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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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挂起这条心型项链,岑茵就整天无精打采的。没种打回去,又成天摸着它,一有空就发起呆来,胡思乱想。

    这天,深蓝快打烊的时候,岑茵洗着杯子,洗着洗着,突然发现一尾深蓝色的斗鱼从眼前游过。

    “鱼--”她瞪大眼睛,倾身观察鱼缸,缸里的鱼儿正拍着尾巴悠游。

    “什么时候多了这缸鱼?”她惊呼。辜城日翻翻白眼。

    “-已经来三天了。”

    “啊,呃--”岑茵登时张口结舌。

    辜城日苦笑,摸摸她的头。“-行尸走肉的日子终于结束了吗?”

    岑茵吐吐舌头,尴尬地笑笑。

    辜城日忍不住抱怨:“-这几天都在想什么啊?”

    “没什么”岑茵兴致勃勃地从玻璃缸外点着食指逗弄鱼儿。“我以前也养过一条斗鱼。”

    “是吗?没听-说过。”辜城日凑过来陪她一起看着鱼儿。“那鱼呢?”

    “我搬家的时候,把它放到淡水河里放生了。”

    岑茵叹了口气。

    有一回,她和言放宇两个人在淡水堤岸边散步,看到路边有人摆地摊让人捞金鱼。他们兴致勃勃地花了两百块,一人抱着十支纸网,大呼小叫,又玩又闹地捞了一下午,当然,也捞了一堆鱼。

    最后要走的时候,她很是惆怅。

    因为没有养鱼的设备,那些鱼都还给了老板。

    言放宇看她这么舍不得,就为她买了一个小鱼缸,和一条斗鱼。斗鱼很好养的,又不用氧气设备,她一养就养了好几年。

    后来毕业了,言放宇移民出国,她心碎又难过,搬离淡水的时候,就把鱼放生了。

    “现在想想,好象太鲁莽了。”岑茵忽然想到。“我的小鱼,不知道习不习惯淡水的环境呢?!”

    “那还不简单,去瞧瞧就知道啦!”

    “啊?”岑茵楞了楞。“你说现在?”

    发现辜城日不像开玩笑,岑茵又瞪大了眼睛。

    “有何不可?”辜城日卷起袖子摩拳擦掌地宣布:“快来吧,把店收一收,我们去淡水走走。”

    “真的吗?”被他的兴奋感染,岑茵洗杯子的速度不禁愈来愈快。

    “当然是真的。”

    辜城日果真关掉一半的灯,然后走到门外去收立牌。

    没想到门外居然站着一个男人,看他的模样,似乎已经站了许久。

    辜城日一楞,手搭着立牌,忍不住就这样停下来,直直瞪着他。

    “城日,我要关灯喽。”

    把店里最后一盏灯也关了,岑茵提着她的帆布袋走到门口,目光好奇地穿过他的肩膀望向门外。

    深夜十一点,又二十三分。

    言放宇双手插在风衣外套里,在昏黄的街灯底下,不知站了多久。

    他看见她,眼睛彷佛发出光芒。

    “嗨。”他道,嘴角微微弯出一个笑。

    她的魂魄像被慑住了,半晌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直到辜城日伸手搭上她的腰,轻轻捏了她的脸颊一记。

    “啊?”岑茵迷迷蒙蒙的回望他,一副分不出南北东西的模样。

    辜城日只好无奈地瞅着她,似笑非笑的。

    “既然-朋友找-,那我先回家喽!”

    说着,突然毫无预警地低头吻上她的唇。

    岑茵惊得呆了,完全忘了抗拒。

    事实上,辜城日的唇也只轻轻吻了一下就退开,完全不给她时间反应。

    “掰。”他说。

    揉揉她的长发,他转身收拾立牌,然后拉下铁门后就走了。

    多么诡异。

    他从来不曾这样对她的。

    岑茵轻轻摸着被他亲吻过的嘴唇。因为实在太熟了,她倒不觉得深受冒犯啦只是、只是,岑茵满心疑惑,他刚刚走的时候,是不是故意避开她的视线,不敢看她?他为什么要

    “-有空吗?要不要吃消夜?”

    言放宇的神情有些异样,脸上的笑容不由衷。

    “我请客。”他说。

    说不上为什么,喔,也许她真的很想念她的小鱼吧!

    这一次,她没有拒绝。

    这晚,她终究来到淡水,跟言放宇。

    车子一停好,两人没说什么,却极有默契地一起往卖包子和鱼丸汤的老店走去,然后一人捧了三个包子和一碗鱼丸汤,坐在河堤边享用。

    岑茵瞅着他狼吞虎咽的模样,再看他身上这套显然价格不菲的西装革履,突然觉得有趣,忍不住笑了。

    还是没变哪!不管穿了什么。

    “-笑什么?”

