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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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招喜走了几步,林子里飘散的白雾,让她有些发寒,她下意识转头寻找那足以镇定她心神的身影。

    怎知一转头,跟在她身后的,是犹如凶神恶煞的凉秋。“凉、凉公子,那个、那个疾公子怎么不见了?”她的护身符不在,她可倒大楣了。

    “多管闲事,你带好路就行了。”凉秋粗声威吓。

    “可这林子里诡异的紧,大夥还是一块走安全些。”

    招喜强撑住瑟瑟发抖的身子,眼前一片迷蒙,谁也不知道,在转角处会不会有什么凶恶的猛兽蹦出来,还是什么吃人的恶鬼溜出来寻食,叫她一个女孩儿,走在最前头,未免太残忍了。

    “何况──”招喜话没说完,突然感觉到腰际一阵冰凉,凉秋不知何时贴在她身后,她转过头,瞧见抵住她腰的,竟是一把锋利的匕首。

    “少废话,快走。”仗着纳岚疾没瞧见,凉秋毫不客气低叱。

    “我走就是了,小心公子的刀,千万别伤人。”招喜咬着唇,在他的威吓下,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凉秋就像个背后灵一样,紧跟在她身后,教她浑身不自在极了。忽然,眼尖的招喜,瞧见身旁的枝伢上,垂着一条青蛇,正对着她吐信。

    “呀──”她尖叫一声,身子下意识往后退,而完全没预料到她会往后倒过来的凉秋,来不及反应,只得急忙扔下匕首,再伸出双臂,接住眼前突然来袭的不明物体。

    “呼,谢谢你,及时接住我。”好不容易站稳的招喜,拍拍惊惶甫定的胸口。

    凉秋瞟了她一眼。哇!他根本不想救她,是不得不。“我没那闲情逸致。”他忽然感觉到,掌心一阵剧痛袭来。低头一瞧,赫然发现他的掌心,不知何时多了道口子,显然是在他扔下刀刃时误伤的。

    他才在想要如何从背后了结她,结果他自个儿倒先伤了,事情有这么凑巧吗?

    “怎么回事?”纳岚疾的声音不知何时,在两人身后响起。

    “太少爷?”什么时候,太子追上来了?

    他记得应该有差上一段距离才是。凉秋看看纳岚疾,又看看面色凝重的寒春,寒春仅是对他耸耸肩,同样一脸无奈。

    “你的手怎么伤了?”他问。

    “回少爷,是属下一时失察”

    “伤了?凉公子你受伤了吗?”听闻他受了伤,招喜惊讶不已。“这一定是凉公子为了救我,才会弄伤的。”

    要不是有凉秋托了她一把,她恐怕会摔惨了,从这一刻开始,招喜决定对凉秋另眼相看,或许他们并没有她想像中可怕,若真看她不顺眼早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

    “救你?刚刚到底发生什么事?”

    “其实是因为我突然被一条蛇吓到,来不及反应,差点跌倒,是凉公子及时扶我一把,他受了伤,也一定是我的关系。”招喜歉疚地低着头。

    “他扶了你一把?”纳岚疾狐疑地瞧了瞧,憋成死鱼脸的凉秋之前,他可是信誓旦旦她不可信啊,又怎么会出手相救?这可就耐人寻味了!

    “嗯。”凉秋不情愿地点头。他可是一万个不想,还因她伤了自己,他比谁都还要呕。

    “我看天色也快暗了,我们就在这附近暂歇一晚吧。”纳岚疾如是宣布。

    命令一下,找柴火的找柴火,打野食的就去打野食,众人分工合作,而招喜自认她能做的工作,也只有捡柴薪,也乐得跟着众人到林子,拾些柴火。

    正当寒春要去打野食时,凉秋拦住他,以碎叶语低声说道:“寒春,找机会杀了她,死在林子里头不会有人发现,就当她自个儿走失,那女人不寻常,你可得小心点。”

    “我知道。”寒春握紧刀柄,往招喜离去的方向走去。

    招喜担心自己回程的时候又会迷路,沿途都折枝作为记号,顺手捡了些柴火。

    走了一段路,她手上也抱了不少枝条。“哇,这里有好多呢。”

