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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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苗域西侧越岭而过,乘船南下,离开中土,换百米长的大船,往东南方向航行。

    十日后,无忧终于看到了碧渊海的国都——丹洲丫。

    这是座永远漂浮在海面上的岛屿,每时每刻,它的位置都在不断的变化。

    偶时海皇会随心情,命令他的无敌舰队,用千年寒铁打造的坚韧铁锁,将这岛拉着往某个方向走。

    海民们敬爱他们的皇媲。

    在这里,战无不胜的海皇会带领他们畅游这片碧蓝广阔的海水,无所畏惧。

    无论是谁,第一次见到丹洲之城,都会从心底发出最真实的感叹——

    还有几十海里时,大大小小无数艘船便三三两两的停靠在一起,但绝对不会拥挤,总会留给想去往丹洲的人一条足够通过的海道。

    等到开阔的视线能够将那岛屿完全看清楚,围着它周遭停泊的船只更是数不胜数。

    船上什么都有,妖娆艳丽的舞娘,凶神恶煞的人贩子,各国的流民,他们在此谋生,以船为家。

    这里是碧渊海的国都,更是永无停歇的交易市场。

    里面的房舍层层叠叠,螺旋形状的路途只有一条,盘旋往上,制高点就是海皇的王宫。

    岛屿上长满了葱郁的椰树林,一些平时在中土看不到的花草植物,还有羽毛鲜艳的鸟儿,在丹洲随处可见。

    从各国来的生意人,打着别人看不懂的暗语进行着买卖。

    伴着那些稀奇古怪的传说,船还没靠岸,无忧已经占据了船头最当先的位置,好奇的张望了许久,都快忘记此行的目所在!

    正是昼夜交替的时候,日落月升,海平面的中间,是被霞光和夜色分成上下两半的丹洲。

    光与明的交织中,再呈现出一片让人不喜的灰色。

    偏这世上,没有谁能逃离那片说不清道不明的灰。

    然而,只要这里灯火燃起,仿佛就不会熄灭,萦萦绕绕,汇聚成星河,与天上的闪耀照相辉映。

    无尽的期许,就藏在其中。

    “公主似乎很喜欢这里?”

    沐君白的话语声,任何时候都透着丝丝慵懒,似乎他天生不晓得怕,也让听的人随之感到放松。

    无忧头也不回,只笑道“我现在还算是哪门子的公主?还是沐州的皇太子殿下,想我这样尊称你呢?”

    这样负累的称谓,谁听了都会头痛罢

    身后的声音干笑起来“天下与武林比起来,本座当然最喜欢武林了。”

    因为后者最是无拘无束,潇洒不羁,更受人膜拜,又无需真正承担什么。

    而一个皇朝,肩负的太多。

    在这点上,无忧与他感同身受。

    作为回应,她对他诚然此刻心情“我喜欢这里,不是因为它是任何一个我向往的地方,而是这里让我感到自在。”

    广阔的大海,充满了包容力,能够以海为生,是见多么幸福的事情。

    她回首看了沐君白,仿似想向他寻求共鸣,却在转身时,才发现他又戴上了那张狰狞的面具。

    明明驶船进入碧渊海之后,教主大人就以面具太闷为由,将那骇人的东西摘了下来。

    况且这里虽远离中土,他四神堂的名声响亮,以此面具示人,反而等同于告诉别人自己的身份。

    戴与不戴,皆是种伪装。

    那么就此能证明,沐君白刻意要在丹洲表露身份,这么做,是于他有益的。

    疑惑只在无忧的脸上停留少许,便消散开了。

    “我一直很好奇,铁城一劫之后,那些沐州皇族的遗民都到哪里去了。”

    望着远处越来越近的丹洲,女子淡淡然的语气里,已经找到了答案。

    “原来你是带着他们,到碧渊海来了。”

    沐君白的武功自不必多说,沐州皇族有冶炼术,更有能工巧匠无数,别说朝炎的火战弩,就是让他们造出威力更加巨大的战舰,都不是不可能。

    他带着自己的子民前来,并非寻求庇佑,只求一片净土,海皇高兴还来不及。

    走上前来,面具下的男子沉吟了会儿,末了狡猾道“本座可没答应谁,会把真的冶炼术交出来,更没说过要帮谁造战舰这样的话。”

    所以说,这次着了他道的人,是海皇咯?!

