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纪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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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阏逢阉茂九月,尽柔兆困敦十一月,凡二年有奇。

    太祖启运立极英武睿文神德圣功至明大孝皇帝开宝七年(辽保宁六年)

    九月,癸亥,命颍州团练使曹翰领兵先赴荆南,丙寅,复命宣徽南院使曹彬、侍卫马军都虞候洛阳李汉琼、判四方馆事田钦祚同领兵继之。帝已分遣诸将,而未有出师之名,欲先遣使召李煜入朝,择群臣可遣者,以左拾遗、知制诰开封李穆使江南。穆至,谕旨,国主将从之,光政使、门下侍郎陈乔曰:“臣与陛下同受元宗顾命,今往,必见留,其若社稷何!臣虽死,无以见元宗于九泉矣!”张洎亦劝国主无入朝,国主遂称疾固辞,且言:“谨事大国者,盖望全济之恩。今若此,有死而已。”穆曰:“朝与否,国主自处之。然朝廷兵甲精锐,物力雄富,恐不易当其锋,宜孰计之,无贻后悔!”使还,具言其状,帝以为所谕要切,江南亦谓穆言不欺。是日,又命山南东道节度使潘美、侍卫步军都虞候刘遇、东上閤门使梁迥等同领兵赴荆南。

    冬,十月,乙亥朔,辽主还上京。

    甲申,帝幸迎春苑,登汴堤,发战舰东下;丙戌,幸东水门,发战棹东下。

    江南国主复遣其弟江国公从镒、水部郎中龚慎修重币入贡,且买宴,帝皆留之,不报。

    曹彬与诸将入辞,帝谓彬曰:“南方之事,一以委卿,切勿暴掠生民;务广威信,使自归顺,不须急击也。”且以匣剑授彬曰:“副将而下,不用命者斩之。”潘美等皆失色。自王全斌平蜀多杀人,帝每恨之,彬性仁厚,故专任焉。

    丁酉,以吴越王俶为升州东南面行营招抚制置使,仍赐战马二百匹,遣客省使丁德裕以禁兵步骑千人为俶前锋,且监其军。

    乙亥,曹彬等自蕲阳过江,破峡口寨,杀守卒八百人,生擒二百七十人,获池州牙校王仁震、王宴、钱兴等三人。

    甲辰,以曹彬为升州西南面行营马步军战棹都部署,潘美为都监,曹翰为先锋都指挥使。初,宋师直趋池州,缘江屯戍皆谓每岁朝廷所遣巡兵,皆闭壁自守,遣使奉牛酒来犒师;寻觉异于它日,池州守将戈彦遂弃城走。闰月,己酉,曹彬等入池州。

    先是帝遣八作使郝守濬率丁匠自荆南以大舰载巨竹絙,并下朗州所造黄黑龙船于采石矶,跨江为浮梁,先试于石牌口。既成,命前汝州防御使灵丘陆万友往守之。

    丁巳,曹彬等及江南兵战于铜陵,败之,获战舰二百馀艘,生擒八百馀人。

    庚申,知制诰、史馆修撰扈蒙上言:“昔唐文宗每开延英召大臣论事,必命起居郎、舍人执笔螭坳以纪时政,故文宗实录最为详备。至后唐明宗,亦命端明殿学士及枢密直学士轮修日历送史馆。近朝以来,此事都废,每季虽有内殿日历,枢密院录送史馆,然所记者,不过臣下对见辞谢而已,帝王言动,莫得而书。缘宰相以漏泄为虞,无因肯说;史官以疏远自隔,何由得闻!望自今,凡有裁制之事,优恤之恩,发自宸衷,可书简策者,并委宰臣及参知政事每月轮知抄录,以备史官撰集。”诏从之,命卢多逊专其职。

    壬戌,曹彬等至当涂,雄远军判官婺源魏羽以城降宋。宋师先拔芜湖,又克当涂,遂屯采石矶。

    甲子,监修国史薛居正等上所修五代史百五十卷。明日,帝谓宰相曰:“昨观新史,见梁太祖暴乱丑秽之迹乃至如此,宜其旋被贼虐也。”

    丁卯,曹彬等败江南二万馀众于采石,生擒马步军副部署杨收、兵马都监孙震等,又获战马三百馀匹。初,江南无战马,朝廷每岁赐百匹,至是驱为先锋以拒宋师。既获之,验其印记,皆朝廷所赐者。

