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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太子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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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光茬再,又是一年孟春,前几日沈子旸十六岁的冠礼过后,正式从皇宫搬至到御赐太子府连几日太子府中贺喜的人络绎不绝,直到七八日过府人潮才稀少些。

    这日午后,佟欣月搭乘自家马车抵达太子府门口,活泼的她刚一跃下车,正好看见有一乘轿子也停在大门口,她见了那乘轿子的颜色,立即知道轿里的人物了,小嘴一咧开,清脆喊道:“旸哥哥!”

    这几年两人来往频繁,日渐交情深厚,沈子旸还没揭轿帘,光听那声音也认出她来,立即下轿,快步迎向她招呼道:“小月儿,你可终于来了!”

    他立府之后,每天迎送宾客,若论起他最想和谁分享这份喜悦,只有佟欣月这贴心解人意的小丫头。

    尽管已有了未婚妻马玉琳,但早期马玉琳过于钻人,缠得他厌烦,因而他能避则避,虽说这几年马玉琳慢慢懂事,变得知书达礼,颇具才情,在京中甚至拥有才女之美名,他对她却越来越难觉得烦心,总觉得她的所作所为带着一种做作的腻味,交谈没两句便觉得索然无味。

    相反的,小月儿有趣多了,她那天真贴心的性子,偶尔胆大妄为的举止,与她在一起时他总不自觉的放松下来,看着她的灿烂笑容,即使他在朝堂上遇到什么不愉快的事情,都仿佛能在她柔如春风的眼神中释怀。

    他们见面的时间不算太多,但每回相见都很开心,宫中逛烦了,她会偷偷带他出宫,熟门熟路的穿梭在大街小巷,告诉他她上个月治好的刘家小儿的风寒、前几天医好的王大娘的腹泻他喜欢看她谈起替人治病时的飞扬神采,他忍住没说出口,她也医好了他,救赎了他在宫闹中苦闷的人生。

    “旸哥哥,你这太子府好气派啊!”佟欣月扬头看着太子府上的门钉,金钉与朱门相辉映,显现出非几气势。

    沈子旸见她大惊小敝副兴奋激动的模样,笑着上前牵着她的手道:“小月儿,别光站在门外说话,我们到屋里。”

    进了二门,往沈子旸的内书房而去,佟欣月见了庭园中的小桥流水、假山林荫的造景,自然又是一番兴叹。

    沈子旸忍不住失笑“你这小丫头这些年没少进过宫,怎么还像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我见你这府里这么漂亮,替你高兴也不行?”答完,被他这话牵起当年第一回入宫的回忆,忽然不服气地道:“再说我是乡巴佬没见过世面又怎样,比起你这不厚道的家伙好多了,当年见我天真无邪好欺负,竟骗说你是太子伴读,害我傻傻地信了,结果后来被我爹骂了好一通呢!”

    沈子旸哈哈笑道:“谁让你什么都不懂,不过旸之确实是我的字,所以我只骗了你一半,不是全骗。”

    腾龙王朝习俗,男子等到行冠礼时才会取字,但沈子旸贵为太子,身分格外尊贵,自然不宜让人称呼其名讳,因而皇帝在立太子之际便为他赐了字。

    “一样都是骗,有何差别?”她横眉倒竖,嘴角却笑意而上扬副要怒要笑,看来别扭,但也更加可爱。

    进了内书房,两人在锦榻上各坐一边聊天,又招来小厮,吩咐了茶水和茶点。

    待小厮退下,房里只剩他们,佟欣月将带来的大布包放在矮几上。

    “这是什么?”沈子旸凑近瞧,见她解不开那布包的结,索性接过手解开打开包袱,见是一顶宝蓝色床帐,用的料子样式有些过时,像是压箱底的旧料,但质地极好,就连上头绣着的鹤鹿同春图针脚也很细致,鹤与鹿栩栩如生。

    皇子开府送床帐,这是腾龙王朝皇室特有的习俗,用以祝贺成家立业,他早先自然也从马皇后那里得到了这份贺礼,那是动用宫中百名绣娘赶制而成,绣着吉祥四灵纹样,非常华丽的床帐。

    “这是红鸾姑姑要送给你的。”佟欣月摸着滑顺的丝绸床帐,轻抚上头的一只丹鹤“这些鹤鹿同春是她一针一线绣上去的,绣了许多年才绣好。”这是一个母亲为孩子的用心与爱。

    沈子旸听了这些却没什么表情,轻描淡写地道谢一句,把包袱扎好就放在一旁。

    佟欣月知道他对华红鸾的心结,开口劝道:“这是红鸾姑姑的心意,你不高兴吗?从前你总说她不疼你,我看她还是很疼爱你的,你知道吗,这料子虽旧,却是她在你小时就备好的呢,当初她搬至冷宫时不知被哪个人收去了,红鸾姑姑这几年用攒下的例银四处打点宫人,好不容易才寻了回来”

