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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八话世界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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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十八话 世界崩塌

    她说,我不信。

    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不信。

    如果不是亲眼见到亲耳听到,我绝对不会相信!

    他说,是吗,正好我也很想知道,你那舅舅,到底为什么这样痛恨你呢。

    ******

    应无俦将单白送到舅舅家的别墅时,天色已经隐隐暗了下来。

    天边俨然聚集着阵阵阴云,黑压压的挤成一连片,令人心里极为沉闷厚重,似乎压在心口,几欲令人窒息。

    下了车,单白望着眼前微微开启的雕花铁门,却怎么也挪不动步子。

    应无俦在后面用力推了她一把,邪肆一笑:“去吧!”那一下足够劲力,将她磕撞在栏杆上,顺势微微推大了门缝。

    据说,那日单白已然应下舅妈的请求,诸多企业对玉氏的联合抵制之态已经慢慢平息下去。然而因着她这一个多月来的逃离,殷家兄弟震怒,闹得现在舅舅与玉氏不得安宁。

    不得已,舅妈再度常常出席宴会,一方面拉拢上流社会人士以挽救颓势,另一方面镇定出场,以平息玉氏快要不行的舆论“谣言”而两个小表弟也早已被父母自圣?艾易丝召回,现在跟在舅妈身边,在盛宴中周旋辗转。

    全部焦头烂额。

    而这一日,舅舅独自在家,恰恰是她探问的时机。

    单白推开院门,初初来到这里的那一日情形再度浮上心头。只是未曾在这里待上多久,便上了航远号,开始了那样一种令人不齿的人生。

    原本在院门前应该有带领客人入内的佣人,如今整座院子却是空旷一片,夜晚看起来,偌大的花园洋房却是一副凄凉冷清的背景。

    朱管家也不知去了哪里。单白一直走到别墅门前,轻轻扭开门锁,仍未发现有任何人影走动。而整栋豪宅,居然从内到外都是黑漆漆的,没有半盏灯亮起。

    喀嗒。根本没有上锁,所以轻松一推便大大敞开了。

    玄关有小小的感应壁灯,单白人刚走入,感应灯随之亮起,而这不算明亮的灯光却足以令她看到前方数十米的景物。

    客厅里仍然是漆黑一片,单白慢慢走近,越发闻到浓烈刺鼻的冲天酒气。

    夜色下,舅舅斜倚着沙发,半跪半坐在地上,一手抓着酒瓶,边斜眼看向她。他有些口齿不清地喊了声:“催讨咯贷款的明天,明天明天请早!现在,没钱!没钱,没钱”他嘟囔着,一边咕噜咕噜向喉咙里灌入更多的烈酒,边呵呵笑了起来,声音似笑非笑,宛若在哭咽,像墓地里穿堂而过的风,怎么听,都是鬼哭狼嚎。

    单白咬着下唇,一步一步走过去,慢慢跪坐在他身旁,想要伸出手,然而最后却只是紧了又紧,收了回来。

    “舅舅”她轻声唤着“舅舅,我是阿白呀!还记得我吗?”她的舅舅——玉恩珏,努力瞪大涣散的双眼,手指摇摇晃晃地指着她鼻尖“阿阿白?阿白是谁?”单白闭了闭眼“舅舅,阿白,阿白是你的外甥女啊!”原本几近昏沉的醉鬼,不知听到了什么如地雷一般不允许踩踏的禁区词汇,突然瞠大了眼,双目血红,露出恶狠狠的凶光,一把将她掼倒在地!

    “滚!”他怒吼“什么外甥女!那不过是个不过是个贱种!贱种哈哈,贱种啊!怎配做我的外甥女!”单白惊呆住了。

    “为什么舅舅?”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道我母亲和你不是亲生的姐弟吗?你就这么恨我?到底为什么?”她那个烂到骨子里的老爸骂她是贱人生的贱货也就罢了,为什么明明是如此亲密血缘的舅舅,仍然没有看在自己母亲的面子上,给她一个好脸色?!

