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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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时光握在手心里，听它们彻夜歌唱。用手指计算想念的长度，它会否长久到你的天荒。于是我寂寞了一千年，却也换不回与你的一世年华。
1、林素年
林素年，很多年以后，你还记不记得牡丹亭里的那一段唱词，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那个时候我不懂，只是看着你翘起兰花指唱起那出折子戏的模样，便着了迷。
青石板，碧水蜿蜒，小桥流影，橹声唉乃。临水镇是有故事的，它们被淹没在了石桥下面。日复一日，季复一季，变成那么多古老的传说。在临水镇传唱百年。
这是姥姥在世的时候跟我说过的话，姥姥说，很多年前，临水镇是常来很多戏班子的，他们唱昆曲。牡丹亭，长生殿或者桃花扇。他们每年都来临水镇，换了一拨又一拨的人。那些戏子唱的都是临水镇的故事，他们张开口，便是一段凄美的爱情。
姥姥慈爱地牵起我的手，然后小心翼翼地卸下了她左手无名指上的指环，轻轻地替我戴在右手上，她唤我小冉，目光温暖的。那时，我看到她满头的银发像月光一样皎洁，额头上像沟堑一样深的皱纹带着岁月的感伤，却努力做出微笑的样子。
姥姥呢喃着，小冉，小冉。你听见了吗，临水镇的时光是会歌唱的。他们唱的曲子，那么哀伤。
我低眉，看着右手无名指上那枚精致的指环，上面是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展翅欲飞的样子妩媚倾城。可是那个时侯我不知道，那是姥姥留给我的第一件礼物，也是最后一件。那里面是她收集了毕生的故事，是那些有关于临水镇的每一段凄美爱情。
而那个时候，我总是恍惚地觉得，我穷尽毕生要在临水镇遇见的男子，他要穿一身青衫，翘着兰花指，唱着哀怨的曲子，他的身姿雍雅而优美，一颦一笑都要像临水镇的景色一样优美如画。
想的时候，那些隐忍的想念便开始在我心底肆无忌惮地生长，它们躲在时光的背后，化为空气中的细小尘埃，轻轻落满掌心。
时光就那么不紧不慢地过了很多年。临水镇里的岁月安好如初。
姥姥的声音带着布满天空的温暖，她说，小冉，你要遇见的那个男子，叫林素年。
那一日，我第一次看见林素年，便像是中了毒药一般沉迷，无法逃脱。
临水镇的百年老宅子里，林素年在昏暗的灯光下唱牡丹亭，他是男旦，画了浓妆，声音慵懒而美丽，流成了临水镇的每一条潺潺水流。他翘起纤细修长的手指，婉转地唱起，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声音如莺歌燕语，声动梁尘。余音袅袅，不绝如缕。于是我的心里便亮起了无数道霞光，染红了临水镇天边最后的一朵白云，它们美好得像葵花。
声音若水汽一般弥漫在空气中，我看到他扬起的左手手腕上的繁琐刺青。
我穿着齐膝短裙，上面大朵的莲花妖娆地盛开。我在台下一只手托住下巴，侧过脸看在台上唱戏的林素年。恍惚中把眼睛虚闭起来，开始用手指在木头桌子上敲打出有节奏的拍子，一下一下，像是敲到自己内心里。
只剩下他的声音如同天籁一般一遍遍地响起。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梦中之情，何必非真。幻化成临水镇的一曲背景乐。
姥姥说，临水镇的那些故事是一部戏，浮生如戏。
那个时候我还太小，不明白那个词的意思，只是记得姥姥说这话的时候表情突然转为无尽凄凉，如临水镇的落叶一样哀伤。她说小冉，你可要记住这个词语，浮生如戏。
我点头应允，一脸天真地望着姥姥，然后我看到临水镇的天空变得像海水一样湛蓝。那些云朵是盛开在天边的水仙花。
2、虞蝶
虞蝶，你永远都不会明白，那些时光在我手心彻夜歌唱，他们唱你那一年唱过的句子。满目凄凉。
虞蝶坐在我面前，凤眼轻吊，点妆画眉。她对着镜子细细地描眼角上的妆，动作熟练地勾勒。屋子里光线昏暗，虞蝶的额头却显得光洁，像是一株暗夜里盛开的莲花。她仔细地在头上插了发簪，着了华丽的戏衣。她的妆容格外妩媚。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姐姐，你看，鸟类追求爱情的方式一定很精彩，要不然，怎么连杜丽娘那么魅惑的女子都会被它们打动呢。