    “月儿,我知道她很有心,但我现在不想谈她的事。”如今做这些又有什么用呢?若真是疼他爱他,当年何必对他冷漠,现在才来这一套不嫌晚吗,又或者真像他母后说的,其实这一切的目的只是想利用他这受皇帝青睐的太子,好替她挽回后位与荣宠。

    “你别听信马皇后的谎言,虽然当年的事我不清楚,可是我觉得红鸾姑姑不是那样狠心无情的女人,她一定有她的苦衷”这些年来,红鸾姑姑常透过她,打听沈子旸的近况,知道红鸾姑姑是真的关怀沈子旸。她自幼失去母亲,分外渴望母爱,真看不得沈子旸对一个母亲这样无情。

    奇怪,早几年时旸哥哥不是还很关心红鸾姑姑的吗?怎么越大对她这个生母越漠不关心了?

    一定是马皇后的关系。因为爹的关系,她时不时也得到慈惠宫向皇后请安,但说不出来的一股直觉,就是让她对马皇后难生好感,觉得这个高高在上的贵妇,看她的眼光很令人不舒服。

    见他凛了脸色,撇过头,她索性双手扳过他的肩膀“听我说,你这些年没去看红鸾姑姑,不知她的情形,马皇后实在过分,因为她刻意刁难,红鸾姑姑的日子益发难过了”她看着都心疼,却无能为力。

    沈子旸本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又将话咽回。母后说,他生母在冷宫中犹不安分,暗地买通宫人对一些怀孕的殡妃下手,迫害皇嗣,瞧,月儿刚不是也说,她“打点宫人”了吗

    “你要相信我,马皇后真的不是什么好人,哼,有什么姑母就有怎样的侄女,马玉琳每回都欺负我,你看看我脚上新添的伤,就是她让人放狗咬我的!”见自己怎么说,旸哥哥仍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不由得气急败坏。

    她拉高裤管,露出小腿肚上几个拳头大的牙痕,淤青一片,看来有点吓人。

    “你又来了,这事情琳儿跟我提了,她说是狗儿突然发狂才咬伤你的,她也很过意不去,不是也给你送了伤药吗?”沈子旸最不喜欢佟欣月耍这种心计,语气重了些。

    佟欣月不只一次提过马玉琳有意陷害的事,刚开始沈子旸曾为她抱不平,找马玉琳理论,当时在场的马皇后却告诉他装伤低毁人是后宫惯用的伎俩,是佟欣月在耍心机。

    本来他不信,可佟欣月对马玉琳的控诉确实没证据,马玉琳也曾苦着脸向他哭诉冤枉,马玉琳见他不信,甚至要撞墙以明志,幸好被他及时制止,没酿出大祸,他想琳儿这么娇生惯养、爱惜皮肉的人,却能做到这地步,想来不假,不由得多信了她些。

    “哼,你信她,不信我!”佟欣月见他语气不好,气得一甩头,负手在胸地怒道:“既然你信她,以后都不要来找我玩耍了,尽管去找她玩好了,反正她是你未婚妻,你向着她也是合情合理,我这多余的讨厌鬼就走开好了。”

    说完,她果真跳下锦榻要走开,沈子旸不想她走,拉住她的衣袖,可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不说话,佟欣月也是噘高了小嘴不出声,脸颊气得鼓鼓的,染着粉红云朵,看起来十分可爱,又添了儿许娇美。

    她难得这样向他使性子,以往这都是娇气的马玉琳所做,本来有些恼的沈子旸见她这般模样,怒气却莫名的烟消云散。

    冷静下来,他忽然有点怀疑,月儿真是这样会耍小心眼的人吗?以过去两人相处时的情景看来,肯定不是,但想到后宫里那些殡妃们在父皇面前,与平时表现压根是两般作态,他顿时又不确定起来。

