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小说网 > 明史 > 章八十三

章八十三

推荐阅读: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万相之王星门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剑来一剑独尊临渊行沧元图

一秒记住【书香小说网 www.shuxiang.la】,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王守仁(冀元亨)

    王守仁,字伯安,余姚人。父华,字德辉,成化十七年进士第一。授修撰。弘治中,累官学士、少詹事。华有器度,在讲幄最久,孝宗甚眷之。李广贵幸,华讲大学衍义,至唐李辅国与张后表里用事,指陈甚切。帝命中官赐食劳焉。正德初,进礼部左侍郎。以守仁忤刘瑾,出为南京吏部尚书,坐事罢。旋以会典小误,降右侍郎。瑾败,乃复故,无何卒。华性孝,母岑年逾百岁卒。华已年七十余,犹寝苫蔬食,士论多之。

    守仁娠十四月而生。祖母梦神人自云中送儿下,因名云。五岁不能言,异人拊之,更名守仁,乃言。年十五,访客居庸、山海关。时阑出塞,纵观山川形胜。弱冠举乡试,学大进。顾益好言兵,且善射。登弘治十二年进士。使治前威宁伯王越葬,还而朝议方急西北边,守仁条八事上之。寻授刑部主事。决囚江北,引疾归。起补兵部主事。正德元年冬,刘瑾逮南京给事中御史戴铣等二十余人。守仁抗章救,瑾怒,廷杖四十,谪贵州龙场驿丞。龙场万山丛薄,苗、僚杂居。守仁因俗化导,夷人喜,相率伐木为屋,以栖守仁。瑾诛,量移庐陵知县。入觐,迁南京刑部主事,吏部尚书杨一清改之验封。屡迁考功郎中,擢南京太仆少卿,就迁鸿胪卿。

    兵部尚书王琼素奇守仁才。十一年八月擢右佥都御史,巡抚南、赣。当是时,南中盗贼蜂起。谢志山据横水、左溪、桶冈,池仲容据浰头,皆称王,与大庾陈曰能、乐昌高快马、郴州龚福全等攻剽府县。而福建大帽山贼詹师富等又起。前巡抚文森托疾避去。志山合乐昌贼掠大庾,攻南康、赣州,赣县主簿吴玭战死。守仁至,知左右多贼耳目,乃呼老黠隶诘之。隶战栗不敢隐,因贳其罪,令填贼,贼动静无勿知。于是檄福建、广东会兵,先讨大帽山贼。明年正月,督副使杨璋等破贼长富村,逼之象湖山,指挥覃桓、县丞纪镛战死。守仁亲率锐卒屯上杭。佯退师,出不意捣之,连破四十余寨,俘斩七千有奇,指挥王铠等擒师富。疏言权轻,无以令将士,请给旗牌,提督军务,得便宜从事。尚书王琼奏从其请。乃更兵制:二十五人为伍,伍有小甲;二伍为队,队有总甲;四队为哨,哨有长,协哨二佐之;二哨为营,营有官,参谋二佐之;三营为阵,阵有偏将;二阵为军,军有副将。皆临事委,不命于朝;副将以下,得递相罚治。

    其年七月进兵大庾。志山乘间急攻南安,知府季斅击败之。副使杨璋等亦生絷曰能以归。遂议讨横水、左溪。十月,都指挥许清、赣州知府邢珣、宁都知县王天与各一军会横水,斅及守备郏文、汀州知府唐淳、县丞舒富各一军会左溪,吉安知府伍文定、程乡知县张戩遏其奔轶。守仁自驻南康,去横水三十里,先遣四百人伏贼巢左右,进军逼之。贼方迎战,两山举帜。贼大惊,谓官军已尽犁其巢,遂溃。乘胜克横水,志山及其党萧贵模等皆走桶冈。左溪亦破。守仁以桶冈险固,移营近地,谕以祸福。贼首蓝廷凤等方震恐,见使至大喜,期仲冬朔降,而珣、文定已冒雨夺险入。贼阻水阵,珣直前搏战,文定与戩自右出,贼仓卒败走,遇淳兵又败。诸军破桶冈,志山、贵模、廷凤面缚降。凡破巢八十有四,俘斩六千有奇。时湖广巡抚秦金亦破福全。其党千人突至,诸将擒斩之。乃设崇义县于横水,控诸瑶。

    还至赣州,议讨浰头贼。初,守仁之平师富也,龙川贼卢珂、郑志高、陈英咸请降。及征横水,浰头贼将黄金巢亦以五百人降,独仲容未下。横水破,仲容始遣弟仲安来归,而严为战守备。诡言:“珂、志高,仇也,将袭我,故为备。”守仁佯杖系珂等,而阴使珂弟集兵待,遂下令散兵。岁首大张灯乐,仲容信且疑。守仁赐以节物,诱入谢。仲容率九十三人营教场,而自以数人入谒。守仁呵之曰:“若皆吾民,屯于外,疑我乎?”悉引入祥符宫,厚饮食之。贼大喜过望,益自安。守仁留仲容观灯乐。正月三日大享,伏甲士于门,诸贼入,以次悉擒戮之。自将抵贼巢,连破上、中、下三浰,斩馘二千有奇。余贼奔九连山。山横亘数百里,陡绝不可攻。乃简壮士七百人衣贼衣,奔崖下,贼招之上。官军进攻,内外合击,擒斩无遗。乃于下浰立和平县,置戍而归。自是境内大定。

    初,朝议贼势强,发广东、湖广兵合剿。守仁上疏止之,不及。桶冈既灭,湖广兵始至。及平浰头,广东尚未承檄。守仁所将皆文吏及偏裨小校,平数十年巨寇,远近惊为神。进右副都御史,予世袭锦衣卫百户,再进副千户。