    十一月,癸未,选泰宁节度使李从善麾下及江南水军凡一千三百馀人为禁旋,号曰归圣。

    诏移石牌镇浮梁于采石饥,系缆三日而成,不差尺寸,大兵过之,如履平地。初为浮梁,国主闻之,以语张洎,洎对曰:“载籍以来,无有此事,此必不成。”国主曰:“吾亦谓此儿戏耳。”于是遣镇海节度使郑彦华督水军万人,天德都虞候杜真领步军万人,同御宋师。将行,国主戒之曰:“两军水陆相济,无不捷矣。”

    戊子,吴越王俶遣使修贡,谢招抚制置之命也。并上江南国主所遗书,其略云:“今日无我,明日岂有君!明天子一旦易地酬勋,王亦大梁一布衣耳。”

    辽沙门昭敏,左道惑人,辽主宠之,以为三京诸道僧尼都总管,加兼侍中。

    己丑,知汉阳军李恕败江南鄂州水军三千馀人,获战舰四十馀艘。

    甲午,曹彬等败江南兵于新寨,获战舰三十艘。郑彦华、杜真与宋师遇,真以所部先战,彦华拥兵不救,真众大败。

    辽涿州刺史耶律琮致书于权知雄州孙全兴,其略云:“两朝初无纤隙,若交驰一介之使,显布二君之心,用息疲民,长为邻国,不亦休哉!”辛丑,全兴以琮书来上,帝命全兴答书,许修好。

    十二月,金陵始戒严,下令去开宝之号,公私记籍但称甲戌岁。益募民为兵,民以财及粟献者官爵之。

    丁未,汉阳兵马监押宁光祚败鄂州水军于江北岸。

    吴越王俶率兵围常州。

    己酉,曹彬败江南军于白鹭洲。

    癸亥,吴越兵拔利城寨。

    丙寅,曹彬等破江南兵于新林港口。

    庚午,北汉攻晋州,守臣武守琦败之于洪洞。

    辛未,吴越王俶败江南兵于常州北境。

    太祖启运立极英武睿文神德圣功至明大孝皇帝开宝八年(辽保宁七年)

    春,正月,丙子,权知池州樊若水败江南兵四千人于州界。

    壬寅,辽望祀木叶山。

    初,曹彬等师未出,帝命王明为黄州刺史,密授方略。明既视事,亟修葺城垒,训练士卒。至是以明为池州至岳州江路巡检战棹都部署。辛巳,明遣兵马都监武守谦等渡江,败江南兵于武昌,拔樊山寨。

    是日,行营左厢战棹都监田钦祚败江南兵于溧水。江南都统李雄谓诸子曰:“吾必死于国难,尔曹勉之!”父子八人皆没于阵。

    乙酉,帝御长春殿,谓宰相曰:“古之为君者,鲜能无过,朕常夙夜畏惧,防非窒欲,庶几以德化人之义。如唐太宗受人谏疏,直诋其失,曾不愧耻;岂若不为之,而使天下无间言哉!为臣者或不终名节,陷于不义,盖忠信之薄而获福亦鲜,斯可戒矣。”

    庚寅,曹彬等进攻金陵,行营马军都指挥使李汉琼率所部渡淮南,取巨舰,实以葭苇,顺风纵火,攻其水寨,拔之。初次秦淮,江南兵水陆十馀万,背城而阵,时舟楫未具,潘美率所部先济,大兵随之,江南兵大败。江南复出兵,将溯流夺采石浮梁,美旋击破之。

    癸巳,命京西转运使李符益调荆湖军食赴金陵城下。

    二月,权知潭州硃洞遣兵马都监石曦败江南兵于袁州西界。

    癸丑,曹彬等败江南兵于白鹭洲,乙卯,拔升州关城,守陴者皆遁入其城内。

    癸亥,北汉遣雁门节度使刘继文贡方物于辽。

    甲子,知扬州侯陟败江南兵于宣化镇。

    丙寅,辽以青牛、白马祭天地。

    丁卯,以知制诰王祐权知贡举,知制诰扈蒙、左补阙梁周翰、秘书丞雷德骧并权同知贡举。权同知贡举始此。

    戊辰,帝御讲武殿,覆试王祐等所奏合格举人王式等,因语之曰:“向者登科名级,多为势家所取,塞孤贫之路。今朕躬亲临试,以可否进退,尽革前弊矣。”式等皆顿首谢。于是内出诗题试之,得进士王嗣宗以下三十人,诸科纪自成等三十四人。嗣宗,汾州人也。江南进士林松、雷说,试不中格,以其间道来归,并赐三传出身。

