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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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儿仿佛发生了什么事情。卖绿豆粉皮的刘贵拎着一张抖开的粉皮，两眼发直地盯着上面。在他的对面，柜台的外边，一个矮矮的，胖胖的，脖子短短的中年女人，正怒气冲冲地指着粉皮上的一个黑点嚷道：“你给我说说看，这是什么？这是什么东西？”
这正是晌午的时候，市场上的人多得像蚂蚁，胖女人的喊声像扔出一颗炸弹，立刻在人群里炸起反应。一些爱看热闹的人马上围过来，把刘贵这儿围成了半个蹄形的圆圈儿。几个在刘贵旁边卖粉皮的小贩儿，也幸灾乐祸地伸长脖子朝这边看。
刘贵是镇上卖粉皮的老户，他做的粉皮在镇上是出了名的。那粉皮做得就是好，透明，筋性好，有咬头儿。可顶让人服气的是，他的粉皮你拿过一卷儿来，捏着边儿一抖“刷”地一下打开，颤颤悠悠，不断不裂，就像一张又软又透明的胶皮。大热的天，买上一卷，切几根顶花带刺儿的黄瓜，再切点儿香菜末、蒜丁；加上佐料，和这粉皮一拌，别说吃，就是看一眼也觉凉快。可往日神气活现的刘贵，这会儿却彻底完了，已经没有一点精神头儿，脸白得像一张纸，额头和两颊上也冒着冷汗，手里拎着那张粉皮，像一截木桩似的愣在那里。
“你说说看呵，这到底是什么东西！”胖女人看到有人围过来，精神为之一振，她得意地，又有点十分愤慨地望一眼四周的人，然后，把说话的声音又提得高些：“说呀，是调料吗？”
“可是，这”刘贵打嗓子眼儿里咕噜一声。
“这！这什么？你想说这是你的粉皮，这是你搞得花色品种，是吗？”胖女人的手指一直戳到刘贵的鼻子尖儿那儿。然后向周围看一眼，说道：“大家看看吧，看他的粉皮里放了什么东西！”
在胖女人的蛊惑下，有几个人真的凑过去，伸着脖子去粉皮上看。可是，马上就有人干呕起来。一个打扮得很流气的小伙子看过之后，兴奋得满脸通红，像发现了世界上最值得发现的东西，向围着的人们大声宣布：“那里面——粉皮的当间儿——趴着一只虱子！”
人群里立刻发出一片唏嘘声。
“什么东西？”
“虱子！”
“粉皮里怎么还能有虱子？”
“不知道，也许是吃着筋叨儿吧。”
“是公虱子还是母虱子！”
不知谁喊了一句，人们哄地一声笑起来。跟着就有人发表起观点。
“粉皮里放虱子，太不像话了！”
“干这缺德事儿，生孩子没屁眼儿”！
“对呵！虱子是不能放到粉皮里的。”胖女人听到这么多人支持她，更来了劲儿，把手里提着的菜蓝子往地上一放，亮着嗓门儿说道：“谁还不明白啊，身上要是有了虱子，是顶危险的事儿。它们在你身上爬，咬得你不得安宁。人多的时候，你一抠，抓出一个来，那就让我当场出丑。可是，要是把它们放到粉皮里，不就更糟糕了吗？那人可怎么办啊？要是你一不小心吃到肚子里，那你非完蛋不可，也许你肚子里就得长出虱子来！”
“我不是故意的呵。”刘贵可怜巴巴地说。
“那这虱子是从哪儿来？飞来的吗？虱子会飞吗？虱子是长了翅膀的吗？要是虱子长出翅膀来，又长得大大的，那我们还要造飞机干嘛？我们养一群虱子不就完了？”
“这”刘贵嗫嚅道。
“这！这！这什么这呀？还要更多的解释吗？这是很明白的事啦！虱子就是从你身上掉出来的！一个满身是虱子的人怎么能干这种行业啊！病从口入，知道吗？”胖女人把脸一扬，斩钉截铁地说道。“没准儿你的粉皮统统都是用虱子磨出来的呢！你让我们大家吃虱子，可是你却不吃，你偷偷吃别的东西，吃得又白又胖的！”
胖女人的话音刚落，人群里就发起一片笑声。跟着有人就喊起来：“砸了他的柜子！砸他个狗日的！”
“对！砸了他的！”胖女人受到鼓舞，真的就用手去推刘贵的柜子。
这时，忽然有一个很响亮的声音从人群外面传进来。“怎么回事呵？”
大家循着声音，把脸扭过去一看，是个穿着卫生检查员制服，戴着大盖帽的，40多岁的男人。
“是老高吗？从乡卫生院调过来啦？”有人马上同检查员打招呼。
“调过来啦，调过来听。”老高点头答应着，从人群外挤进来，一直走到刘贵的柜子前，然后站住。
“是怎么回事呀？”老高看看胖女人，又看看脸色煞白，吓得满脸淌汗的刘贵。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儿？要出人命啦！”胖女人用手指点着刘贵的脑儿门说道：“有人投毒！