    十四年六月,命勘福建叛军。行至丰城而宁王宸濠反,知县顾佖以告。守仁急趋吉安,与伍文定征调兵食,治器械舟楫,传檄暴宸濠罪,俾守令各率吏士勤王。都御史王懋中,编修邹守益,副使罗循、罗钦德,郎中曾直,御史张鳌山、周鲁,评事罗侨,同知郭祥鹏,进士郭持平,降谪驿丞王思、李中,咸赴守仁军。御史谢源、伍希儒自广东还,守仁留之纪功。因集众议曰:“贼若出长江顺流东下,则南都不可保。吾欲以计挠之,少迟旬日无患矣。”乃多遣间谍,檄府县言:“都督许泰、郤永将边兵,都督刘晖、桂勇将京兵,各四万,水陆并进。南赣王守仁、湖广秦金、两广杨旦各率所部合十六万,直捣南昌,所至有司缺供者,以军法论。”又为蜡书遗伪相李士实、刘养正,叙其归国之诚,令从臾早发兵东下,而纵谍泄之。宸濠果疑。与士实、养正谋,则皆劝之疾趋南京即大位,宸濠益大疑。十余日诇知中外兵不至,乃悟守仁绐之。七月壬辰朔,留宜春王拱嵒居守,而劫其众六万人,袭下九江、南康,出大江,薄安庆。守仁闻南昌兵少则大喜,趋樟树镇。知府临江戴德孺、袁州徐琏、赣州邢珣,都指挥余恩,通判瑞州胡尧元、童琦、抚州邹琥、安吉谈储,推官王暐、徐文英,知县新淦李美、泰和李楫、万安王冕、宁都王天与,各以兵来会,合八万人,号三十万。或请救安庆,守仁曰:“不然。今九江、南康已为贼守,我越南昌与相持江上,二郡兵绝我后,是腹背受敌也。不如直捣南昌。贼精锐悉出,守备虚。我军新集气锐,攻必破。贼闻南昌破,必解围自救。逆击之湖中,蔑不胜矣。”众曰“善”己酉次丰城,以文定为前锋,选遣奉新知县刘守绪袭其伏兵。庚戌夜半,文定兵抵广润门,守兵骇散。辛亥黎明,诸军梯縆登,缚拱嵒等,宫人多焚死。军士颇杀掠,守仁戮犯令者十余人,宥胁从,安士民,慰谕宗室,人心乃悦。

    居二日,遣文定、珣、琏、德孺各将精兵分道进,而使尧元等设伏。宸濠果自安庆还兵。乙卯遇于黄家渡。文定当其前锋,贼趋利。珣绕出贼背贯其中,文定、恩乘之,琏、德孺张两翼分贼势,尧元等伏发,贼大溃,退保八字脑。宸濠惧,尽发南康、九江兵。守仁遣知府抚州陈槐、饶州林城取九江,建昌曾玙、广信周朝佐取南康。丙辰复战,官军却,守仁斩先却者。诸军殊死战,贼复大败。退保樵舍,联舟为方阵,尽出金宝犒士。明日,宸濠方晨朝其群臣,官军奄至。以小舟载薪,乘风纵火,焚其副舟,妃娄氏以下皆投水死。宸濠舟胶浅,仓卒易舟遁,王冕所部兵追执之。士实、养正及降贼按察使杨璋等皆就擒。南康、九江亦下。凡三十五日而贼平。京师闻变,诸大臣震惧。王琼大言曰:“王伯安居南昌上游,必擒贼。”至是,果奏捷。

    帝时已亲征,自称“威武大将军”率京边骁卒数万南下。命安边伯许泰为副将军,偕提督军务太监张忠、平贼将军左都督刘晖将京军数千,溯江而上,抵南昌。诸嬖幸故与宸濠通,守仁初上宸濠反书,因言:“觊觎者非特一宁王,请黜奸谀以回天下豪杰心。”诸嬖幸皆恨。宸濠既平,则相与媢功。且惧守仁见天子发其罪,竞为蜚语,谓守仁先与通谋,虑事不成,乃起兵。又欲令纵宸濠湖中,待帝自擒。守仁乘忠、泰未至,先俘宸濠,发南昌。忠、泰以威武大将军檄邀之广信。守仁不与,间道趋玉山,上书请献俘,止帝南征。帝不许。至钱唐遇太监张永。永提督赞画机密军务,在忠、泰辈上,而故与杨一清善,除刘瑾,天下称之。守仁夜见永,颂其贤,因极言江西困敝,不堪六师扰。永深然之,曰:“永此来,为调护圣躬,非邀功也。公大勋,永知之,但事不可直情耳。”守仁乃以宸濠付永,而身至京口,欲朝行在。闻巡抚江西命,乃还南昌。忠、泰已先至,恨失宸濠。故纵京军犯守仁,或呼名嫚骂。守仁不为动,抚之愈厚。病予药,死予棺,遭丧于道,必停车慰问良久始去。京军谓“王都堂爱我”无复犯者。忠、泰言:“宁府富厚甲天下,今所蓄安在?”守仁曰:“宸濠异时尽以输京师要人,约内应,籍可按也。”忠、泰故尝纳宸濠贿者,气慑不敢复言。已,轻守仁文士,强之射。徐起,三发三中。京军皆欢呼,忠、泰益沮。会冬至,守仁命居民巷祭,已,上冢哭。时新丧乱,悲号震野。京军离家久,闻之无不泣下思归者。忠、泰不得已班师。比见帝,与纪功给事中祝续、御史章纶谗毁百端,独永时时左右之。忠扬言帝前曰:“守仁必反,试召之,必不至。”忠、泰屡矫旨召守仁。守仁得永密信,不赴。及是知出帝意,立驰至。忠、泰计沮,不令见帝。守仁乃入九华山,日晏坐僧寺。帝觇知之,曰:“王守仁学道人,闻召即至,何谓反?”乃遣还镇,令更上捷音。守仁乃易前奏,言“奉威武大将军方略讨平叛乱”而尽入诸嬖幸名,江彬等乃无言。

    当是时,谗邪构煽,祸变叵测,微守仁,东南事几殆。世宗深知之。甫即位,趣召入朝受封。而大学士杨廷和与王琼不相能。守仁前后平贼,率归功琼,廷和不喜,大臣亦多忌其功。会有言国哀未毕,不宜举宴行赏者,因拜守仁南京兵部尚书。守仁不赴,请归省。已,论功封特进光禄大夫、柱国、新建伯,世袭,岁禄一千石。然不予铁券,岁禄亦不给。诸同事有功者,惟吉安守伍文定至大官,当上赏。其他皆名示迁,而阴绌之,废斥无存者。守仁愤甚。时已丁父忧,屡疏辞爵,乞录诸臣功,咸报寝。免丧,亦不召。久之,所善席书及门人方献夫、黄绾以议礼得幸,言于张璁、桂萼,将召用,而费宏故衔守仁,复沮之。屡推兵部尚书,三边总督,提督团营,皆弗果用。

