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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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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万零九百五十天,阿久,我还是好想你喔!”

    童舒那坐在那张阿久喜欢的摇椅上,在星空下晃着、晃着,感觉生命似乎已经晃到了尽头。

    “童婆婆,说故事给我们听”一群小孩,大至十几岁,小至五、六岁,跑到她的身边想听她说故事。

    这附近的小孩都好喜欢这个有着苹果脸的美丽婆婆,她快七十了吧?可为何满脸的皱纹笑起来仍是那样的动人!

    “婆婆今天很累,不能说故事,屋里有我托人从城里买回来的玫瑰松子糖,你们拿去吃吧。”

    “哇!谢谢婆婆。”

    全部的小孩蜂拥而去,只有一个十三、四岁左右的少女留在她的身边。

    少女握住童舒那的手。

    “婆婆,您有点不对劲”

    “我只是累了,想睡了。”

    “婆婆”少女担心地看她合上眼,然后将头轻轻地靠在她的肩上,像往常一样跟她撒娇。

    “婆婆,告诉我嫁人好不好?”少女快十五了,已经有人托媒婆上门提亲,这村里只有童婆婆一人一生未嫁,听说她年轻的时候给人退过婚,可她这么美、这么温柔,怎么可能?

    “嫁给心爱的人就是一天也好”“您是没遇见心爱的人才不嫁吗?”

    “不我是深深爱过才不嫁的”

    少女望着她温柔的神情,深深地着迷了。爱情究竟是什么?她不懂,可婆婆教过她的“一日不思量,也攒眉千度”那样的爱,究竟是什么深度?她好想知道。

    “婆婆,爱是什么呢?”

    “爱啊”她沉沉地闭上眼睛,觉得自己好累好累,累到连睁眼的力气也没了、连说话的声音也没了、连一刻前的事也渐渐想不起来了可却依然没有忘记他的容颜、他的声音、他的气味,他说对了,也错了。

    对的是,她的永远真的不久,她的一生不过数十年。

    错的是,她到死都忘不了他

    她想告诉少女爱是什么,可是她想不起来、也开不了口,也许,她一辈子也不知道爱是什么,只知道这份永无止境的思念,像是中了传说中的情蛊。

    不知中蛊的人发作的时候是不是都整日呆滞、茶饭不思?是不是一思念的时候,就会心痛如绞,若愈想、愈爱就愈痛,痛到恨不得将心脏硬生生的给扯出来?

    虽然明月高悬,为大地撒下一片银光,可是没有了他,夜变得黯淡,漫漫人生,他是她心中唯一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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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那,我们来接你了。”

    “阿爹?阿娘?你们”看着童氏夫妻两人回复成卅岁左右的模样,她虽从来没见过,但是熟悉的轮廓,正是她最心爱的爹娘。“你们变成神仙了?”

    “嗯。”童大夫点点头,而童夫人抱住她,忍不住流下泪。“可怜的女儿,阿娘没有好好照顾你。”

    “阿娘,我好想-喔!”她像小女孩一样地跟童夫人撒娇,然后想起自己的模样,笑着对童大夫说:“我老了,比阿爹跟阿娘还要老。”

    “傻女儿,一个人多寂寞!”童大夫边说边拭去眼角的泪。每次他回天庭,都会偷偷跑去灌醉月老,然后偷他的红线,将他家小那的泥娃娃和许多条件很好的男娃娃绑在一起。可是不管他绑得多牢,那线总是会断,但他也不死心,总是一绑再绑,直到有一次月老拿起一把红线对他说:“你爱怎么绑就怎么绑,你要绑得住,我这月老都可以给你做!”

    他才终于死心。

    小那就这样注定一生没有姻缘,孤独到老。

    “大神有话想跟你说,跟我们来吧。”

    她跟着童氏夫妇来到天庭,大神的四周依旧金光闪烁,童大夫虽不敢抬头,却依稀感觉好像多了几个人,难道大神不只一个?

    “童舒那,你这一生可有什么遗憾?”

    她抬头看着前方一片金光,然后摇摇头。

    “没有。”

    “那好,我问你,有没有什么愿望?”