“投毒？！真有这事儿吗？”高检查员激动地叫起来。忙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本子来，打开，又掏出一支笔，做出要记录的样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人敢这么大胆投毒！”
“咳！怎么说呢，这简直不像话，检查员。”胖女人用手比划着说道。“你知道，这大热的天儿，吃点绿豆粉皮是解署气的，对吧？”
“这话不假”高检查员说。
“那就对啦。所以我想买一卷粉皮，拿回家去弄一点儿佐料什么的拌拌吃。可我刚走到这儿，他就叫我，‘大姐，买粉皮吗？我的是粉皮顶棒的啊！全镇出名的啊！’我说，‘有这么好的粉皮吗？’他说，‘唉！大姐，我怎么难骗你啊，你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人，只有你才配吃这么好的粉皮。你快来看看吧，看看我卖的粉皮该有多好。’说着，这坏蛋就拿起一卷粉皮来捏住边一抖。粉皮‘刷’地抖开。我一看，这粉皮是不错呵，又透明，又有筋性。可是，我凑上去一看，那上面竟然有一只虱子！”
“粉皮里有虱子！？”高检查员脸上的红疙瘩立即都鼓涨得亮起来。
“对呀！”胖女人激动地说。
“在哪儿？我倒要看看粉皮里怎么会拌进虱子！”高检查员说道。
“哪！在这里。”胖女人朝柜台上放着的那张粉皮上指指。
高检查员走过去，从口袋里掏出一副眼镜戴上，然后就俯下身去，在那粉皮上细细地看起来。
“看到了吗？就在那上面！”
高检查员点一点头。然后就直起腰来说道：“这可了不得，这可了不得。粉皮里面放虱子，这不是干起了害人的勾当吗？这不是跟杀人差不多吗？要是人人的粉皮里都放上虱子，那我们还吃个什么劲儿呢？我们干脆不如自杀！”
“对呀！就是这样！”胖女人兴奋地说道。
高检验员又点一点头。然后，盯住刘贵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刘贵”
“好，你叫刘贵。干这行生意几年啦？”
“七、八年了。”
“七八年啦，要是按说呢，干了七八年的话，那已经是干了不少年头儿了啊！可你怎么想起花招儿来？怎么想起往粉皮里放起虱子来呢？要知道，这是国家法律不允许的啊！国家的法律，作为一个卖粉皮的人，他总该是懂一些的。他起码应该知道，粉皮里是不能放虱子的，这你总该知道吧？
“我知道”刘贵哆哆嗦嗦地说道。
“可知道了为啥还非要往粉皮里放虱子呢？虱子是什么东西呵！它灰不溜秋的，是寄生虫，在你身上吸血还不算，动不动就把斑疹啦、伤寒啦、回归热啦什么的传染给你。这像话吗？这不像话！这是犯法啊！”
“就是犯法呀！要是按法律说起来，往粉皮里放虱子就是投毒。那要是投毒呢，就得给他枪毙才对！你‘当’的一枪，给他枪毙，他完蛋啦，咱这儿就再没有人往粉皮里放虱子！”胖女人有力地挥着手说。
“可是，要是这样说的话，那得法院判他才对。”高检验员将脸扭过去看着刘贵说道。“看到了吗？现如今这世上是人人懂法的，你要是投毒的话，那就得枪毙；你要给人家往粉皮里放虱子啦，臭虫啦，绿豆蝇啦，屎克郎啦什么的，那就是投毒。你知道吗？压根儿上投毒的人就没好果子吃！”
“可是？我并没有投毒啊！”刘贵害怕地看着检验员说。
“你有没有投毒这不打紧，法律终归是重证据的。你要是投毒的话，你就是跑到爪洼国去也白扯。哪儿也不能容许爱投毒的人活着。”
“可是，我真没投毒啊！”
“你投没投毒的事总会搞清楚的。不过呢，反正你是在粉皮里放了虱子的。这就是人家不允许的，这就是国家不允许的。”高检验员将手掌放在柜子上敲着说。“我看这么办，你打明儿个起就得停业整顿，还得给你罚款五百元。这样，你就再不敢往粉皮里放虱子什么的，你就再不敢这么无法无天的胡来！”
高检查员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本票子来，放在柜台上。就拿着笔准备写罚款的单据。
“这就对啦，谁有错儿都得处罚。你看看，防疫站长的小舅子也要受罚款啦。”这时，看热闹的人里不知谁说了一句。
高检查员手中的笔忽然停下来，他用中指和食指夹着那支笔，把笔尖朝上翘起，然后用指甲有节奏地敲着柜台。脸却扬起来看天。隔了一会儿，他就忽然打了个很响的喷嚏，把身子直起来，在地上来回踱起步子。
“你得给他罚款才对！”胖女人看着停在他面前的高检验员说。