    嘉靖六年,思恩、田州土酋卢苏、王受反。总督姚镆不能定,乃诏守仁以原官兼左都御史,总督两广兼巡抚。绾因上书讼守仁功,请赐铁券、岁禄,并叙讨贼诸臣,帝咸报可。守仁在道,疏陈用兵之非,且言:“思恩未设流官,土酋岁出兵三千,听官征调。既设流官,我反岁遣兵数千防戍。是流官之设,无益可知。且田州邻交阯,深山绝谷,悉瑶、僮盘据,必仍设土官,斯可藉其兵力为屏蔽。若改土为流,则边鄙之患,我自当之,后必有悔。”章下兵部,尚书王时中条其不合者五,帝令守仁更议。十二月,守仁抵浔州,会巡按御史石金定计招抚。悉散遣诸军,留永顺、保靖土兵数千,解甲休息。苏、受初求抚不得,闻守仁至益惧,至是则大喜。守仁赴南宁,二人遣使乞降,守仁令诣军门。二人窃议曰:“王公素多诈,恐绐我。”陈兵入见。守仁数二人罪,杖而释之。亲入营,抚其众七万。奏闻于朝,陈用兵十害,招抚十善。因请复设流官,量割田州地,别立一州,以岑猛次子邦相为吏目,署州事,俟有功擢知州。而于田州置十九巡检司,以苏、受等任之,并受约束于流官知府。帝皆从之。断藤峡瑶贼,上连八寨,下通仙台、花相诸洞蛮,盘亘三百余里,郡邑罹害者数十年。守仁欲讨之,故留南宁。罢湖广兵,示不再用。伺贼不备,进破牛肠、六寺等十余寨,峡贼悉平。遂循横石江而下,攻克仙台、花相、白竹、古陶、罗凤诸贼。令布政使林富率苏、受兵直抵八寨,破石门,副将沈希仪邀斩轶贼,尽平八寨。

    始,帝以苏、受之抚,遣行人奉玺书奖谕。及奏断藤峡捷,则以手诏问阁臣杨一清等,谓守仁自夸大,且及其生平学术。一清等不知所对。守仁之起由璁、萼荐,萼故不善守仁,以璁强之。后萼长吏部,璁入内阁,积不相下。萼暴贵喜功名,风守仁取交阯,守仁辞不应。一清雅知守仁,而黄绾尝上疏欲令守仁入辅,毁一清,一清亦不能无移憾。萼遂显诋守仁征抚交失,赏格不行。献夫及霍韬不平,上疏争之,言:“诸瑶为患积年,初尝用兵数十万,仅得一田州,旋复召寇。守仁片言驰谕,思、田稽首。至八寨、断藤峡贼,阻深岩绝冈,国初以来未有轻议剿者,今一举荡平,若拉枯朽。议者乃言守仁受命征思、田,不受命征八寨。夫大夫出疆,有可以安国家,利社稷,专之可也,况守仁固承诏得便宜从事者乎?守仁讨平叛藩,忌者诬以初同贼谋,又诬其辇载金帛。当时大臣杨廷和、乔宇饰成其事,至今未白。夫忠如守仁,有功如守仁,一屈于江西,再屈于两广。臣恐劳臣灰心,将士解体,后此疆圉有事,谁复为陛下任之!”帝报闻而已。

    守仁已病甚,疏乞骸骨,举郧阳巡抚林富自代,不俟命竟归。行至南安卒,年五十七。丧过江西,军民无不缟素哭送者。

    守仁天姿异敏。年十七谒上饶娄谅,与论朱子格物大指。还家,日端坐,讲读五经,不苟言笑。游九华归,筑室阳明洞中。泛滥二氏学,数年无所得。谪龙场,穷荒无书,日绎旧闻。忽悟格物致知,当自求诸心,不当求诸事物,喟然曰:“道在是矣。”遂笃信不疑。其为教,专以致良知为主。谓宋周、程二子后,惟象山陆氏简易直捷,有以接孟氏之传。而朱子集注、或问之类,乃中年未定之说。学者翕然从之,世遂有“阳明学”云。

    守仁既卒,桂萼奏其擅离职守。帝大怒,下廷臣议。萼等言:“守仁事不师古,言不称师。欲立异以为高,则非朱熹格物致知之论;知众论之不予,则为朱熹晚年定论之书。号召门徒,互相倡和。才美者乐其任意,庸鄙者借其虚声。传习转讹,背谬弥甚。但讨捕軬贼,擒获叛藩,功有足录,宜免追夺伯爵以章大信,禁邪说以正人心。”帝乃下诏停世袭,恤典俱不行。

    隆庆初,廷臣多颂其功。诏赠新建侯,谥文成。二年予世袭伯爵。既又有请以守仁与薛瑄、陈献章同从祀文庙者。帝独允礼臣议,以瑄配。及万历十二年,御史詹事讲申前请。大学士申时行等言:“守仁言致知出大学,良知出孟子。陈献章主静,沿宋儒周敦颐、程颢。且孝友出处如献章,气节文章功业如守仁,不可谓禅,诚宜崇祀。”且言胡居仁纯心笃行,众论所归,亦宜并祀。帝皆从之。终明之世,从祀者止守仁等四人。

    始守仁无子,育弟子正宪为后。晚年,生子正亿,二岁而孤。既长,袭锦衣副千户。隆庆初,袭新建伯。万历五年卒。子承勋嗣,督漕运二十年。子先进,无子,将以弟先达子业弘继。先达妻曰:“伯无子,爵自传吾夫。由父及子,爵安往?”先进怒,因育族子业洵为后。及承勋卒,先进未袭死。业洵自以非嫡嗣,终当归爵先达,且虞其争,乃谤先达为乞养,而别推承勋弟子先通当嗣,屡争于朝,数十年不决。崇祯时,先达子业弘复与先通疏辨。而业洵兄业浩时为总督,所司惧忤业浩,竟以先通嗣。业弘愤,持疏入禁门诉。自刎不殊,执下狱,寻释。先通袭伯四年,流贼陷京师,被杀。

