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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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复红着眼,泫然欲泣。“唉我没脸活下去你还好吗?英霞,你看我这种人活下去还有什么意思?那个禽兽是我儿子吗?他是吗?”

    不知道啦,戴英霞筋疲力尽完全没有余力再安抚崩溃的老板。“我立刻请保全二十四小时守在门外,你安心休息。老板——我先回家了,你保重。对了,我手机坏了,有事可以先用e-mail和我联系——”戴英霞匆匆交代完就走。

    戴英霞累瘫了,回到家,洗完澡,倒床就睡。右腕隐隐传来疼痛,她想着该拿冰块冰敷一下,可是实在是没力气。好累啊!这就是她的生活吗?戴英霞悲哀地想着,怪不得好友笑她外强中干,表面华丽其实很枯萎。

    曹复器重她,给她极高的评价还年年加薪,她感激老板的倚重跟信赖。可是像今晚那样的事常发生,给她很大压力。她有自信帮老板应付商务上繁琐的事,却没办法帮他排解家庭纠纷。

    曹锐锋像不定时炸弹,忽就从暗处冒出来吓人。糟糕的是听命行事的戴英霞莫名地成为曹锐锋的眼中钉,只因为他老爸年轻时风流史不断,付出多次鉅额的分手费,于是戴英霞就成了曹锐锋想象中要跟他抢老爸钱的那种女人。

    真好笑,戴英霞苦笑。假如她是那种女人,就不用这么辛苦每天累得像狗了。

    正要沉入梦里,一阵哗笑传来,戴英霞睁开眼,瞪着天花板。听妈妈跟男友开门进来,他们大概跑去吃宵夜了,两人讲话很大声,打闹嘻笑。

    戴英霞绷紧神经,怕邻居又要上来抗议,这种事发生过好几次了。

    母亲哈哈大笑的声音,那样恣意欢愉。晚年的爱情,带给母亲热情活力,戴英霞实在不忍苛责她。

    拉高被子,戴英霞把自己埋进被窝深处。

    中午,戴英霞顶着炙人的大太阳到“若谷杂志社”打算讨回手机。

    两家杂志社只隔了十几分的路程,她撑了阳伞,还是越走越火大。觉得这个何淮安真是故意,有心还她手机的话请快递送给她也行啊,男人家这么机车,可笑。她火气很大地走进“若谷”猝然被眼前清凉的景致骇住。

    眼前是石砌与木造的禅风小庭院,一汪小池塘,养着肥硕的鲤鱼,它们恣意优游,色相斑斓,衬着流水声,教人看着暑气全消。眼前铺展开来的是成片草地,草地间嵌着石阶通往杂志社入口。门两旁满是翠竹,风吹来绿影摇曳,葱郁美丽。两只彩蝶在花草间翩翩飞舞,连空气都弥漫一股花草刚被水注浇灌过的湿润气味。

    戴英霞愣愣看着这景色,她讨厌何淮安,可是,她不得不承认这地方太让人神往,谁瞧了都会禁不住被吸引,好像里面住着的不是商务人士,也不是繁忙的上班族,而是神仙的居所。

    原来如此,戴英霞不得不怀疑当初跳槽过来的郭达明是被这样舒适的环境给吸引了,可惜住在这儿的可不是什么好心的神仙,郭达明不惜跟老板决裂投奔何淮安,结果却是落得被旧主臭骂,又被新东家解雇的悲哀下场。

    戴英霞记得郭达明私下约旧同事出来喝酒,那天也是他被何淮安解雇的日子,郭达明深受打击,哭得好惨。他骂何淮安卑鄙,把他彻底利用完了就扔掉。

    哼!戴英霞昂起下巴,地方再美有什么用?主人心肠坏只是糟蹋好地方。

    走进社里,戴英霞又呆住了。

    这哪像一家公司?这简直是峇里岛的度假屋!天花板有铜扇旋转着,室内到处是一盆盆的植物。她站在入口处,没人接待,没看见总机,正确点说,她这个陌生人大咧咧走进来了,没人过来招呼。里边的员工们窝在自己的位子,间隔他们座位的是红木书柜以及各种室内植物。

    这些员工有的正在电脑前上网,有的正在看书,有的泡茶,有的在吃点心,还有的甚至趴在座位上睡觉?真够夸张这是抢走他们客户的敌人公司吗?这样散漫的气氛就是造就销售第一生活时尚杂志的地盘?