“我没说不给他罚款。”高检验员看一眼胖女人说。“要是有人在粉皮里放虱子什么的，那就得罚款。可是呢，有时候你罚款也得把一些事情办一下才好，不然的话，你这么胡乱的罚起款来，那就会弄出毛病来。”
“是他有毛病，是他在粉皮里放上胖乎乎的虱子。”
“这我知道。我怎么好允许一个人往粉皮里放虱子呢？可是？对啦。这是个严重的问题。我是打算？你想想啊，要是一个人犯了错儿的话，那总得调查一下才对啊！你总得证实一下，然后打一个报告，这样你才能给他处罚呢！”
“可是，这已经是明摆着的事啦。”胖女固执地说。
“是明摆着的事吗？”高检验员把脚步停下来，看一看身旁的胖女人说道。“也许？可是？噢，对啦，他是叫你来买他的粉皮了对吧？”
“是呵，是这样。”胖女人点着头说。“他叫我，说，‘大姐’”
“要是这样说的话呢，他的服务态度倒还是不错的呵。”高检查员说。“这样的服务态度是不大容易做到的呢，这得有一副好心肠才成。你看看吧，你打那边一过来，他就冲你笑呵呵起来，他说，‘大姐’！这是多亲切的称呼啊！他要是对你这样热乎乎说话的话，他没准就不敢往粉皮里放虱子。”
“服务再好，也不能往吃的东西里面放虱子，这是坑人。”胖女人说。
“放虱子？！”
“对，这比什么都可气。”
“这不可能。你想呵，一个和和气气的人，他像一个顶诚实的买卖人。本本份份做生意，他怎么敢往粉皮里放虱子？怎么会干那些坑人害人的事呢？”
“可你刚刚也看到了的啊！虱子就在粉皮里面。”
“虱子？我刚刚看到了？如果他真的把虱子弄到粉皮里，那我是绝对饶不了他的！我要用法律这个武器，正义之剑？我可是个秉公办事的人，我可不管他是谁。他就是皇上也不行！我得让他知道法律的利害！让他知道，那些犯了法的大贪官也得给拉出去枪毙！‘吧’！让他脑袋立马开花！不过呢，我总得再看一看那张粉皮，总得看准了那里面的东西到底是不是虱子。总得给那个虱子化验一下，看看它身上带没带什么传染病的病毒。”高检查员说着，便伸手拿起那张粉皮来，将那个黑点儿一掐，捏在手里，然后高高地擎起来，对着阳光，仔细地端详起来。约摸看了有两分钟的光景，高检查员忽然“呵呵”地笑起来，笑得胖胖的身子也跟着一抖一抖的。说道：“你们是怎么了啊？你们这些人的眼神儿是怎么了啊？要是你们的眼神儿这么差劲儿的话，那还怎么去看东西啊！你们？唉，这哪里是只虱子？这明明是一粒花椒！”
“花椒？”！胖女人用吃惊的眼神儿看着高检验员说道。“那明明是只虱子”
“虱子？！你可真是的啊。”高检查员把那个捏在手里的黑点儿去胖女人面前晃了一下。“你好好看看它吧，你看清楚点儿吧，你怎么好说它是虱子，它明明就是一粒花椒，就是一粒做调料用的花椒。不过呢，粉皮里是不应该放调料的啊。”
“可是，那不是什么花椒，那就是虱子！”胖女人用坚定的口气说。
“咳，你这个人。”检查员将手上的那个黑东西一弹，远远地弹到地上去。然后转过身去，对着刘贵严厉地训斥起来。“我说刘贵，你这个人怎么好这么胡来啊！你要是做生意的话，你就得规规矩矩的做。你怎么可以总要想些花点子出来呀！怎么非要往粉皮里放什么花椒不花椒的啊？你要是那样搞起来，大家吃着还顺口儿吗？”
“你干嘛把那个东西扔掉？”胖女人生起气来，挥着粗短的胳膊，冲检查员嚷道。
“扔了？我是扔了吗？不过，我没必要非捏着一粒花椒说话。”高检查员显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说道。
“我再说一遍，那是只虱子，它的头那儿长着几只吓人的爪子，肚子很大，身上有毛，而且是青黑的颜色。
“这不对。花椒才是青黑的颜色，它是作调料用的。可是呢，放在粉皮里那可不行。谁吃在嘴里，麻起来，一顿饭的滋味儿就全糟蹋啦！”
“你这是包庇！”胖女人气愤地叫道。“你竟敢包庇一个在粉皮里卷着虱子卖的人！你竟敢包庇一个投毒的人！”
“你不要乱讲呵！你不能非把一粒花椒说成虱子！你要是这样下去的话，我可是要叫警察来维持秩序啦！”高检查员说着，故意仰起脸来，做出四处搜寻的样子。
这时，看热闹的人里不知谁又说了一句：“这不是新调来的镇长的老婆吗？她干嘛在这儿？她怎么和人吵起来。”
高检查员仰着脸一下子被定住。隔了一会儿，他扭一扭脖了，突然把脸朝上再仰一下，然后，又打了个很响的喷嚏。接着，他就抬起一只长着很短很短的汗毛的手，去使劲地揉他的鼻子，说道：“我怎么打起喷嚏来？这可不好，我好像是给什么东西传染上了感冒唔，对啦，我刚才从粉皮捏下来个什么东西？”