    是月,江南知贡举、户部员外郎伍乔放进士张确等三十人。自保大十年开贡举,讫于是岁,凡十七榜。

    三月,尚食供膳,有虱缘食器旁,帝性宽仁多恕,谓左右曰:“勿令掌膳者知。”帝尝读尧典,叹曰:“尧、舜之世,四凶之罪,止从投窜,何近代宪纲之密邪!”盖有意于措刑也。故自二年至今,诏所贷死罪凡四千一百八人。

    乙亥,权知庐州邢琪领兵渡江,至宣州界,攻拔义安寨。

    壬午,辽耶律苏萨献党项俘,分赐群臣。

    庚寅,曹彬等败江南兵于江中。

    辽使克卜茂固舒苏来聘,诏閤门副使郝崇信至境上迓之。及至,馆于都亭驿。己亥,入见,宴于长春殿,赐衣器有差。

    壬寅,遣中使王继恩领兵数千人赴江南。

    夏,四月,教坊使卫德仁,以老乞外官,且援同光故事求领郡,帝曰:“用伶人为刺史,此庄宗失政,岂可效之!”宰相拟上州司马,帝曰:“上佐乃士人所处,资望甚优,亦不可轻授。此辈但当于乐部迁转耳。”乃命为太常寺大乐署令。

    乙巳,王明败江南兵于江州。

    己酉,辽主祀木叶山;辛亥,射柳祈雨。辽主如频跸淀清暑。

    癸丑,吴越兵围常州,刺史禹万成拒守,大将金成礼劫万成,以其城降。

    吴越初发兵,丞相沈虎子谏曰:“江南,国之屏蔽,奈何自撤其屏蔽乎?”不听,遂罢虎子政事,命通儒学士钱塘崔仁冀代之。

    壬戌,幸都亭驿,临汴,观飞江兵乘刀鱼船习水战。

    曹彬等败江南兵于秦淮北。

    五月,壬申朔,以吴越国王钱俶守太师、尚书令,益食邑。

    甲申,吴越王俶言江阴、宁远军及沿江诸寨皆降。

    丁酉,王明破江南兵于武昌。

    辛丑,河决濮州郭龙村。

    初,陈乔、张洎为江南国主谋,请所在坚壁以老宋师。宋师入其境,国主弗忧也,日于后苑引僧道诵经、讲易,不恤政事,军书告急,皆莫得通,师傅城下累月,国主犹不知。时宿将皆前死,神卫统军都指挥使皇甫继勋者,晖之子也,年尚少,国主委以兵柄。继勋素贵骄,初无效死意,但欲国主速降而口不敢发,每与众云:“北军强劲,谁能敌之!”闻兵败,则喜见颜色,曰:“吾固知其不胜也。”偏裨有募敢死士欲夜出营邀战者,继勋鞭其背而拘之,由是众情愤怒。是月,国主自出巡城,见宋师列栅城外,旌旗满野,知为左右所蔽,始惊惧,乃收继勋付狱,杀之,军士争脔割其肉,顷刻都尽。继勋既诛,凡兵机处分皆自澄心堂宣出,实洎等专之也。于是遣使召神卫军都虞候硃全赟以上江兵入援。全赟拥十万众屯湖口,诸将请乘江涨速下,全赟曰:“我今前进,敌人必反据我后。战而捷,可也;不捷,粮道且绝,奈何?”乃以书召南都留守柴克贞使代镇湖口,克贞以病迁延不行,全赟亦不敢进,国主累促之,全赟不从。

    诏以岭表之俗,疾不呼医,自皇化攸及,始知方药;商人赍生药度岭者勿算。

    六月,辛亥,河决顿丘。

    辛酉,前凤翔节度使、太师兼中书令魏王符彦卿卒,辍三日朝,官给葬事。

    甲子,彗出柳,长四丈,晨见东方,西南指,凡八十三日乃灭。

    丁卯,曹彬等败江南兵于城下。

    秋,七月,辛未朔,日有食之。

    初,江南捷书累至,邸吏督李从镒入贺,潘慎修以为“国且亡,当待罪,何贺也?”自是群臣称庆,从镒即奉表请罪。帝嘉其得礼,遣中使慰抚,供帐牢饩,悉从优给。壬午,复命李穆送从镒还国,手诏促国主来降,且令诸将缓攻以待之。