    “呃”戴英霞走向离她最近的那处工作区,问正在读闲书的小姐。“我姓戴,我来找你们老板,请帮我通知一下。”

    “找老板?喔、你自己进去啊,那边,左转走到底,我们老板在里面”

    “呃不用先通报?还是跟助理或秘书说一声?”

    “不用啦,我们老板没那些规矩,而且助理放年假去了,你自己进去吧想喝茶还是咖啡?”

    “呃不用,我不渴。”

    “不是,我是要跟你说”小姐压低声音,笑咪咪地说:“我们老板泡茶功夫一流,但是咖啡煮得很差,他要是问你想喝茶还是咖啡,你一定要说茶,知道吗?”说完自己忍不住哈哈笑。

    旁边上网的女同事凑过来附议。“老板前天泡的曼特宁有够苦的,害我整晚胃疼哪。”

    戴英霞点点头。“那我过去了喔。”

    连茶水都自己来?何淮安的行为真让戴英霞摸不透。那个在曹复口中阴险卑鄙心机重的小人,怎么这么放心让谁都可以大咧咧进办公室?还用这么随便的态度管理底下的人?

    不可思议啊,在他们“安颐”员工要是在上班时间看闲书泡网路聊天喝茶还睡觉的,曹复见了一定破口大骂。而且安颐的办公区都装有监视器,随时监督员工的上班状态,可是戴英霞往天花板看,没见半架监视器。

    戴英霞走到通道尽头,那里有一扇厚重的檀木大门,她敲门,没回应,又重重敲,还是没回应,她推开门,走进去。

    她看见何淮安。

    他蹲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外头,正忙着修剪枝叶。那儿养着一堆花草,波斯顿肾蕨、粗肋草、白鹤芋,还有很多叫不出名字的花草。屋檐悬吊各式盆栽,沿着围栏蕨类植物狂野放肆地生长。仿佛一处迷你森林,而他置身绿森林里。

    今天的何淮安,不像昨晚宴会上的何淮安。

    今天的何淮安没穿西装,只穿白t恤,牛仔裤,甚至赤着双足,踩在后院铺着的木地板。她看他修剪枝叶,他左手先小心翼翼拨开繁复的枝叶,再以剪子剪去枯叶,他动作仔细,出手果断,神情专注,姿态沉稳。

    他蹲在那里,轻易就抓住戴英霞的目光。有片刻,戴英霞不能动弹,连呼吸都变得很小心,像怕会惊扰到他。她觉得脸庞躁热,口干舌燥,肩膀很紧,心跳也很快,甚至有点喘。怎么回事?连耳根都发烫,她意识到自己有点慌乱。

    戴英霞?你怎么了?这这样眼巴巴盯着男人看?

    糟糕了,戴英霞发现何淮安真是好有魅力的男人,她突然感到很有压力,有股冲动想转身跑掉——

    何淮安感觉到有人在注视他,他转过脸,看见她。沉静的眼色,嘴角微上扬。

    好吧,既来之则安之。戴英霞竭力装出冷漠的表情,瞪着他。

    他推开落地窗走进屋内。

    戴英霞说:“我来拿手机。”

    “请坐。”他指向沙发。

    “不需要坐,我拿了手机就走。”

    “想喝什么?咖啡?茶?”他还保持友善的笑容,走向墙柜。

    “茶——不是,茶也不用,手机呢?”等一下,戴英霞怔住,瞪着墙那头,墙角有一架白钢琴。

    “怎么了?”何淮安顺着她惊愕的目光看去。

    “你——你会弹琴?”刚刚忙着注意他,没发现角落放着白钢琴,跟她爸那架几乎一模一样。戴英霞心头一紧,眼眶潮湿,但强忍想哭的冲动。为什么?在这么意外的时刻看见相似的钢琴?

    “喔,这个啊,我学过钢琴。”他撇开琴盖,敲几个键,清脆的响音,却重重撼动戴英霞的心房。他说:“只是兴趣,弹好玩的,你会吗?”