    守仁弟子盈天下,其有传者不复载。惟冀元亨尝与守仁共患难。

    冀元亨,字惟乾,武陵人。笃信守仁学。举正德十一年乡试。从守仁于赣,守仁属以教子。宸濠怀不轨,而外务名高,贻书守仁问学,守仁使元亨往。宸濠语挑之,佯不喻,独与之论学,宸濠目为痴。他日讲西铭,反覆君臣义甚悉。宸濠亦服,厚赠遣之,元亨反其赠于官。已,宸濠败,张忠、许泰诬守仁与通。诘宸濠,言无有。忠等诘不已,曰:“独尝遣冀元亨论学。”忠等大喜,搒元亨,加以炮烙,终不承,械系京师诏狱。

    世宗嗣位,言者交白其冤,出狱五日卒。元亨在狱,善待诸囚若兄弟,囚皆感泣。其被逮也,所司系其妻李,李无怖色,曰:“吾夫尊师乐善,岂他虑哉!”狱中与二女治麻枲不辍。事且白,守者欲出之。曰:“未见吾夫,出安往?”按察诸僚妇闻其贤,召之,辞不赴。已就见,则囚服见,手不释麻枲。问其夫学,曰:“吾夫之学,不出闺门衽席间。”闻者悚然。

    赞曰:王守仁始以直节著。比任疆事,提弱卒,从诸书生扫积年逋寇,平定孽藩。终明之世,文臣用兵制胜,未有如守仁者也。当危疑之际,神明愈定,智虑无遗,虽由天资高,其亦有得于中者欤。矜其创获,标异儒先,卒为学者讥。守仁尝谓胡世宁少讲学,世宁曰:“某恨公多讲学耳。”桂萼之议虽出于媢忌之私,抑流弊实然,固不能以功多为讳矣。

    <b>部分译文</b>

    王守仁,字伯安,余姚人。他的父亲王华,字德辉,成化十七年(1481)考中进士第一名。授编修。弘治中,逐渐做到学士、少詹事。王华很有度量和才能,在讲幄时间最长,孝宗很眷恋他。李广受世宗宠爱时,王华讲解大学衍义,说到唐代李辅国与张皇后内外勾结所作所为,陈述得很切直。孝宗让宦官送食品慰劳他。正德初,升礼部左侍郎。因为冲撞刘瑾,外放为南京吏部尚书,因为别的事未成此行。不久因为会典有小的错误,降职为右侍郎。刘瑾败亡,才官复原职,没有多久就死掉了。王华为人孝顺,他的母亲岑氏活过一百岁才死。王华当时已经七十多岁了,守丧期间还睡在草垫上,吃素食,因此士人们每每称赞他。

    守仁在母胎中怀了十四个月才出生。他的奶奶梦见神仙从云彩中间送婴儿下来,所以给孙子取名叫云。他五岁还不会说话,一个有道术的人抚摸了他,改名守仁,才会说话。十五岁时,曾到居庸关、山海关附近访问客人。经常混在人群中走出边塞,放眼观览山川地形。年才加冠,乡试中举,学业大有长进。但他越来越喜欢谈论军事,并且很会射箭。弘治十二年(1499)考中进士。朝廷命他为威宁伯王越办理丧葬事,回来后朝廷正在议论并为西北的边务着急呢,守仁便条陈八事献给孝宗。不久授官刑部主事。在江北审讯犯人,称病返乡。复职后补任兵部主事。

    正德元年(1506)冬天,刘瑾逮捕南京中御史戴铣等二十多人。守仁不顾一切递上奏章企图解救,刘瑾发怒了,把他杖打四十六棍,贬为贵州龙场驿丞。龙场一带群山连绵,苗族、僚族人杂居。守仁根据他们的风俗加以教化、领导,这些少数民族人民很高兴,大家一起砍伐树木建造房子给守仁居住。刘瑾伏诛以后,经考察改任庐陵知事。入京进见武宗后,升任南京刑部主事,吏部尚书杨一清却让他改做验封官。后来几次提升,为考功郎中,南京太仆少卿、鸿胪卿。

    兵部尚书王琼一向以为守仁是个奇才。十一年(1516)八月因为他的推荐,守仁升右佥都御史,巡抚南、赣。当时,南中地带盗贼蜂拥而起。谢志山占领横水、左溪、桶冈,池仲容占领氵利头,都自封为王,与大庾的陈曰能、乐昌的高快马、郴州的龚福全等互相呼应,进占、剽掠各处府县。而福建大帽山的叛军詹师富等又起兵。前任巡抚文森托病去职。谢志山联合乐昌的叛军夺取大庾,进攻南康、赣州,赣县主簿吴王比在战斗中死去。守仁到任后,知道身边有不少人是叛军的耳目,于是传呼年老而狡黠的仆役加以审问,仆役浑身哆嗦不敢隐瞒,如实坦白,守仁就此赦免了他们的罪过,让他们侦探叛军的情报,于是对于叛军的动静他无所不知。于是他传令福建、广东会兵一处,首先讨伐大帽山的叛军。

    二年(1507)正月,督副使杨璋等在长富村打败叛军,进一步追到象湖山,指挥覃桓、县丞纪镛战死。守仁亲自率领精锐部队驻扎在上杭,又佯装撤兵,出其不意直捣敌人营寨,俘虏、杀伤七千多敌人。指挥王铠等活捉了詹师富。守仁接着给武宗上书,说自己权力太小,没办法指挥将士,请给他旗牌,让他管辖军务,享有见机行事的权力。兵部尚书王琼奏请听从了他的请求。于是守仁改革部队编制:二十五个人为一伍,伍有小甲;两伍为一队,队有总甲;四队为一哨,哨有哨长,协哨两人助理;两哨为一营,营有营官,参谋两人助理;三营为一阵,阵有偏将;两阵为一军,军有副将。都是临有行动时委命,而不是由朝廷任命;自副将以下,可以层层加以惩罚、治罪。