    辽黄龙府卫将燕颇杀都监强瑚以叛,遣敞史耶律曷里必讨之。

    左司员外郎权知扬州侯陟,受赇不法,为部下所讼,追赴京师。陟素善参知政事卢多逊,私遣人求哀。时金陵未拔,帝以南土卑湿,秋暑,军多疫,议令曹彬等退屯广陵,休士马为后图,多逊争不能得。会陟新从广陵来,多逊教令上急变言江南事。陟时被病,帝令皇城卒掖入见,即大言:“江南平在旦夕,陛下奈何欲罢兵?愿急取之。臣若误陛下,愿夷三族。”帝屏左右,召升殿问状,遽寝前议,赦陟罪不治。八月,甲辰,复以陟判吏部流内铨。

    癸亥,丁德裕言败江南军于润州城下。

    九月,壬申,帝狩近郊,逐兔,马蹶,坠地,因引佩刀刺马,杀之,既而悔之曰:“吾为天下主,轻事畋猎,又何罪马哉!”自是遂不复猎。

    辽耶律曷里必败燕颇于治河,遣其弟安抟追之。燕颇走保兀惹城,安抟乃还,以其馀党千馀户城通州。

    初,江南闻有宋师,国主以京口要害,擢素所亲任侍卫都虞候刘澄为润州留后,临行,谓曰:“卿未合离孤,孤亦难与卿别,但此行非卿不可。”澄泣涕辞归,尽辇金玉以往,谓人曰:“此皆前后所赐,今当散此以图勋业。”国主闻之喜。及吴越兵初至,营垒未成,左右请出兵掩之,澄不肯。国主寻命凌波都虞候卢绛引所部舟师八千来援,时澄已通降款,徐谓绛曰:“间者言都城受围日久,若都城不守,守此何为!”绛亦知城终陷,遂溃围而出。戊寅,澄帅将吏开门请降,润州平。

    李从镒至江南谕帝旨,国主欲出降,陈乔、张洎以为城守甚固,北军旦夕当自退,国主乃止。李穆还,帝复命诸将进兵。

    及润州平,外围愈急,始谋遣使入贡,求缓兵。道士周惟简,常以冠褐侍讲周易,累官至虞部郎中致仕,于是张洎荐惟简,复召为给事中,与修文馆学士承旨徐铉同使京师。时国主方督硃全赟举湖口兵入援,谓铉曰:“汝既行,即当止上江援兵。”铉曰:“臣此行未必有济,城中所恃者援兵耳,奈何止之?”国主曰:“方求和而复召兵,汝岂不危?”铉曰:“当置臣于度外耳。”国主泣下,又亲写十数纸题写奏目,令惟简乘间求哀,欲谢政养病。

    冬,十月,己亥,曹彬等遣使送铉及惟简赴阙。铉居江南,以名臣自负,其来也,欲以口舌驰说存其国。于是大臣亦先白帝,言铉博学有才辩,宜有以待之,帝笑曰:“第去,非尔所知也。”既而铉入朝,仰而大言曰:“李煜无罪,陛下师出无名。”帝徐召升殿,使毕其说。铉曰:“煜事陛下,如子事父,未有过失,奈何见伐?”其说累数百言。帝曰:“尔谓父子为两家,可乎?”铉不能对。惟简寻以奏目进,帝览之,谓曰:“尔主所言,我亦不晓也。”帝虽不为缓兵,然所以待铉等,皆如未举兵时。壬寅,铉等辞归江南。

    辛亥,诏:“郡国令佐察民有孝弟力田、奇才异行或文武可用者,遣诣阙。

    丁巳,遣使修洛阳宫室,帝始谋西幸也。

    江南国复遣使贡银五万两、绢五万匹,乞缓师。

    硃全赟自湖口以众援金陵,号十五万,缚木为筏,长百馀丈,战舰大者容千人,将断采石浮梁,会江水涸,战舰不能骤进。王明屯独树口,遣其子驰骑入奏,帝密遣使令明于洲浦间多立长木若帆樯之状以疑之。己未,全赟独乘大航,高十馀重,上建大将旗幡。至皖口,行营步军都指挥使刘遇挥兵急攻之,全赟以火油纵烧,遇军不能支。俄而北风,反焰自焚,其众不战自溃,全斌惶骇,赴火死。擒其战棹都虞候王晖等,获兵仗数万。金陵独恃此援,由是孤城愈危蹙矣。