    她的脑中立刻想起那一个自己用尽生命去爱的人,四十多年过去了,他却始终鲜明如昨。

    她又摇摇头。

    “再无所求。”

    “很好,为了弥补你这一生的孤独,我可以让你下次投胎时,有美貌、有深爱你的男人、衣食无缺、还有孝顺的儿女,你可满意?”

    “满意、满意,谢谢大神!”童氏夫妻连忙磕头答谢,可童舒那却说:“谢谢大神。但如果可以选择,我可否不要再当人了?”

    “不当人,难道你要当神?”

    她摇摇头。

    “人苦,神就不苦吗?有心、有情就会苦,我但愿来世无心、无情。”

    “心爱的人离你而去不过四十年,你就再也吃不了苦了吗?”

    “不是,如果有朝一日可以相见,再久、再苦我都可以忍,可永世不能相见,这样的痛我宁可自己化为尘埃,随风散去,不会再思念,不必再等待。”

    “小那你在说什么?”童大夫很紧张地拉住她。“大神”

    “很好,你的痴心很令人感动。不过我必须告诉你,你这样爱的阿久,曾亲口说不爱你。”

    “那也好,无情不似多情苦,我苦好过他苦。”

    “那你说,你要变成什么?”

    “我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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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该死的水镜,突然一下子模糊了,小那想变成什么?他想知道,好想知道!

    他拼命用手擦着水镜,可仍是一片蒙蒙的,随即又回复成一开始透明的模样了。

    “什么也没有”他喃喃地说。

    “大哥、大哥!”他声嘶力竭地叫。

    “要问什么?”

    “小那小那说要当什么?”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大哥!”

    “龙生为了想跟他的妻子在一起,曾经跪下来求你;现在你为了想要知道小那的消息,是不是也要跪下来求我们?”

    他沉默不语。

    “你连龙生都不如。”

    “大哥!”

    没有任何声音再回复他,大哥走了,大家都走了

    他看着水镜,里头只映照出他自己的模样。

    冷冷的没有表情,这样冰冷,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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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驾着飞行器来到地球,将龙生的躯体丢给要死不活的他。

    大哥说要成全龙生,他也无所谓了,只是一看见龙生他就生气,恨不得狠狠地揍他一顿,以泄心头之恨。

    回到囚兽星,他就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他可以跪下来求大哥,这没什么难的,只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有什么理由?

    就为了想知道小那变成什么吗?

    值吗?

    “你的心软了。”

    他大哥出现在他的身边,是七还是八?他也懒得理了。

    “你把龙生的身体带去给他,就代表你要成全他。你听我们说他妻子投胎转世几经夭折,要一百年后才能正常长大,所以你故意摔坏龙生的身体,让他不得不静静的休养一百年,以免在人间饱受生离死别之苦,这样体贴的作为并不像从前的你。”

    “你管我是什么作为!”

    “我再问你一次,你有没有爱着童舒那?”

    “爱不爱又怎样?也许她已经化作尘土,我又能如何?”

    “我只是问你有没有爱她?”

    “有又怎样?没有又怎样?”

    他想起水镜里童舒那每一天对着星空跟他打招呼,不怨也不恨;想起她一生中,他只给过她一个拥抱跟一个吻;想她孤独终生,还说她苦好过他苦

    他但愿对她说过那一句话、那一个字!

    几千年没有跳过的心,忽然剧烈的痛起来,眼里灼热的、刺痛的──是泪?他会流泪吗?原来流泪时心这么痛!

    他没对她说过的那一个字,他大哥也休想听到!

    “大哥,我好恨你!你可以成全龙生,为什么不可以成全我?你要我对你下跪?好,我跪!”他跪在地上,任由脸上的泪水奔流。“若小那还活着,我会对她说那一个字,可是我不跟你说、也不跟任何人说,我一生再也不开口说那一个字!”

    “唉,你怎么这么倔强!”另一个声音响起。

    “你们怎么这么烦!世界上的人那么多,为何偏偏烦我一个人?我不想见到你们、不想听见你们,我再伤心也不要看见你们!你们滚,滚得愈远愈好!你们要我守住星球,好,我就守到天荒地老,只要不再看见你们!”