虞蝶拿了胭脂，一点一点地帮我打在脸上。我闻到空气里弥漫着红蓝花的香味。
丽娘真是幸福的女子，有刘梦梅那么痴情的郎君。
可是姐姐，虞蝶能跟你在一起便此生无憾了。
虞蝶说话的声音十分悦耳，像是唱了一出折子戏。她对我微笑，露出八颗牙齿，然后用细细的笔给我化妆，她的手腕碰到我脸上肌肤的时候，我感觉到一阵温暖从她身体里细枝末节地传播过来，像是18摄氏度的阳光，从她的指尖一直延伸到我的心房。
笔尖触及在脸上的时候凉凉的，而虞蝶一挥笔，就勾勒出一个翩翩少年的模样。那个时候，我看到虞蝶的目光里尽是明媚的阳光。温暖美好。
我叫青落，跟虞蝶一样，是临水镇的一介戏子。我们都是年少便被师傅收养到戏云班的孤女。
师傅名叫兰陵，是一位倾国倾城的女子，她曾经是大户人家里的千金，只是生不逢时，才来到临水镇借唱戏营生。时值晚清年间，荒烟蔓草。
时光的初始地点，是漫天落花飘零的忧伤，我在年华墙的罅隙里，看见虞蝶和青落年少的温暖模样。
虞蝶，虞蝶。你的梦想是什么呢。
姐姐，我只想跟你唱一辈子的戏。
虞蝶说这话的时候扬起稚嫩的脸，然后她翘着兰花指，唱起那一出游园惊梦。她启朱唇唱到，原来是吒紫嫣红，氤氲朦胧，如沐春风，身段极其优雅。她的手指在空气中比划着，搁在阳光里。便搅起了我的一场游园梦。
恍惚中，我想起那一年，虞蝶刚来戏云班，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微黄头发，穿破烂的衣裳，一双脏兮兮的手背在身后，十分拘束。
师傅把她领进了屋子，问她话她也不答，只是一遍一遍地呢喃着要学唱戏，要唱牡丹亭。
于是师傅便让她跟了我，在此后的日子里，虞蝶一直跟着我学唱昆曲，练手势，练身段，她总是很刻苦，学得也最快。数年过后，她终于可以跟我同台演出。她是杜丽娘，而我反串男角，演柳梦梅。
我们也唱长生殿或者桃花扇，但是最有名的依然是牡丹亭。每一次我们俩登台的时候，总是能听见戏台下面雷鸣一样的掌声。然后我看到虞蝶很欢喜地笑起来。
虞蝶唱戏的样子，翘起兰花指，朱唇微启，音色凄凉。
而我总是悲哀地想到，虞蝶是因戏而生的女子。风华万代。可是悲哀的是，她跟我一样，注定只是漫漫红尘中的一介戏子。
就像李清照的词，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这是我们戏子的命运。生长在生命线上的悲凉花朵。
3、林素年
那一日，我在临水镇的乌桥上遇见林素年，他卸了妆，穿了格子衬衣，白色球鞋。明眸皓齿。额间有细碎的刘海斜着垂下来。
他站在临水镇有名的乌桥上望着天上皎洁的月光，背影单薄。他转过身来的时候，对我露出好看的微笑，可是我却总觉得他笑起来的样子显得那么落寞。带着一丝模糊的忧伤。
临水镇的夜色是有灵气的，我说。
林素年的嘴角扬起45度的弧线，他举起右手缕了缕额间的刘海，然后说，就像有人说的，临水镇发生过很多很多的故事，他们被淹没在河水里，很多很多年。他的嗓子细细的，十分悦耳。
你知道临水镇的这个传说？
是的，我正是慕名而来。林素年说完便伸出手过来跟我握手，他说，小姐你好，我是林素年，学戏剧的。我听说临水镇是一个有很多故事的地方，所以不远千里赶来。然后他递给我一张名片。我又看到了他手腕部的繁琐刺青，但是看不清楚是什么图案。
嗯，我叫沈柒冉，我想我可以带你了解我们临水镇。
然后林素年便像个孩子似的蹦起来，他说，那真好。谢谢你啊。
不过，我有一个条件。我说。
我要你教会我一出折子戏，嗯，那就游园惊梦吧，如何？
林素年双手一拍，立马答应道，没问题。
林素年皎洁的脸庞，似乎像月光一样凉。却有一种似是故人的模样。
我看到林素年欣喜若狂的模样。可是他不知道，这一场暧昧不清的遇见，只是我的特意安排。我早已知道，2006年的时候，会有一个叫林素年的男孩儿来临水镇，爬山涉水地来遇见我，他会唱牡丹亭，着上青衣，描上丹凤眼，翘起兰花指，目光哀怨。
姥姥说，沈柒冉，林素年是你的一场逃不开的劫难。
我把脸埋在姥姥的臂弯里，听到临水镇的时光唱歌的声音。那么悲凉。
2006年的夏天，我只做一件事情，整天带着林素年去临水镇的每一座桥，每一条水，每一户人家。而林素年则拿着他的数码相机拍了很多很多的相片，从乌桥到断桥，从涟水河到青阳河，他通过互联网把它们全部传到博客里面，附上好看的句子。