    “没有,我吃不下了,最后一个你帮我吃。”

    言放宇也不客气,接过就吃了。呷着热腾腾的鱼丸汤啧啧有声地喝着,好不痛快。

    “我喜欢这样。”吃饱喝足,他撑着肚子靠在堤边的栏杆上,满足地叹息。

    “吃包子?”

    “跟-一起坐在这里,一起吃包子。”

    岑茵心脏猛然跳了一下。

    是她听错了吧?

    忍不住胡思乱想,她猜,也许他是想说:他很怀念以前的时光。重点是“以前的时光”而不是“她”吧?

    “-说的男朋友就是他吗?”

    “啊?”岑茵楞了一下,才听见言放宇说的话。

    “嗯是啊。”

    “但,”言放宇捡起一颗石头,斜斜地往河里一丢,石头在水面上跳了又跳,一连跳了四五下才沉入河里。“-还在相亲不是?”

    “呃”这个嘛,她努力想着该怎么回答。

    还没想出漂亮的答案,他接着又问:

    “-很爱他吗?”

    “呃”言放宇问的很认真,她突然觉得呼吸困难。

    其实答案很简单:她当然爱啊!

    只要这么说就行了。

    可是,迎着他的眼神,这些违心的谎言,突然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心慌了,脸颊登时燥热起来。为了躲避,只好别开脸不去看他,结果,僵硬的气氛就在两人之间蔓延,流连不去。

    过了好久好久,言放宇仍然深深深深地凝视她。见她一点反应也没有,他只好凑过来顶她的肩头,问:

    “要不要喝酸梅汤?”

    “要。”

    于是言放宇起身,暂时消失了。

    岑茵马上沮丧地把整颗头埋进膝盖里。

    喔她偷偷搭捷运回家好了,或者,他可不可以永远别回来?

    “先生,两杯五十块。”

    小妹敲着酸梅汤摊子上的桌面,耐着性子等他回神。

    但,他真的呆太久了。

    “先生?两杯五十块!”

    “喔。”

    言放宇付了钱,抓起两杯酸梅汤,仍是茫茫然,三魂不见七魄的模样。

    他不该把话问僵了。

    岑茵抗拒的模样让他不知如何是好。

    他原来只是想约她出来,两个人聚一聚、聊聊天。

    他们算老朋友不是吗?

    他只想证明薇薇安说错了,只要他愿意,他并不寂寞,他在台湾还有很多老朋友。

    然后

    然后他开车到她家找她,她的母亲告诉他她在打工。于是他又开到她打工的地方,却隔着玻璃发现她三更半夜还逗留在网咖里,对着一个英俊男人,旁若无人有说有笑。

    说实话,他觉得失落,也有点生气。

    但这些幼稚的情绪很快就被他-诸脑后。

    他只是有点嫉妒而已,毕竟他们曾经那么亲密,他当然觉得自己才有资格当她最亲近的异性朋友。

    他都忘了他们已经分开多久了,她当然有权力去和更多人交往。

    完全想通之后,他还是按原计画守在门外等她下班,约她来淡水。

    原本只想轻松的叙叙旧而已。

    真的。

    只是他没料到自己会这么无聊、这么冲动,去过问她的感情生活。

    更没料到自己居然很在意。

    “嘿--”

    久等不到言放宇回来,岑茵只好过来找他,没想到言放宇居然在发呆。

    他也会发呆?

    “怎么了?在想什么?”

    岑茵偏着头,下巴微扬,脸上带着微微好奇。

    这模样,似是勾起言放宇什么回忆。

    他低头看她,一点也没发现自己看起来多么温柔。

    “-一点都没变。”

    岑茵双唇微掀,清澈的眼眸一转,笑说:“这是赞美,还是贬损?”

    “赞美。”

    “嗯。”岑茵咬着嘴,没再说什么。

    人群一直向摊贩靠拢,他们站立的位置愈来愈挤了,言放宇于是牵起她的手走开,沿着河堤漫步。

    他的手,一直握着她的。

    岑茵低头吮着酸梅汤,忍不住脸红心热。

    他没有放手。她想。

    她没有抽走。他想。

    两人默默地走着:心里轻飘飘的、空荡荡的,又似乎被什么东西填的满满的。

    不可言喻的奇异感觉包围着彼此,他们不再言语。

    语言,似乎总是把他们的距离拉得更远。

    还是什么都别说吧!

    “吃碳烤喔--两位吃消夜吗?楼上有景观雅座喔,可以边烤边吃边欣赏观音山和淡水河,快来喔--”

    两人一起摸着肚子,忍不住笑出来。

    言放宇顶她的肩,笑问:“-还吃的下吗?”

    “吃不下。”岑茵也笑。

    “我说过,回国要请-吃碳烤的。”

    她怀疑地觑他。“你真的记得?”