    “唉!”两个声音一同叹息。“九九,你真傻,你发脾气有什么用?你为什么不多用一点心在你身边的东西上呢?也许你自己可以找到答案。”

    “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对着空旷无比的空间大喊。

    “大哥、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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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心爱的弟弟发狂了。”一个好听的声音响起,语气听起来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我还以为他比龙生无情,想不到无情的人一旦用起情来,比有情的人更可怕。”

    “傻孩子,我真心疼。”八皱着眉头。

    “你会心疼才有鬼!”好听的声音嗤笑道。“他会这么惨还不是你们这对连体婴搞的!不知道是谁说要打赌看他会不会哭的?我可是赌不会哦!”“人家因为没见过九九哭,实在很好奇嘛,他真哭了,我也是心疼的不得了啊”“八这样好奇有什么不对?何况你赌都赌了,赌输了才用话来刺激他是什么意思?”七连忙将八抱住。“乖,不哭。”

    “你们还真是肉麻当有趣二人组,你们不烦我都腻了,什么乖,不哭?八这家伙就算真的有眼泪,也一定是鳄鱼的眼泪。”

    “你个性怎么这么差劲!”

    “差也差不过你们。”对方唇角一扯“别玩了,好好帮一下那只困兽吧。”

    “都已经给他暗示了,他还不懂,怎么这么笨!”

    “再给他一面水镜就好了。说真的,你们实在故意到连我都觉得很恶劣,上次那面水镜让他看完就好,干嘛故意把结尾弄掉?”

    “这样才有续集可以看嘛”八很委屈的说。

    “八就是喜欢卖关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七立刻说。

    “我啊,”对方顿了一下“实在很同情当你们弟弟的人,难怪他说你们卑鄙无耻、下流、-脏、龌龊”

    “喂,我们承认卑鄙无耻是九九说的,可是下流、-脏、龌龊是你乱加的;再说,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们?就算我们两个集所有罪恶于一身,也比你一个人就能集之大成还要好得多了!”

    “你们不要再互相坦承下去了,快去救九九啦!”一边冷眼旁观的阿凰突然开口说话。

    是的,阿凰会说话,只是话很少,因为主人太聒噪了。

    阿凰身上有五颜六色,不过它真的不是鸡,对于九九认为它是鸡的耻辱,它决定暂时不去计较,因为他总要好好活着,它才有机会报仇。

    它承认它是一只很有心机的鸡呃凤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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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参差荇菜,左右-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他躺在地上,喃喃背着她教他的诗,记得她说过要教他更难的诗,可是他偷懒,就一直没有学。

    他拿着她送给他的冰底翡翠,反复地看着。

    “大哥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块冰底翡翠本来冷冷的,可握住一阵子就会发热,他把它贴在脸上,感受那不断涌出的温暖。

    不断涌出的温暖,就像小那一样

    “小那?”他弹坐起来,瞪着手中的暖玉,瞳孔因不可思议而放大。“小那?”

    玉当然不会回答它,可是他身边的东西,除了回忆,就只剩下这个而已。

    “大哥、大哥!”

    不远不近的地方,好听声音的主人嘲弄地说:“你们的弟弟把你们当成廿四小时的快递,随传即到是吧?”

    “你乐什么?”七说。

    “阿凰你过来。”八说。

    为什么要我去?阿凰的眼神充满不满。

    “把这水镜拿去给九九。”

    不要!它头一撇,祸又不是我闯的。

    “阿凰,你这是在表示无言的抗议吗?你知道上次做出这种行为的凤凰到哪里去了吗?”八转头问七说:“很久没烤过凤凰了,七,你说有多久了?你还记得凤凰肉好不好吃吗?”

