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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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九0年四月,对中国来说是个什么样的天气呢,历史终于走过了今天,许多可以追嗍乃至回味的往事,都在理智的脉络下做一个文静的行人没有谁会大吵大闹的,平静的夜最要温馨的一切,她的心灵也在这皎洁的月光下无助地走着,四周油绿的苗圃陪伴她只影的喃呢,这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呢?

    ——他去了!

    是的,那个天真的小伙子,对什么都是满腔热血的她的未来的丈夫,在血与火、正义与邪恶的搏击中,无声无息的,远离了他的父母、亲朋、校园,无谓地殉道了;可她竟没有哭,自是孤独地走着,远离了的手挽手有说有笑的日子,却那样鲜明地逼近,那次分手的情景,又怎能从心中抹去呢?

    ——我要走了

    ——哦!

    她知道他要去的地方,那是个专在生活制造激动、谣言、口号以及孕育暴力的地方。她的朋友,不,未来她可敬的丈夫,禁不着一个青年职责的感召,义不容辞地投身其中,那里多的是热血男儿,烘托他们的是千千万万的同情、赞助、支持

    ——等着我,会有好消息的

    ——再迟几天好吗?

    ——傻孩子,我们都是青年人,青年人要有青年人的朝气和责任,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我必须走,这是责任、良心、义务

    她还能说些什么呢?他有自己对事物独特的见解和看法,国家之难,匹夫之责,去就去吧,也可多长些见识、增些才智,可她却不知说什么好,只是呜咽着

    ——有什么好说的!她没有去送他,父亲发来的母病危的电报拌着了她的脚,可她却不明白他竟值得为此而一去不归呢?

    二

    触物思情,往事历历在目,扣敲着她的心弦,泪水慢慢涌了出来,那晚的梦呓,看着他从血渍中爬起,向她招手、呼喊,瞬间又烟消云散,寂静黑夜里,只有沉重的喘息在回应,迸裂出一片恐惧和峥嵘,萦绕心间,徘徊眼前

    走就走吧,谁能诅咒人世间永恒的一切呢?万能的上帝赋予人们职责和义务,也就安排了毁灭和再生,他永恒地活着。在心中,自己已是个妻子,尽管还可能恋爱甚至结婚,可她没有理由不去爱他,这也是一个女人的良心、责任和义务!

    可她怎会原谅自己呢?是一个女人的不幸断送了他的前程,夭折了他那棵年轻的生命;她有权利要他留下,有义务要他冷静,可为什么竟默认他,为什么?她无法回答自己,无数难耐的日日夜夜,你的灵魂漂泊于何方,我的水手,十里广场没有你的踪影,茫茫人海找不到你的笑脸,漫天纸笺觅不到你的芳容,你究竟在那里呢?难道只有在可怕的梦魇里才能聆听你的倾诉,再现你的英俊和潇洒?那些跌进深渊的太阳,无数次于东方升起,你不也如她一样再生吗?

    “死者长已已”她再也找不到了,仿佛出檐的椽子经过长时间的风吹雨打腐朽了,成一剖不知去处的黄土,昔日蜂嗡蝶闹的日子,该不会远了吧,四月的季节疯也似的窒息了她的念头:

    ——走了也罢!免了那些磕磕碰碰的烦恼和纠缠,解除了生活压在身上的重负,岂不是塞翁失马?

    她不能哭和说,泪水回挑拨她的思念,重新吞噬她苦心经营的防线,那些许无法抹去的伤痕般的记忆,会给不堪重负的生活带来灾难,本来已属不幸,何苦要长时间咀嚼自己酿就的苦果?