    “记得。”

    她笑着摇摇头。“可惜我吃不下了。”

    “那好,明天我们再过来吃。”

    “明天?”岑茵一呆。

    “-有事吗?”他期待地看着她。“明天下班赶过来,也许看得到夕阳。”

    岑茵犹疑不决。

    “天天来淡水,你不嫌腻吗?”

    他认真地凝视她,非常非常认真。

    “那得看跟谁来。”

    他说:那得看跟谁来。

    是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是看着她的,眼底清楚地蕴积着什么。

    的的确确有些什么的。

    岑茵把自己掩在棉被里,可掩不住心脏狂跳。脑中反反复覆他说这句话时的神情。

    天,她怎么睡得着?

    带着幸福的黑眼圈醒来,她站在厕所的镜台前傻呼呼地微笑,不小心把牙膏挤过量,漱口时呛着了,跨出厕所门还差点绊了一跤。

    但,谁在乎呢?

    她对着镜子,满心满脑只记挂着放学后言放宇要来接她。所以,她该不该化个淡妆去学校上课呢?

    如果丽儿看到她,一定会惊讶不已。

    她的模样,好象垂死干枯的盆栽被灌下一大盆清水,枝芽都伸展开来了。

    全校师生都不知道她有个秘密。

    她喜欢躲在二楼教职员办公室的女儿墙边,偷看一个学生。

    言豫,她暗恋对象的孩子--这个拥有和言放宇一模一样的鼻梁和唇角,一模一样的眉眼,甚至是一模一样气质的小帅哥!

    虽然偶尔会被同事发现她不自然的脸红,但,谁会去疑心一个小学一年级的学生呢?

    所以,她一直以来也很安心地偷看。

    这是一个她不说,永远不会有人懂的秘密。

    岑茵愉快地走到女儿墙边,往言豫的班级门口望去,没想到这回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另一个女人吸引去。

    那是一个外国女人。

    他们单纯的学校向来很少出现外国人,更别说是这么美艳的外国女郎了。

    岑茵忍不住打量她,因为她真的好美好美身材姣好,衣着入时,活脱脱像个好莱坞的电影明星就像妮可基熳?

    突然想起这号女星,岑茵的兴味更浓厚了,再仔细看,真的很像呢!啧,实在美得过火了。

    美女走到言豫的班级前停下,下课钟正好响起,小朋友纷纷背着书包从教室里冲出来。

    岑茵看见言豫了。

    言豫的神情,彷佛是世上最幸福的小孩。

    她第一次看见言豫兴奋的尖叫,然后奔进美女的怀里大跳大叫地喊:

    “妈咪--妈咪--妈咪--”

    是周围的空气瞬间冻结了?

    还是她的力气突然被抽空了?

    腹部突然传来一阵绞痛,痛得她不得不弯下腰来。

    真的,好痛。

    “茵,本来说好今天晚上去淡水吃碳烤的,请原谅我突然有急事,今天不能陪-去了。晚一点拨电话给-,言放宇。”

    看完简讯,岑茵麻木地关掉手机,丢进皮包里,然后把皮包挂在墙上,换上围裙,继续煮咖啡。

    今晚的深蓝特别冷清,辜城日忙着维修计算机,她忙着发呆,客人不多,只有咖啡的香气持续飘散着。

    这一切的一切,本来没什么特别,但就是跟往常不一样。

    岑茵敏感地察觉,辜城日身上的阳光味突然消失了,所以就连吧台上的斗鱼也像死了一般。

    他心情不好,她也是。

    但他平常那么照顾她,她觉得自己不能在这个时候不闻不问。

    “你怎么了?”她等他收拾工具时才开口。

    “嗯?”辜城日莫名其妙地搔搔头。“什么怎么了?”

    岑茵忍不住撇嘴。

    “你少来了。”

    好家伙,原来他也满会装傻的嘛!

    辜城日难得困窘地摸摸鼻子。

    “没事啦!”

    “是不是要我问你一百遍才肯说?你这么大了还要人哄吗?”

    辜城日横她一眼,咕哝道:“-这个没心没肺的东西。”

    岑茵淡淡一笑。“你知道就好了,还不快说。”

    “说不上来。”辜城日叹了口气:“我拜托-,求-别问了。”

    他的肩膀瞬间垮了下来,彻底解除防备让岑茵看见他的疲倦。这意思清楚明白:他、真、的、不、想、谈!

    岑茵只好点点头,为他斟上一杯咖啡。

    她了解疲惫的感觉,太了解了。

    “昨天晚上还好吗?”

    轮到辜城日问了。

    这回,岑茵也回他一个苦笑。“我也不想谈。”

    “ok!”

    是不是她看错了?

    辜城日的神情似乎更阴郁了些。

    她第一次在他身上嗅出寂寞的味道。

    原来,他们都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