    “可我要挣钱给母亲治病?”

    “你母亲活不了多久了!”

    “放屁、、、、、、”我听到一个不属于我的声音,炸雷一样将我的思绪炸的七零八落。我惊慌的四处寻找声音的来源,却发现满车乘客惊诧的盯着我看。我又去看梅,梅点点头说:“这才像个男人!”

    到了车站,梅把一个什么东西塞进我的兜。

    她说:“知道为什么跟你回家?”

    我木然摇头。

    “我是一个孤儿,从小没见过父母——”说完,梅下了车,消失在人海中。我没想到的是:梅在我的兜里塞进三千元人民币。

    回到工地,我听到一个重要新闻:六猴儿犯事让警察给抓了。

    我去梅所在的那个恋歌房找过她,女老板说,她辞职回家了。我问她家的住址,女老板杏眼一瞪“滚。”于是我就滚了出来。我不甘心,一连又在对面那个休闲场所蹲了几个晚上,依然没有见到梅的影子。我确信她是不在那了,或许真的回家了?

    半月后。那天我正在干着活,队长喊我接电话。姐姐在电话里的声音微弱而细小:“弟,你快回来一躺,娘不行了!”接下去是姐上气不接下气的唏嘘声。那一刻,我感到整个天地都僵滞了。

    “弟!”姐抑制住抽泣说:“娘说要你们一块回来!”

    “是,梅——娘没有忘记她?怎么会忘记呢?娘要看一眼自己的儿媳妇,她才能放心的去、、、、、、”我一路狂奔着,泪水在风中飘扬。我在恋歌房前徘徊着。我没有别的地方可去,我渴望出现奇迹——遇见梅,求她再客串一回我的媳妇。恋歌房里氤氲着一团粉红的光,女人的影子在光里摇着,缥缈的男人歌声从里面传出。大街上冷冷清清,暮秋的风一阵阵吹来。夜已很深了,我觉得该是离开的时候了,于是,我一步一步走下去。我听不到任何声音,城市沉睡着。我走到一个十子路口停下来,再也不知迈向哪了。路口的红绿灯不停的闪动着,我看到灯的周围笼罩了一层五颜六色的雾,在月光的反射下,很美。

    “嘿嘿!”我听到自己在笑,心想:“难得有这么清静的夜晚!”于是,我感到自己靠着灯杆的身子在下滑,然后我就倚着杆子坐下,轻轻地闭上眼睛。就此,睡着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