“是虱子。”胖女人大声说道：“是一只可恶的虱子！”
“噢，是虱子。”检查员好像忽然醒过腔儿来似的，气愤得满脸的红疙瘩又亮起来。他重新抓起那本罚款的票子。掏出已经揣进口袋里的那支笔，指点着刘贵说道：“刘贵，你这个心眼不正当的商贩，你怎么可以把虱子放在粉皮里？那东西要是让谁吃到肚子里的话，那还有好儿吗？那简直？就是投毒！”
“对呵，就是投毒。”胖女人用极肯定的语气说道。并且向四周的人群扫了一眼。“要是人人把虱子放到粉皮里，那这儿就得有瘟疫传播开来。就得有人得鼠疫什么的。没准还得得狂犬病。那我们怎么样啊？我们就都得中毒。”
“问题就是这么严重。出现这样的问题是非处理不可的。”高检查员不住地点着头说：“这就得靠所有的消费者都要自觉增强卫生意识，一起来消灭这种丑恶的东西。不过呢，要是人人都能像您这样和我们主动配合，那些不法商版还敢胡来吗？还敢把虱子放在粉皮里吗？”
“是呵，他们不敢。”胖女人又激动起来。“可是你要是对这些人手软一点儿，他们说不定就得把跳蚤啦、臭虫啦、蟑螂啦什么的统统放到粉皮啦什么的里去卖。让你一点点地被他们害死；让不知不觉地被他们害死！”
“可是，你瞧我吧。我真是有点儿差劲。我眼神儿多不好啊，刚才愣把一只虱子看成了花椒。”高检查员显示出不好意思的样子说道。
“这有什么呵，谁都有看走神儿的时候。”胖女人脸上露出宽容的笑模样儿来说道。“我有时候也这样呢。就说头些日子吧，我愣把一只蛐蛐儿看成了蝈蝈。”
高检查员“哈哈”地笑起来
“这可不是镇长的老婆，只是长得有点儿像些。头些天，我是见过镇长的老婆的。她可比她还要胖，而且脸上没雀斑。”看热闹的人里有人说。
检查员止住笑声，脸又一点点地沉下来，恢复了先前的那种严肃的样子。说道：“这件事情呢，我得调查一下，然后打个报告上去。要是他真的在粉皮里搞什么名堂，我饶他才怪。”
“可是，你应该罚他的款，让他搞好卫生再干呵。”
“就该这样处理。不过呢，我的眼神儿不好，那个东西又那么小。万一，要是把一粒花椒看成了虱子，那不就得弄出问题来吗？我们干什么可不能马虎啊，要讲调查研究啊，要实事求是才成啊。这样吧，刘贵，你下午必须到我的办公室去。哪，我的办公室在站里第3号房间，门口挂着一个牌子。你去的时候敲敲门就是啦。”高检查员说着抬起手来看表，又仰脸看看太阳，说道：“八成晌午啦。我得去处理一个顶重要的事情，那可是一件顶重要的事呢。你们想想看，一个食物中毒的人不住医院！却非要懒在家里”
“你不是刚刚要处罚他的吗？”胖女人吃惊地说道。“明明是虱子，你已经看到了呵！”
“可是，谁也不能肯定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就是虱子，你要是那样办事儿，常常就会惹出麻烦来。”
“明明是虱子呀”
“你得这样想啊，”检查员打着手势说道：“虱子是一种有害的寄生虫。难道一个粉皮做得顶呱呱的人，会把一个害人的东西放在粉皮里吗？他不过是想搞点花样，想一鸣惊人，在粉皮里放调料。调料！可是，他是不应该放花椒粒儿的，他应该放花椒面儿，然后呢，再放点味素啦，鸡精啦，芥末油啦什么的刘贵！你要是再想搞什么花样儿，可你总得先跟我们打声招呼才成！不然，你非得搞砸了牌子不可！”
“你怎么能够这样！太不像话啦！你怎么能够反反复复地包庇一个投毒犯！”胖女人气愤得满面通红，尖声地叫起来。
“你可不能在这里扰乱市场秩序呀！你要是再这样，我是非叫警察不可啦！”
“你你”胖女人指着检查员，跺着脚嚷着：“你明明是虱子！”
“张姨！”这时，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从人群外面挤进来，快步地走到胖女人的身边，拉着她的胳膊说道。“张姨哟，我找你好半天了呢，镇长让你快些回去，家里来了客人！”
“可是，这儿”胖女人掉过身来，指着高检查员说道。“这事总得有个处理办法才行啊，我不能就这么走开。”
“是呵，我得想想”高检查员忽然在地上转起圈儿来，用一根指头顶着脑门思索着说：“我刚才在粉皮里看到的是什么呢？是什么？对啦！是虱子，不是花椒！我这该死的眼神儿多可气呵！多亏您提醒我，您是一个多认真的同志呵。好，我这就罚他款，我一定让他知道，随随便便在粉皮里放虱子要受什么样儿的处罚。”说着，他在罚款票子上飞快地写着，然后，将那张票子“刷”地撕下来，摔在柜台上，说道：“打明天起，你必须给我停业整顿，必须！”然后，他转过脸来，用极其虔诚的微笑对着胖女人说：“这样中了吧？这样处理的话，你一定满意了吧？”