    发现这附近有一堆符合她要求的枝条,她索性停下步伐,捡个过瘾,丝毫没有注意到,有一抹阍影伏趴在枝头上,等着对她不利。

    眼见她停下脚步,正是最佳时机。“纳命来吧。”寒春在心中大喊,飞快地从树梢一举跃下,打算从招喜背后一刀刺入,让她当场毙命。

    没想到,寒春双脚一着地,赫然发现这地松软得有些不寻常,还来不及有所反应,他的身躯已经直直往下沉。

    “喂”寒春越是挣扎,身体就沉的越快,不到一会儿的时间,他的身躯已经没入大半,只剩下颈子以上还在泥地外头,更别说还能执行什么鬼任务。

    噗噜噜

    转眼间,泥地上只剩下些许气泡的声音,连一丁点的人影都瞧不见了。

    “咦?什么声音?”听到背后突然传来莫名声响,招喜警觉地转过身去,映入眼廉的除了白茫茫的烟雾外,并无他物。

    可她刚刚明明就听见“喂”的一声,还以为有人叫她呢。

    是她的错觉吗?

    白茫雾气夹带着冰冷的水气,拂上招喜的面颊,冷的她瑟瑟发抖,亦是心惊胆颤,担心一个不留神,真会有什么鬼怪冒出来。

    “这样应该够了吧?”

    不管捡的柴够不够,招喜拔腿就往回跑,不敢多停留一刻。

    等了老半天,凉秋总算在寒春离去的方向,瞧见一抹身影,料定必是顺利执行任务回来的寒春,兴奋地迎上前去。

    “寒春,成功了吧?”

    “凉大哥,你认错人了,我是招喜。”招喜笑着澄清。现在她对凉秋,可是充满感激之情。

    待人儿出声,走近了,凉秋才发现来人是谁──竟然是该死的招喜,他大吃一惊,以为见了鬼。“你你怎么在这儿?寒春呢?”

    难不成寒春也栽在这丫头手上?一想到这里,凉秋的脸都绿了。

    “寒大哥也往我去的那个方向走吗?可我没瞧见他耶。”招喜实话实说。

    可恶──

    凉秋暗自低咒,强忍住掐死人儿的冲动,现在这里目击者太多,不宜下手。

    “我得先把柴拿去生火,我先走一步。”招喜笑了笑,完全没注意到,凉秋抽搐的嘴角。

    入夜的深林,凉意愈甚,招喜缩起身子,坐在离火堆最近的地方,还不时搓着手哈着气。“好冷。”

    这一趟她已经离家一个多月了,也是她第一次迷路迷这么久,还找不到回家的路。她真的好想回去,好想吃三姊求安做的暖呼呼的酸辣包子,听二姊纳福帮她排命盘求好运,还有牵着大姊吉祥的手,让她带着她上街。

    她真的好想家,好想回去。

    招喜双手环着膝,下颚靠着膝缘,注视着烧得正旺的火堆,视线一转,溜到火堆另一头的身影。

    只见他正卖力擦拭着随身宝剑,在火光的映照下,他的身影更显突出了。

    招喜咽了口口水。她觉得,他完完全全不像中原人。

    他的体态雄壮高大,头发漆黑如墨,长至腰臀的黑发,不似中原男子盘在头顶上,而是以牛筋绳圈简单绑成一束,刀凿斧刻的深刻五官,让人想忘也忘不了。

    无端地,招喜颊上一阵热烫,她下意识抚住发烫的双颊,这才惊觉温度烫的吓人。思绪一转,脑海里陡然浮现,之前,他为护她,而以掌握刀的恐怖画面。

    她的心突然拧紧,险些喘不过气来,还依稀感觉到气闷在胸口的难受好似那把刀就插在她的心坎上。

    她怎么了?为什么脸烧的这么烫?心头还怦跳个不停?

    她听三姊说过,当心里住了一个人,自己就会开始不对劲,好比看到那个人受伤,自己也会心疼,看到他开心,自己也觉得开心,真是这样吗?

    招喜不解地搔搔头,收回视线,继续看着烧得劈哩啪啦响的火堆,白天赶路的疲倦,让她的眼皮跟着沉重起来。下一刻,她已经主动合上眼皮。

    确定她睡了,凉秋才捱近纳岚疾身边,还没开口,纳岚疾就抢先道:“凉秋,拜托你,别再来她是妖女那一套,她都跟在我们身边好些日子了,我也没看到有什么古怪。”从刚刚到现在,他的双眸可是一刻也没离开过她。

    若她真对他们怀有不轨的心思,她不可能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在他面前入睡。

    纳岚疾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他的目光,总会不由自主跟着她转,或许她是他见过,唯一没对他怀着其他心思的女人。

    在西域诸国,哪个女人不识他纳岚太子,每一个接近他的女人,都为太子妃的头衔而来,不知该说她有眼无珠,竟不识他是何许人也,还是该说这样才好,他才有机会注意到她的真性情,而不是嫌恶的将她一脚踢开。

    她是真不知道,还是如凉秋、寒春所言,是装的?