    戴英霞情不自禁,走到钢琴前,瞅着琴键,心好沉重,喉咙酸楚,心情很激动。

    “要不要弹弹看?”何淮安大方的让出位子,邀她弹奏。

    他看戴英霞轻轻敲了几个白键、几个黑键,她微笑,表情很哀伤。她眼睛湿润,何淮安注意到她隐约的悲伤情绪。

    她说:“我不会弹我只是喜欢听钢琴的声音”那是对父亲的思念,对父亲的好奇,那是不想跟外人透露的内情。

    “我知道你爱听钢琴。”他说。昨晚,他目睹戴英霞是如何被琴声吸引。

    何淮安坐下,双手放琴键上,接着,流利地演奏起来

    戴英霞凝住目光,瞅着那双移动的手。那双手时而柔情,有时激昂,与琴键仿佛化成一体,缠绵悱恻的弹出李斯特的第三号爱之梦。是昨晚吸引住她的曲子,更是戴英霞最爱的钢琴曲。

    何淮安的手掌很大,指节粗犷,布着汗毛,很男性、很阳刚的一双手。可是当他演奏时,指尖下的琴声却是这么的温柔缠绵,抚慰她心。戴英霞听得入迷,忘记来此的目的,她忘了原本是急着要逃走的。

    一曲弹罢,何淮安抬头,对她笑。“我弹得还不赖吧?”

    戴英霞没回答,只是怔怔地看着他。她发现何淮安是个爱笑的男人,还发现他眼中闪烁着某种智慧的光,只要瞧着他双眼仿佛就会被他催眠,被他定住,舍不得移开视线,又恐惧着在他定静的眼色里沉没。他似乎有个非常稳的内在,使得外在的一切人事物都无法撼动他。

    他自信沉稳,像盘石。

    不像她,她的自信是装出来的,是透过对自己的严苛训练才勉强拥有这副漂亮骄傲的姿态。而其实,只有自己明白,内在深处,她始终慌慌的,很不安,很孤独,严重的缺乏安全感。戴英霞在他的琴声里,想到父亲,想到那些艰苦的岁月,她安静下来,努力不哭出来,可是哀伤的表情逃不过他的双眸。

    他笑着,对她说:“‘第三号爱之梦’很好听,可是太悲伤了。我喜欢的是这个,看你听不听得出是哪首曲子?”他再次弹奏起来,琴键活泼地发声,一一听命他双手,仿佛它们在开派对愉悦的跳舞。

    戴英霞嘴角上扬,她知道,很淘气的曲子。“是李斯特改编舒伯特的‘鳟鱼’。”

    完全正确。他笑着,双手没停,奏完最后一个音符。抬头,看着戴英霞。他炙热的视线令戴英霞一阵慌。

    何淮安低头,掩上琴盖。“手怎么了?”他随口问。

    “嗯?”

    “你的手。”他指了指她的右手腕。

    戴英霞低头看,惊呼:“我的手怎么了?”一大片瘀青。

    何淮安看她惊愕的模样,哈哈笑了。“喂,你连自己的手怎么了都不知道?你不痛啊?”

    何淮安看她戳了戳自己瘀青的地方,揪着眉,竟然很生气地说——

    “会痛的,可恶。”她想起来了,都是那个曹锐锋。

    他笑意更深,戴英霞真滑稽。不提醒她,她竟连痛都忘记,怎么会对自己的身体这么麻木粗心?

    何淮安起身,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取出一片贴布,他走来,撕开贴布,拉起她右腕,将药贴上她手腕。

    一阵冰凉,渗透肌肤。被他握住的手,很烫。戴英霞慌慌的抽手,瞪他。

    “喂,我们我们是敌人。”不需要对她好。

    “敌人?什么敌人?”他笑呵呵的。

    “我们‘安颐’跟你们势不两立。你这个人很卑鄙,挖走我们老板苦心栽培的员工还——”

    “我挖走他苦心栽培的员工?”他啼笑皆非。“戴小姐,你以为人是萝卜吗?埋在土里,挖了就可以带走?人是有长脚的,不该说我挖走,该说他自己心甘情愿的走到我这里,因为我这里太、舒、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