    监察御史刘蟠,性清介寡合,颇任数设诈以卜人主之遇。蟠时领染院,乙丑,驾临幸,蟠伺帝将至,辄衣短后衣,芒屩持梃以督役,头蓬不治,遽出迎谒,帝以为能勤其官,赐钱二十万。

    辽主还自频跸淀,是月,钓鱼于土河。

    十一月,徐铉及周惟简还江南,未几,国主复遣入奏,辛未,对于便殿。铉言:“李煜以被病未任朝谒,非敢拒诏也,乞缓兵以全一邦之命。”其言甚切至。帝与反覆数四,铉声气愈厉,帝怒,因按剑谓铉曰:“不须多言!江南亦有何罪,但天下一家,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乎!”铉惶恐而退,帝复诘责惟简,惟简甚惧,乃言:“臣本居山野,非有仕进意,李煜强遣臣来耳。臣素闻终南山多灵药,它日愿得栖隐。”帝怜而许之,仍各厚赐遣还。

    庚辰,王明言败江南兵于湖口。

    先是曹彬等列三寨攻城,潘美居其北,以图上。帝视之,指北寨谓使者曰:“此宜深沟自固,江南人必以夜来寇。亟语曹彬等,并力速成之,不然,将为所乘矣。”赐使者食,且召枢密使楚昭辅草诏,令徙置战棹,使者食已即行。彬等承命,自督丁夫掘堑,堑成。丙戌,江南果夜出兵五千袭北寨,人持一炬,鼓噪而进。彬等纵其至,乃徐击之,皆歼焉,又获其将帅佩符印者凡十数人。

    金陵被围,自春徂冬,居民樵采路绝。曹彬终欲降之,累遣人告国主曰:“城必破矣,宜早为之所。”国主约先令其子清源郡公仲寓入朝,既而久不出。彬日遣人督之,且曰:“郎君不须远适,若到寨,即四面罢攻矣。”国主终惑左右之言,但报云:“仲寓趣装未办。”彬又遣告曰:“稍迟,即无及矣!”国主不听。先是帝数遣使者谕彬以勿伤城中人,若犹困斗,李煜一门,切无加害。于是彬忽称疾不视事,诸将皆来问疾,彬曰:“余疾非药石所愈,愿诸公共为信誓,破城日不妄杀一人,则彬之疾愈矣。”诸将许诺,乃相与焚香为誓。翌日,彬即称愈。

    乙未,金陵城破,将军呙彦、马诚信及弟承俊帅壮士巷战死。勤政殿学士豫章钟蒨,朝服坐于家,乱兵至,举族就死不去。

    初,陈乔、张洎同建不降之议,事急,又相要同死。然洎实无死志,于是携妻子及橐装入止宫中,引乔同见国主。乔曰:“臣负陛下,愿加显戮。若中朝有所诘责,请以臣为辞。”国主曰:“气数已尽,卿死无益也。”乔曰:“纵不杀臣,何面目见士人乎!”遂自经死。洎曰:“臣与乔共掌枢务,国亡当俱死;又念陛下入朝,谁与陛下辨明此事!所以不死者,将有待也。”

    彬整军成列,至其宫城,国主乃奉表纳降,与其群臣迎拜于门。先见潘美,设拜,美答之;次拜彬,彬使人语之曰:“介胄在身,拜不敢答。”即选精卒千人守其门外,令曰:“有欲入者,一切拒之。”始,国主积薪宫中,约尽室赴火死,及见彬,彬慰安之,且谕以“归朝俸赐有数,当厚自赍装,既为有司所籍,一物不可复得矣。”因复遣煜入宫,惟意所欲取。梁迥、田钦祚等谏曰:“倘有不虞,咎将谁执?”彬笑而不答。迥等争不已,彬曰:“煜素无断,今已降,必不能自引决,可亡虑也。”又遣兵百人为辇载辎重。煜方愤叹国亡,无意蓄财,颇以黄金分赐近臣。彬既入金陵,申严禁暴之令,士大夫保全者甚众,仍大搜于军,无得匿人妻子。仓廪府库,委转运使许仲宣按籍检视,彬一不问,师旋,惟图籍、衣衾而已。

    十二月,己亥朔,江南捷书至,凡得州十九,军三,县一百有八,户六十五万五千六十有五,群臣皆称贺。帝泣谓左右曰:“宇县分割,民受其祸,攻城之际,必有横罹锋刃者,此实可哀也。”即诏出米十万石赈城中饥民。