这儿仿佛发生了什么事情。卖绿豆粉皮的刘贵拎着一张抖开的粉皮，两眼发直地盯着上面。在他的对面，柜台的外边，一个矮矮的，胖胖的，脖子短短的中年女人，正怒气冲冲地指着粉皮上的一个黑点嚷道：“你给我说说看，这是什么？这是什么东西？”
这正是晌午的时候，市场上的人多得像蚂蚁，胖女人的喊声像扔出一颗炸弹，立刻在人群里炸起反应。一些爱看热闹的人马上围过来，把刘贵这儿围成了半个蹄形的圆圈儿。几个在刘贵旁边卖粉皮的小贩儿，也幸灾乐祸地伸长脖子朝这边看。
刘贵是镇上卖粉皮的老户，他做的粉皮在镇上是出了名的。那粉皮做得就是好，透明，筋性好，有咬头儿。可顶让人服气的是，他的粉皮你拿过一卷儿来，捏着边儿一抖“刷”地一下打开，颤颤悠悠，不断不裂，就像一张又软又透明的胶皮。大热的天，买上一卷，切几根顶花带刺儿的黄瓜，再切点儿香菜末、蒜丁；加上佐料，和这粉皮一拌，别说吃，就是看一眼也觉凉快。可往日神气活现的刘贵，这会儿却彻底完了，已经没有一点精神头儿，脸白得像一张纸，额头和两颊上也冒着冷汗，手里拎着那张粉皮，像一截木桩似的愣在那里。
“你说说看呵，这到底是什么东西！”胖女人看到有人围过来，精神为之一振，她得意地，又有点十分愤慨地望一眼四周的人，然后，把说话的声音又提得高些：“说呀，是调料吗？”
“可是，这”刘贵打嗓子眼儿里咕噜一声。
“这！这什么？你想说这是你的粉皮，这是你搞得花色品种，是吗？”胖女人的手指一直戳到刘贵的鼻子尖儿那儿。然后向周围看一眼，说道：“大家看看吧，看他的粉皮里放了什么东西！”
在胖女人的蛊惑下，有几个人真的凑过去，伸着脖子去粉皮上看。可是，马上就有人干呕起来。一个打扮得很流气的小伙子看过之后，兴奋得满脸通红，像发现了世界上最值得发现的东西，向围着的人们大声宣布：“那里面——粉皮的当间儿——趴着一只虱子！”
人群里立刻发出一片唏嘘声。
“什么东西？”
“虱子！”
“粉皮里怎么还能有虱子？”
“不知道，也许是吃着筋叨儿吧。”
“是公虱子还是母虱子！”
不知谁喊了一句，人们哄地一声笑起来。跟着就有人发表起观点。
“粉皮里放虱子，太不像话了！”
“干这缺德事儿，生孩子没屁眼儿”！
“对呵！虱子是不能放到粉皮里的。”胖女人听到这么多人支持她，更来了劲儿，把手里提着的菜蓝子往地上一放，亮着嗓门儿说道：“谁还不明白啊，身上要是有了虱子，是顶危险的事儿。它们在你身上爬，咬得你不得安宁。人多的时候，你一抠，抓出一个来，那就让我当场出丑。可是，要是把它们放到粉皮里，不就更糟糕了吗？那人可怎么办啊？要是你一不小心吃到肚子里，那你非完蛋不可，也许你肚子里就得长出虱子来！”
“我不是故意的呵。”刘贵可怜巴巴地说。
“那这虱子是从哪儿来？飞来的吗？虱子会飞吗？虱子是长了翅膀的吗？要是虱子长出翅膀来，又长得大大的，那我们还要造飞机干嘛？我们养一群虱子不就完了？”
“这”刘贵嗫嚅道。
“这！这！这什么这呀？还要更多的解释吗？这是很明白的事啦！虱子就是从你身上掉出来的！一个满身是虱子的人怎么能干这种行业啊！病从口入，知道吗？”胖女人把脸一扬，斩钉截铁地说道。“没准儿你的粉皮统统都是用虱子磨出来的呢！你让我们大家吃虱子，可是你却不吃，你偷偷吃别的东西，吃得又白又胖的！”
胖女人的话音刚落，人群里就发起一片笑声。跟着有人就喊起来：“砸了他的柜子！砸他个狗日的！”
“对！砸了他的！”胖女人受到鼓舞，真的就用手去推刘贵的柜子。
这时，忽然有一个很响亮的声音从人群外面传进来。“怎么回事呵？”
大家循着声音，把脸扭过去一看，是个穿着卫生检查员制服，戴着大盖帽的，40多岁的男人。
“是老高吗？从乡卫生院调过来啦？”有人马上同检查员打招呼。
“调过来啦，调过来听。”老高点头答应着，从人群外挤进来，一直走到刘贵的柜子前，然后站住。
“是怎么回事呀？”老高看看胖女人，又看看脸色煞白，吓得满脸淌汗的刘贵。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儿？要出人命啦！”胖女人用手指点着刘贵的脑儿门说道：“有人投毒！
“投毒？！真有这事儿吗？”高检查员激动地叫起来。忙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本子来，打开，又掏出一支笔，做出要记录的样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人敢这么大胆投毒！”