    佟欣月被他抓住,别扭地甩了甩手想挣脱,他却不放。

    见了她气得红彤彤的小脸,沈子旸这才收回心绪。唉,即便她真是会耍伎俩,那又怎么样,他就是喜欢月儿更胜琳儿多些。

    “月儿”他轻唤,朝她笑了笑,见她别开小脸不理他,却已不再挣扎着要走开,他干脆拉着她在锦榻边坐下。

    “月儿,你别气了,我信你就是。”他像小孩子撒娇,表情十分讨好,拉拉她的小手,又捏捏她的脸颊,声音无尽温柔地哄道。

    佟欣月见状,没用的心一软,不由得被他逗得发笑。唉,每回都这样,自己不高兴时旸哥哥只要这样哄哄她,她的火气就像被一盆冰水浇下,只剩“嗤”地冒白烟的分。

    她眉眼含笑地眯起,小嘴高高勾起,发出咯咯脆笑声,沈子旸见她玉肤桃腮、笑容如花,虽还是个孩子却也有了几分媚态,情不自禁把她拉近怀里,试探地低头吻上她的小嘴

    粹不及防的佟欣月猛然被他的动作吓到,动了动身子挣扎,他却紧紧箍抱住她,叫她动弹不得。她的脸红了,其实十二岁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她知道旸哥哥在对她做什么,但是没关系,她愿意

    这一刻,沈子旸闻见她身上传来一阵药草气息,而嘴里尝到的则是如蜜般香甜,属于她的馨香,他突然感到一阵遗憾,如果月儿是他的未婚妻就好了,除了她,他不想象这样一般去和别的女人亲近这么想着的同时,他手上的力道又加紧了些。

    没有如果。心底一道理智的声音提醒他,往后月儿只能是他的侧室,这是他的身分,能给她的最好的地位。

    繁华落尽,残红片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转眼间春红花又落,秋凉冷黄花,银白大地铺上雪梅朵朵,迟来的花信催发枝头,那黄鸾叫来雪融的早春,泥土里翻生出绿芽点一点地绿意萌发直至满眼茵色、花儿缤纷,蝶戏抽穗的铃兰,吮蜜。

    一片花开娇艳的园圃里植满木兰、白水锦、山芙蓉、月季花、玉帘深浅花色的交错出欣欣向荣,带来满园春色的花香,以及那淡淡的朝气和令人心旷神怡的景致。

    园圃里栽种的花草大多是可供药用的药草,山尾花能治丹毒、喉痹,亦能解瘟疫;芍药有养血调经,平肝止痛,敛阴止汗的功效;蒲公英清热解毒,消痈散结

    昔日荒草漫漫的空地,如今是怡人心脾的好景致,再无杂草丛生的景象,它像有生命似的活了过来,不论是谁看到这一大片瑰丽花海,都会忍不住会心一笑。

    当日头炎炎、迎着光而长的向阳花摇动了一下名容貌秀雅的娇俏女子笑容可掬地从直立的花茎下探出哲白皓腕,摘下可抄食或制油的花籽,放入腕上的提篮。

    她轻轻拭着额上薄汗,不以为苦地继续劳作,芙蓉一般的面容扬散恬静光华,身姿似蒲柳般纤细,与花同化。

    “外头热得很呢!你这”‘头倔得很,怎么也不肯听人劝,快来喝杯凉茶消消暑气,别仗着学了点医理就能不好好照顾自个儿。“万一病倒了怎么办?让人操心。

    落华宫落尽风华,当年马皇后以此题名时,用意是嘲讽失了帝心的华红鸾,她芳华正盛时也不过是短短数年的宠爱,人未老,恩先断,落得花残叶枯的凄楚晚景。

    落华宫褪色的横匾下,立了一位衣着朴素、素净着面容的美妇,稍有年岁却不见老态,端雅高洁地含笑以视,眉宇间透着祥和的贵气和千帆过尽的沧桑,笑起来很美,让人有种目眩的心疼,忍不住多有怜借。

    “红鸾姑姑你别出来,太阳大会晒晕人,你快进去休息,我再一会儿就好了。”长得跟花一样娇美的佟欣月挥着手,荷色香腮红彤彤的,被日头晒出一片嫣红。

    抽长的身子有着少女的娇妍,亦有女子的明艳,小小的个头在历经六年的洗礼后,如今十四岁的佟欣月已出落地亭亭玉立,举手投足间皆散发出令人为之动心的娇色和出尘风姿。

    只是她仍不自觉有何倾城姿色,犹自与花草为伍,热中药、医、毒理的探究,从父亲身上学到的医术使她精进不少,虽还达不到她幼时夸言的神医,但为人看病诊治没问题,治愈了不少无钱医治、贫病交加的百姓,小有“佛仙子”美名。

    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印象中这丫头身高还不及她胸前呢,初时是在落华宫门探头探脑的,见她态度可亲,便和她说起话来,说没两句便说要帮她治病,有模有样的为她把起脉来。