    无忧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如此还是海皇自找麻烦?”

    “不全是。”沐君白冲她俏皮的弯起眼眸“我们不也有想从他那里拿的东西么。”

    他说了‘我们’,也就是无忧也想要的,那自然是

    “觉得欠我太多?”

    无忧才露出愧疚又亏欠的表情,沐君白又玩笑似的对她道“不如这样吧,我帮你找到替北堂烈保命的法子,你以后嫁我,你看如何?”

    这话说到一半,已经遭了小人儿的白眼。

    倘若真的找到那保命之法,倘若他如此要求,夏无忧,又有什么理由拒绝他呢?

    可她也知道,他不会。

    起风了,愈渐翻涌的浪推得大船摇晃得稍显剧烈。

    无忧一阵晕眩,忙抓紧了围栏,沐君白看她还是没适应,便道“去里面歇着吧,虽已能见到丹洲,真要靠岸,至少还有一个时辰。”

    “到了岸上,我们该如何行事?”

    她早就有这疑惑了。

    丹洲不比中土任何一个地方,在广阔的海域上,无法预料的大海对她来说已经是一道难题,这行凶险难料,若稍有差池,就是逃都难逃!

    再加上老海皇竟与自己是那样的关系,他最爱的女人,是她的母妃么?

    “这你就别太担心了。”朗朗话音,打断她复杂的沉思。

    沐君白对她笑得轻松“我既已带着族人来此,送几个女眷入宫,给海皇大妃做宫婢,并不难。”

    “你说的海皇大妃,是朝炎长公主北堂芙吗?”

    无忧问罢,得他一抹‘正是如此’的眼色。

    来到此地,当然要与她联合了。

    有个北堂皇族的人固然是好,只不过想起北堂芙出嫁当日发生的事,还有她被北堂烈逼迫服下的蛊毒,他们兄妹之间感情并不好,值得相信么?

    见她愁云满面,沐君白又问“你想说什么?”

    无忧抬手对那兽面回以难色“我觉得北堂芙不可信。”

    海皇王宫,几乎占据了整个丹洲的一半。

    汉白玉的砖墙,鎏金的摆设装饰,在夜色中焕发出莹润大气的色泽,犹如一颗在大海上暗自生辉的明珠。

    沐君白颇得海皇赏识,不但派亲卫队将他和属下接入皇宫,更早就设宴等待。

    这代海皇,姓名只得一个单字——沅。

    他看似三十出头的年纪,身材魁梧,能与蚩尤上最健硕的勇士相比,谈笑举止间充满了豪气,帝王的架子没有,倒给人几分江湖豪侠的感觉。

    整个酒宴上,与沐君白更是相谈甚欢。

    自然,无忧觉得只要白袍公子愿意,他与谁都能相当投契的。

    她已经扮作沐氏遗民,站在四神堂的堂主们,虽然在进入大殿时,她确定自己被坐在海皇身边的北堂芙认出。

    但整个酒宴,她并未点穿了她。

    夜深时,尽欢而散。

    沐君白只稍做一提,海皇就爽快答应了他的要求,北堂芙看出倪端,借机道,自己宫里缺两名贴身使唤的宫婢。

    水到渠成,无忧便随着她去往大妃所居的南星宫。

    入宫之后,北堂芙屏退了其他人,只留下女子与她独对。

    “到底你还是亲自来了。”回身在梳妆台前坐下,北堂芙一脸笃然。

    自那次她想借自己出嫁,将眼前的人儿送出皇宫,转手交还给新夏的事败露后,她就知道,夏无忧对于她的哥哥来说,是致命的祸水。

    对她,自然是没有好脸色了。

    “抱歉,是我一意孤行,但这是烈最后的机会,我不想——”