他写，沈柒冉说的对，临水镇是有灵气的，我总觉得有很多故事埋在了这里的每一寸土地每一条河流里，我甚至听得到他们唱歌的声音，那么悲凉。
我记得沈柒冉告诉我，这里的时光会歌唱。于是我把手放到耳朵上，我听见有人在细细地唱着一段曲子，是牡丹亭，声音无限凄凉。踏草怕泥新绣袜，惜花疼煞小金铃。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不到临水镇，怎知春色如许。
我觉得临水镇真是一个奇妙的地方。是我注定跋山涉水都要来的地方。
我带林素年坐船，在乌桥下的流水里，林素年坐在小小的渔船上左摇右摆的，兴奋地举着相机给我拍照片，他说沈柒冉，笑一个啊，笑一个嘛。他举起手的时候，把袖子卷起来。然后在不经意间，我又看到了她手腕上的刺青。
晚上的时候我陪林素年去临水镇的老宅子里唱戏，林素年唱杜丽娘，声线婉转动人，目光哀怨，像真的被杜丽娘俯身一般。让我想起姥姥跟我讲起的很多年前的那些戏子，他们唱戏的时候，一定也是这个样子。细长眉，丹凤眼，淡哀伤。
他们口中的句子，是朝飞暮卷，烟波画船，是满园春色关不住，冥冥之中，却随去路中。
而林素年张开口，便是一首优美的曲子。
我一直忘不了那一日，林素年在乌桥上教我唱游园惊梦。
“蓦地游春转，小试宜春面。春呀，春，得和你两留连，春去如何遣？天气好困人也。”这段对白是两句五言诗，不仅段落分明，而且两句之间似断而连。“春呀，春”这两个“春”字要念得又清晰又响亮，才能充分表现出杜丽娘的“我欲问天”的心情。
接下来的三句要有停顿，音节之间要给人以展转深思的味道。如果这几句念白不但念得动听，而且传神，就可以把杜丽娘伤春的感情完全表达出来了。
林素年给我讲戏的时候颇认真的样子，然后他翘起兰花指，化成了杜丽娘。在乌桥上唱起来“蓦地游春转，小试宜春面。春呀，春，得和你两留连，春去如何遣？天气好困人也。”
和着乌桥下的流水声，林素年的声音，那么凄美。
在昏暗的月色下，林素年从身后牵起我的手，教我唱昆曲的手势，他的手心很温暖，让我很多年以后都无法忘记。
他说，沈柒冉，你是我所爱的女子。
林素年说这话的声音像唱曲子一样，细细的，如同我的思绪一样绵长。
姥姥说，沈柒冉，这一段爱情，是要你收集到戒指里的。
4、虞蝶
虞蝶，你还记得你刚来戏云班的时候吗？
姐姐，虞蝶记得，而且一直都没敢忘记，那时，我说我要唱牡丹亭。
那一晚，师傅辞世了，他把班子交给了我，师傅走的时候跟我说，青落，戏云班的未来就靠你和虞蝶了，她说完这话后目光便暗淡下去。她的手从我手中滑落。她不施粉黛的样子，比平日苍老了许多。
曾几何时，她这个弱女子一手创办了戏云班，一手把我们几个孤儿带大。教我们唱戏营生。而我们亦早已把她看做我们的亲娘。
我说，虞蝶，让我们再给师傅唱一出牡丹亭吧。
然后我和虞蝶便开始描了妆，着了戏衣，在昏暗的灯光中唱起了那一出游园惊梦。时光一直延展到深夜，一直到师傅的身体已薄凉。
虞蝶唤我姐姐，她说，姐姐，我们就这样一辈子唱下去好不好。姐姐。
时值民国末年。乱世。
我和虞蝶在一起唱了小半辈子的戏了，从豆蔻的姑娘唱到如今，仿佛几世轮回了一般。我仿佛看到我们的韶韶年华 在我们手中化作青烟袅袅。
而过了那么多年，戏云班也最终衰败。我仿佛听到师傅兰陵轻声哭泣的声音，从遥远的天光传来。
而我也已将嫁做他人妇。
在临水镇的那场和夏离痕的遇见，是我注定逃不开的劫难。
我只记得那一日夏离痕在后台托起我脸颊的样子，他说，青落，你果然是个不一般的女子。他说青落，跟了我，你便不再是一介戏子，我亦不许你再漂泊。他的眉毛长的很好看，有一种凛冽的感觉。
然后我看到镜子里虞蝶的眼神，她带着浓妆，脸上透着无尽的哀伤。
那一年冬天，临水镇下了一场大雪，戏云班宣布解散了，因为再也无法经营下去。战乱四起，民不聊生。
我把虞蝶叫到面前。我们唱了今生最后一场戏，游园惊梦。
那是我唱得最动情的一场，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炷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
虞蝶，跟姐姐走罢，以后姐姐给你找个好人家。