    “太子,这女人真的有些不寻常,寒春到现在都还未回来,属下担心他可能遭遇不测了。”

    “寒春?”纳岚疾忽然低笑几声。

    “凉秋,你别以为本太子神经真的比门柱还粗,就什么都弄不清楚,你和寒春商量的诡计,我可全猜到了,如果招喜真有你们说的那么厉害,能把你弄伤了,还能害寒春栽斤斗,那我还真的佩服她,不如从明天开始,由我亲自盯她,看她能玩什么把戏。”

    “太子!万万不可,这妖女说不定真会使妖法,万一伤了太子龙体,属下可对不起皇上的嘱托,何况今天包括寒春,还有五名士兵没有回来。”

    少了冻夏和冷冬,身边的士卒又这么少,要他和寒春负起纳岚疾所有的安危,真的吃力许多。

    “或许他们是自己离开的,未必和招喜有关,识时务者为俊杰,都到这个时候了,哪有人会想再跟着我这个亡国太子?”纳岚疾的唇畔逸出一抹苦笑。

    “不,不可能的,碎叶国的男人,都是对国尽忠的,他们绝对不会做出这种卖主求荣的事来。”

    “够了,凉秋,你不是六十岁的老头,没必要时时装出老头的样子,念经念个不停,烦死人了。”纳岚疾烦躁地挥挥手,那五人脱逃的诡计,他可知道的一清二楚,他相当确定,他们趁隙离开了。

    四死士简直比四个管家婆还要烦人,他们根本是皇帝老爹派来折磨他的。

    “可是,太子属下实在”两人说到一半,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传来,接着就是一股近乎腐臭的味道。

    “这是什么臭味?”纳岚疾捏着鼻子,怪叫一声。

    远远地,就看见一个泥人朝他们走过来,那恶心的味道,就是从他身上传来。

    “寒、寒春?”

    从来人的体型,凉秋认出他就是失踪一晚的寒春。“是谁把你害成这样的?”

    寒春无奈瞟了凉秋几眼,认命地摇摇头。他还真不知道该回答,是他自己倒楣摔进泥坑里,还是怪招喜太好运了?

    “我没注意那看似坚固的泥地,其实是一滩泥沼,泥沼上头结了一层薄薄的乾涸泥块,我跳的太用力,才会把乾涸的泥层给跳破了,这一摔进去,可费了我一番功夫才爬出来。”寒春寒着脸,简单叙述那段血泪交织的遭遇。

    “辛、辛苦了。”凉秋听傻了眼,没想到寒春经历如此坎坷的遭遇,比起洗泥水浴,他的一刀之苦,还算轻松了。

    “你们两个是吃饱没事做?尽玩这种无聊的把戏。”纳岚疾没好气道:“我不是说过,不准你们打她的主意,怎么一出国境,就不把我这个太子说的话,当成是一回事?”

    “太子恕罪,臣等绝无此意。”凉秋与寒春慌忙跪下来请罪。

    “我看不出来,你们没这等意思。”

    “太子请恕罪。”听纳岚疾难得的严肃口吻,他们知道,这次真的惹恼他了。

    看着紧张的满头汗的下属,纳岚疾叹一口气。“起来吧,寒春,明天,将剩余的士兵解散,不要再让无辜的百姓跟我这亡国太子奔波,怎么算也不值。”

    纳岚疾轻笑着,望着天边澄亮圆月,黑眸闪过几许愁苦。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前些日子,他还和皇弟们,一同坐在檐顶看着大圆月,他们一同向月亮许了心底的秘密,只是这些愿望,恐怕都无法实现了。

    “太子,请别这么说,咱们碎叶国,一定能再复兴起来,只要太子坚定心志,一定可以。”凉秋挺直身躯,想起惨遭歼灭的国家,男儿泪还是落下来。

    “寒春,照我的话去做。”情势已经相当明显了,碎叶国只剩下他这个名存实亡的太子,还能有什么作为,充其量也只能尽一己之力,为报国仇而已。

    “是。”主子的吩咐,不得不从,寒春也只好应下了。

    “凉秋,寒春,不管将来我做何决定,你们四人一定得留下一人,想办法将我的骨灰带回碎叶安葬,听清楚了吗?”

    “太子!”凉秋与寒春惊呼出声,两人心中隐然有着不安。

    “算了,别说这些伤感的事,我们到底要和冻夏他们,约在何处会合?”