    “你不想眼睁睁看着他死?还是你真的相信海皇有什么不得了的救命神丹。”

    脸上泛出不屑,北堂芙站了起来,向身侧大敞的露台走去。

    海上没有严冬,海皇的王宫建造得异域风情十足。

    行入露台,正对的便是北方,但这里离朝炎太远了,她根本无法再看自己的国家一眼。

    随着飘远的思绪,北堂芙的神色也忧伤起来“我也不妨告诉你实话,陛下从未宠幸我过,也就是说,他根本不相信我,若你觉得我能帮你的话,就大错特错,更何况”

    回首望了无忧一眼,她笑得有些凄然“你亲眼看到我的哥哥给我下了那蛊毒,就算要解,我也要承受更大的痛苦,现在的我,根本不想再为朝炎做任何事,但求此生就此度过。”

    说完,她又将头转了回去,面向将她孕育的国家,独留给身后的人儿一袭无法形容的单薄背影。

    “我曾经以为,就算我是女儿身,也一样可以做我哥哥们做的事,甚至比他们做得更好。”

    但如今,她不得不承认,身在异国,面对丈夫的冷漠,处处受到排挤,制约。

    她空有朝炎女宰相的名头,却不得施展,每个月还要饱受钻心蚀骨之痛。

    这痛,是她的哥哥给她下的!

    恨吗?

    她又该去恨谁?

    “你真的什么也不想管了吗?”无忧往前走了两步,发现自己无法靠近她。

    那背影太绝望,太平静。

    现如今的北堂芙,只是一个不知归途,漂泊在大海上无助的魂魄罢了。

    “我只求每月毒发时,那痛楚能够轻一分,哪怕是一分都好。”

    低下头,北堂芙探手抚住自己的胸口,心中默算着下一个毒发的日子。

    转而,在无忧再度开口前,她对她说道“我确实不知道这王宫中藏着怎样的秘密,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不止赤宫的地底才有秘密。”

    她果然还是知道些的!

    “你是说王宫的地下也许会有——”

    “那只是我的猜测罢了。”北堂芙又走回到女子面前,抬起她的下巴,靠近她趋于急躁的脸。

    她赠以一笑“夏无忧,你和北堂烈,可真是一段孽缘。”

    无法形容的阴冷之气瞬间将无忧包围,仿佛当日在朝炎睿智冷静的女宰相又回来了!

    她怔怔然,不确定自己感觉是否真实。

    再见北堂芙笑容转而诡谪起来,掂着她下巴的手没有松开,她轻巧的问她道“你可知,如今海皇最宠幸的女人是谁?”

    是谁?

    这翩然的话语竟然带着丝丝惊心动魄。

    一个人的身影倏的闯入无忧的脑海,毫无意识的就将那人想起。

    看到她脸色里的了然和不可思议,北堂芙哀切的笑意更浓“没错,她就是我们朝炎的国母,当朝宰相的亲妹——苏璟玉!”

    没征兆的,听到面前的女子亲口确定的说出这个名字,无忧还是不受控制的往后踉跄了两步。

    “接受不了吗?”

    北堂芙略显憔悴的娇容很是淡然。

    “世间没有什么是不会改变的,就如你一直以为那个女人爱北堂烈的感情不输于你,她来到此,也定会倾其所有,为他找到那活命的法子,但是,你错了!”

    没有谁会心甘情愿的为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全然付出。

    更至于苏璟玉在这里是海皇最宠爱的女人。

    面对那样的盛宠,谁的心都会卸下防备。

    那样的盛宠,连北堂芙都嫉妒!