虞蝶忽然笑起来。她的笑声在空气里支离破碎。
姐姐，你也不过是一介戏子，凭什么给我找个好人家。
虞蝶的神情定格在那一秒，天籁般的声音戛然而止。临水镇的天已微凉。而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这是虞蝶最后一次站在我面前。
我跟着夏离痕离开临水镇，我期待着他能给我一生的幸福。
可是我没有想到的是，夏离痕只不过是一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一年后，他跟我说，青落啊青落，你不过一介戏子，凭什么跟我长相思守。
我又只身来到临水镇。
可是虞蝶消失了，我找了她三天三夜，直到她的身体在乌桥下的流水里浮现出来，她着了白色长衣，面目清冷，那么远地看过去，像极了一朵妖娆的莲花。临水镇的天边突然亮起一朵霞光，像莲花一样。
我看到他留在乌桥上的字，她说，姐姐，你不是答应要跟我唱一辈子的戏吗，可是你为何反悔。
虞蝶，你还记得你刚来戏云班的时候吗？
姐姐，虞蝶记得，而且一直都没敢忘记，那时，我说我要唱牡丹亭。唱一辈子。
那么，如果姐姐答应跟你唱一辈子的戏。你是否就不会离开。
原来，这戏，真是要唱一辈子的。
时光回到那一年，虞蝶拿了胭脂，一点一点地帮我打在脸上。我闻到空气里弥漫着红蓝花的香味。
丽娘真是幸福的女子，有刘梦梅那么痴情的郎君。
可是姐姐，虞蝶能跟你在一起便此生无憾了。
5、但是相思莫相负，牡丹亭上三生路。
沈柒冉，我要走了，你跟我一起离开好不好。我教你唱完游园惊梦。我教你一辈子。
林素年把我的手放在他的手心里，他的目光绵绵的，让我迷离。
林素年把他手里的背包打开给我看，那里面是给我拍的那么多照片，在临水镇里的每一个地方。我忽然就想起林素年给我拍照的样子，像个顽皮的小孩儿。
在乌桥上，林素年清了清嗓子，甩开袖子便唱起来，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林素年的一颦一笑都带着妩媚，而那个时候我一直以为，那是林素年唱的最好的一段词。
临水镇已到了傍晚，夕阳余晖中的临水镇像一幅名画。
在余晖中，我牵起林素年的手，我看清楚了他腕部那个繁琐的刺青，是一只蝴蝶，栩栩如生。
然后我打开了姥姥送给我的那枚指环。
我看到临水镇的故事像花瓣一样铺天盖地开放。它们的光芒照亮了整个临水镇。临水镇的每一处角落都盛开了妖娆的莲花。像是梦境一般。
我把临水镇所有的故事都释放了出来。空气里是时光在唱歌的声音，它们唱的曲子是，玉茗堂前朝后暮，红烛迎人，俊得江山助。但是相思莫相负，牡丹亭上三生路。
我看到林素年惊异的脸庞。他的手指戛然停在半空中。
6、 浮生如戏
姥姥说，小冉，我们花妖在临水镇生活了几千年了，这枚指环里面有临水镇一千多年来的故事，是姥姥一段一段地收集起来的。因为临水镇是有灵气的，任何的妖要想在临水镇生存下来都必须要有感情。
所以，有了它，我们才可以在临水镇千秋万代地生活下去。
那一日，是姥姥弥留的日子，是的，妖也会死的，因为姥姥已经不能再收集故事。姥姥把戒指交给了我，她说，小冉，那个叫林素年的男子，有你要收集的一段爱情。他跋山涉水地来临水镇，只是注定了遇见你。
他的手腕有繁琐刺青。他的前世是一个戏子。
我能告诉你的只有这么多了。
那么多年了，我一直清晰地记得姥姥告诉我的词语，浮生如戏，可是她却忘了跟我说，妖，是不能入戏的。
而她也没有告诉我真正的故事，我的前世跟林素年一样，是一个戏子。
我偷看了戒指里的故事，我看到那个故事里说，沈柒冉是青落。林素年是虞蝶。
虞蝶淹死在涟水河的那一年，她的手腕忽然长出繁琐的刺青，是一只蝴蝶。
而临水镇的最后一朵莲花是从青落的身体上绽放出来的。
青落跳进了涟水河。随了虞蝶而去。
她身上开出了临水镇最灿烂的莲花。
于是临水镇是有灵气的。
我又听见了时光唱歌的声音。还是那句牡丹亭的名句，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
然后我看到我身体开始一点点消失，戒指已经空了，于是我也将离开。我说林素年，至此，我将要把我忘记了。
最后一眼是林素年化作虞蝶站在我面前。
她凤眼轻吊，点妆画眉，着了青衣，翘起兰花指唱起游园惊梦。
她说，姐姐，我们唱一辈子的戏，好不好。
她说完这句话以后，时光的歌声便像落日一样映照了临水镇的每一条河水，每一座桥。