    那年七月向大庾进军。谢志山乘机向南安发动猛攻,知府季学支打败了他。副使杨璋等也活捉了陈曰能,凯旋归来,于是开始计议讨伐横水、左溪的叛军。十月,由都指挥许清、赣州知府刑王旬、宁都知县王天与各率一军会师横水,季学支及守备郏文、汀州知府唐淳,县丞舒富各率一军会师左溪,吉安知府伍文定,程乡知县张戬扼守险要防范叛军逃跑。守仁自己驻军南康,离横水三十里,先派兵四百人埋伏在敌军营地左右,然后进军攻打。叛军正在迎战,两边山上的伏兵举起了官兵的旗帜,叛军一见大为吃惊,以为官军已经攻占了自己的营地,因此溃不成军。官兵乘胜攻克横水,谢志山及其党羽萧贵模等都逃到桶冈去了,左溪也被官兵占领。守仁因为桶冈地势险固,易守难攻,所以把兵营安置在接近平地的地方,用或战或降或祸或福的道理晓谕敌人。叛军的首领蓝廷凤等正在惶恐不安之中,见到守仁的信使很高兴,约定十一月初一投降,可是刑王旬、伍文定的官兵已经冒着大雨,夺险而入。叛军碍于水阵,无以施展,刑王旬一直向前,英勇奋战,伍文定和张戬又从右边出击,叛军措手不及,战败而逃,路上撞着唐淳的官兵,又被打败。各路官兵攻占了桶冈,谢志山、萧贵模、蓝廷凤等叛军首领把自己捆绑了来到守仁帐下请求投降。总计此次战役,攻占叛军营地八十四个,俘虏、斩首六千余人。当时,湖广巡抚秦金也打败了龚福全,龚军部属约一千人逃窜到此,诸将立即擒拿了他们,并予以斩首。于是在横水设立崇义县,控制瑶民各部。还师赣州,计划攻打氵利头地方的乱军。

    当初,守仁平定詹师富的乱军时,龙川的盗贼首领卢珂、郑志高、陈英都自请投降。到征讨横水时,氵利头的盗贼将领黄金巢也领五百人投降,只有池仲容还没有拿下。横水败后,池仲容才派他的弟弟池仲安来表示归顺,而又郑重其事地做着战斗或防御的准备,诈称卢珂、郑志高是他的仇敌,将会袭击我部,所以才做些防备。守仁假装把卢珂等杖打了一顿,背地里命令卢珂的弟弟集合部队等待战斗,然后下令疏散部队。新春时节张灯结彩,举行娱乐,池仲容半信半疑。守仁派人赏他节日物品,引诱他来称谢。池仲容果然带九十三个人下山,驻兵教场上,用几个做陪从进入王守仁军帐中求见。守仁指责他说“:你们都是我的百姓,却屯兵于外面,难道是怀疑我不成?”接着就把他们全部带进祥符宫中,用丰美的饮食招待。叛军于是大喜过望,越发感到安全。守仁把池仲容挽留下来观灯行乐。正月初三举办盛大宴席,在门里头埋伏了刀斧手,乱军将领进来后,挨个儿一一加以擒拿、杀戮。接着亲率大军攻打叛军巢穴,接连打入上、中、下三氵利,杀敌二千有余。余下的叛兵逃奔九连山,山势绵延数百里,地形陡峭,无法攻打。守仁于是简选七百名壮士,穿着叛军的服装,跑到山崖下边呼叫,叛军就招呼他们上去了。官兵又从外边攻打,内外呼应、夹击,叛军被擒拿、斩杀,无所遗留了。于是在下氵利设立和平县,安置部队防守,班师回朝。从此国境之内,大为安定了。

    当初,朝廷认为盗贼势力强大,所以发动广东、湖广的兵力联合进剿。守仁递奏章上去制止这样做,但奏章没能到京,平定桶冈后,湖广的部队才到位;到平定氵利头时为止,广东部队还没有接到命令。守仁所带领的都是些文职官吏和偏裨军校,但他平定了几十年形成的强大叛军,所以远近人士大为惊奇,奉他为神明。朝廷升他的官为右副都御史,给他世袭锦衣卫百户的封赏,后又增至副千户。

    正德十四年(1519)六月受命前往福建平定军队的反叛,走到丰城,宁王朱宸濠造反,知县顾亻必把这事报告给王守仁。守仁立即进兵吉安,和伍文定一道征召兵马、调运粮草,准备战争使用的器械和船只,并发布檄文揭露宸濠的罪行,要州县官吏各自率领下属和士绅起兵勤王。都御史王懋中,编修邹守益,副使罗循、罗钦德,郎中曾直,御史张鳌山、周鲁,评事罗侨,同知郭祥鹏,进士郭持平,贬官驿丞王思、李中,都参加了王守仁的部队。御史谢源、伍希儒从广东还朝路过,守仁留下他们负责记功。于是召集众人开会,说:“宸濠假如出兵沿长江顺流东下,那么南京就无法防守。我想用计阻挠他东下,哪怕他迟误十天也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了。”于是他派出很多间谍,传命府县说:“都督许泰、谷阝永率领边疆的部队,都督刘晖、桂勇率领北京的守军各四万人,水陆并进。南赣王守仁、湖广秦金、两广杨旦各率领自己的部队,计十六万人,直接攻打南昌,所到地方官吏没有守职的,以军法论罪。”又写了一封蜡封的密信给伪政府的丞相李士实、刘养正,内中说到他们归国的诚心,让他们诱劝宸濠早些发兵东下。然后让间谍人员泄漏信的内容。宸濠果然心中怀疑。和士实、养正商议战事,他们都劝宸濠急速攻战南京,就皇帝位,宸濠这下越发狐疑不定。十多天后刺探得知中外部队并没来到,才明白是守仁欺骗了他。七月初一日留宜春王朱拱木条据守本营,劫持他的部下六万人,袭击、占领九江、南康,然后兵出长江,逼向安庆。