“咳！怎么说呢，这简直不像话，检查员。”胖女人用手比划着说道。“你知道，这大热的天儿，吃点绿豆粉皮是解署气的，对吧？”
“这话不假”高检查员说。
“那就对啦。所以我想买一卷粉皮，拿回家去弄一点儿佐料什么的拌拌吃。可我刚走到这儿，他就叫我，‘大姐，买粉皮吗？我的是粉皮顶棒的啊！全镇出名的啊！’我说，‘有这么好的粉皮吗？’他说，‘唉！大姐，我怎么难骗你啊，你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人，只有你才配吃这么好的粉皮。你快来看看吧，看看我卖的粉皮该有多好。’说着，这坏蛋就拿起一卷粉皮来捏住边一抖。粉皮‘刷’地抖开。我一看，这粉皮是不错呵，又透明，又有筋性。可是，我凑上去一看，那上面竟然有一只虱子！”
“粉皮里有虱子！？”高检查员脸上的红疙瘩立即都鼓涨得亮起来。
“对呀！”胖女人激动地说。
“在哪儿？我倒要看看粉皮里怎么会拌进虱子！”高检查员说道。
“哪！在这里。”胖女人朝柜台上放着的那张粉皮上指指。
高检查员走过去，从口袋里掏出一副眼镜戴上，然后就俯下身去，在那粉皮上细细地看起来。
“看到了吗？就在那上面！”
高检查员点一点头。然后就直起腰来说道：“这可了不得，这可了不得。粉皮里面放虱子，这不是干起了害人的勾当吗？这不是跟杀人差不多吗？要是人人的粉皮里都放上虱子，那我们还吃个什么劲儿呢？我们干脆不如自杀！”
“对呀！就是这样！”胖女人兴奋地说道。
高检验员又点一点头。然后，盯住刘贵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刘贵”
“好，你叫刘贵。干这行生意几年啦？”
“七、八年了。”
“七八年啦，要是按说呢，干了七八年的话，那已经是干了不少年头儿了啊！可你怎么想起花招儿来？怎么想起往粉皮里放起虱子来呢？要知道，这是国家法律不允许的啊！国家的法律，作为一个卖粉皮的人，他总该是懂一些的。他起码应该知道，粉皮里是不能放虱子的，这你总该知道吧？
“我知道”刘贵哆哆嗦嗦地说道。
“可知道了为啥还非要往粉皮里放虱子呢？虱子是什么东西呵！它灰不溜秋的，是寄生虫，在你身上吸血还不算，动不动就把斑疹啦、伤寒啦、回归热啦什么的传染给你。这像话吗？这不像话！这是犯法啊！”
“就是犯法呀！要是按法律说起来，往粉皮里放虱子就是投毒。那要是投毒呢，就得给他枪毙才对！你‘当’的一枪，给他枪毙，他完蛋啦，咱这儿就再没有人往粉皮里放虱子！”胖女人有力地挥着手说。
“可是，要是这样说的话，那得法院判他才对。”高检验员将脸扭过去看着刘贵说道。“看到了吗？现如今这世上是人人懂法的，你要是投毒的话，那就得枪毙；你要给人家往粉皮里放虱子啦，臭虫啦，绿豆蝇啦，屎克郎啦什么的，那就是投毒。你知道吗？压根儿上投毒的人就没好果子吃！”
“可是？我并没有投毒啊！”刘贵害怕地看着检验员说。
“你有没有投毒这不打紧，法律终归是重证据的。你要是投毒的话，你就是跑到爪洼国去也白扯。哪儿也不能容许爱投毒的人活着。”
“可是，我真没投毒啊！”
“你投没投毒的事总会搞清楚的。不过呢，反正你是在粉皮里放了虱子的。这就是人家不允许的，这就是国家不允许的。”高检验员将手掌放在柜子上敲着说。“我看这么办，你打明儿个起就得停业整顿，还得给你罚款五百元。这样，你就再不敢往粉皮里放虱子什么的，你就再不敢这么无法无天的胡来！”
高检查员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本票子来，放在柜台上。就拿着笔准备写罚款的单据。
“这就对啦，谁有错儿都得处罚。你看看，防疫站长的小舅子也要受罚款啦。”这时，看热闹的人里不知谁说了一句。
高检查员手中的笔忽然停下来，他用中指和食指夹着那支笔，把笔尖朝上翘起，然后用指甲有节奏地敲着柜台。脸却扬起来看天。隔了一会儿，他就忽然打了个很响的喷嚏，把身子直起来，在地上来回踱起步子。
“你得给他罚款才对！”胖女人看着停在他面前的高检验员说。
“我没说不给他罚款。”高检验员看一眼胖女人说。“要是有人在粉皮里放虱子什么的，那就得罚款。可是呢，有时候你罚款也得把一些事情办一下才好，不然的话，你这么胡乱的罚起款来，那就会弄出毛病来。”