    三

    无声无息、流星一般了却了身世功名,隐身于人生坎坎坷坷的征程,她的朋友何以瞑目呢?尽管动乱残不忍睹,可毕竟是活生生的人眨眼工夫无有影踪,历史已把他们押上了审判台,人们心中的阴影早已散去,可他却不知何处去了

    实实在在的生活里,他的生命融进了尘世的喧嚣中,哪个一呼百应的青年人哟,你的青春、睿智、才能和热情在不假思索的一瞬间玉毁形散,在那个多风的季节,无数的流言激弄着平静的生活,这本身就是犯罪,历史不会宽恕,他自己也不会宽恕。

    “去,就让他去吧!”需要安静的时候她总这样说,是啊,她不会再有别的可做的事了。感情这个奇怪的东西,越是设法回避它,它越变着招儿折磨你的神经;她承认他的举止是荒唐的,是对宁静生活无理苛刻的要求,可她不会说不爱他,真挚的情感孕育着对生活公正的看法,没有金钱、物质的奢望,没有利害的趋向与逃避,她总是新的,春天般宝宝样的唱啊跳的

    “他去了”多少次触及于此,脑海里就闪现出一片撕杀,映现出天安门城楼前雄伟壮丽的夜景,这都是她所熟悉的——曾被静坐的人群无理占据和践踏的地方,现又恢复了昔日的静穆、庄严、神圣,可她的朋友却不复存在了,连一个影儿也没有了,你听她说:

    “而我,却在这样的季节走着,并且追溯他的生平,回忆我们经久的恋情,以及无数可以对酒当歌的日子”

    四

    “越过情感的废墟,掐朵玫瑰置于案头,美好的生活,并不因偶动的芳心碰掉的一些叶子而失去她固有的美丽”从四月里走出,再五月的日记里描绘出对生活的感受,读书,学习这是学生的天职,但对她并不是最重要的,她的爱属于这片养她的土地,而现在她又平等将爱赐与这个世界。

    她知道前面有她的空白,一个青年人留下的无尽的责任,她须走向前,义务旁贷地去填补、去工作、去呐喊,为美好的生活而战斗,这是她的义务是的,她没有很好地阻止一个人从他的位置上溜走,她必须以双倍的热情投入火热的生活,汲取自己从未感触的东西。

    但不久,她知道自己错了。踏着早晨的清新的气息,从操场走过,广播里播送着新华社的消息:二百七十名参加北京反革命动乱、确有忏悔的学生将被释放,二百七十名啊!

    簌地,她落了泪,历史又一次原谅了他们,母亲宽恕的胸怀,将漂泊的孩子搂在怀中长久对什么都失去兴趣的心呼地复苏了,竟不知被什么样神奇的药剂所唤醒,油生出俨俨的感激和强烈的信任,人与人是可以沟通的,爱情、事业,会把隔膜的人有机粘合在一起

    ——她不能不哭,这是哭的时候啊!

    五

    二百七,对于生活是组多么惊心的数字,里面有没有他的位子,他会幸运吗?

    不,她不敢奢望,她知道自己曾仇视过生活,内心既认可那些赤裸裸血淋淋的暴动,却也无法抹去满是鲜血的生离死别的现实,我的朋友,你都干了些什么?你都干了些什么!无声的走了,留下满腔的爱与恨,让我如何评说,怎样逃避?还是去到开花的苗圃,以籍心灵的安慰:

    ——那株玫瑰依在,清晰的映衬着昨日的海誓山盟,诀别的情景也历历在目,此时彼时,你的远去多么豪迈,而今你的存在又是多么悲壮,生活已将你宽恕和原谅,可我孤单的立于斯,除了思念别无所有,崔诗人斜依桃李,吟出个人面桃花;而今,桃花依在,我的诗人呢?

    天骤然阴了,雨习习的飘了起来,空气湿湿的,新鲜却沉闷。除了寂静,就是乒乒乒乒心跳的声音,她呆呆的立着,泪水和着雨星滚了出来,着就是生活的全部内涵吗?不,她抬起头,遥望着教学楼前飘扬的红旗,深吸口气“咚”地跪在地上“哇”声大号:

    ——她的室友,手里扬份电报纸,正大喊着从教学楼前飞奔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