    丫头说,是“旸哥哥让她来的”她心一暖,丫头口中的旸哥哥,就是自己那已十多年没见过一面的亲儿。

    “你也知道日头大会晒人,瞧瞧你现在在做什么,存心折腾自个不成,要把一张花容月貌晒成黑炭,看谁还会多瞧你一眼。”采花不知种花苦,种花不如护花累,这丫头倒是把这些活儿全给揽下了,累出一身汗仍乐此不疲,还自得其乐地强说喜。

    说是找块地养花,事实上她比谁都清楚,心思玲珑的月丫头是不想她过得太苦,寂寞梧桐老,因此找了理由“求”她,好能不时地探望陪伴她,这份心意叫人动容。

    本来她以为年幼的娃儿没什么耐心,大概翻翻地、种几株花草便没兴趣了,撒手不理地去尝试更新奇的玩意,心性不定的孩子大多贪玩,玩了一阵子就腻了,不用当真。

    没想到她竟看走了眼,佟欣月持之以恒的栽种不曾中断双巧手一点一滴的把荒地复苏成百花盛放的荣景,让无人涉足的冷宫再度招来蜂蝶飞绕,暗香飘送。

    “红鸾姑姑就是太疼我了,舍不得我晒成小花猫,我猫的猫地蹭你的小腿肚。”佟欣月像只野猴似的从花丛中蹦出,满身泥的作势要扑向素白衣裳的她。

    “别别别离我远一点,瞧你这身脏的,真不知是哪家府里养出的野丫头,我替你家长辈担忧呀!”又是泥巴又是草屑,全无闺阁千金的娴淑样。

    佟欣月嘿嘿地眨了下眼“佟太医府上的,皇后娘娘赶紧下旨治罪,罚他个管教无方的大罪,让他去官罢职,告老还乡,回家好好地教养不肖女儿,不要长留宫中。”

    一听到“皇后娘娘”这儿个字,想起所受遭遇的华红}“;顿时神伤,眼中难掩伤痛。”月儿,别顽皮了,小心隔墙有耳,我已经不是皇后娘娘了,不要让我害了你。“

    红颜未老霜白催,青丝已见白头雪。她老的是心境,而非容貌,多年夫妻之情竟绝于一时,身为帝王的夫婿一次也没来看过她,仿佛曾有的恩爱是一场梦,梦醒情已空,她的痴情成了不堪一击的笑话。

    “你本来就是皇后娘娘,爹说你是遭人陷害的,是马皇后她”宫中有太多藏污纳垢的肮脏事,何人所为大家心知肚明,只是秘而不宣,怕惨遭毒手罢了。

    与落华宫紧邻一墙的月华宫,喜获麟儿的德妃娘娘好不容易以子为贵,重获皇上的喜爱,从月华宫搬入离皇上寝殿颇近的影心殿,赏赐不断。

    谁知不到一年,刚学会走路的十一皇子居然溺毙太液池,当时多达三十几个宫人看护一名幼儿,竟然还能从众多眼皮底下出事,这等玄事说出去有谁相信?

    偏偏皇上听到马皇后的片面之词,怪罪痛失皇儿、哭得死去活来的德妃,将她打入天牢,静待宗人府审理,此生想再活着走出牢笼只怕无望,难上加难。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德妃唯一的过失是早皇后诞下皇子,若能晚上两、三年,也许她就逃过此劫,即使不受宠也能保住孩子,在后宫一隅安度晚年。

    多年不孕的马皇后在佟义方的调理,加上宁太医强行助孕的烈药下,终于怀上身孕,生下十二皇子沈子熙,今年四岁。

    “月儿,你想见佟太医人头落地吗?”华红鸾厉喝,阻止她口无遮拦的议论。

    佟欣月犹自不服,不过声调已缓了下来“我是为红鸾姑姑抱不平,你人这么好,他们怎么可以是非不分,诬赖你对九皇子不利,亲手袱君又轼子,泯灭天良。”

    她苦笑。“这世上不公的事多如河中之沙,怪只怪我太冲动,受人煽动时不察陷入别人算计好的陷阱,才会一败涂地,百口莫辩,将后位拱手让人。”

    如果同样的事再发生,她想她还是会奋不顾身地冲到御书房,为代人受过的墨将军一府请命。

    “那九皇子他红鸾姑姑真的不想了吗?”活生生的一块肉从肚里滑出,失去了,任谁也无法不心伤。

    华红鸾的眼神望向窗外纷飞的落叶,隐隐流动着泪光。“c};认为皇后会容许他活下去吗?我早不存希冀。”那么小的孩子落在心旸恶毒的马皇后手中,岂有活命的机会,她现在担心的是太子,身处险地而不自知。