玉茗堂前朝后暮，红烛迎人，俊得江山助。但是相思莫相负，牡丹亭上三生路。
把时光握在手心里，听它们彻夜歌唱。用手指计算想念的长度，它会否长久到你的天荒。于是我寂寞了一千年，却也换不回与你的一世年华。
1、林素年
林素年，很多年以后，你还记不记得牡丹亭里的那一段唱词，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那个时候我不懂，只是看着你翘起兰花指唱起那出折子戏的模样，便着了迷。
青石板，碧水蜿蜒，小桥流影，橹声唉乃。临水镇是有故事的，它们被淹没在了石桥下面。日复一日，季复一季，变成那么多古老的传说。在临水镇传唱百年。
这是姥姥在世的时候跟我说过的话，姥姥说，很多年前，临水镇是常来很多戏班子的，他们唱昆曲。牡丹亭，长生殿或者桃花扇。他们每年都来临水镇，换了一拨又一拨的人。那些戏子唱的都是临水镇的故事，他们张开口，便是一段凄美的爱情。
姥姥慈爱地牵起我的手，然后小心翼翼地卸下了她左手无名指上的指环，轻轻地替我戴在右手上，她唤我小冉，目光温暖的。那时，我看到她满头的银发像月光一样皎洁，额头上像沟堑一样深的皱纹带着岁月的感伤，却努力做出微笑的样子。
姥姥呢喃着，小冉，小冉。你听见了吗，临水镇的时光是会歌唱的。他们唱的曲子，那么哀伤。
我低眉，看着右手无名指上那枚精致的指环，上面是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展翅欲飞的样子妩媚倾城。可是那个时侯我不知道，那是姥姥留给我的第一件礼物，也是最后一件。那里面是她收集了毕生的故事，是那些有关于临水镇的每一段凄美爱情。
而那个时候，我总是恍惚地觉得，我穷尽毕生要在临水镇遇见的男子，他要穿一身青衫，翘着兰花指，唱着哀怨的曲子，他的身姿雍雅而优美，一颦一笑都要像临水镇的景色一样优美如画。
想的时候，那些隐忍的想念便开始在我心底肆无忌惮地生长，它们躲在时光的背后，化为空气中的细小尘埃，轻轻落满掌心。
时光就那么不紧不慢地过了很多年。临水镇里的岁月安好如初。
姥姥的声音带着布满天空的温暖，她说，小冉，你要遇见的那个男子，叫林素年。
那一日，我第一次看见林素年，便像是中了毒药一般沉迷，无法逃脱。
临水镇的百年老宅子里，林素年在昏暗的灯光下唱牡丹亭，他是男旦，画了浓妆，声音慵懒而美丽，流成了临水镇的每一条潺潺水流。他翘起纤细修长的手指，婉转地唱起，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声音如莺歌燕语，声动梁尘。余音袅袅，不绝如缕。于是我的心里便亮起了无数道霞光，染红了临水镇天边最后的一朵白云，它们美好得像葵花。
声音若水汽一般弥漫在空气中，我看到他扬起的左手手腕上的繁琐刺青。
我穿着齐膝短裙，上面大朵的莲花妖娆地盛开。我在台下一只手托住下巴，侧过脸看在台上唱戏的林素年。恍惚中把眼睛虚闭起来，开始用手指在木头桌子上敲打出有节奏的拍子，一下一下，像是敲到自己内心里。
只剩下他的声音如同天籁一般一遍遍地响起。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梦中之情，何必非真。幻化成临水镇的一曲背景乐。
姥姥说，临水镇的那些故事是一部戏，浮生如戏。
那个时候我还太小，不明白那个词的意思，只是记得姥姥说这话的时候表情突然转为无尽凄凉，如临水镇的落叶一样哀伤。她说小冉，你可要记住这个词语，浮生如戏。
我点头应允，一脸天真地望着姥姥，然后我看到临水镇的天空变得像海水一样湛蓝。那些云朵是盛开在天边的水仙花。
2、虞蝶
虞蝶，你永远都不会明白，那些时光在我手心彻夜歌唱，他们唱你那一年唱过的句子。满目凄凉。
虞蝶坐在我面前，凤眼轻吊，点妆画眉。她对着镜子细细地描眼角上的妆，动作熟练地勾勒。屋子里光线昏暗，虞蝶的额头却显得光洁，像是一株暗夜里盛开的莲花。她仔细地在头上插了发簪，着了华丽的戏衣。她的妆容格外妩媚。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姐姐，你看，鸟类追求爱情的方式一定很精彩，要不然，怎么连杜丽娘那么魅惑的女子都会被它们打动呢。
虞蝶拿了胭脂，一点一点地帮我打在脸上。我闻到空气里弥漫着红蓝花的香味。