    “不记得,太久了,我想要再烤一次才会记得。”

    阿凰迅速叼起水镜,屁也不敢多放一个就匆忙飞走了。

    “孬啊!真是什么人养什么宠物。”

    “你这个没有宠物的人凭什么批评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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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充当爱的邮差的阿凰再度翩翩降临在为情所苦的某人身旁。

    “你来干什么?”阿久很谨慎地四处张望。“大哥呢?我有话要问他们。”

    阿凰摇摇头。

    它用翅膀指指自己嘴中的水镜。

    “另一个水镜?给我!”他上前抢。

    阿凰又摇摇头,将嘴紧紧的闭着。

    “你敢给我吞下去,看我怎么对付你!我是不吃肉的,不过我不介意为你破例一次。”

    阿凰倒退了一步,它是怕七、八,不过并不怕九。

    它用翅膀做了一个下跪的手势,要他道歉。

    “为什么?”

    你说我是鸡!

    “你本来就是鸡!”

    不是!我是凤凰。

    “凤凰就是彩色的鸡!你身上的颜色就像女人脸上的胭脂一样,涂得愈多愈可怕。”

    道歉!

    他上前一步,抓住阿凰的脖子,将它倒过来用力摔到地上,阿凰一吃痛,嘴里的水镜就滚了出来。

    他立刻将水镜握在手上。

    “快滚!”他立刻将阿凰驱离。

    可恶、过份、野蛮!于汝安乎?

    “快点滚!”他一边说,一边将水镜摆在地上,等着它化开,根本懒得再瞧它一眼。

    阿凰带着屈辱的眼泪飞走,它觉得自己好可怜凤兮凤兮惨兮兮,中夜相从知者谁?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那你说,你要变成什么?”

    “我要成为他身上那一块冰底翡翠,他走的时候将它带走了,我但愿化作那一块翡翠,长相左右。”

    “玉石无情,你若化作那块翡翠,将不能言语、无感无思,虽然没有痛苦,但也不会快乐。”

    “我情愿如此。”

    “小那”童氏夫妻很担忧地看着她,谁愿意让自己心爱的女儿化作一块石头!

    “阿爹,阿娘,女儿不孝,昊天之恩,永无回报,请受女儿三拜,就此别过。”

    她跪着朝童氏夫妻用力磕了三个响头,童氏夫妻还来不及阻止,只见她额头冒出血光,然后就消失在他们面前了。

    “大神”

    “别怨,这是她自己的选择。那一个阿久,不是人也不是神,他现在只是一具行尸走肉的躯体,不知道要过多少年,他才会发现,自己想要的,其实就在身边;才会知道,这个女人,是怎样在爱他。”

    水镜再度模糊。

    他不再看着水镜,只是拿着冰底翡翠,眼也不眨的盯着。

    心底酸酸的,又涩又苦;眼底热热的,又想落泪。

    “小那,我不知道你是这样爱我、这样苦的”

    眼泪落在翡翠上,他哽咽地说:“我不该怪大哥,该怪我自己的,如果我早对你说出这句话,你就不必等那么久,我爱你,小那,我真的爱你!”

    翡翠淡淡地发着光,愈来愈亮,但因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并没有看见一道光聚在眼前,渐渐形成一个人影。

    寤寐求之,求之不得,辗转反侧,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阿久、阿久!”她叫道。

    “小那?”他看着她,眼神茫然没有焦距。“大哥,你们就别再戏弄我了。”

    “阿久,你不记得我了?”

    “-真是小那?”圆圆的脸、弦月的眼,眼里水汪汪的,还冒出咸咸的泪水

    真是小那!大哥是不会流泪的。

    “阿久,你的眼睛出水了。”她哭着笑说。

    “小那”他紧紧的抱住她。“你不会知道我有多想你”大哥也真够狠,小那为他苦了四十年,他们竟要他痛上千百倍,让他一天一天、一点一滴、不情不愿地舔舐着后悔的苦与涩,世上最残酷的刑罚莫过于此吧!

    “我知道、我知道!”童舒那急急的说,他为她流泪了,这就证明了一切。

    “你不会知道,我好后悔没对你说过那句话。”

    “哪句话?”她傻傻地问。

    “我”刚刚他已经说了,可是她没听见,可惜她没听见

    “你要对我说什么?”

    “我”

    “说嘛!”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