    “红鸾姑姑不要灰心,人家说吉人自有天相,九皇子出生时祥鹤盘空,那是吉兆,所以肯定会没事,老天送来的福星不会轻易收回去。”她相信在某一角落,福大命大的小皇子必还幸存,只是难免受点小磨难。

    “但愿如你所言。”她幽然叹了口气,语涩地转了话题。“那你呢?丫头,真甘心和太子这般过下去,他日后继承大统,你的日子不会太好过,甚至是以泪洗面。”

    她是过来人,深知帝王的心,今日的恩爱,明日将断旸,虽然是她十月怀胎的亲生儿,她还是不愿苦了这个心地善良的孩子,她值得好男儿一心一意的对待,执手一生,而非在皇宫内院里与人争一个男人,她是争不过马玉琳的。

    谈到与太子暖昧的一段情,生性率直的佟欣月也免不了报红了双颊。“我知道以我的身分只能屈居侧室,不能与太子妃相提并论,可我心疼他,不想他一个人傻傻地被骗,被马玉琳耍得团团转,不识她的真面目。”

    这些年来,马玉琳表现得可圈可点,毫无瑕疵,她在太子面前是温婉的大家闺秀,虽然小有骄纵和任性,可是仍在能容忍的范围内,以她的家世和受宠程度,这些全是无伤大雅的小毛病。

    可是私底下她的刁钻蛮横不下专宠后宫的马皇后,不时的找自己麻烦,让她每次与旸哥哥相见都得偷偷摸摸,反正有马皇后为其撑腰,只要马玉琳看不顺眼,她教训起人来毫不客气,佟欣月还听爹爹转述过宫中的耳语,说马玉琳在宫里即便将人殴打致死也没人管。

    佟欣月心有余悸地抚摸左臂上的伤口,上个月她不过绣了个鸳鸯戏水的香囊送给旸哥哥,马玉琳一得知此事后,隔日她上街买些药材,平白无故地受到登徒子调戏,对方还拿刀划伤她的手臂,撂下狠话要她别自作多情,招惹不该招惹的人。

    她心里很清楚那些人是受谁的指使,除了心胸狭窄的马玉琳,谁会费尽心思和她过不去,若非是在大街上,那些人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否则恐怕她的清白身子已被站辱了,残花败柳之身何以匹配得起尊贵的太子?

    但这些事她不能对旸哥哥明言来并无证据,人家抵死不认她也没辙,哑巴吃黄连地吞下暗亏;二来势不如人,若遭反咬一口该怎么办?有权有势的相府一出面,她再大的冤屈也只能化为乌有,谁知表面端和的千金小姐恶毒如鬼,虽然才十二岁而已,尚未及异。

    “我是担心你老是为别人着想却忽略自己,红鸾姑姑不愿看你重蹈我的覆辙。”后宫之中不够心狠者是无法生存的,她不算计人,别人也会想尽办法除掉她,少掉一个足以威胁的竞争对手,多给自己一次博宠的机会。

    这几年若不是有月儿陪着她,她早就撑不下去了,绝情帝王的狠心,马皇后不时的嘲弄和迫害,逼得她快要发疯,只差白绞一抛,悬梁自尽了。

    是这丫头打腰高的个头就趁着佟太医进宫之际,偷偷地跑到落华宫和她聊天,还把一双白细的手弄得全是伤,整理起荒废已久的园子,后来带着花草入宫,慢慢地栽种成今日的繁花似锦,让人不再有寻死的念头。

    那园圃也不是种来好看的,月丫头小小年纪,医术已有两下子,每每自己一有受寒病痛的迹象,她便信手摘来园圃里的药草熬煮成汤,不出三日便药到病除,连自己多年的咳疾,也在她妙手调理下,这一两年每逢秋冬已不再犯。

    也幸好马皇后觉得她已没什么威胁性,所以宫人也不太理会落华宫的一切,这园圃才得以保存。

    她受她照顾甚多,今生今世怕无以为报,除了多提点几句,她不晓得还能为她做什么,自身难保的泥菩萨过不了江,有心无力。

    “红鸾姑姑就是爱操心,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连我爹也劝了我不下百次,不过缘分这回事真的半点不由人,我傻就傻吧,傻给太子也甘愿。”明知前方险阻还是一意孤行,不要命地豁出去。