    辛丑,赦江南管内州县常赦所不原者,伪署文武官吏见厘务者并仍其旧。

    令太子洗马河东吕龟祥诣金陵,籍李煜所藏图书送阙下。

    己未,以恩赦侯刘鋹为左监门卫上将军,改封彭城郡公。

    辽大丞相高勋、契丹行宫都部署尼哩席宠放恣,及辽主之姨母、保母势薰灼一时,纳赂请谒,门若贾区。北院枢密使耶律贤适患之,言于辽主,不报。贤适请以疾辞职,不许,令铸手印行事。

    户部员外郎知制诰王祐判门下省,与判吏部流内铨侯陟不协,陟所注拟,祐多驳正,陟诉于卢多逊。多逊初为学士,阴倾宰相赵普,累讽祐助己,祐不听,多逊不悦。癸亥,祐坐陟事黜为镇国行军司马。

    先是帝尝召吴越进奏使任知果,令谕旨于其王俶曰:“元帅克毘陵有大功,俟平江南,可暂来与朕相见,以慰延想,即当复还,不久留也。朕三执圭币以见上帝,岂食言乎!”崔仁冀亦告俶曰:“上英武,所向无敌,天下事势可知。保族全民,策之上也。”俶深然之。

    甲子,辽遣耶律乌镇来贺正旦;亦遣使报之。

    丁卯,吴越王俶请以长春节朝觐,许之。

    太祖启运立极英武睿文神德圣功至明大孝皇帝九年(十二月改太平兴国元年,辽保宁八年)

    春,正月,辛未,曹彬遣翰林副使郭守文奉露布,以江南国主李煜及其子弟、官属等四十五人来献。帝御明德门受献,煜等素服待罪,诏并释之,各赐冠带、器币、鞍勒、马有差。时有司议献俘礼如刘鋹,帝曰“煜尝奉正朔,非鋹比也。”寝露布不宣。煜初以拒命,颇怀忧恚,守文谓煜曰:“国家止务恢疆土,致太平,岂复有后至之责邪!”煜乃安。

    徐铉从煜至京师,帝责以不早劝煜归朝,声色俱厉。铉对曰:“臣为江南大臣。国灭,罪固当死,不当问其它。”帝曰:“忠臣也,事我当如李氏。”赐坐,慰抚之。又责张洎曰:“汝教李煜不降,使至今日。”因出其围城中召援兵蜡书。洎顿首请死,曰:“书实臣所为。犬吠非其主,此其一耳,它尚多。今得死,臣之分也。”辞色不变。帝初欲杀洎,及是奇之,曰:“卿大有胆,朕不罪卿。今事我,无替昔日之忠也。”

    乙亥,以李煜为右千牛卫上将军,封违命侯,其子弟宗属悉授官。丙子,以煜司空、知左右内史汤悦为太子少詹事,左内史侍郎徐铉为太子率更令,右内史舍人张洎为太子中允,馀授官有差。

    庚辰,诏幸西京,将以四月有事于南郊。

    壬午,济州团练使李谦溥卒。

    癸未,命翰林学士李昉阅诸道所解孝弟力田及有文武材干者四百七十八人于礼部贡院,所业皆无可采,而濮州所荐居其半。帝召问于讲武殿,率不如诏,犹自言习武,试以骑射,则皆陨越颠沛。帝曰:“止可隶兵籍耳。”众皆号泣求免。乃悉罢之,劾官司滥举之罪。

    二月,己亥,群臣再奉表请加尊号曰一统太平,帝曰:“燕、晋未复,可谓一统太平乎?”不许。群臣请易以立极居尊,许之。

    庚戌,以宣徽南院使、义成节度使曹彬为枢密使、领忠武节度。枢密领节度自彬始。山南东道节度使潘美为宣徽北院使。节度领宣徽自美始。李汉琼、刘遇、田钦祚、梁迥、李继隆,并晋秩有差,赏江南之功也。

    彬归自江南,诣閤门进榜子云:“奉敕差往江南句当公事回。”时人嘉其不伐。彬之行,帝许彬以使相为赏,及还,语彬曰:“使相品位极矣,且徐之,更为我取太原。”因赐钱五十万。彬至家,见布钱满室,叹曰:“人生何必使相,好官不过多得钱耳!”