丽娘真是幸福的女子，有刘梦梅那么痴情的郎君。
可是姐姐，虞蝶能跟你在一起便此生无憾了。
虞蝶说话的声音十分悦耳，像是唱了一出折子戏。她对我微笑，露出八颗牙齿，然后用细细的笔给我化妆，她的手腕碰到我脸上肌肤的时候，我感觉到一阵温暖从她身体里细枝末节地传播过来，像是18摄氏度的阳光，从她的指尖一直延伸到我的心房。
笔尖触及在脸上的时候凉凉的，而虞蝶一挥笔，就勾勒出一个翩翩少年的模样。那个时候，我看到虞蝶的目光里尽是明媚的阳光。温暖美好。
我叫青落，跟虞蝶一样，是临水镇的一介戏子。我们都是年少便被师傅收养到戏云班的孤女。
师傅名叫兰陵，是一位倾国倾城的女子，她曾经是大户人家里的千金，只是生不逢时，才来到临水镇借唱戏营生。时值晚清年间，荒烟蔓草。
时光的初始地点，是漫天落花飘零的忧伤，我在年华墙的罅隙里，看见虞蝶和青落年少的温暖模样。
虞蝶，虞蝶。你的梦想是什么呢。
姐姐，我只想跟你唱一辈子的戏。
虞蝶说这话的时候扬起稚嫩的脸，然后她翘着兰花指，唱起那一出游园惊梦。她启朱唇唱到，原来是吒紫嫣红，氤氲朦胧，如沐春风，身段极其优雅。她的手指在空气中比划着，搁在阳光里。便搅起了我的一场游园梦。
恍惚中，我想起那一年，虞蝶刚来戏云班，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微黄头发，穿破烂的衣裳，一双脏兮兮的手背在身后，十分拘束。
师傅把她领进了屋子，问她话她也不答，只是一遍一遍地呢喃着要学唱戏，要唱牡丹亭。
于是师傅便让她跟了我，在此后的日子里，虞蝶一直跟着我学唱昆曲，练手势，练身段，她总是很刻苦，学得也最快。数年过后，她终于可以跟我同台演出。她是杜丽娘，而我反串男角，演柳梦梅。
我们也唱长生殿或者桃花扇，但是最有名的依然是牡丹亭。每一次我们俩登台的时候，总是能听见戏台下面雷鸣一样的掌声。然后我看到虞蝶很欢喜地笑起来。
虞蝶唱戏的样子，翘起兰花指，朱唇微启，音色凄凉。
而我总是悲哀地想到，虞蝶是因戏而生的女子。风华万代。可是悲哀的是，她跟我一样，注定只是漫漫红尘中的一介戏子。
就像李清照的词，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这是我们戏子的命运。生长在生命线上的悲凉花朵。
3、林素年
那一日，我在临水镇的乌桥上遇见林素年，他卸了妆，穿了格子衬衣，白色球鞋。明眸皓齿。额间有细碎的刘海斜着垂下来。
他站在临水镇有名的乌桥上望着天上皎洁的月光，背影单薄。他转过身来的时候，对我露出好看的微笑，可是我却总觉得他笑起来的样子显得那么落寞。带着一丝模糊的忧伤。
临水镇的夜色是有灵气的，我说。
林素年的嘴角扬起45度的弧线，他举起右手缕了缕额间的刘海，然后说，就像有人说的，临水镇发生过很多很多的故事，他们被淹没在河水里，很多很多年。他的嗓子细细的，十分悦耳。
你知道临水镇的这个传说？
是的，我正是慕名而来。林素年说完便伸出手过来跟我握手，他说，小姐你好，我是林素年，学戏剧的。我听说临水镇是一个有很多故事的地方，所以不远千里赶来。然后他递给我一张名片。我又看到了他手腕部的繁琐刺青，但是看不清楚是什么图案。
嗯，我叫沈柒冉，我想我可以带你了解我们临水镇。
然后林素年便像个孩子似的蹦起来，他说，那真好。谢谢你啊。
不过，我有一个条件。我说。
我要你教会我一出折子戏，嗯，那就游园惊梦吧，如何？
林素年双手一拍，立马答应道，没问题。
林素年皎洁的脸庞，似乎像月光一样凉。却有一种似是故人的模样。
我看到林素年欣喜若狂的模样。可是他不知道，这一场暧昧不清的遇见，只是我的特意安排。我早已知道，2006年的时候，会有一个叫林素年的男孩儿来临水镇，爬山涉水地来遇见我，他会唱牡丹亭，着上青衣，描上丹凤眼，翘起兰花指，目光哀怨。
姥姥说，沈柒冉，林素年是你的一场逃不开的劫难。
我把脸埋在姥姥的臂弯里，听到临水镇的时光唱歌的声音。那么悲凉。
2006年的夏天，我只做一件事情，整天带着林素年去临水镇的每一座桥，每一条水，每一户人家。而林素年则拿着他的数码相机拍了很多很多的相片，从乌桥到断桥，从涟水河到青阳河，他通过互联网把它们全部传到博客里面，附上好看的句子。
他写，沈柒冉说的对，临水镇是有灵气的，我总觉得有很多故事埋在了这里的每一寸土地每一条河流里，我甚至听得到他们唱歌的声音，那么悲凉。