“是他有毛病，是他在粉皮里放上胖乎乎的虱子。”
“这我知道。我怎么好允许一个人往粉皮里放虱子呢？可是？对啦。这是个严重的问题。我是打算？你想想啊，要是一个人犯了错儿的话，那总得调查一下才对啊！你总得证实一下，然后打一个报告，这样你才能给他处罚呢！”
“可是，这已经是明摆着的事啦。”胖女固执地说。
“是明摆着的事吗？”高检验员把脚步停下来，看一看身旁的胖女人说道。“也许？可是？噢，对啦，他是叫你来买他的粉皮了对吧？”
“是呵，是这样。”胖女人点着头说。“他叫我，说，‘大姐’”
“要是这样说的话呢，他的服务态度倒还是不错的呵。”高检查员说。“这样的服务态度是不大容易做到的呢，这得有一副好心肠才成。你看看吧，你打那边一过来，他就冲你笑呵呵起来，他说，‘大姐’！这是多亲切的称呼啊！他要是对你这样热乎乎说话的话，他没准就不敢往粉皮里放虱子。”
“服务再好，也不能往吃的东西里面放虱子，这是坑人。”胖女人说。
“放虱子？！”
“对，这比什么都可气。”
“这不可能。你想呵，一个和和气气的人，他像一个顶诚实的买卖人。本本份份做生意，他怎么敢往粉皮里放虱子？怎么会干那些坑人害人的事呢？”
“可你刚刚也看到了的啊！虱子就在粉皮里面。”
“虱子？我刚刚看到了？如果他真的把虱子弄到粉皮里，那我是绝对饶不了他的！我要用法律这个武器，正义之剑？我可是个秉公办事的人，我可不管他是谁。他就是皇上也不行！我得让他知道法律的利害！让他知道，那些犯了法的大贪官也得给拉出去枪毙！‘吧’！让他脑袋立马开花！不过呢，我总得再看一看那张粉皮，总得看准了那里面的东西到底是不是虱子。总得给那个虱子化验一下，看看它身上带没带什么传染病的病毒。”高检查员说着，便伸手拿起那张粉皮来，将那个黑点儿一掐，捏在手里，然后高高地擎起来，对着阳光，仔细地端详起来。约摸看了有两分钟的光景，高检查员忽然“呵呵”地笑起来，笑得胖胖的身子也跟着一抖一抖的。说道：“你们是怎么了啊？你们这些人的眼神儿是怎么了啊？要是你们的眼神儿这么差劲儿的话，那还怎么去看东西啊！你们？唉，这哪里是只虱子？这明明是一粒花椒！”
“花椒？”！胖女人用吃惊的眼神儿看着高检验员说道。“那明明是只虱子”
“虱子？！你可真是的啊。”高检查员把那个捏在手里的黑点儿去胖女人面前晃了一下。“你好好看看它吧，你看清楚点儿吧，你怎么好说它是虱子，它明明就是一粒花椒，就是一粒做调料用的花椒。不过呢，粉皮里是不应该放调料的啊。”
“可是，那不是什么花椒，那就是虱子！”胖女人用坚定的口气说。
“咳，你这个人。”检查员将手上的那个黑东西一弹，远远地弹到地上去。然后转过身去，对着刘贵严厉地训斥起来。“我说刘贵，你这个人怎么好这么胡来啊！你要是做生意的话，你就得规规矩矩的做。你怎么可以总要想些花点子出来呀！怎么非要往粉皮里放什么花椒不花椒的啊？你要是那样搞起来，大家吃着还顺口儿吗？”
“你干嘛把那个东西扔掉？”胖女人生起气来，挥着粗短的胳膊，冲检查员嚷道。
“扔了？我是扔了吗？不过，我没必要非捏着一粒花椒说话。”高检查员显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说道。
“我再说一遍，那是只虱子，它的头那儿长着几只吓人的爪子，肚子很大，身上有毛，而且是青黑的颜色。
“这不对。花椒才是青黑的颜色，它是作调料用的。可是呢，放在粉皮里那可不行。谁吃在嘴里，麻起来，一顿饭的滋味儿就全糟蹋啦！”
“你这是包庇！”胖女人气愤地叫道。“你竟敢包庇一个在粉皮里卷着虱子卖的人！你竟敢包庇一个投毒的人！”
“你不要乱讲呵！你不能非把一粒花椒说成虱子！你要是这样下去的话，我可是要叫警察来维持秩序啦！”高检查员说着，故意仰起脸来，做出四处搜寻的样子。
这时，看热闹的人里不知谁又说了一句：“这不是新调来的镇长的老婆吗？她干嘛在这儿？她怎么和人吵起来。”
高检查员仰着脸一下子被定住。隔了一会儿，他扭一扭脖了，突然把脸朝上再仰一下，然后，又打了个很响的喷嚏。接着，他就抬起一只长着很短很短的汗毛的手，去使劲地揉他的鼻子，说道：“我怎么打起喷嚏来？这可不好，我好像是给什么东西传染上了感冒唔，对啦，我刚才从粉皮捏下来个什么东西？”
“是虱子。”胖女人大声说道：“是一只可恶的虱子！”