    然而质问声似乎根本没有传到玉恩珏的耳朵里。他踉踉跄跄的走了几步,终于一个不小心跌坐在地,仰天悲号:“姐姐——”“姐!我那么在乎你,为什么,为什么你宁愿跟一个空有其表的烂男人私奔,也不愿意面对我!”窗外一阵亮如白昼的闪光划过,不多时,天边轰隆一声,响起沉闷的惊雷,声音浑厚广阔而突兀,令人心里颤了一颤。

    然后单白看到,原本以为快要醉死,不知今夕是何夕的壮年男人,慢慢站起身,步伐稳健而沉重,一步一步,走到沙发上坐下,甚至姿态优雅,微微翘起二郎腿。

    他给自己重新倒了一杯酒。高脚杯在修长的手指间轻松擎着,他居高临下俯瞰,向她扫来一个冷冽而诡异的眼神,微微一笑“你终于来了”单白站起来,拍了拍身上本就褴褛的衣服,退后一步,坐在单人沙发座上。她深吸一口气,脑海中俨然隐约意识到,有什么本不该揭开的陈年隐秘却已然被微微掀了个边,她也只能安静坐着,免得到时候太过震惊,会直直摔下来。

    他轻啜一口酒,含在口中,直到美妙冰冷的口感被麻木的味蕾渐渐渲染成了苦涩,他才终于缓缓开口:“事实,就是我从来都痛恨着你的存在”他们是亲生姐弟,同父同母,绝对没有第二种可能。

    而他们最亲密的接触,早在小小的她,隔着母亲厚重的肚皮上,倾听内里他的微弱胎动与心跳时便已然开始。

    轮盘转动,宿命决绝。

    母亲因生他而难产。父亲在外自有香巢,又岂会在乎一个不受宠的正室,但因为他是唯一的长子,所以对他倒是倍加关爱,甚于对他的亲姐。

    姐姐年长他三岁,可是自幼丧母,对他既有长姐的关爱,又有如慈母般的教诲严厉。可她又是爱笑的,于是他竭力让自己表现得超脱优秀,只为了看到姐姐唇边流泻的笑意,映入眼中,眼角微微翘起的时候,最是好看。

    他一直以为那不过是一种相依为命的依赖。然而当少年时的某一晚,他第一次做春梦,对象却是那个根本不可能的人儿之后他便知道,糟了。

    姐姐比他想象中要敏感得多,也聪颖得多。

    姐姐十六岁的时候,父亲要为她安排相亲宴,要她正式踏入社交圈,为日后的华丽出嫁做准备,挑夫婿。原本她对他的心思毫无所觉,坏就坏在他年轻气盛,几欲爆发,只想将她藏起来,不让她的美暴露于人前。

    父亲只以为他是护姐心切,他也以为她是这样想的。

    却不知,在一年后,姐姐自作主张,同意为应家的大小姐辅导钢琴课,来来往往,便是将近三年。

    她借此逃避在家的时光,而他渐渐长成风姿俊逸的少年郎,心里却仍然只有那笑颜如玉温暖沐春的人儿一个。

    终于在她十九岁,他十六岁的时候,他占有了她。

    打发父亲在外常住香巢,偌大的宅院中他便是最高之主。试图禁锢她,最初被她激烈反抗,他气急,不分时刻不分地点,只要面对着她,满头满脑都是无法克制的情欲。

    当她渐渐平静,只提出仍要去应家教授钢琴。恰巧应家也来催,他们玉家虽然实力不弱,但也无法和应家硬碰硬,他也只有放人。

    她潜伏了一年,最后终于逃走成功。

    只是,她不是一个人,还拐带了应家的一名下人!

    那男人本是应家花匠的儿子,仗着有些姿色,原本想要勾引应加大小姐以混个上门女婿,却又被姐姐的花言巧语打动,以为他们私奔,等到日后他们再回玉家,玉老爷子会看在他们木已成舟的份上,认了女儿这份不名誉的婚姻!