我记得沈柒冉告诉我，这里的时光会歌唱。于是我把手放到耳朵上，我听见有人在细细地唱着一段曲子，是牡丹亭，声音无限凄凉。踏草怕泥新绣袜，惜花疼煞小金铃。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不到临水镇，怎知春色如许。
我觉得临水镇真是一个奇妙的地方。是我注定跋山涉水都要来的地方。
我带林素年坐船，在乌桥下的流水里，林素年坐在小小的渔船上左摇右摆的，兴奋地举着相机给我拍照片，他说沈柒冉，笑一个啊，笑一个嘛。他举起手的时候，把袖子卷起来。然后在不经意间，我又看到了她手腕上的刺青。
晚上的时候我陪林素年去临水镇的老宅子里唱戏，林素年唱杜丽娘，声线婉转动人，目光哀怨，像真的被杜丽娘俯身一般。让我想起姥姥跟我讲起的很多年前的那些戏子，他们唱戏的时候，一定也是这个样子。细长眉，丹凤眼，淡哀伤。
他们口中的句子，是朝飞暮卷，烟波画船，是满园春色关不住，冥冥之中，却随去路中。
而林素年张开口，便是一首优美的曲子。
我一直忘不了那一日，林素年在乌桥上教我唱游园惊梦。
“蓦地游春转，小试宜春面。春呀，春，得和你两留连，春去如何遣？天气好困人也。”这段对白是两句五言诗，不仅段落分明，而且两句之间似断而连。“春呀，春”这两个“春”字要念得又清晰又响亮，才能充分表现出杜丽娘的“我欲问天”的心情。
接下来的三句要有停顿，音节之间要给人以展转深思的味道。如果这几句念白不但念得动听，而且传神，就可以把杜丽娘伤春的感情完全表达出来了。
林素年给我讲戏的时候颇认真的样子，然后他翘起兰花指，化成了杜丽娘。在乌桥上唱起来“蓦地游春转，小试宜春面。春呀，春，得和你两留连，春去如何遣？天气好困人也。”
和着乌桥下的流水声，林素年的声音，那么凄美。
在昏暗的月色下，林素年从身后牵起我的手，教我唱昆曲的手势，他的手心很温暖，让我很多年以后都无法忘记。
他说，沈柒冉，你是我所爱的女子。
林素年说这话的声音像唱曲子一样，细细的，如同我的思绪一样绵长。
姥姥说，沈柒冉，这一段爱情，是要你收集到戒指里的。
4、虞蝶
虞蝶，你还记得你刚来戏云班的时候吗？
姐姐，虞蝶记得，而且一直都没敢忘记，那时，我说我要唱牡丹亭。
那一晚，师傅辞世了，他把班子交给了我，师傅走的时候跟我说，青落，戏云班的未来就靠你和虞蝶了，她说完这话后目光便暗淡下去。她的手从我手中滑落。她不施粉黛的样子，比平日苍老了许多。
曾几何时，她这个弱女子一手创办了戏云班，一手把我们几个孤儿带大。教我们唱戏营生。而我们亦早已把她看做我们的亲娘。
我说，虞蝶，让我们再给师傅唱一出牡丹亭吧。
然后我和虞蝶便开始描了妆，着了戏衣，在昏暗的灯光中唱起了那一出游园惊梦。时光一直延展到深夜，一直到师傅的身体已薄凉。
虞蝶唤我姐姐，她说，姐姐，我们就这样一辈子唱下去好不好。姐姐。
时值民国末年。乱世。
我和虞蝶在一起唱了小半辈子的戏了，从豆蔻的姑娘唱到如今，仿佛几世轮回了一般。我仿佛看到我们的韶韶年华 在我们手中化作青烟袅袅。
而过了那么多年，戏云班也最终衰败。我仿佛听到师傅兰陵轻声哭泣的声音，从遥远的天光传来。
而我也已将嫁做他人妇。
在临水镇的那场和夏离痕的遇见，是我注定逃不开的劫难。
我只记得那一日夏离痕在后台托起我脸颊的样子，他说，青落，你果然是个不一般的女子。他说青落，跟了我，你便不再是一介戏子，我亦不许你再漂泊。他的眉毛长的很好看，有一种凛冽的感觉。
然后我看到镜子里虞蝶的眼神，她带着浓妆，脸上透着无尽的哀伤。
那一年冬天，临水镇下了一场大雪，戏云班宣布解散了，因为再也无法经营下去。战乱四起，民不聊生。
我把虞蝶叫到面前。我们唱了今生最后一场戏，游园惊梦。
那是我唱得最动情的一场，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炷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
虞蝶，跟姐姐走罢，以后姐姐给你找个好人家。
虞蝶忽然笑起来。她的笑声在空气里支离破碎。
姐姐，你也不过是一介戏子，凭什么给我找个好人家。
虞蝶的神情定格在那一秒，天籁般的声音戛然而止。临水镇的天已微凉。而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这是虞蝶最后一次站在我面前。