“噢，是虱子。”检查员好像忽然醒过腔儿来似的，气愤得满脸的红疙瘩又亮起来。他重新抓起那本罚款的票子。掏出已经揣进口袋里的那支笔，指点着刘贵说道：“刘贵，你这个心眼不正当的商贩，你怎么可以把虱子放在粉皮里？那东西要是让谁吃到肚子里的话，那还有好儿吗？那简直？就是投毒！”
“对呵，就是投毒。”胖女人用极肯定的语气说道。并且向四周的人群扫了一眼。“要是人人把虱子放到粉皮里，那这儿就得有瘟疫传播开来。就得有人得鼠疫什么的。没准还得得狂犬病。那我们怎么样啊？我们就都得中毒。”
“问题就是这么严重。出现这样的问题是非处理不可的。”高检查员不住地点着头说：“这就得靠所有的消费者都要自觉增强卫生意识，一起来消灭这种丑恶的东西。不过呢，要是人人都能像您这样和我们主动配合，那些不法商版还敢胡来吗？还敢把虱子放在粉皮里吗？”
“是呵，他们不敢。”胖女人又激动起来。“可是你要是对这些人手软一点儿，他们说不定就得把跳蚤啦、臭虫啦、蟑螂啦什么的统统放到粉皮啦什么的里去卖。让你一点点地被他们害死；让不知不觉地被他们害死！”
“可是，你瞧我吧。我真是有点儿差劲。我眼神儿多不好啊，刚才愣把一只虱子看成了花椒。”高检查员显示出不好意思的样子说道。
“这有什么呵，谁都有看走神儿的时候。”胖女人脸上露出宽容的笑模样儿来说道。“我有时候也这样呢。就说头些日子吧，我愣把一只蛐蛐儿看成了蝈蝈。”
高检查员“哈哈”地笑起来
“这可不是镇长的老婆，只是长得有点儿像些。头些天，我是见过镇长的老婆的。她可比她还要胖，而且脸上没雀斑。”看热闹的人里有人说。
检查员止住笑声，脸又一点点地沉下来，恢复了先前的那种严肃的样子。说道：“这件事情呢，我得调查一下，然后打个报告上去。要是他真的在粉皮里搞什么名堂，我饶他才怪。”
“可是，你应该罚他的款，让他搞好卫生再干呵。”
“就该这样处理。不过呢，我的眼神儿不好，那个东西又那么小。万一，要是把一粒花椒看成了虱子，那不就得弄出问题来吗？我们干什么可不能马虎啊，要讲调查研究啊，要实事求是才成啊。这样吧，刘贵，你下午必须到我的办公室去。哪，我的办公室在站里第3号房间，门口挂着一个牌子。你去的时候敲敲门就是啦。”高检查员说着抬起手来看表，又仰脸看看太阳，说道：“八成晌午啦。我得去处理一个顶重要的事情，那可是一件顶重要的事呢。你们想想看，一个食物中毒的人不住医院！却非要懒在家里”
“你不是刚刚要处罚他的吗？”胖女人吃惊地说道。“明明是虱子，你已经看到了呵！”
“可是，谁也不能肯定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就是虱子，你要是那样办事儿，常常就会惹出麻烦来。”
“明明是虱子呀”
“你得这样想啊，”检查员打着手势说道：“虱子是一种有害的寄生虫。难道一个粉皮做得顶呱呱的人，会把一个害人的东西放在粉皮里吗？他不过是想搞点花样，想一鸣惊人，在粉皮里放调料。调料！可是，他是不应该放花椒粒儿的，他应该放花椒面儿，然后呢，再放点味素啦，鸡精啦，芥末油啦什么的刘贵！你要是再想搞什么花样儿，可你总得先跟我们打声招呼才成！不然，你非得搞砸了牌子不可！”
“你怎么能够这样！太不像话啦！你怎么能够反反复复地包庇一个投毒犯！”胖女人气愤得满面通红，尖声地叫起来。
“你可不能在这里扰乱市场秩序呀！你要是再这样，我是非叫警察不可啦！”
“你你”胖女人指着检查员，跺着脚嚷着：“你明明是虱子！”
“张姨！”这时，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从人群外面挤进来，快步地走到胖女人的身边，拉着她的胳膊说道。“张姨哟，我找你好半天了呢，镇长让你快些回去，家里来了客人！”
“可是，这儿”胖女人掉过身来，指着高检查员说道。“这事总得有个处理办法才行啊，我不能就这么走开。”
“是呵，我得想想”高检查员忽然在地上转起圈儿来，用一根指头顶着脑门思索着说：“我刚才在粉皮里看到的是什么呢？是什么？对啦！是虱子，不是花椒！我这该死的眼神儿多可气呵！多亏您提醒我，您是一个多认真的同志呵。好，我这就罚他款，我一定让他知道，随随便便在粉皮里放虱子要受什么样儿的处罚。”说着，他在罚款票子上飞快地写着，然后，将那张票子“刷”地撕下来，摔在柜台上，说道：“打明天起，你必须给我停业整顿，必须！”然后，他转过脸来，用极其虔诚的微笑对着胖女人说：“这样中了吧？这样处理的话，你一定满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