    己未,吴越国王俶及其子镇海、镇东节度使惟浚等入见崇德殿,宴长春殿。先是车驾幸礼贤宅视供帐之具,及至,即诏俶居之,宠赉甚厚,俶所贡奉亦增倍于前。

    帝初即位,召供备库副使魏丕谓之曰:“作坊久积弊,其为我整理之!”即授作坊副使。丕在职尽力,居八年,乃迁正使;帝连岁征讨修创,器械皆精办。三月,己巳,以丕领代州刺史,仍兼作坊。

    庚午,命吴越王俶剑履上殿,诏书不名。辛未,以俶妻贤德顺穆夫人孙氏为吴越国王妃。宰相谓异姓诸侯王无封妃之典,帝曰:“行自我朝,表异恩也。”帝数召俶及其子惟演射苑中,时诸王预坐,俶拜,辄令内侍掖起。又尝令俶与晋王等叙兄弟礼,俶伏地叩头固辞,乃止。

    帝将西幸,俶请扈从,不许,乃留惟濬侍,遣俶归国。宴讲武殿,谓俶曰:“南北风土异宜,渐暑,宜早发。”俶泣请三岁一朝,帝曰:“川涂迂远,俟有诏乃来也。”临行,赐一黄衤复,封识甚固,戒俶曰:“途中宜密观。”及启之,则皆群臣请留俶章疏也,俶益感惧。既归,每视事功臣堂,一日,命徙坐于东偏,谓左右曰:“西北者,神京在焉,天威不违颜咫尺,敢宁居乎!”益以乘舆服玩为献,制作精巧。每修贡,必列于庭,焚香而后遣之。

    辽遣五使廉问四方鳏寡孤独及贫乏失职者赈之。

    丙子,车驾发京师;丁卯,次郑州。庚辰,帝谒安陵,奠献号恸,左右皆泣。既而登阙台,西北向发鸣镝,指其所曰:“我后当葬此。”赐河南府民今年田租之半,复奉陵户一年。

    辛未,帝至西京,见洛阳宫室壮丽,甚悦,召知河南府、右武卫上将军焦继勋面奖之,如彰德军节度使。

    以王全斌为武宁节度,谓之曰:“朕以江左未平,虑征南诸将不遵纪律,故抑卿数年,为朕立法。今已克金陵,还卿节钺。”仍厚赐之。

    夏,四月,庚子,合祭天地于南郊。时雨弥月不止,及其始霁。礼成,都民垂白者相谓曰:“我辈少经乱离,不图今日复见太平天子!”有泣下者。是日,御五凤楼,大赦。

    壬寅,大宴,赐赉有差。

    帝生于洛阳,乐其土风,尝有迁都之意。始议西幸,起居郎李符陈八难,帝不从。既毕祀事,尚欲留居之,群臣莫敢谏。铁骑左右厢都指挥使李怀忠乘间言曰:“东京有汴渠之漕,岁致江、淮米数百万斛,都下兵数十万人咸仰给焉。陛下居此,将安取之?且府库重兵,皆在大梁,根本安固已久,不可动摇。”帝亦弗从。晋王又从容言迁都非便,帝曰:“迁河南未已,久当迁长安。”王叩头切谏,帝曰:“吾将西迁者,非它,欲据山河之险而去冗兵,循周、汉故事以安天下也。”王又言“在德不在险”帝不答。王出,帝顾左右曰:“晋王之言固善,然不出百年,天下民力殚矣!”

    甲辰,始下诏东归。

    丙午,驾发洛阳宫;辛亥,至东京。

    初,李煜既降,曹彬令煜作书谕江南诸城守,皆相继归顺,独江州军校胡则与牙将宋德明,杀刺史,据城不降。诏先锋都指挥使曹翰为招安巡检使,率兵讨焉。江州城险固,翰攻之不克,自冬讫夏,死者甚众。丁巳,始拔之。时则病甚,卧床上,翰执缚,责其拒命,对曰:“犬吠非其主,公何怪焉!”翰腰斩之,并杀德明,遂屠其城,死者数万人,所略金帛以亿万计。

    是月,遣田守奇如辽贺生辰。

    己未,著令:“自今旬假不视事,百官休沐。”

    帝以晋王所居,地势高仰,水不能及,六月,庚子,步自左掖门,至其第,遣工为大轮,激金水注第中,且数临视,促成其役。王性仁孝,尹京十五年,庶务修举。帝数幸其府,恩礼甚厚。尝病殆,不知人,帝亟往问,亲为灼艾,王觉痛,帝亦取艾自灸,自辰至酉,至汗洽苏息,帝乃还。又尝宴宫中,王醉,不能乘马,帝起,送至殿阶,亲掖之。王帐下士蒙城高琼左手执镫以出,帝顾见,因赐琼等控鹤官衣带及器帛,勉令尽心。间谓近臣曰:“晋王龙行虎步,必为太平天子,福德非吾所及也。”