    守仁听说南昌兵少就高兴起来,马上进军樟树镇。知府临江戴德孺、袁州徐琏、赣州刑繤,都指挥余恩,通判瑞州胡尧元、童琦,抚州邹琥、安吉谈储,推官王日韦、徐文英,知县新淦李美、泰和李楫、万安王冕、宁都王天兴,各自带兵前来会合,共八万人,号称三十万。有人请出兵援助安庆,守仁说:“不能这样。现在九江、南康已被敌军占有,我们越过南昌和敌人在江面上争持,九江、南康两郡兵力断我后路,这样将会腹背两面受敌。不如我们直接攻打南昌。敌人的精锐部队全出动了,防御力量虚弱。我军刚刚会合,气势正锐,攻打南昌一定能胜。宸濠知道南昌被打下,一定会回师解围,我们迎上去在鄱阳湖中打击他,没有不能取胜的道理。”大家一齐说“好”七月十八日驻兵丰城,以文定为先锋,先遣奉新知县刘守绪袭击了敌人的伏兵。十九日夜半时分,文定的部队进抵广润门,守兵吓得一哄而散。二十日黎明,各路官兵用云梯、绳索登上城墙,打下南昌,俘缚了拱木条等,宫人大多已被烧死。官兵在南昌有不少杀人、抢劫行为,守仁斩了十多个违犯军令的官兵,赦免了从犯人员,并安定南昌士绅和百姓,慰问、劝告宗室遗留,南昌人民才又高兴起来。

    过了两天,派文定、刑繤、徐琏、德孺各领精兵分路前进,让尧元等将设下埋伏。宸濠果然从安庆撤兵而回,二十四日两军相遇于黄家渡。文定的部队抵挡敌人的前锋,宸濠的部队以为好欺迅速进攻。刑繤部从敌人后面绕出打击其中部队伍,文定、余恩追逐敌人,徐琏、德孺分两翼进攻,分散敌人的力量,尧元等率领的伏兵又发起攻势,敌人大败,退而防守八字脑。宸濠害怕了,发动了南康、九江的全部兵力。守仁于是派知府抚州陈槐、饶州林城攻取九江,建昌曾王与、广信周朝佐攻取南康。二十五日又一次战斗,官军退却,守仁把先后退的给杀了,于是各路人马拼死战斗,敌人又一次大败,退保樵舍,把战船连在一起组成方阵,又拿出全部金银财宝犒赏将士。第二天清晨,宸濠正在会见群臣,官军覆压而来,用小船载着柴草,乘着风势放火,烧坏了宸濠坐用的副舰,宸濠的妃子自娄氏以下都投水而死。宸濠的坐船搁浅,仓卒之中换了一条船逃跑,王冕部下的士兵追上去逮住了他。士实、养正及投降敌人的按察使杨璋等人都被活捉。南康、九江也打下来了。前后仅三十五天宸濠叛乱就被平定了。当初,京城里得知叛乱事发,朝廷里的大臣们感到震惊、恐惧。王琼扬言说:“王伯安驻兵南昌上游,一定会活捉宸濠的。”到此时,果然得到报上的胜利消息。

    武宗皇帝当时已经亲自出征,自称威武大将军,率领京郊勇悍的驻军数万人南下作战。任命安边伯许泰为副将军,和提督军务的太监张忠、平贼将军左都督刘晖率领京兵数千人溯江而上,抵达南昌。这些得到武宗宠爱的小人们原本是和宸濠声气相通的,守仁最初报告宸濠造反的上书中有这样的话“:图谋篡位的不只是一个宁王,请罢黜那些奸人和从谀之臣以挽回天下英雄豪杰不能安分的心思。”所以这些小人都心中怀恨。宸濠叛乱平定以后,就一齐起来嫉妒守仁的功劳。又因为怕守仁见到皇帝时揭发他们的罪证,所以争着制造流言蜚语,说守仁原先曾和宸濠往来谋划,后来考虑到叛乱不能成功,才起兵镇压叛乱。又想要守仁把宸濠假释于鄱阳湖中,好让武宗自己擒拿他。

    守仁在张忠、许泰兵马来到之前就已经俘虏了宸濠,打下南昌。张忠、许泰用威武大将军的名义传令要守仁到广信去。守仁不予理睬,而从小路进驻玉山,上书请亲献俘虏,并制止武宗带兵南下。武宗不听他的请求。守仁行到钱塘,遇见太监张永。张永提督赞划机密军务,在张忠、许泰官阶之上。过去曾和杨一清友好,翦除刘瑾,天下人都称赞他。守仁夜间拜会张永,称颂他的贤德,借此极力说起江西的贫困破败,不能再承受皇帝官兵的烦扰了。张永赞同他的意见,说“:我这次来,是为了调理、照顾皇上的身体,不是为了邀功。你的大功,我知道,但是事情不能办得太直率了。”守仁于是把宸濠交给了张永,自己到京口,想要觐见皇帝。接到巡抚江西的任命,才回到南昌。此时张忠、许泰已经先来到南昌,恨自己没能拿到宸濠,所以怂恿京军向守仁挑衅,甚或直呼其名,大肆谩骂。守仁不为所动,相反对他们的慰劳愈见亲厚。病的给他药吃,死的给他棺材埋葬,路上碰见出丧,肯定停下车来,慰问他们很长时间才会离去。京军说王都堂这般爱护我们,所以没有再来侵扰的了。张忠、许泰问:“宁王府的富有天下称首,其积蓄现在哪里去了?”守仁答道“:宸濠当时都用来贿赂京城要人,约定内应了,现有凭单可以查看。”张忠、许泰过去曾经收受过宸濠的贿赂,所以气色收敛,不敢再说了。过后,他们轻看守仁是个读书人,逼着他到校场里射箭去。守仁从容地拉开弓弦,三射三中。京军都在大声欢呼,张忠、许泰越发沮丧。到了冬至时节,守仁传命城里居民在街头巷尾大行祭祀,然后,到坟地去哀哭。当时刚刚经历宸濠叛乱,死伤人多,所以悲号痛哭之声响彻四野。京军离家久了,听到这样的丧祭之声无不泪流纵横,各思还乡。张忠、许泰迫不得已,班师还朝去了。等见到武宗,和纪功给事中祝续、御史章纶一起,对守仁百端污蔑、中伤,只有张永从中斡旋,常常替守仁开脱罪名。张忠在武宗面前扬言道“:王守仁日后必反,试着召他来觐见,一定不会来的。”张忠、许泰几次用假圣旨召唤守仁,守仁得到张永的秘密信件,都不赴会。至此知道是武宗的真意,立即骑马而来。张忠、许泰计谋破败,就不叫他见到武宗。守仁于是上到九华山上,每日里宴游或独坐在和尚的寺庙里。武宗派人窥探得知这些,说:“王守仁是个学道的人,听见召唤就来了,怎么说他要造反呢?”于是放他回去镇守南昌,要他有机会再上捷报。守仁于是修改了以前的奏章,说是按照威武大将军的方略讨平叛乱,并且把那帮小人的名字都放入有功之列,江彬等至此才无话可说了。