    “离遥安城约莫五里远的野狐坡,至于我们现在到底离野狐坡有多远,我也没把握。”凉秋答道。这可都要“感谢”那小祸水带的路,让他们东南西北根本分不清。

    “太子,属下斗胆进言,别再带着她走,她根本是胡认的,她未必知晓遥安城如何去。”寒春忍着满身臭味,脸色更臭。

    “你说的倒也没错,不过我确定她的确是遥安城的人,说不定真会让我们给找着了,何况要进守卫森严的遥安城,没有熟人帮助是不可能的。”

    再说,他们可是长相突出的西域人,这更难如登天。

    凉秋和寒春,只要想到必须带着招喜同行,面孔已经开始狰狞扭曲,手指头的关节也折的嘎啦作响。

    “太子,请务必相信属下之言,那女人来历绝对不简单,普通人绝对伤不了她一分一毫。”

    伤她的人,反而会被害的凄惨无比,若真让他们找到了结她的方法,他们绝对不惜一样样尝试,直到她断气不再危害人间为止。

    “凉秋,你这话也太夸张了。”纳岚疾大笑几声。

    沉思半晌,寒春下了结论。“太子,她的程度,比你技高一筹。”

    纳岚疾顶多把事情搞砸了,招喜则是人仰马翻,惨不忍睹,他就是身受其害的见证者。

    “别说了,你们口口声声说她是妖女,我倒没亲眼见识过,如何要我相信,一位纤细娇弱的女子,真会做出危害别人的事来?这件事到此为止,我不想再听到相关言论。”

    她与他们无冤无仇,何况只要进了遥安城,他们就不会再有任何瓜葛,实在没必要为了一个将来不会再有交集的女人,如此斤斤计较,再说,是凉秋和寒春伤人在先,反被误伤,实在也怨不得人。

    话虽如此

    “是,那属下先告退,不打扰太子安歇。”寒春可是急着洗去一身臭泥。

    “嗯,下去吧。”纳岚疾挥了挥手,脑袋瓜的运作,还停留在那一闪而逝的思绪。

    他的脑海里,忽然浮现一张红润的娇嫩脸蛋,她的双眼澄澈无邪,彷佛可以让人从她的眸中,探进她的心底,她的质地是纯净的,不带有一丁点的心机与算计。

    想着出神当头,纳岚疾下意识抬起头来,望向人儿,忽然──

    一双晶亮如夜星闪烁的黑眸,正一瞬也不瞬地瞅着他。

    赫──他大吃一惊,一颗心险些被吓停。

    “你你醒了?”她是醒的?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嗯。”招喜点点头,揉了揉惺忪睡眼,显然是被吵醒的。

    “你都听到了?”纳岚疾倒抽一口凉气,冷汗流泄而下,瞥见她如兔儿般无辜的瞅视,他更心虚了。

    他活到目前为止,也没有像现在这一刻这么想死过。他们刚刚说的那些话,恐怕是极为伤人吧?

    “是、是我们说话的声音太大声,吵醒你了吗?”纳岚疾问的小心,犀利的黑眸,不敢错过招喜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就怕人儿双泪滚滚而下,他可惨了。

    这辈子他最怕的,就是女人的眼泪,更怕女人哭死哭活的架势,他相信眼前这个看起来,无时无刻都一脸无辜的人儿,绝对是“装可怜”的佼佼者。

    “还好。”

    “那呃其实”一向利牙快嘴的纳岚疾,忽然也结巴起来,他真心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可一时之间,竟不知从哪句说起。

    “疾公子,怎么了吗?你有话要告诉我吗?”

    真糟糕,现在该怎么办才好!

    他懊恼地搔搔头。“我的意思是”他困窘不已,第一次为自己冲动的个性感到懊悔。

    “你们中原人不是有一句俗话,大意是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再也无法挽救,其实呢,我并非有心这么说,凉秋他们也不是故意伤害你,你也知道”

    如果让熟识的人,瞧见他纳岚疾说话如此结巴不痛快,铁定笑掉他们的大牙。

    “等等──疾公子,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我怎么一个字也听不懂?”招喜听的一头雾水。

    “听不懂?你刚刚不是全听见了?”他比她还吃惊,他正感到奇怪,为什么听了那些话,她还能像个无事人,不哭不吵也不闹?

    “是听见了啊,可是你们说的话我一个字也听不懂,我正想问你,你们到底是用哪一国的语言交谈?那语调听起来好像在唱歌,我也想学呢。”

    招喜笑的好无辜,好甜。

    突然寂静的深夜里,只剩下柴火燃烧发出的哔啵声响。

    夜,正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