    佟欣月一直到四年前,沈子旸与马玉琳正式缔结皇室婚约,她随着受邀的佟太医前往观礼,这才晓得喊了几年的旸哥哥是太子,而总是找她麻烦,欺负她的相府千金是未来的太子妃,他俩的婚事早就定了,就差正式的仪式而已。

    那时的她并不难过,在她眼中,太子只是一个长得好看的大哥哥,他要娶谁与她无关,顶多可惜他瞎了眼,识人不清,把母夜叉当成不可多得的良缘,活该被骗。

    两人走得近是从他搬出皇宫、住进太子府,因为红鸾姑姑的请求,她才常去走动,进而发现两人很投缘,越看越顺眼不小心就动了心,情窦初开地把心给遗落了。

    腾龙王朝的皇子在年满十六岁以后就必须在宫外置宅,太子的府邸是皇上封赐,但因他是太子,因此不需宣召可在宫中行走,依其太子职责上朝听政。

    不过她还不是很明白自己那种喜欢他的感觉是不是爱他本医书她可以看得通彻,却不懂喜欢和爱有什么不同,她和旸哥哥在一起时总感觉很平静,就像坐在宁谧的湖边吹着风,不见他时有时候也会想念,但是她生活里其实也有许多事要忙碌,像戏曲中的生死相许,她始佟靶受不到。

    与人共享丈夫是怎生的情形她并不清楚,娘死得早,爹始佟没续弦,更逞论弄来一屋小妾,当侧室就当吧,谁叫自己除了旸哥哥外,谁也不想嫁。

    听到她的傻言傻语,华红鸾忍不住发嘘“是昏了头,我看你不傻,是装傻,不过也好,也许傻人有傻福。”人傻一点才有福气,不要像她反被聪明误,丢心失势。

    佟欣月撒娇地摇着她的手。“红鸾姑姑有没有什么话要我带给太子,我待会要去找他口”

    “又去?你不怕马玉琳又寻你晦气。”真不晓得她哪来的胆量,蝗臂挡车还洋洋得意,不惧权势。

    “小人嘴脸怕她做什么,我不做坏事,无愧天地,恶人自有天收,我不信老天不长眼。”让坏人一辈子横行。

    “我看天先收了你,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痛,前阵子还痛得哇哇大叫,立誓要还以颜色,这会儿是嘴上逞狠,说两句风凉话自我安慰。”不知死活的丫头!

    一见到蓦地插话的来人,大话满嘴的佟欣月就蔫了,气虚地低软了嗓音“思源哥哥,你来接我了。”

    岳思源冷哼“你自个说说要闯几次祸才甘心,师父年纪大了,禁不起你折腾。”

    “人家又不是故意的,你不要老是骂我太天真,以前的思源哥哥明明是谦和温雅,见人和和气气地,怎么这几年变得越来越孤僻”她还是喜欢不骂人的思源哥哥,笑起来像轻拂过树头的和风,清清雅雅地,很是舒心“你说什么?”他压低声线,眯眸冷娣。

    她没胆重复,装出害怕的表情。“思源哥哥是天底下最好、最疼我的哥哥,我以后要葬在你墓旁,让你再疼我三生三世,世上再也找不到比你更好的思源哥哥。”

    葬在他墓旁?华红鸾神色古怪地脱了佟欣月一眼,心想她知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若是她成了太子侧室,死后只会送入皇家陵墓,断无可能和别的男人同葬一处,那是夫妻才能做的事,生不同时死同穴,情深不灭。

    不过这丫头向来不拘小节,个性坦率,她应该是随口说说,有嘴无心。

    “用不着诌媚,我不吃你这一套,直接回府,不许去找太子。”他不想再看到她身上有任何伤痕,那显得他很无能,连师父唯一的女儿也保护不了,任人欺凌。

    岳思源的眼底有着痛“限,隐隐跳跃着阴郁的火光。

    “什么,你这坏人”坏人姻缘会被马踢死。

    岳思源的阻止不是担心小师妹又被人恶意伤害,隐约动荡的政局比马玉琳的恶毒更叫人不安,他不希望她被牵连在内,受到波及。

    最近朝廷不太平静,皇城外有军队调动的迹象,十二年前让皇上头痛不已的靖王似乎又有卷土重来的打算,蠢蠢欲动,不肯安分,对万万人之上的皇位十分眼红,千方百计地想来分一杯羹,独占千秋万世的尊荣。

    因此太子府也无一刻安生,聚集各方人马挑灯夜战,以太子为首集思广益,商量出制敌机先的对策,不让镇南将军府的遗憾再度发生,凭添伤怀。

    “太子,我看事不宜迟,赶快奏享皇上出兵,先一步出其不意拿下叛贼靖王,让他无从作乱,功败垂成。”擒贼先擒王,抓了贼首叛军不攻自乱。

    “不行,敌不动我不动,若是我方提前发动攻击,倒是给了靖王大好理由,是我们逼他反的,他不得不反,否则只有死路一条。”百姓只想安定,不愿生灵涂炭。

    “你还管他反不反,武力镇压全给扫了,他敢生反心就是不要命,我们还客气什么?一竿捅破马蜂窝,死活自理。”朝廷兵强马壮、粮草充实,还怕压不了靖王气焰?