    当时谗言四起,奸邪勾结,祸乱、变化之机深不可测,没有守仁,东南一带的国事几于败乱。世宗深深懂得这一点,所以才即位就催召守仁入朝受封。可是大学士杨廷和与王琼相互忌妒。守仁前前后后平定多处叛乱,大率归功于王琼,廷和心中不愉快,其他大臣也很忌恨他的功勋。正好朝中有人说先皇帝逝世,国哀没有结束,不适于举办宴会、论功封赏,因而只任命守仁做南京兵部尚书。守仁没有去上任,上书请允许他回乡省亲。过后,评价功绩晋升为特进光禄大夫、柱国、新建伯,允许世袭,每年俸禄一千石。但是没有颁发铁券,每年的岁禄也没有兑现。和他同事立了功的,只有吉安太守伍文定做了大官,受到上等的奖赏。其他人名义上都升了,而背地里都遭抑制,废弃罢免得无一幸存。守仁心中愤恨至极。当时他的父亲已经去世,他多次上书辞免爵位不接受,请登录其他人的功劳,都没有结果。守丧完毕,也不再召他入官。很久以后,友人席书及门弟子方献夫、黄绾因为议论礼制得到皇帝宠爱,他们对张璁、桂萼说起此事,打算召守仁入官,而费宏一向忌恨守仁,又破坏了这事。总之,屡次提出让守仁充兵部尚书、三边总督、提督团营,都没能实现。

    嘉靖六年(1527),思恩、田州的民族首领卢苏、王受造反。总督姚镆不能镇压,朝廷才发布诏书让守仁以原先的官职兼左都御史,总督两广并兼为巡抚。黄绾借此机会上书争辩守仁的功绩,请赐给他铁券和岁禄,并评定以前讨伐宸濠的大臣们的功劳,世宗都说可以。守仁在行军途中,上书陈说用兵的错误,并且讲道“:思恩还没有设立汉人充任的流官时,民族首领每年派出三千士兵听从官府征用。设流官以后,朝廷反而年年派兵数千人在这里防守。这样说来设立流官没有用处是显然可知的了。况且田州与交趾接壤,深山绝谷,都被瑶人、僮人盘踞着,肯定还是设立土著人充任的土官,才好凭借他们的兵力作为中国的屏障,如果改土官为流官,那么边境的兵患,只有朝廷自己担当了,以后一定会有悔恨的。”他的奏章被下发到兵部讨论,尚书王时中列举了其中不恰当的地方共五条,世宗命令守仁再做商议。十二月,守仁抵达浔州,正好巡按御史石金已经定计准备招抚,就遣散了各路兵马,留下永顺、保靖的土著士兵数千人,解除战备,原地休息。卢苏、王受本来就想得到招安而不能,听说守仁的部队来更加害怕了,只到这时才十分高兴起来。守仁到南宁,他们二人派遣使节请求投降,守仁命令他们来帐前听候命令。二人私下里议论说:“这位王公一向多诡诈,可别给他哄骗了啊。”所以布置了兵阵方才进去相见。守仁列举了他们的罪过,各打了一顿大棍,然后放了他们。又亲自进入他们的军营,安抚他们的七万兵卒。接着,写奏章上报给朝廷,陈说了用兵的十种害处,与招安的十大好处。就此请仍旧设立流官,酌情裁割田州的地盘,另立一新州,以岑猛的第二个儿子岑邦相为代理长官,暂时管理州事,等以后立了功正式提升为知州。在田州,设置了十九个巡检司,以卢苏、王受等人统领其事,一并接受流官知府的管辖。世宗都听从了他的意见。

    断藤峡一带瑶族的乱民,往上接连着八寨,往下和仙台、花相等洞居的蛮人相通,势力绵延达三百多里,郡邑受其害已有几十年。守仁想讨伐他们,所以留在南宁。解退湖广一带的部队,以显示不再用兵。伺敌人不加戒备的机会,挺师而进,打下牛肠、六寺等十多个营寨,断藤峡的乱民全被平定了。于是沿着横石江向下,打败了仙台、花相、白竹、古陶、罗凤等地的乱民。命令布政使林富率领卢苏、王受的部队一直挺进八寨,攻克石门,副将沈希仪请出兵斩杀败逃的乱民,就这样荡平了八寨。

    开始,世宗因为卢苏、王受的招安,派遣使臣持加盖玉玺的诏书前往奖谕。及守仁报上断藤峡的捷报,世宗却用手诏问阁臣杨一清等人,以为守仁自我吹嘘,并且问到守仁生平的学术思想。一清等不知怎么回答才好。守仁这次得到起用,是由于张璁、桂萼的推荐,桂萼原本不喜欢守仁,他的推荐是张璁强迫才做出的。后来桂萼领职吏部,张璁入主内阁,双方势均力敌,不相上下。桂萼平步青云,喜好功名,曾劝守仁占领交趾。守仁辞谢不听。一清很了解守仁,可是黄绾曾上书世宗想让守仁入为辅臣,诋毁一清,一清因此也不能没有迁恨之心。桂萼于是公开批评守仁征战、招安一并失误,因此,对守仁例行的封赏被取消了。方献夫和霍韬感到不公正,上书世宗争论说“:各路瑶民多年以来是国家的祸患,起初朝廷曾用兵几十万,仅仅占领一个思州,不久又被乱民占有。守仁片言只语传送过去,思恩、田州的乱民低头纳降。至于八寨、断藤峡的乱民,为深岩绝壁所阻隔,开国以来,没人敢轻易说到剿除他,现在一举铲平,好似摧枯拉朽。可是议论的人却说守仁接到的命令是出征思恩、田州,不曾命令他讨伐八寨。封疆大吏外出征战,有可以安定国家,造福社稷的机会,专断应是可以的。况且守仁曾经领到诏旨,允许灵活机动,见机行事,怎么就不可以这么办呢?守仁平定宁王叛乱,忌恨他的人诬蔑他当初曾和宁王同谋,又谎称他以车辆载运钱帛。当时大臣杨廷和、乔宇装饰成真,至今还不曾为守仁平反昭雪。作为大臣忠诚得像守仁那样,有大功勋像守仁那样,一受委屈于江西,再受委屈于两广。我们真怕做事的大臣灰了心,部队里将士离散,以后我明朝边疆有战事时,谁还肯再为陛下分挑担子呢?”世宗对此也只是说知道而已。