    “夜深了,休息吧。”

    情绪挥散间,北堂芙无力的吩咐无忧,顺手指了外殿,对她道“从今日开始,你就为我守夜,索性这里不冷,外面的绒毯足够你好眠了,无论如何,你也是皇兄心爱的女人,我不会刻意亏待你的。”

    说完,她自顾往床榻那儿走去,整个面容焕然失色,早就失去了往日的风采。

    又得五日。

    这几天无忧摸清大王宫的各处,这里守卫并不森严,只有两处,擅闯者死。

    一处为老海皇的宫殿,就是海皇沅不得召见,也不得入内。

    北堂芙来了这么久,从未见过此人,倒是知道无忧母妃的来由,善意的忠告过她,不要在那面出现。

    否则不小心真的遇到了老海皇,真正的身份被认出,她们都得遭殃。

    其次便是海神殿。

    那是碧渊海的圣殿,每隔百年进行一次盛大的祭典。

    其他时候,圣殿厚重高耸的巨门紧闭,百丈内不容人踏入,否则即刻处以剥皮之刑。

    对老海皇无忧是不感兴趣的,平时经过暮水殿都会绕远路避开,但对那百年才开启一次的圣殿,真真动了心思。

    凭她的武功,趁夜去周遭探查一番并非难事。

    可贸贸然入内的话,里面情况难料,只怕这得等沐君白亲自一探。

    无所不能的玉魅公子,深得海皇器重,三日前就带着自己最得意的四位属下一起出海去了,留下小人儿在这窒闷的王宫,每日过得磨皮擦痒。

    丹洲的酷热与西逻无异,却又因为漂泊在海上,潮湿难耐。

    每当天明,太阳当空,潮气便在岛屿上蔓延开来,将这里的一切包围,让人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只有到了夜晚,热气散尽时,无忧才感觉好受些。

    北堂芙在王宫中的日子过得相当安宁,她身边的人,能少便减至最少,说是深居简出也不为过。

    这样虽方便无忧在晚上来去自如,但到了白天

    闷热的午后,手中端着从水殿打来的冰水,盯着酷暑,女子一路往南星宫方向走。

    少了使唤的人,所有的活儿只得由她来做。

    谁会想到朝炎最贵骄傲的长公主会在这里被磨平了所有菱角,日子过得清心寡欲。

    手中铜盆内的冰块,只怕还没到宫内,就化得没踪影了。

    就算尽量避开日头的光照,身上也早就被汗沁得没一处是干的。

    提着轻功,步子大迈,无忧想快些回去,便抄了近路,从王宫的花园穿插过去。

    这里的御花园,与中土任何皇宫的园林都不同。

    且不说那些奇花异草,人行在其中,一个不小心就——

    “啊——”

    伴着一阵鹦鹉学舌的怪叫,两只彩色的大鸟忽然从旁边的椰树上飞下,重重的落到无忧的双肩。

    吓得她反映不及,跌坐在地上,手中的水盆自然也被打翻

    那两只可恶的鹦鹉,还咿咿呀呀的笑话她

    “傻瓜!笨蛋!傻瓜!笨蛋!”

    “给我滚开!”无忧大怒的挥手,把它们驱散开。

    人在异国,被这两个突然冒出来的畜生欺负,她也太窝囊了!

    一盆冰水,有大半浇淋在自己的身上,倒是解了片刻凉爽,可气人的是,她还要原路折回,再去打水。

    还没站起来,方才两只肥鹦鹉飞走的方向便急匆匆的来了人。

    那是个身材臃肿的女官,身后还带着三个侍卫,凶神恶煞的瞪着无忧“刚才可是你惊扰了玉小姐的鹦鹉?好大的胆子!”

    不及小人儿反映,就听她再道“把她拉出去打死作罢!”

    打死她?!

    太突然了!

    无忧连忙站起,灵活的往后闪了数步。

    “我是大妃的随身侍婢,方才多有冒犯,还请宽容。”

    她不过是惊了谁的鹦鹉,等等!方才这女官说的是——玉小姐?

    那不是苏璟玉还能是谁?

    无忧心下立刻慌张起来,她知道她没有随海皇一同出海,可那么热的天,谁会想到她会到园子里来闲逛?

    那女官听她自报出处,非但没有顾忌之色,反而更加嚣张“大妃算什么东西?就是见了我们玉小姐也得低声说话!”

    她说罢,无忧就见眼前那方向,蜿蜒的小路上,缓缓行来一抹她熟悉万分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