    兵部侍郎蔑哼一声。“王大人,你想象墨将军落得一样的下场吗?三百多人无一生还,斩首示众。”

    “你你哪壶不提提哪壶,陈年旧事忘得差不多了,提它做什么?”平白让人心惶惶然。

    一说起无辜受死的墨将军一门,大家的雄心壮志一下子被浇熄许多,原先你一句、我一句的建言也静默下来,鸦雀无声,谁也不想成为墨烟啸第二片赤胆忠心沦为帝王护短的弃卒,功成身退后反被一剑穿胸。

    当年的事其实已被皇上一手遮天给掩盖了,知情的人并不多,老官辞去,新官上任,多少血淋淋的往事掩埋滚滚黄沙中,没几人敢再挖出来,指责皇帝的不是。

    可是朝中仍有一些墨将军的旧部,有的由小兵升迁,如今已是将领,兵部侍郎便是其中之一,他曾是墨烟啸的阵前传令兵,追随左右忠心耿耿,以他马首是瞻。

    不过事发当时的太子尚且年幼,并不知晓来龙去脉,他信了史书所记载的,相信皇帝是大公无私的,窃国者理应斩去首级,以示国威,让其他有野心者不敢妄动野心。

    “国覆无完卵,诸位皆是朝中栋梁心为兴邦治国,谋利百姓而夙夜匪懈,能不血流成河的平定乱事,相信是大家所乐见的,不是吗?”短兵交接多有伤亡,谁家爹娘愿意家中孩子裹尸沙场去不复还?

    沈子旸一睨相挺他的朝中大臣,冷肃面容扬散威色,年轻面庞已具帝王之相。

    这些人算是他的亲信,从他接触政事开始,便一路辅佐他,给予他不少建言,他们有的善于谋略,有的是战场上的猛将,他所给的便是任其发挥长才。

    猛虎藏于林,龙潜于溪河,欠缺的便是磨锋的机会,如今靖王乱起,正是他们大展所长的时候。

    朝廷需要的是能做事的人,而非弊端丛生的贪官污吏,皇上身边的老臣太陈腐了,居安不思危,得过且过地居高位、享厚禄,腐化的心已偏离民心越来越远,只知谋权而忘了国之根本是为民,百姓能安居乐业才是一国所重。

    所以他才在登基前培植自己的人马,好在日后活络沈瘸甚重的朝纲,注入活水才能改善现状,去掉官员的惰性,全国上下一心的话何愁国家不兴盛,他要的是腾龙王朝再也看不到一个乞丐,每个人都有饭吃、有屋住,不挨饿受冻。

    年轻气盛的太子将远景想得太美好,他认为只要有心就一定做得到,全然忘了人心难测,水清则无鱼,他为人坦荡荡,但不见得别人并无其他想法,单纯得看不见朝中暗流浮动股伺机而动的势力潜伏着,悄然地扩大。

    “太子所言甚是,是臣等多想了,皇上圣明,岂会不辨忠奸,如今当务之急是想出对策,遏止靖王的进犯。”个人生死置之度外,国有难,舍身以成仁。

    “想是一回事,要怎么做才是重点,我们不能等他举兵来犯才派兵围剿,我相信朝中定有他的内应能互通消息,只要我方一有动静便会打草惊蛇,反而落入不利的一方。”杀敌讲究的是士气,若不能一鼓作气一举成擒,后果恐难预料。

    “夜深了,我想大家都累了,先行回府休息,我会命人再探,明日后再到府内一聚,希望到时你们有更好的建言。”

    沈子旸神色疲惫地一挥手干人等鱼贯而出,不在其位,不知其辛苦,他现在领会到了,要统筹各有长才的人才,光是用心是不够地,还要赏罚分明,每个小细节都不允许疏忽步错,步步错。

    星稀月明,从树梢中洒下一束月光道忽明忽暗的影子立于地上,长影拉曳出形似男子的体态,顽长而冷傲。

    “来了就进来吧!柞在外头喂蚊子吗?这不是我太子府的待客之道壶好酒还温着呢!就等你来。”