    武宁节度使王全斌卒。余斌轻财重士,不求显赫之誉,宽而容众,军旅乐为之用。其黜居山郡几十年,怡然自得,识者多之。及卒,赠中书令。

    辽南京留守秦王高勋,怙宠而骄。尝以南京郊内多隙地,请疏畦种稻。辽主欲从之,林牙耶律昆宣言于朝曰:“高勋此奏有异志,果令种稻,引水为畦,设以京叛,官兵何自而入?”辽主疑之,不果。会宁王质睦之妻私造鸩毒,勋亦以毒药馈驸马都尉萧默哩,事觉,秋,七月,丙寅朔,质睦夺爵,贬乌库部,勋除名流铜州。

    八月,乙未朔,吴越国王进射火箭军士。

    丁未,命侍卫马军指挥使党进为河东道行营马步军都部署,宣徽北院使潘美为都监、虎捷右厢都指挥使杨光美为都虞候,暨牛思进、米文义率兵分五道伐北汉。丙辰,师入太原。又命忻、代行营都监郭进等分攻忻、代、汾、沁、辽、石等州。

    是月,女真侵辽归贵德州东境。

    九月,甲子,党进败北汉兵于太原城下,北汉主求救于辽,辽主遣南府宰相耶律沙、冀王塔尔救之。

    辛未,女真袭辽州五寨,剽掠而去。

    冬,十月,帝不豫。壬子,命内侍王继恩就建隆观设黄箓醮。是夕,帝召晋王入对,夜分乃退。

    癸丑,帝崩于万岁殿。时夜四鼓,皇后使王继恩出,召贵州防御使德芳。继恩以太祖传国晋王之志素定,乃不诣德芳,径趋开封府召晋王。见左押衙荥泽程德元坐于府门,叩门,与俱入见王,且召之。王大惊,犹豫不行,曰:“吾当与家人议之。”久不出。继恩促之曰:“事久,将为他人有矣。”时大雪,遂与王雪中步至宫。继恩止王于直庐,曰:“王姑待此,继恩当先入言之。”德元曰:“便应直前,何待之有!”乃与王俱进至寝殿。后闻继恩至,问曰:“德芳来邪?”继恩曰:“晋王至矣。”后见王,愕然,遽呼官家,曰:“吾母子之命,皆托于官家。”王泣曰:“共保富贵,勿忧也!”

    甲寅,晋王即皇帝位,群臣谒见万岁殿之东楹,号恸殒绝。

    乙卯,大赦天下,常赦所不原者咸除之。诏:“令缘边禁戢戍卒,毋得侵挠外境。群臣有所论列,并许实封以闻,须面奏者,阁门使即时引对。”

    庚申,以皇弟永兴节度使兼侍中廷美为开封尹兼中书令,封齐王;皇子山南西道节度使、同平章事德昭为永兴节度使兼侍中,封武功郡王;贵州防御使德芳为山南西道节度使,同平章事。宰相薛居正加左仆射,沈伦加右仆射,即义伦也;参知政事卢多逊为中书侍郎、平章事,枢密使曹彬加同平章事,枢密副使楚昭辅为枢密使。

    十一月,甲子,追册故尹氏为淑德皇后,越国夫人符氏为懿德皇后。尹氏,崇珂之女兄,帝微时所娶也。

    丁卯,诏齐王廷美、武功郡王德昭位在宰相上。

    庚午,以齐州防御使李汉超为云州观察使,判齐州,仍护关南屯兵;洺州防御使郭进领应州观察使,判刑州,兼西山巡检如故。

    时瀛州防御使马仁瑀监霸州军,擅发麾下兵入边境略夺,由是与汉超交恶。帝恐生边衅,即遣使赍金帛赐汉超及仁瑀,令置酒讲解,寻徙仁瑀知辽州。

    诏:“诸道转运使各察举部内知州、通判、监临物务京朝官以三科第其能否,政绩尤异者为上,恪居官次、职务粗治者为中,临事驰慢、所涖无状者为下,岁终以闻。”

    以供奉官薛惟吉为右千牛卫将军,沈继宗及乡贡进士卢雍并为水部员外郎。雍,多逊子也,起家授官,即与继宗同。多逊时方宠幸,帝特命之,非旧典云。

    辽遣郎君旺陆等使宋吊慰。

    是月,封刘鋹卫国公,李煜陇西郡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