    他找过,那么紧紧地追逐着他们。

    他也曾想过,如果姐姐主动回来,说一声我永远不会再离开你他就原谅,真的,什么都原谅。

    可是直到他等的整个心都凉了,凉透了,伤了,伤够了她不回来,仍然不回来于是,他改了手段。他知道日子久了,父亲想念长女,也会要找她回来的,于是他开始想方设法切断、毁去一切有关她的讯息。

    他想,姐姐是只小狐狸,比那三窟的兔子还会钻洞可是,当有一天谁都不想找她了,她仍在躲那么,是不是这个世上,也就快没有这个人的存在痕迹了?

    可他恨啊。一直恨。

    十七年后,上天像是终于听懂了他这十七年的恨意。

    她死了。

    可她还有一个女儿!

    多美妙啊是个女儿!他知道了她那烂鬼丈夫,这么多年来无时无刻不想卖掉女儿给自己换钱花,好啊,不要紧,这种事情就让他来完成好了单白软了脊背,跌坐在沙发里。

    她终于知道终于知道,为什么她父亲总要那样辱骂她,打骂她母亲的时候,总是要骂贱人全都因为,母亲的贞洁,分明早就被这个不懂人伦为何物的畜生掠夺走了!

    那是你的亲姐姐,我的母亲啊单白张了张嘴,然而这话终是没有说出口。在心里都只觉好笑,既然是畜生,还有什么可在乎的?道德,人伦,舆论在他看来,还有什么能用来控制抵挡他的私欲!

    “我只是没想到航远号上那一天,你遇到的,居然是殷氏兄弟。”玉恩珏的尾音含着一丝奇妙的转折,和遗憾。

    “航远号上负责买卖人口的,都是陶煜千手下堂口负责签管文件我以为,以你的姿色,不过是低廉卖出,做个雏妓罢了”单白死死捏住拳头,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所以在我父母死后,你派人接我来,只为了折磨我,更好的羞辱我?”她简直想仰天长笑。可笑啊可笑,原本以为父母双亡之后,世上仅余的亲人向她伸出援手,是她的幸运,令她到来之后,战战兢兢地讨好,只为了留在这个家里,占有仅能遮风挡雨便足够的一席之地可原来,一切都是梦幻,都不过是一戳就破的泡影!

    他拊掌而笑,发出啪啪的巴掌声“你以为呢?你以为,你母亲费尽心思逃离我身边,临死了,还会再将你送入我这虎口?呵呵,真是可笑你母亲还保了一份巨额保险,署了你的名,不过,在你父母死后,我的律师早已先一步将那份巨额赔偿金拦截下来,这样你身上没有钱,就连租住的贫民窟都是家徒四壁,毫无存款这样的你,怎么可能逃出我的掌心!”心口似乎早已痛至麻木。单白用力按下,仿佛快感受不到内里有任何的蹦跳,耳边听到舅舅嗤嘲哼笑道:“你滚吧,我不想看到你看到你那张脸,就让我想起那个令人作呕的男人!”啪——他大掌一挥,直直将桌上的酒瓶挥落在地。踉跄着上楼,直到门扉传来一声巨响,他真的再没跟她说过一句话。

    单白僵直着身子,一步一步走出这栋幽暗阴沉的大宅。

    应无俦早已不知哪里去了。走出屋外才发现落了暴雨,头顶轰隆隆地响着炸雷,白亮白亮的闪电不时在天际劈开,仿佛要将沉黑色的幕布破空成无数裂缝。

    不知走了多久,她终于支撑不住,头晕目眩,直直坠落在地。

    陷入昏迷的前一秒,似乎身旁有车子滑行而过,溅起巨大的水花,泼了她满头满脸。

    车子似乎在她面前停下,一双踩着细跟木屐、光裸嫩白的脚慢慢踩着水,走到她面前,高高地俯视着她,隐约低语:

    “哟落水狗么”