我跟着夏离痕离开临水镇，我期待着他能给我一生的幸福。
可是我没有想到的是，夏离痕只不过是一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一年后，他跟我说，青落啊青落，你不过一介戏子，凭什么跟我长相思守。
我又只身来到临水镇。
可是虞蝶消失了，我找了她三天三夜，直到她的身体在乌桥下的流水里浮现出来，她着了白色长衣，面目清冷，那么远地看过去，像极了一朵妖娆的莲花。临水镇的天边突然亮起一朵霞光，像莲花一样。
我看到他留在乌桥上的字，她说，姐姐，你不是答应要跟我唱一辈子的戏吗，可是你为何反悔。
虞蝶，你还记得你刚来戏云班的时候吗？
姐姐，虞蝶记得，而且一直都没敢忘记，那时，我说我要唱牡丹亭。唱一辈子。
那么，如果姐姐答应跟你唱一辈子的戏。你是否就不会离开。
原来，这戏，真是要唱一辈子的。
时光回到那一年，虞蝶拿了胭脂，一点一点地帮我打在脸上。我闻到空气里弥漫着红蓝花的香味。
丽娘真是幸福的女子，有刘梦梅那么痴情的郎君。
可是姐姐，虞蝶能跟你在一起便此生无憾了。
5、但是相思莫相负，牡丹亭上三生路。
沈柒冉，我要走了，你跟我一起离开好不好。我教你唱完游园惊梦。我教你一辈子。
林素年把我的手放在他的手心里，他的目光绵绵的，让我迷离。
林素年把他手里的背包打开给我看，那里面是给我拍的那么多照片，在临水镇里的每一个地方。我忽然就想起林素年给我拍照的样子，像个顽皮的小孩儿。
在乌桥上，林素年清了清嗓子，甩开袖子便唱起来，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林素年的一颦一笑都带着妩媚，而那个时候我一直以为，那是林素年唱的最好的一段词。
临水镇已到了傍晚，夕阳余晖中的临水镇像一幅名画。
在余晖中，我牵起林素年的手，我看清楚了他腕部那个繁琐的刺青，是一只蝴蝶，栩栩如生。
然后我打开了姥姥送给我的那枚指环。
我看到临水镇的故事像花瓣一样铺天盖地开放。它们的光芒照亮了整个临水镇。临水镇的每一处角落都盛开了妖娆的莲花。像是梦境一般。
我把临水镇所有的故事都释放了出来。空气里是时光在唱歌的声音，它们唱的曲子是，玉茗堂前朝后暮，红烛迎人，俊得江山助。但是相思莫相负，牡丹亭上三生路。
我看到林素年惊异的脸庞。他的手指戛然停在半空中。
6、 浮生如戏
姥姥说，小冉，我们花妖在临水镇生活了几千年了，这枚指环里面有临水镇一千多年来的故事，是姥姥一段一段地收集起来的。因为临水镇是有灵气的，任何的妖要想在临水镇生存下来都必须要有感情。
所以，有了它，我们才可以在临水镇千秋万代地生活下去。
那一日，是姥姥弥留的日子，是的，妖也会死的，因为姥姥已经不能再收集故事。姥姥把戒指交给了我，她说，小冉，那个叫林素年的男子，有你要收集的一段爱情。他跋山涉水地来临水镇，只是注定了遇见你。
他的手腕有繁琐刺青。他的前世是一个戏子。
我能告诉你的只有这么多了。
那么多年了，我一直清晰地记得姥姥告诉我的词语，浮生如戏，可是她却忘了跟我说，妖，是不能入戏的。
而她也没有告诉我真正的故事，我的前世跟林素年一样，是一个戏子。
我偷看了戒指里的故事，我看到那个故事里说，沈柒冉是青落。林素年是虞蝶。
虞蝶淹死在涟水河的那一年，她的手腕忽然长出繁琐的刺青，是一只蝴蝶。
而临水镇的最后一朵莲花是从青落的身体上绽放出来的。
青落跳进了涟水河。随了虞蝶而去。
她身上开出了临水镇最灿烂的莲花。
于是临水镇是有灵气的。
我又听见了时光唱歌的声音。还是那句牡丹亭的名句，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
然后我看到我身体开始一点点消失，戒指已经空了，于是我也将离开。我说林素年，至此，我将要把我忘记了。
最后一眼是林素年化作虞蝶站在我面前。
她凤眼轻吊，点妆画眉，着了青衣，翘起兰花指唱起游园惊梦。
她说，姐姐，我们唱一辈子的戏，好不好。
她说完这句话以后，时光的歌声便像落日一样映照了临水镇的每一条河水，每一座桥。
玉茗堂前朝后暮，红烛迎人，俊得江山助。但是相思莫相负，牡丹亭上三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