    沈子旸话一落下,屋外便传来一阵清朗笑声——“呵呵耳朵挺尖的,武师父教过的武功没白费,我才刚到你就听到我的脚步声了。”果然不容小觑。

    武师父不姓武,自称无名,他来去无踪,曾指点过太子几年武学,因此沈子旸以武师父称之。

    “你的影子都照上我的窗子了,我若视若无睹岂不是成了痞子。”沈子旸反笑他动作太大,刻意引人注意。

    身形挺拔的男子不走正门,身如蛟龙的翻窗而入。“哎呀!原来是我自露马脚,难怪给不了你意外之喜,我原本还打算蒙面,当一个人人喊杀的刺客。”

    来者不待主人招呼,潇洒地一甩袍入座,神态闲懒地自倒了杯茶口饮尽不啰嗦。

    闻言,沈子旸失笑。“最好不要,你的玩笑不讨喜,自从消息传至,我府内里里外外布满三千精兵,你长剑一出,身上马上被射满箭矢,透心而出。”

    沈子旸避过几个敏感字眼,毕竟靖王与来人的关系非同小可,他是他的爹,来的人是沈天洛。

    “啧啧!你这太子学狡猾了,懂得防人了,不错不错,有长进,吾家有男初长成,真叫人欣慰。”至少有自保能力,他才能少操点心,烦人事实在太多了。

    “去你的,你也不过大我三个月,少来倚老卖老,父皇常说我是被你带坏的。”近朱则赤,同流合污呀!

    沈天洛大笑,为太子斟上一杯酒。“别气馁了,像我有什么不好,把酒当歌,放荡街井,洒脱来去不为明日烦忧,纵情山林当个闲散世子,欢笑常在。”

    “你要是真有口中的看得开,今夜就不会现身太子府。”自家人对峙,任谁也不愿意见到,皇室的自相残杀何时能了?

    “来讨杯酒喝喝不成吗?我路过,进来打声招呼。”他笑意变淡,蒙上一层晦涩不明的阴影。

    “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们都晓得你为何而来,他真的劝不了吗?父皇已经对他再三宽肴了,他要一错再错,执迷不悟到什么时候?”沈子旸语重心长,他心性敦厚,不愿赶尽杀绝,总想留一条退路让人改过自新,做错事能改,万民之福。

    在某些方面,沈子旸和沈煜很像,他们都有一颗太过护短的心,不忍心诛杀沈氏宗亲,想着法子给予不受罚的生路,盼他们痛改前非,不再和朝廷为敌。

    但是心软不是为帝之道,该防的人不防,让人有机可趁,因小失大反落居下风,自身的安危也危在旦夕,随时有丧命之虞。

    沈天洛笑得涩然口饮尽杯中茶。“粪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明日我会劝我父王最后一回,若他仍执迷不悟,你剿了他吧!别让挡路的石头危及社稷。”

    “你忍心?”

    “不忍心又如何,难道要跟他一起反吗?他处心积虑了十几年,为的就是这一天。”他那锐利如剑的眼神中透着一丝哀伤。

    沈子旸蹙眉,神色冷沈。“没有办法阻止了吗?这战事一爆发,你也难逃牵连,你要不要先避一避,免受其锋,两军交战,难为的是中间人。”

    “你真信我?不怕我是一枚暗棋?”他冷笑,眼中尽是疏离的漠然“内应”两字是他承受不了的重量。

    “我不信你,天下还有谁可信?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会有假不可,我可以眼都不眨的将性命交到你手上。”沈子旸将信赖表露无遗,眸中的坚定更胜万千言语。

    沈天洛一扬唇,露出无比辉煜的微笑。“冲着你的信任,我拼着一死也要护你周全,什么老子不老子的全都下地狱,在修罗狱火中烧成血水,永不超生。”

    “堂兄”他动容。

    沈天洛伸出一指,做了个襟声的手势。“我要提醒你,你不只有外患,还有内忧,马皇后你不能不防她,她绝没你以为的那么简单,有朝一日她会是你背上不拔不可的刺。”

    “母后她”不可能伤害他,她待他如亲生是吗?

    沈子旸想起十二皇弟,他才知晓是不是亲生的不同,马皇后由内心发出的笑容是他从未见过的,只有对着小皇弟时,她放软的母性光辉叫人倍感酸涩。

    “谁在外面偷听?”

    沈天洛面一沈,低声一喝,身形一动跃出窗,攫制住窗外晃动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