    守仁这时已经病得很厉害,上书请求告老回乡,推荐勋阳巡抚林富代替自己,不等朝廷的批复就回去了。走到南安就病死了,终年五十七岁。灵柩经过江西,军民无不身着白衣,哭泣相送。

    守仁天生不同常人。十七岁时拜访上饶人娄谅,和他讲论朱子格物之学的大意。回家以后,每日里正身而坐,研读五经,不轻易和人说笑。从九华山游历归来,在阳明洞中建造住室,泛览道、释两家的学说,几年下来没有什么收获。贬官于龙场时,荒僻之地,无书可读,只好天天思索旧日已得的知识。一天,忽然悟到格物致知,应当自求于己心,而不能去向事物求索,慨然感叹说:“道就在这里呀。”从此深信不疑。他因道设教,专门以发明良知为主旨。认为宋代周敦颐、二程兄弟以后,只有象山陆九渊的学说简易直捷,能够上接孟轲的学统。而朱熹的集注、或问等,是中年时还不成熟的学说。当世学者翕然而听从,所以社会上有“阳明学”的称法。

    守仁死后,桂萼弹劾他擅离职守。世宗大为恼火,下令朝廷大臣议论。桂萼等人说:“守仁做事不取法先贤,讲学不称道前儒。想要标新立异抬高自己,才批评朱熹格物致知的学说;知道群众的公论不得赞成他,所以掇弄一本关于朱熹晚年定论的书。召引门徒,相互唱和。有才能的人喜欢他的随意,没出息的人借用他的虚名。师传弟习,转生错讹,越来越荒谬。但是守仁讨伐。。地的叛乱,活捉造反的宁王,功劳还是值得纪念的,应该免予追夺伯爵,以显示皇朝的信誉,禁止传播邪说,以端正人民的思想。”世宗于是发布诏书,停止了世袭伯爵的特权,后事处理的典礼也不予举行。隆庆初年,朝廷大臣很赞扬他的功绩,穆宗于是下诏追赠他为新建侯,谥文成。二年准予世袭伯爵。以后又有请把守仁与薛蠧、陈献章一齐放在文庙中从祀的,穆宗允准大臣讨论,结果以薛蠧从祀。到万历十二年(1584),御史詹事讲又重申以前的请求。大学士申时行等人说:“守仁所讲致知出自大学,良知出自孟子。陈献章主静,继承宋朝大儒周敦颐、程颢。况且孝友之德,进退出处像献章,气节、文章、功业像守仁,不能说是禅客。实在应予尊崇、祭祀。”并且说胡居仁思想纯正,行为笃实,为社会舆论所肯定,也该一道祭祀。神宗皇帝听从了他。一直到明代灭亡,孔庙中从祀的也只守仁等四个人而已。守仁的学生遍布天下,那些专门列传的不再记载。只有冀元亨曾经和守仁共过患难。

    冀元亨,字惟乾,武陵人,深信守仁的学说。考中正德十一年(1516)乡试。跟从守仁在赣时,守仁嘱托他教育自己的儿子。宸濠心怀不轨,但外表却追求高名,曾写信给守仁向他请教学问,守仁派元亨前往讲学。宸濠说一些挑逗性的话,元亨假装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和他谈学问,宸濠以为他痴迷。后来为宸濠讲解西铭,反复多次,把君臣之间的大义讲得很明白。宸濠也佩服了,给他很多礼物,送他回去,元亨把这些礼物入了公。后来,宸濠叛乱失败,张忠、许泰诬蔑守仁曾和他勾结。审问宸濠,宸濠说没有。张忠等人不停地审问,宸濠说:“只是他曾经派冀元亨来和我讲论过学问。”张忠等这下十分高兴,就对元亨施以棒打,加以炮烙,元亨最后还是不承认,被戴上枷锁,投入京城的大牢之中。

    世宗皇帝即位后,议论者一次次说明他的冤屈,被释放才五天也就死了。元亨在监狱中,对待其他囚犯如同兄弟,犯人们都感动得落泪。他被逮捕时,官吏同时收捕了他的妻子李氏,李氏面无惧色,说道:“我的丈夫尊敬师儒,热爱善德,哪里还有别的意图呢?”在监狱中,还和两个女儿一齐不停地编理麻粆。事情将澄清的时候,看守想放她们出去,她说“:不能看到我丈夫,出狱后我们到哪去?”按察司的官太太们听说了她的贤慧,召她上门,她婉词谢绝。她们亲自到监狱探望,李氏还是穿着囚服相见,手里还没有放下麻粆编理的活儿。问到她丈夫的学问,她说:“我丈夫的学问就是妇女不要走出闺门与衽席之间。”这些官太太们一听这话,顿时肃然起敬。

    评论:王守仁最初因为正直有节操而著名,等到负责疆场的战事的时候,率领一支无战斗力的军队,背后几个文弱书生,却也能扫除多年不法的乱民,平定藩王的武装叛乱。整个明朝一代,文官用兵而克敌制胜,没有像守仁这样出色的。当着险难重重,并为皇帝疑心的时候,他能够做到精神专一、策划周到。这虽然因为他天资高明,不也是得益于他那精神世界吗?可是他夸耀自己的学术创见,标新立异,不同于先代的大儒,最后受到了学者的批评。守仁生前曾说胡世宁没有讲学,世宁说:“我倒是恨先生你多了讲学一事!”桂萼对他的指责虽然源出嫉恨的私心,但守仁学说的流弊是那样的,这不能因为他功绩很多就为他忌讳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